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滩的沙粒还带着水汽,吴邪把最后一块压缩饼干塞进背包时,潘子正用刺刀刮着军靴上的泥。远处的信号烟在雨林上空凝成朵红色的云,像块不祥的血痂。
“真要去?”潘子的声音里带着犹豫,“那老狐狸的信号烟没准是陷阱,上次在蛇城……”
“不管是不是陷阱,都得去看看。”吴邪摸了摸腰间的手枪,是从骸骨里找到的那把,枪身还留着阿宁的指纹,“至少得弄清楚,他到底在瞒着我们什么。”
王胖子把剩下的信号弹塞进防水袋:“胖爷我倒觉得,这事儿跟偷尸体的脱不了干系。你想啊,阿宁身上肯定有那洋鬼子公司的秘密,不然谁会费那劲偷具尸体?”他突然压低声音,“说不准就是吴三省干的,那老东西什么事做不出来?”
潮水退去的滩涂裸露出片黑色的淤泥,上面印着串奇怪的脚印——足有常人两倍大,脚趾处有明显的蹼状痕迹,朝着信号烟的方向延伸。吴邪蹲下身,指尖戳了戳脚印边缘的胶质物,弹性十足,像某种生物的黏液。
“不是人类的脚印。”他想起文锦笔记里的插画,“是‘水魈’,塔木陀特有的两栖怪物,传说以腐尸为食。”
潘子突然拽起他的胳膊:“快看!”
信号烟的方向,突然升起第二道烟柱,颜色是诡异的紫黑色,在红烟旁边扭曲成蛇形。“是求救信号。”潘子的脸色沉了下去,“那是紧急集合的暗号,说明他们被包围了。”
众人加快脚步穿过红树林,气生根在头顶织成密不透风的网,腐叶的腥气里混进股甜腻的味道——是瘴母的气息,比之前遇到的毒瘴要浓烈十倍。王胖子突然捂住口鼻:“他娘的!这味儿不对劲,胖爷我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吴邪从背包里翻出防毒面具,是阿宁留下的备用装备,面具的滤毒罐上还贴着她的编号。“快戴上!”他把面具扔给潘子,“解雨臣他们肯定也遇到了,这瘴母是冲所有人来的。”
穿过毒瘴区时,能见度不足三米,手电光里漂浮着无数白色的孢子,落在皮肤上就泛起红疹。吴邪走着走着,突然撞到个硬东西,手电扫过去的瞬间,胃里猛地一缩——是具被瘴母腐蚀的尸体,穿着吴三省队伍的制服,胸腔处有个巨大的血洞,边缘的皮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
“是被水魈抓的。”潘子用刺刀挑起尸体旁的鳞片,“这玩意儿比野鸡脖子还狠,直接掏心。”
信号烟在前方的山谷里炸开,紫黑色的烟柱中突然窜出道黑影,带着破风的呼啸朝吴邪扑来。张起灵的黑金古刀不知何时出现在手里,刀光劈落的刹那,吴邪才看清那是只半人半鱼的怪物,爪子上还攥着半截断手,戴着枚蛇形戒指——是吴三省常戴的那枚。
“他娘的!是水魈!”王胖子举枪就射,子弹打在怪物鳞甲上弹开,反而激怒了它。怪物发出尖锐的嘶鸣,尾巴扫断三根气生根,腥臭的涎水溅在潘子的防毒面具上,瞬间蚀出个小洞。
张起灵的刀势陡变,不再硬劈,转而专攻怪物的鳃裂。黑金古刀没入的瞬间,绿血喷涌而出,怪物的动作明显迟滞,王胖子趁机用工兵铲砸烂它的脑袋,腥臭的脑浆溅了满地。
“这玩意儿的弱点在鳃部。”张起灵擦去刀上的血,“跟水魈一样。”
吴邪盯着怪物手腕上的铜链,链身刻着裘德考公司的标志:“是被改造过的实验体,跟之前的人面鱼一个路数。”他突然想起阿宁的尸体,“偷尸体的,恐怕就是这玩意儿的同类。”
山谷深处传来密集的枪声,夹杂着吴三省的怒吼:“守住缺口!别让它们进来!”
众人冲过去时,正撞见群水魈从溪流里爬出来,围攻着片临时搭建的营地。吴三省背靠着块巨石,左肩中了一箭,箭头还在淌着绿血,身边的几个伙计已经倒在地上,喉咙都被撕开了。
“小兔崽子!你们可算来了!”吴三省见到吴邪,眼睛亮了亮,随即又沉下去,“别过来!这玩意儿的血有剧毒!”
