方岩山的秋雾裹着寒意，像一层湿漉漉的纱，缠在陡峭的山路上。梁山军的马蹄踏碎了晨露，十万大军蜿蜒如长蛇，正沿着山道向南行进——再过此山，便是方腊占据的婺州地界。


    “宋大哥，前面就是方岩山隘口了。”戴宗勒住马，指着前方云雾缭绕的山口，“山下的百姓说，这山被一个叫琼英的郡主占了，祖上是唐末的义军将领，世代在此扎寨，从不归顺官府，只劫富济贫，倒也算条好汉。”


    宋江眉头微蹙：“既是保境安民的山寨，理应借路才是。让王英、扈三娘带五百人上前，好生说话，莫要冲突。”


    不想王英刚到隘口，就被山上的滚木砸退。一个清脆的女声从寨墙上传来：“何方军队，敢闯方岩山？”


    王英抬头，见寨墙上立着个红衣女子，眉目如画，腰间悬着箭囊，手中却握着一块鹅卵石，不由得笑道：“小娘子生得这般俊俏，不如跟哥哥回营，保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无耻！”那女子怒喝一声，手腕一扬，一块鹅卵石“嗖”地飞来，擦着王英的耳边钉在他身后的树干上，石尖入木三分。王英吓得缩颈，扈三娘怒道：“妹妹休要嚣张，看枪！”


    两人正要交手，寨门忽然开了，一个身披银甲的青年冲出来，对那女子道：“郡主息怒，梁山军远道而来，或许只是借路。”宋江认得此人，正是方腊手下的“小养由基”庞万春——他怎么会在方岩山？


    不等宋江细想，庞万春已转向琼英，压低声音道：“郡主有所不知，这梁山军在兰溪烧杀抢掠，连您祖上的宗祠都给刨了，还说要踏平方岩山，活捉您去做压寨夫人！”


    琼英脸色骤变。她祖上原是兰溪望族，因得罪权贵才避居方岩山，宗祠是她心中的逆鳞。再看山下王英那副轻薄模样，顿时信了七八分，厉声对宋江道：“你们这伙贼寇，也配借路？要么滚，要么死！”


    宋江正要解释，李逵已抡着双斧冲上去：“小丫头片子，敢骂俺们是贼寇？看俺拆了你的破寨！”却被张清一把拉住：“李大哥，休得鲁莽！”


    这边正僵持，山后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公孙胜领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策马而来——正是负气出走的林冲。他身着旧袍，面容清瘦，眼神却比往日更添了几分锐利。


    “林教头！”鲁智深第一个冲上去，抱住林冲便喊，“你可算回来了！”武松、杨志也围上来，眼眶通红。林冲望着昔日弟兄，喉结滚动，半天才道：“听闻大军南下平叛，特来归队。”


    宋江上前握住他的手，声音哽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林冲看向方岩山，见寨墙上的琼英正张弓搭石，眉头忽然一挑：“那女子的手法……”


    话音未落，琼英已挥手下令：“放箭！”箭雨如蝗般射下山，梁山军连忙举盾格挡。宋江喝道：“莫要还手！”他知道，此时冲突只会让误会更深。


    林冲翻身下马，摘下丈八蛇矛：“宋大哥，让俺去会会她。”他大步走到隘口，蛇矛一顿，“山上的姑娘，我林冲在此，有话好好说，何必动刀动枪？”


    琼英在寨上见他气度不凡，倒也收了箭：“你就是豹子头林冲？我听说过你，原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怎么也落草为寇？”


    “我等是替天行道，非是寇贼。”林冲道，“方岩山若肯借路，梁山军绝不扰民；若是不肯，休怪我枪下无情。”


    “好大的口气！”琼英冷笑，忽然扬手飞出一块鹅卵石，直取林冲面门。林冲早有防备，蛇矛一横，“当”的一声挡开石子，石子迸出火星，弹向一旁。


    “有点意思。”琼英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接连掷出三块石子，分打林冲咽喉、心口、膝盖。林冲不慌不忙，蛇矛舞得密不透风，将石子一一挡开，脚下却步步紧逼，转眼就到了寨门下。


    “好快的身法！”琼英心头一凛，忽然转身对身后的喽啰道：“放吊桥！”她要亲自会会这个传说中的豹子头。


    吊桥“哐当”落下，琼英提着一柄绣鸾刀冲了出来，刀光如练，直劈林冲。林冲蛇矛一绞，缠住她的刀，两人你来我往，斗了三十回合。琼英渐渐力怯，忽然虚晃一刀，翻身退开，扬手又是一块石子——这次石子直奔林冲手腕，逼他撤矛。


