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宋晓伏在桌前，借着煤油灯的光亮整理着第二天的任务清单。


    明日工作安排。


    【东区枸杞田：检查第二批花蕾情况，安排王婶带队修剪侧枝。】


    【西区土豆：第一批收获在即，组织村民准备采收工具。】


    【南区稻花鱼：测量鱼群平均重量，调整饲料配比。】


    【北区……】


    她顿了顿，笔尖悬在纸上。


    北区的药材种植计划因为资金问题一直搁置，她现在头很大。


    正思索间，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是李福德低沉的嗓音，“晓晓，还没睡？”


    宋晓抬头，见老村长披着件旧棉袄站在门口，手上的烟袋锅在黑夜里透出微亮。


    她连忙起身，“村长，您怎么来了？周领导送走了？”


    “嗯，刚送到村口。”李福德迈进门槛，在条凳上坐下，烟袋锅在鞋底磕了磕，“他临走前说了句话。”


    宋晓递过一杯热茶，“什么话？”


    “县里要选三个村作为生态农业示范点，给政策，给贷款。”


    老村长盯着茶杯里浮沉的茶叶，眉头皱成沟壑，“他问咱们水郭村想不想争这个名额。”


    宋晓眼睛一亮，“这是好事啊！”


    “好事？”李福德突然抬头。


    昏黄的灯光下，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你知不知道，争这个名额得立军令状？三年内产值翻两番，完不成全村担责任！”


    屋里一时寂静，只有煤油灯芯爆出轻微的噼啪声。


    宋晓慢慢坐回桌前。


    她明白老村长的顾虑，水郭村祖祖辈辈靠天吃饭，突然要扛这么大个担子，谁心里不打鼓？


    “村长……。”她轻轻翻开笔记本，指着北区那片空白，“咱们东区枸杞、西区土豆、南区稻鱼都成了，就剩北区那片半坡地。如果能种上黄芪，黄芩……”


    “那都是金贵药材！”李福德打断她，“种子钱从哪来？技术从哪来？万一旱了涝了，血本无归！”


    “周领导说了，示范村能申请无息贷款。”


    宋晓指向窗外，“您看王婶的枸杞，玉琼婶的稻花鱼，一个月前谁敢想能成？”


    老村长沉默着，烟袋锅里的火光渐渐暗下去。


    良久，他忽然问，“晓晓，你实话告诉我，要是争这个名额，你扛得住吗？”


    宋晓一怔。


    她看见老人粗糙的手在微微发抖，那是在水库工地上冻伤落下的病根。


    这一刻她突然明白，这个倔强的老头不是在质疑她，而是在害怕，怕希望太大，失望太重。


    “我扛得住。”她伸手覆上老人颤抖的手背，触到一层厚厚的茧，“但光我一个人不行，得全村一起扛。”


    李福德深深吸了口气，紧握的拳头重重敲在桌上，“成！明天开村民大会！”


    他起身走向门口，佝偻的背影被月光拉得老长。


    临出门时突然回头，“北区那破地……真能种出药材？”


    宋晓笑了，她没有立马表态，而是从抽屉里摸出个小布包。


    展开后，几株晒干的草药散发出苦涩的清香，“上次去县里，我特意在药铺买的种子。系统检测过，北区土壤ph值正合适。”


    宋晓天不亮就出发了。


    她怀里揣着连夜赶出来的《水郭村生态农业发展计划》，厚厚一沓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数据、图表和规划。


    北区的药材种植，扩大枸杞基地，土豆深加工厂……每一页都是她熬到后半夜的心血。


    县政府的灰砖楼前，已经蹲了十几号人。


    宋晓刚走近，就闻到一股浓烈的烟味。


    十几个村干部模样的人蹲在台阶上，有的抽着旱烟，有的啃着干粮，眼睛时不时往大门口瞟。


    “同志，你们这是……”宋晓试探着问。


    一个满脸胡茬的中年男人吐了口烟圈，"等周领导批贷款呗！都来三回了，连人影都没见着！”


