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的十一仓,雨下得比往年更久。丁根站在负二层的仓库门口,接过田有金递来的牛皮纸信封,指尖触到里面厚厚的钞票,嘴角的肉堆成了褶子。“田老板,不是我不帮你,”他掂量着信封的厚度,语气却松了软,“十一仓的规矩你懂,私开通道是掉脑袋的事。”
“丁主管说笑了。”田有金掏出怀表,表盖内侧嵌着张女人的照片,眉眼间和陈文锦有三分像,“我不过是想把些‘家传的旧物’运出去,给远房亲戚留个念想。事成之后,表后的人,你想见多少面都行。”
丁根的眼睛亮了。他垂涎陈文锦多年,却碍于吴三省的面子不敢动手。田有金这话,无疑是戳中了他的软肋。“通道可以开,但只能用三次,而且……”他压低声音,“吴三省最近在查‘听雷’的事,你得想办法绊住他,别让他坏了我们的事。”
田有金笑了,露出一口黄牙:“这好办。”
***吴三省是在负三层的废弃档案室找到那台录像机的。机身蒙着厚厚的灰,电源线早已老化,但按下电源键时,屏幕竟然亮了,发出滋滋的电流声。他刚从李加乐父亲那里听到风声——田有金在十一仓私开通道,偷运的“货物”里,有件和陈文锦失踪前戴的发簪一模一样。
“老东西,还能用。”他拍了拍录像机的外壳,眼里闪过一丝狠厉。田有金这只老狐狸,当年在西沙就暗算过文锦,如今竟敢把主意打到十一仓,真当他吴三省是摆设?
深夜的十一仓格外安静,只有巡逻队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吴三省扛着录像机,像只猫似的溜进负一层的通风管道。管道尽头正对着田有金的秘密通道入口——灨阳仓的排水口,此刻正有几个黑衣人在搬货,木箱上印着“南海考古队”的字样,却透着股血腥气。
他悄悄按下录像键,镜头对准田有金和丁根的脸。田有金正指挥手下往木箱里塞东西,裹着黑布的轮廓像个人形,手脚处还在微微蠕动。“动作快点,这批‘货’要赶在涨潮前运出去,买家在码头等着。”
丁根在一旁数钱,突然抬头看向通风口的方向,吴三省赶紧缩回头,心脏狂跳——这老东西的警觉性,比传闻中更高。
“谁在那?”丁根的声音带着警惕。
“是老鼠吧。”田有金满不在乎地踢了踢墙角的鼠洞,“丁主管,我们的交易,可别忘了保密。尤其是别让吴三省那小子知道,他现在满世界找陈文锦,疯得很。”
吴三省攥紧了录像机,指节发白。原来他们不仅偷运货物,还在阻止他找文锦。这批“货”里,说不定就有文锦的线索。
***三天后,吴三省在十一仓的“怪人区”找到了那个行为怪异的人。
怪人区是十一仓专门关押精神失常者的地方,大多是接触过“诡货”的仓员。那人蜷缩在角落,怀里抱着块生锈的铁板,耳朵死死贴在板上,嘴里念念有词,声音像被砂纸磨过:“雷……又来了……在南边……”
他的眼睛浑浊不堪,却在听到“雷”字时猛地亮起,像两簇鬼火。吴三省认得他——是十年前南海王地宫考古队的幸存者,据说从地宫里出来后就成了这样,天天抱着铁板“听雷”。
“你听到什么了?”吴三省蹲在他面前,递过去块压缩饼干,“是不是听到有人在喊救命?”
怪人没接饼干,只是重复着:“文锦……在雷里……雷城……”
吴三省的心脏猛地一缩。陈文锦!他果然从这人嘴里听到了文锦的名字!
接下来的半个月,吴三省天天来怪人区。他发现怪人只在雷雨天才会清醒,能断断续续说出“南海”“地宫”“青铜片”等词语,而这些,都和文锦的失踪息息相关。
“要救文锦,得去雷城。”一个雷雨夜,怪人突然抓住吴三省的手腕,指甲深深嵌进他的肉里,“但得先离开十一仓,田有金的通道……能出去……”
吴三省看着怪人浑浊却异常坚定的眼睛,突然明白了。这人不是疯了,是被“听雷”的秘密逼疯的。他知道田有金的通道,甚至可能早就计划好要利用这条通道逃出去。
“好,我带你走。”吴三省做出了决定,“但你得告诉我,雷城到底在哪。”
怪人咧开嘴笑了,露出参差不齐的牙:“在……听雷人的骨头里……”
***偷运通道的入口比吴三省想象中更隐蔽,藏在灨阳仓排水口的暗格里。田有金的人正忙着搬运最后一批货物,没人注意到两个黑影贴着墙壁溜过。
“快!”吴三省拽着怪人钻进暗格,身后传来丁根的呵斥声。暗格里弥漫着铁锈和海水的腥气,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通道里,布满了田有金设置的绊线——只要碰到,就会触发警报。
怪人却像走平地似的避开所有绊线,嘴里还在念叨:“左三右四……和雷的节奏一样……”
吴三省的心沉了下去。这人对通道的熟悉程度,绝不是偶然。他到底是谁?为什么对田有金的布置了如指掌?