解雨臣和黑眼镜正背靠背抵着帐篷,解雨臣的戏服下摆被撕出个大口子,露出的胳膊上缠着浸血的布条,黑眼镜的墨镜碎了半边,露出只布满血丝的眼睛,正用弹弓精准地打瞎水魈的眼睛。
“花儿爷,你这血可真值钱。”黑眼镜笑着躲开条扫来的尾巴,“刚才那只水魈舔了口你的血,直接原地爆炸了。”
解雨臣没接话,只是将沾血的匕首插进最近的水魈鳃裂:“我的血里有抗蛇毒血清,对这玩意儿有效。”
混战中,吴邪突然瞥见营地角落的树洞里,堆着十几具被剥了皮的尸体,其中一具穿着蓝色冲锋衣,身形和阿宁极为相似。他脑子“嗡”的一声,冲过去扒开尸体时,却发现那张脸是陌生的——是裘德考队伍里的女助手。
“别找了。”吴三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的脸色因为失血有些发白,“阿宁的尸体不在这儿。水魈偷尸体是为了产卵,它们把卵产在腐尸里,用尸气孵化。”
张起灵突然指向溪流上游,那里的水面泛着诡异的绿光,无数水魈正顺着水流往下游,像是在逃离什么。“有东西在赶它们。”他的黑金古刀指向绿光深处,“比水魈更危险。”
绿光中缓缓浮出个巨大的黑影,轮廓像座小型的岛屿,表面覆盖着层厚厚的黏液,无数只眼睛在黏液下眨动,每个瞳孔里都映出众人的脸。“是瘴母本体。”解雨臣的声音发紧,“它靠吞噬生物尸体生长,这些水魈都是它的养料。”
瘴母移动的速度极慢,却带着股无形的压力,所过之处,红树林的气生根纷纷枯萎,水面漂浮的水魈尸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分解。吴三省突然从背包里掏出个瓷瓶,扔给吴邪:“陈文锦留下的,能逼退瘴母!”
瓷瓶里的液体接触空气的瞬间,散发出刺鼻的硫磺味,瘴母表面的黏液突然沸腾起来,无数只眼睛同时闭上,显然极为忌惮。“是陨玉粉末。”吴邪认出这味道,“跟之前毁掉的核心是同一种东西。”
张起灵突然拽住吴邪的手腕,指向瘴母身后的山壁:“那里有通道。”
山壁的裂缝里,隐约能看到人工开凿的痕迹,边缘还嵌着块褪色的布料——是阿宁的冲锋衣碎片。吴邪的心脏猛地一跳:“阿宁的尸体在里面!”
众人掩护着往裂缝退,瘴母的黏液不断喷溅过来,所到之处,岩石都被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吴三省突然推了吴邪一把:“进去!我和潘子断后!”
“三叔!”吴邪回头时,正看到只水魈的爪子刺穿了吴三省的小腿,老狐狸却面不改色地用工兵铲削掉那只爪子,“小兔崽子!再磨蹭咱们都得喂瘴母!”
裂缝里的通道狭窄得仅容一人侧身,岩壁上的抓痕比水魈的脚印更深,还沾着些银色的丝线——是磁控机关的残迹。解雨臣突然停住脚步,指尖在块松动的石砖上敲了敲:“是西王母宫的密道,通往陨玉矿脉。”
通道尽头的矿洞豁然开朗,洞顶悬挂着无数半透明的卵囊,每个囊里都裹着具蜷缩的尸体,阿宁的蓝色冲锋衣在其中格外显眼。她的身体已经开始浮肿,皮肤下有东西在蠕动,显然是水魈的卵已经孵化。
“他娘的!这玩意儿也太恶心了!”王胖子举着工兵铲就要砸,却被张起灵拦住。
“还有救。”张起灵的指尖在卵囊上划开道小口,放出些淡黄色的液体,“卵还没成型,用陨玉粉末能杀死它们。”
吴邪将瓷瓶里的粉末撒在阿宁身上,液体接触粉末的瞬间,卵囊发出“滋滋”的声响,开始快速萎缩。阿宁的睫毛突然颤了颤,喉咙里溢出口黑血,竟缓缓睁开了眼睛。
“诈……诈尸了?”王胖子吓得后退半步,“胖爷我可没带黑驴蹄子!”
