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悠悠转醒时,只觉头痛欲裂,朱仝、雷横正守在床边,见他睁眼,忙递过一杯温水:“押司,你可算醒了!那下药的白胜早就没影了,我们在附近寻了半晌,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宋江揉着太阳穴坐起身,想起被迷晕前的事,眉头紧锁:“这白胜定是公孙胜的人。如今公孙胜没抓到,反倒被他摆了一道,传出去怕是要被人笑话。”
话音刚落,院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一个庄客慌慌张张跑进来:“宋押司,那、那个道人又来了!说要亲自见您!”
三人皆是一愣。朱仝按紧腰间的刀:“他倒敢自投罗网?”雷横道:“正好,这次定要抓住他!”
宋江却按住两人,沉声道:“且看看他要说什么。”
三人走出屋,只见公孙胜负手站在院中,一身道袍纤尘不染,见了宋江,竟主动拱手:“宋押司,贫道前来领罪。”
朱仝、雷横对视一眼,正要上前拿人,却被宋江拦住。宋江盯着公孙胜:“你这是何意?前日设计迷晕我,今日又自投罗网,到底想做什么?”
公孙胜微微一笑:“贫道知道宋押司因我吃了官司,被大名府刁难。如今我自己送上门,押司将我绑了去官府领功,便能脱了干系。”
雷横忍不住道:“你倒大方!就不怕我们治你的罪?”
“贫道行事,光明磊落。”公孙胜坦然道,“劫生辰纲是为百姓,绝非为一己私利。若能换宋押司周全,贫道认了。”
宋江看着他坦荡的眼神,心中微动。他知道公孙胜是条好汉,若真把他送官,怕是会被奸臣陷害,不得好死。可自己若放了他,又如何向大名府交代?
正犹豫间,公孙胜又道:“押司不必为难。只需将我押去县衙,只说我是主动投案,功劳全归你。至于后续,贫道自有办法脱身。”
宋江想了想,终是点了点头:“也罢。朱都头、雷都头,将他绑了,我们回县衙。”
朱仝、雷横虽不解,但还是依言将公孙胜捆了。路上,雷横忍不住嘀咕:“这道人倒是古怪,竟有自己送上门的。”朱仝叹了口气:“或许,他是真敬宋押司为人。”
宋江听着,心中却越发不是滋味。他知道,自己欠了公孙胜一个人情。
京城,禁军教头林冲的府邸。
白日里,林冲在教场练兵,一杆枪使得出神入化,看得众军士齐声喝彩;到了夜晚,便陪着娘子张氏在院中纳凉,说些家常,日子过得平静而温馨。
这日休沐,林冲带着张氏在街上闲逛,走到一家酒楼前,正想进去吃些点心,忽听旁边一阵喧哗。只见一个年轻后生揪住一个小贼,三拳两脚就将他制服,那后生背上刺着九条青龙,正是九纹龙史进。
“好身手!”林冲忍不住赞了一声。
史进抬头见是林冲,连忙拱手:“林教头!”他早闻林冲威名,今日见了,格外恭敬。
林冲笑道:“这位兄弟看着面生,却有这般好功夫,不知师从何人?”
史进脸上露出骄傲之色:“家师是前任禁军教头王进!”
林冲闻言一怔,随即想起往事——当年王进因得罪高俅,被百般刁难,是自己暗中放他出了京城,才得以脱身。他拉过史进,指着张氏道:“这是内子。史兄弟,咱们楼上说话。”
三人上了酒楼,落座后,张氏温声道:“史兄弟看着年轻,竟有如此本领,真是难得。”
史进挠了挠头:“都是家师教得好。当年家师路过我史家庄,见我练的都是花拳绣腿,便留了下来,教了我半年真功夫。后来家师说,他在京城有个好友叫林冲,若是我想为国效力,可来投奔您。”
林冲叹了口气:“王进兄是条好汉,可惜……”他没再说下去,高俅当道,王进的名字如今是禁忌。
史进却没察觉,自顾自道:“家师还说,等我学成了,就让林教头您举荐我。只是我来京城这几日,还没找到机会见您,今日倒是巧了。”
正说着,一个身穿锦袍的汉子走上楼来,正是林冲的好友陆谦。他一见林冲,便笑道:“林教头,恭喜恭喜!”
林冲起身道:“陆兄何出此言?”
陆谦坐下道:“太尉说了,要派你去大名府,领制使一职,带兵打仗!这可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
张氏也笑了:“这可太好了,夫君终于能如愿上战场了。”
史进更是高兴,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林教头,这是大好事啊!等您到了大名府,可别忘了举荐我!”他喝得急,脸上很快泛起红晕,又道:“说起来,我家师王进,当年也是禁军教头,他的俸禄是不是还没领?我今日就去太尉府,替他领了!”
这话一出,林冲和陆谦皆是一惊。陆谦忙道:“史兄弟,不可!王进是被通缉的犯人,你去提他,不是自寻死路吗?”
史进酒劲上来了,拍着桌子道:“通缉?凭什么?还不是那高俅小人作祟!我家师一身正气,倒是被他害得有家不能回!那高俅,就是个祸国殃民的奸贼!”
“史兄弟,慎言!”林冲连忙喝止,心中却咯噔一下——史进如此口无遮拦,若是被人听了去,后果不堪设想。他按住史进的肩膀,沉声道:“你家师……如今在何处?”
史进眼中一红,声音哽咽:“家师……已经不在了。我来京城前,收到消息,说家师在延安府染了重病,没等我赶到,就去了……”
林冲心中一痛,王进终究还是没能躲过劫难。他刚想安慰史进几句,陆谦却站起身道:“林教头,太尉让您现在就去府里一趟。”
林冲点点头,对张氏道:“你先回府,我去去就回。”又对史进道:“史兄弟,你先在这等着,我回来再细说。”
太尉府中,高俅端坐在堂上,见林冲进来,皮笑肉不笑地说:“林冲啊,这次派你去大名府,知道是做什么吗?”