钻出暗格时,他们已经到了十一仓外的芦苇荡。远处的码头停着艘货船,船头挂着“南海号”的灯笼。吴三省刚想拉着怪人往码头跑,却被对方死死拽住。
“不能去码头。”怪人指着货船的烟囱,那里飘出的黑烟在夜空中扭曲成蛇形,“他们在等你……等听雷的人……”
吴三省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货船的阴影里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是当年西沙考古队的“假队员”,他们没死!
“你怎么知道?”他逼问怪人,却发现对方的眼神变了,浑浊的瞳孔里映出自己的影子,嘴角勾起抹诡异的笑。
“因为……我就是你啊。”怪人轻声说,声音突然变得和吴三省一模一样。
吴三省猛地推开他,心脏狂跳。幻觉?还是这人真的有问题?他看向怪人怀里的铁板,上面刻着的纹路,和他在西沙见过的蛇眉铜鱼如出一辙。
“别管这些了,先去找文锦。”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拽着怪人钻进芦苇荡深处。他不知道,从这一刻起,怪人的念叨声开始像种子一样钻进他的脑子里——“雷城……救文锦……雷城……”
***离开十一仓的吴三省,花了三年时间追查陈文锦的下落。怪人始终跟在他身边,像个影子,白天蜷缩在角落听雷,晚上就对着月亮念叨“雷城坐标”。
吴三省起初很抗拒,后来却发现怪人说的坐标总能指向与文锦有关的线索。他开始不自觉地跟着怪人去看雷雨,去触摸被雷劈过的树干,甚至在深夜对着录音机播放雷声——他知道自己正在被影响,却停不下来。
1998年,南海王地宫的考古队在新闻里露了面。吴三省在镜头里看到了母雪海,那个当年负责记录听雷数据的考古队员,他的手腕上戴着串佛珠,和陈文锦失踪前戴的那串一模一样。
“去地宫。”怪人突然开口,眼神清明了一瞬,“文锦的线索……在青铜盘里……”
吴三省没犹豫,伪装成考古队的后勤人员混进了地宫。地宫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墙壁上的壁画记录着南海王听雷的场景——一群戴着青铜面具的人,围着巨大的青铜盘,盘里插着根雷击木,木头上缠着头发,像某种献祭。
在主墓室的石棺下,他找到了那块青铜盘。盘底刻着密密麻麻的纹路,拼凑起来竟是张地图,地图的终点标着个“雷”字。
“是雷城地图!”吴三省的手在颤抖,地图边缘的落款处,刻着个模糊的“陈”字——是文锦的笔迹!
就在他将地图拓印下来时,身后传来脚步声。母雪海举着手电筒站在阴影里,脸色惨白:“你果然来了,吴三省。”
“文锦在哪?”吴三省握紧拓印纸。
“她……她去了雷城。”母雪海的声音发颤,“但那不是人能去的地方,听雷会让人疯掉,像杨大广一样……”
杨大广——另一个幸存的考古队员,据说因为听雷过度,把自己关在精神病院,天天用头撞墙,嘴里喊着“雷要来了”。
吴三省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看着手里的地图,突然想起怪人说的话——“雷城在听雷人的骨头里”。
***2003年的冬天,吴三省被堵在了精神病院的走廊里。
假气象队的人穿着白大褂,手里握着注射器,针尖闪着寒光。母雪海和杨大广被捆在椅子上,嘴里塞着布,眼神里满是恐惧。
“吴三省,别藏了。”为首的假队员摘下口罩,露出张和吴三省有七分像的脸——是解连环,那个当年在西沙假扮他的人,“雷城地图,交出来。”
吴三省靠在墙角,手里攥着打火机,口袋里揣着拓印纸:“你们找雷城干什么?”
“干什么?”解连环笑了,声音里带着疯狂,“当然是听雷啊!雷能告诉我们一切——宝藏在哪,长生的秘密在哪,还有……陈文锦的下落。”
他踢了踢杨大广的椅子:“老杨已经帮我们验证过了,听雷能看到未来。只要你带我们去雷城,我就放了他们,还告诉你文锦的具体位置。”
吴三省看着母雪海求助的眼神,看着杨大广额头上的血痕,突然想起怪人在十一仓说的话——“雷会招祸”。他知道,一旦踏进雷城,等待他们的绝不会是救赎。
但他没得选。
“好,我带你们去。”他松开打火机,火苗窜起,照亮了走廊尽头的窗户。窗外的雪下得很大,像要把整个世界都埋掉。
他想起很多年前,在十一仓的芦苇荡里,怪人看着货船说的那句话:“他们在等你……等听雷的人……”
原来从一开始,他就不是在找文锦,而是在一步步走进雷城的陷阱,成为假气象队打开雷城的钥匙。
就像很多年后,他的侄子吴邪,会沿着他的脚印,重新踏上这条被雷声淹没的路。
解连环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冰冷的触感透过衣服传来。吴三省抬头看向窗外,雪花在路灯下飞舞,像无数跳动的音符,组成一首只有听雷人才能听懂的歌。
雷城的门,要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