    林冲猛地收矛，却见琼英已退到三丈之外，笑道：“你的枪法虽狠，却追不上我。”林冲望着她手中的石子，忽然道：“你的飞石功夫，倒与我一个兄弟很像。”


    “哦？是谁？”琼英好奇道。


    “没羽箭张清。”


    话音刚落，就听山道上有人喊：“林教头，让俺来会会这位姑娘！”众人回头，见张清提着枪，策马而来，身后跟着数名亲随。


    张清勒马站在林冲身边，打量着琼英：“姑娘的飞石确实厉害，只是不知比起俺的石子，谁更胜一筹？”


    琼英见他年轻俊朗，眉宇间带着一股傲气，不由得笑道：“不妨试试。”她扬手掷出一块石子，张清却不躲，反手也飞出一块石子——两块石子在空中相撞，“啪”的一声碎成粉末。


    “好！”两边喽啰齐声喝彩。


    张清道：“这只是平手。敢不敢再比？”他不等琼英回答，忽然策马冲向山寨，手中石子接连飞出，“嗖嗖嗖”三声，将寨门上悬挂的“方岩山”大旗绳射断，大旗轰然落地。


    “你敢毁我寨旗！”琼英又惊又怒，翻身上马，提刀便追。张清勒马回头，笑道：“有本事就来夺回去。”两人在山道上展开追逐，时而刀枪交锋，时而飞石互射——张清的石子快如流星，琼英的石子巧如灵蛇，斗了五十回合，竟难分胜负。


    张清心中暗赞：这姑娘不仅貌美，功夫竟也如此了得。他故意卖个破绽，让琼英的石子擦着肩头飞过，自己的石子却险险掠过她的鬓角，将一支珠钗打落。琼英接住珠钗，脸颊微红，忽然勒马停手：“今日暂且不打，改日再分胜负。”


    张清正想再说，却见宋江策马而来：“两位住手！”他对琼英拱手道，“郡主，我等路过贵地，只为南下平叛，绝无他意。方才多有冒犯，还请恕罪。”


    琼英冷哼一声：“平叛？我看是趁机烧杀抢掠吧！庞将军说了，你们在兰溪刨了我的祖祠，还想骗我？”


    “纯属污蔑！”宋江道，“我可立誓，若有此事，天打雷劈！”


    “誓言谁不会说？”琼英转身回寨，“三日之内，若你们不撤兵，休怪我踏平你们的营寨！”


    当晚，宋江在中军帐召集众将商议。林冲道：“那琼英虽是女子，却有勇有谋，飞石功夫更是了得，硬攻怕是讨不到好。”


    张清沉吟道：“我看她本性不坏，只是被庞万春骗了。不如……让俺再去会会她，说不定能说动她。”


    吴用摇头：“她对祖祠之事深信不疑，怕是难以说动。依我看，不如让宋大哥亲自去拜访，以示诚意。”


    宋江点头：“好。明日我只带张清、武松两人，去寨中见她。”


    次日清晨，宋江三人来到方岩山寨门。琼英早已在寨前等候，身后跟着数十名手持利刃的喽啰，显然做了防备。“宋头领倒是有胆量。”琼英冷笑道，“只是想进寨，需得过三关。”


    “请讲。”


    “第一关，喝了这碗酒。”琼英让人端来一碗酒，酒色浑浊，显然加了料。武松刚想阻拦，宋江却接过酒碗，一饮而尽：“郡主的酒，宋江敢不喝？”


    琼英见他面不改色，心中暗惊，又道：“第二关，解开这副连环锁。”她让人拿来一副锈迹斑斑的铁锁，锁链缠绕，机关重重。宋江接过锁，仔细打量片刻，忽然伸手一拧，只听“咔哒”一声，锁链竟自行解开。


    “第三关，”琼英指着寨门旁的一块巨石，“移开它。”那巨石足有千斤重，几个喽啰合力也推不动。武松刚要上前，宋江却道：“武二哥，让我来。”他走到巨石前，深吸一口气，双臂环抱巨石，大喝一声，竟将巨石生生抱起，挪到了一旁。


    琼英看着宋江，眼中闪过一丝敬佩：“宋头领果然有过人之处。只是……”她话锋一转，“你们若没烧我祖祠，为何不敢让我去兰溪查验？”