林冲躬身道:“属下不知,还请太尉示下。”
高俅道:“大名府梁中书备了生辰纲,要送进京给太师贺寿。你去护送,务必保证万无一失。”
林冲一愣:“不是说……领兵打仗?”
陆谦在一旁道:“林教头,护送生辰纲也是大功一件,太师定会重赏的。”
林冲看着高俅和陆谦脸上的谄媚,心中一阵恶心。生辰纲是民脂民膏,他若去护送,岂不成了奸臣的走狗?他深吸一口气,道:“太尉,属下近日偶感风寒,怕是难当此任。”
高俅脸一沉:“怎么?你敢抗命?”
林冲道:“属下不敢,只是身体实在不适。”他早有准备,袖中藏了一包药粉,方才在来的路上,已经悄悄服下。此刻药性发作,他只觉胸口一阵翻涌,“噗”的一声,一口血喷了出来,染红了身前的地面。
“林教头!”陆谦惊呼。
高俅皱眉道:“罢了,既然你病了,就先回去歇着吧。”他心里暗骂林冲不识抬举,面上却没表露。
林冲被陆谦扶着出了太尉府,刚走到街上,就见史进跑了过来。史进见林冲脸色苍白,忙道:“林教头,您怎么了?”
林冲摆了摆手:“我没事。史兄弟,你跟我来。”
两人回到林冲府中,张氏见林冲吐血,吓得连忙去煎药。林冲对史进道:“史兄弟,你性子耿直,不适合待在京城。高俅恨我入骨,你又骂过他,若是被他抓住把柄,定会害你性命。”
史进道:“那我不管,我要替家师报仇!”
“报仇也不是现在。”林冲道,“你听我的,去延安府。那里有我认识的将军,你去了,既能施展本领,也能避开祸端。等将来有机会,我再找你。”
史进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我听林教头的。只是……您要保重。”
林冲从怀中摸出一封书信和一些银两,递给史进:“这是给延安府将军的信,你拿着。路上小心。”
史进接过信和银两,对着林冲拜了三拜:“林教头大恩,史进永世不忘!”他转身就走,脚步坚定,背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林冲望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这京城,已是龙潭虎穴,能走一个是一个。
几日后,林冲的身体稍稍好转,心中却依旧郁郁。张氏道:“夫君,不如我们去勾栏听听曲儿,散散心吧。”
林冲点了点头。两人刚走到勾栏门口,就见陆谦迎了上来:“林教头,你可算出来了。太尉那边,我替你瞒着,你可千万别再得罪他了。”
林冲淡淡道:“多谢陆兄。”
正说着,一个丫头慌慌张张跑来,正是张氏的侍女锦儿。锦儿哭道:“官人,娘子!不好了!方才我陪着娘子在那边看首饰,一个恶少上前调戏娘子,娘子让我来叫您!”
“什么?”林冲怒喝一声,拔腿就往锦儿指的方向跑。陆谦也连忙跟上。
到了街角,只见一个身穿华服的少年正拉着张氏的手,嬉皮笑脸地说:“小娘子,跟我回府吧,保你享尽荣华富贵。”张氏奋力挣扎,脸上满是惊恐。
林冲目眦欲裂,冲上去一把推开那少年,将张氏护在身后,厉声道:“光天化日,竟敢调戏良家妇女!”
那少年被推得一个趔趄,站稳后,恶狠狠地看着林冲:“你敢推我?知道我是谁吗?”
陆谦这时赶了上来,一看那少年,脸都白了,连忙对林冲道:“林教头,这是太尉的公子,高衙内!”
林冲如遭雷击,浑身的怒火瞬间被冰水浇灭。高衙内,高俅的儿子,他得罪不起。他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肉里,却迟迟不敢动手。
高衙内见林冲不敢动,更加嚣张:“原来是林冲啊。怎么?想打我?你动我一根手指头试试!”他又看向张氏,眼中闪过一丝贪婪,“这小娘子不错,本公子要定了!”
张氏躲在林冲身后,瑟瑟发抖。林冲只觉得一股血气冲上头顶,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他知道,只要他一动手,不仅自己会死,张氏也会遭殃。
“高公子,请放尊重。”林冲的声音沙哑,带着屈辱。
高衙内嗤笑道:“尊重?在这京城,我高衙内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若识相,就把这小娘子送给我,不然,我让你全家不得好死!”
陆谦在一旁劝道:“衙内,林教头是自己人,何必呢?”
“谁跟他是自己人?”高衙内瞪了陆谦一眼,又看向林冲,“给你三个时辰,把人送到我府里,不然,等着收尸吧!”他甩了甩袖子,带着手下扬长而去。
林冲站在原地,浑身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和屈辱。他看着高衙内的背影,又看了看怀中哭泣的张氏,心中第一次升起一股强烈的恨意。
这奸臣当道的世道,若不反抗,只能任人宰割。
夜色渐深,林冲府中一片死寂。张氏已经睡了,脸上还挂着泪痕。林冲坐在院中,手中握着那杆跟随他多年的枪,枪尖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他知道,从今夜起,一切都不一样了。他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忍气吞声。
陆谦悄悄来到院外,见林冲对着月光发呆,叹了口气,转身离去。他知道,林冲和高俅之间,必有一场血战。而他,夹在中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京城的风,带着寒意,吹过林冲的脸颊。他缓缓站起身,枪尖指向天空,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这京城,他或许是待不下去了。但在离开之前,他要让那些奸臣知道,好汉的骨头,不是那么好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