阿宁的眼神却很浑浊,瞳孔是扩散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之前在疗养院录像带里看到的霍玲。吴邪的心沉到谷底——她已经开始变异了。
张起灵的黑金古刀抵在阿宁的眉心,却迟迟没有落下。吴邪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等等!你看她的手!”
阿宁的指尖,正用尽全力在岩壁上刻着什么,是串数字:0,和陈文锦的病历编号一模一样。刻完最后一个数字,她的手臂突然垂落,眼睛彻底失去了神采。
矿洞深处传来瘴母的嘶吼,整个洞顶都在掉落碎石。吴三省一瘸一拐地冲进来,小腿的伤口还在淌血:“快走!这老东西跟过来了!”
张起灵突然扛起阿宁的尸体,朝着矿洞另一端的暗门冲去。吴邪紧随其后,经过岩壁时,指尖擦过阿宁刻下的数字,突然想起文锦笔记里的话:“0不是病历号,是陨玉矿脉的坐标。”
暗门后是条直通山顶的石阶,瘴母的黏液顺着阶缝流淌,在月光下泛着银光。吴邪回头望去,只见那巨大的怪物已经堵在矿洞口,无数只眼睛在黑暗中闪烁,像片活着的星海。
“它在害怕阳光。”解雨臣指着石阶尽头的天光,“这些黏液遇光就会凝固。”
众人加快速度往上爬,张起灵扛着阿宁的尸体,脚步却稳得像座山。吴邪看着他宽厚的背影,突然想起在云顶天宫,也是这样,他永远走在最前面,把所有危险都挡在身后。
山顶的晨光刺破云层时,瘴母的嘶吼声终于消失了。阿宁的尸体被放在块平整的岩石上,阳光照在她脸上,那些浮肿的皮肤开始干瘪,露出原本的轮廓。吴邪用军刀挖了个坑,将她安葬在能看到日出的地方,墓碑是块刻着青鸟纹的石板。
“她到死都在帮我们。”吴邪摸着石板上的纹路,“那串数字,能帮我们找到最后的陨玉矿脉。”
吴三省靠在块岩石上,用绷带包扎着小腿的伤口:“那矿脉里藏着‘它’的老巢,汪藏海的意识核心就在那里。找到它,所有的一切才能真正结束。”
张起灵突然走向山顶的悬崖,那里站着个熟悉的身影——是之前在高台遇到的泥人,正背对着他们望着云海。听到脚步声,泥人缓缓转身,脸上的泥壳在阳光下剥落,露出张与吴三省一模一样的脸。
“解连环?”吴邪惊得后退半步,“你……你没死?”
“我和解连环,从来都是一个人。”泥人——或者说吴三省——扯掉脸上的伪装,露出道横贯眉骨的疤痕,“当年在西沙海底墓,我们故意演了场戏,就是为了让‘它’放松警惕。”
张起灵的黑金古刀微微颤动,显然早就知道这个秘密。“矿脉里的机关,需要你的血才能打开。”他对吴邪说,“你是唯一能毁掉核心的人。”
吴邪的脑子乱成一团,三叔的谎言,解连环的伪装,阿宁的牺牲……无数碎片在脑海里碰撞,最终定格在阿宁刻下的数字上。“不管你们是谁,”他抬起头,眼神异常坚定,“我都会去。”
王胖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胖爷我陪你。”
潘子握紧了手里的枪:“小三爷去哪,我就去哪。”
解雨臣和黑眼镜交换了个眼神,默契地点了点头。张起灵的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最终落在吴邪身上,嘴角似乎有了丝极淡的弧度。
朝阳跃出云海的瞬间,金色的光芒洒满山顶,将每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吴邪望着远处连绵的雪山,突然觉得那些沉重的秘密都变得轻盈起来。或许真相从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选择一起走向终点。
“出发。”他说。
众人的脚步声在石阶上响起,像支沉默的队伍,朝着陨玉矿脉的方向走去。吴三省的身影混在其中,瘸着腿却走得很稳,没人再提起那个关于身份的秘密,仿佛所有的谎言和伪装,都在朝阳升起时,被彻底晒干了。
吴邪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枪,阿宁的指纹还留在冰冷的枪身上。他知道,这条路上还会有牺牲,还会有背叛,但只要身边这些人还在,只要他们还记得阿宁最后的眼神,就没有什么能阻止他们。
山风掠过耳畔,带着雪山的寒气和雨林的湿热,像无数个日夜的低语。吴邪深吸一口气,加快脚步跟上队伍,黑金古刀的寒光在前方闪烁,像颗永不熄灭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