    宋江道：“我等大军在此，不便久留。若郡主不信，可派心腹随我军同行，到了兰溪，自会真相大白。”


    “我凭什么信你？”琼英怒道，“庞将军说了，你们就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强盗！”她说着，提刀便要动手。


    “郡主息怒！”宋江后退一步，“我知道你心中有疑，我可以等。三日之内，若你还不肯信，我军便绕道而行，绝不为难方岩山。”


    琼英愣住了，她没想到宋江竟如此退让。看着宋江坦荡的眼神，她忽然道：“不必三日。你若真有诚意，就让张清留下，陪我去兰溪查验。”


    当晚，张清在寨外的山坡上独自饮酒，忽听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见是琼英，披着一件素色披风，月光洒在她脸上，少了几分英气，多了几分柔美。


    “你真的愿意陪我去兰溪？”琼英在他身边坐下。


    “只要能让你信我，有何不可？”张清递给她一壶酒，“其实，我已让人去兰溪打探，回报说那里的宗祠完好无损，倒是方腊的军队在附近烧杀抢掠，想必是庞万春嫁祸我等。”


    琼英沉默半晌，道：“我也有些怀疑他。只是……祖祠是我方家的根，容不得半点闪失。”


    “我明白。”张清望着她，“明日我便陪你去兰溪，若有半句虚言，任凭你处置。”


    琼英抬头望他，忽然道：“你们……真的是去平叛？”


    “方腊作乱，百姓遭殃，我等是去救民于水火。”张清道，“若方岩山愿助我军一臂之力，将来论功行赏，郡主定能得皇上嘉奖，洗清‘草寇’之名。”


    琼英心中一动，却又摇头：“我祖上立下规矩，不与官府为伍。”她站起身，“明日辰时，寨门见。”


    看着她的背影，张清忽然觉得，这方岩山或许并非拦路虎，而是助力。


    次日清晨，张清正准备随琼英前往兰溪，却被宋江叫到帐中。“方才戴宗回报，庞万春已暗中联络方腊的援军，明日便要攻打方岩山，想借琼英之手拖住我军。”宋江沉声道，“我们必须今日借路，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张清急道：“可琼英还未相信我们……”


    “我倒有一计。”吴用忽然道，“琼英对你似乎颇有好感，你若肯……”他附在张清耳边低语几句。


    张清脸色微变：“这……不太妥当吧？”


    “此乃权宜之计。”宋江道，“方岩山地势险要，若被方腊占据，我军后路堪忧。你若能说服琼英借路，便是大功一件。”


    张清沉默半晌，终于点头：“好。为了梁山，我愿意。”


    当日午后，张清独自来到方岩山寨，对琼英道：“郡主，我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


    “我想娶你为妻。”张清望着她，“若你肯嫁我，我便留在方岩山，助你守护山寨，与你一同去兰溪查验祖祠。如此，你可信我？”


    琼英愣住了，脸颊瞬间绯红。她看着张清真诚的眼神，心中百感交集——这些日子的相处，她早已对这个武艺高强、光明磊落的青年暗生情愫，只是碍于身份，不曾表露。


    “你……”琼英咬着唇，“你可知我山寨的规矩？入赘之人，需断绝与外界的一切联系，终生守护方岩山。”


    “我知道。”张清道，“只要你肯借路让我军南下，我愿遵守规矩。”


    琼英望着山下蜿蜒的梁山军，又看了看张清，终于点头：“好。我信你。”


    三日后，方岩山的吊桥缓缓放下，琼英带着山寨喽啰，列队站在山道两侧，目送梁山军通过。张清站在琼英身边，望着宋江等人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不舍，却又很快坚定——他知道，这是为了大局，为了弟兄们能顺利平叛，为了天下百姓能早日安宁。


    宋江回头望了一眼张清和琼英，心中感慨万千。他勒住马，对身边的吴用道：“待平了方腊，定要回来接清兄弟。”


    吴用点头：“定会如此。”


    大军继续南下，方岩山的轮廓渐渐消失在身后。张清站在寨墙上，望着远去的队伍，忽然握紧了琼英的手。琼英靠在他肩头，轻声道：“放心，他们会回来的。”


    阳光穿过云层，照在方岩山的每一寸土地上，也照亮了梁山军南下的征程。前路虽有刀光剑影，却也藏着希望与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