    宋晓心里咯噔一下。


    她走到门卫室，还没开口，里面的老门卫就摆摆手，“回去吧，今天周领导不见客。”


    “大爷，我是水郭村的宋晓，周领导昨天刚去过我们村……"


    老门卫眯起眼打量她，突然压低声音，“你就是那个搞生态农业的丫头？”


    见宋晓点头，他竟拉开小窗，“快进去！别让那帮人看见！”


    宋晓一愣，连忙从布包里掏出一包大前门塞过去。


    老门卫笑得露出黄牙，“周领导在二楼最东头，别说是我放的啊！”


    刚踏进大院，身后就炸开了锅。


    “凭啥让她进？！”


    “老秦头你收好处了吧！”


    “我们红旗村都等半个月了！”


    老秦头瞧着这群人就糟心，“我听领导的，领导说不让就不让。”


    宋晓一脸正经往前走，耳后传来老秦头的反击，将众人的质问堵得死死的。


    她心里好笑，这群人也是蠢，老秦头虽说是个门卫，但是搞不好真是哪个领导的老丈人。


    有句话不是说，打狗还得看主人。


    宋晓头也不回地快步上楼，心跳如鼓。


    刚到二楼拐角，差点撞上一个穿中山装的年轻人。


    “潘秘书！”宋晓一眼认出周领导的贴身秘书。


    潘秘书推了推眼镜，竟笑着伸出手，“宋晓同志？领导刚还说你可能今天会来！”


    办公室里，周领导正在批文件，抬头看见宋晓，钢笔尖在纸上洇出一团墨迹，“这么快就来了？”


    宋晓直接掏出计划书，“周领导，我想申请生态农业专项贷款。”


    “多少？”


    “一百万。”


    “多少？！”周领导的茶杯咣当砸在桌面上，“你知道县财政一年才多少流动资金吗？”


    宋晓翻开计划书第三页，“东区枸杞明年预计亩产200斤，按市价能卖6万，西区土豆深加工后附加值翻三倍，南区稻花鱼已经和县招待所签了供货合同……”


    她的手指点在一张手绘地图上，“最重要的是北区药材，黄芪三年成材，亩产值抵得上十亩玉米！”


    周领导盯着那些数字，突然笑了，“你倒是会画大饼。”


    “不是大饼。”


    宋晓从包里掏出个布包，展开是几颗红艳艳的枸杞，“这是宋晓从粮仓里面兑换的，比宁夏产的甜度还高两度。”


    又摸出个小土豆，“西区黑土种的，淀粉含量18.7%。”


    最后是个玻璃瓶，里面游着条小鱼，“稻花鱼，三个月长到半斤。”


    办公室里静得能听见鱼尾拨水的声音。


    “最多五十万。”周领导突然说，“还要分三年拨付。”


    宋晓心跳漏了一拍，这比预期少了一半！


    “其他县领导那儿……”潘秘书小声提醒。


    周领导摆摆手，“这样，我给你开个绿色通道，五十万现金马上到位，剩下五十万用农机具，种苗和专家指导抵。”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宋晓，“但我要你立军令状，三年后水郭村人均收入翻两番。”


    “成交！”宋晓斩钉截铁。


    下楼时，潘秘书亲自相送。


    大院里的众人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她咋能进去？”


    “还让潘秘书送？”


    “肯定有后台！”


    潘秘书在台阶前突然停下，“宋晓同志，你知道为什么领导破例吗？”


    宋晓摇头。


    “上周省里发通报批评了七个弄虚作假的示范村。”


    潘秘书压低声音，“你们村的枸杞，领导昨天偷偷带回来检测了，各项指标全是优等。”


    宋晓怔在原地时，潘秘书已经塞给她一张纸条，“这是省农科院李教授电话，就说周局长介绍的。”


    守门的老大爷，笑着凑上前，跟宋晓打近乎，“丫头，事办妥了？”


    宋晓笑着冲着他点头。


    都是聪明人，瞬间明白意思，老秦头快速给他打开铁门送她离开县办公楼。


    回村的路上，宋晓的布包里多了三样东西，贷款批文，农机调配单和一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