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小姐任嫣扶着青莲的手走下马车时，任二夫人母族宅邸前的青石板上已经停了好几辆蓝呢轿子。


    这宅子在城东，却是非常外围的位置。


    也对，她母族原本只是商贩之家，家中只比平民百姓好点，在国公府这等庞然大物面前和平民无异。


    和国公府成了姻亲后，加上族中不少后辈长进，渐渐的也有不少人在京城谋了些官位，算是渐渐的融入了这京城的上层。


    三月的风还带着料峭寒意，吹得她杏色披风上的银线暗纹如水波般浮动。


    “嫣儿可算来了！”穿绛紫色缠枝纹比甲的妇人提着裙子迎出来，笑得眼角堆出三层褶子。


    任嫣认得这是她娘的堂嫂林氏，去年刚给儿子捐了个从九品的虚衔，如今见人就爱提“我家老爷”。


    这是她娘的嫂子，按道理任嫣得管她叫一声舅母，但此时任嫣却没有丝毫要开口叫的意思。


    任嫣微微颔首，任由林氏虚扶着往花厅走。


    这宅子她来过三四回，记得二门处本该摆着对青花梅瓶，如今却换成了时兴的珐琅彩——定是二夫人从国公府库房挪来的。


    即便只是国公府用不上的次品，摆在这种小官员家族里，也是不可多得的稀罕玩意。


    她故意在瓶前驻足，指尖轻轻掠过瓶身上绘着的缠枝牡丹。


    “这釉色倒鲜亮。”


    “嫣儿好眼力！”林氏声音立刻拔高了八度。“这是上月刚从……”


    “胎质还欠些火候。”任嫣漫不经心地打断，满意地看到林氏笑容僵在脸上。


    看到林氏笑容僵住，任嫣嘴角有点压不住了，她当然知道这东西是她娘换下来的残次品，她只是热衷于看别人吃瘪而已。


    花厅里已经坐了十几位女眷。


    任嫣刚跨过门槛，就听见此起彼伏的“三小姐”、“任姑娘”。


    她端着恰到好处的浅笑，目光扫过众人发间的首饰——唔，五品通判夫人戴的还是去年的鎏金步摇，那个穿桃红衫子的表姑娘居然敢用假珍珠……


    任嫣每次参加母族的宴会都觉得是个错误，这些人的打扮活像是把“寒酸”二字写在脸上。


    “嫣儿坐这儿。”母亲亲自起身相迎，鬓边的金凤衔珠步摇随着动作轻晃。任嫣注意到她今日用了新调的胭脂，颜色比平日艳些，却衬得气色极好。母亲拍着身旁铺了锦垫的椅子。


    “特意给你留的位子，垫子里絮的是上等丝绵……”


    任嫣刚要坐下，忽然瞥见椅背上沾着点油渍。


    她犹豫片刻，还是挨着母亲坐下了——横竖回去换身衣裳就是。


    与她不同，她娘每次回母族参加这些宴会都是极开心的。


    母族原本只是商贩之家，在这到处都是大官权贵的京城，普通商贩之家与平民无异。


    她娘年少时得任二爷看中，以正妻之礼迎娶，这母族地位也自然跟着水涨船高。


    整个家族都靠着她母亲在国公府的关系才能在这京城的官场立足。


    没有母族的援助，她娘这些年在国公府自是极难过的，任嫣也不是傻子，她娘不止一次向她哭诉，她自是能听懂的。


    她只是由着性子来。


    是任性，不是傻。


    她娘这个任二夫人在府内那是当得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也就只有回到母族才能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待遇。


    看着母亲脸上的笑意，任嫣今天倒是少有的听话配合。


    “快给小姐换盏雨前龙井！”母亲朝丫鬟使眼色。


    茶还没上来，穿柳绿色马面裙的年轻妇人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口。


    “三小姐可听说最近仙飘飘的事？我昨儿个差人去排队买橘井天香，结果……”


    “结果连门都没挤进去是吧？”穿遍地金褙子的妇人咯咯笑着打断。“现在谁还亲自去买？都是让下人寅时就去守着。听说四小姐亲手制的要留到宫里用呢！”


    任嫣捏着茶盖的手指微微一松。


    想起前几日和小晴偷溜出府玩的场景，那丫头竟然捧着肚子嘲笑她踢球踢空，差点四仰八叉摔倒在地。


    想起那天小村子里的场景，她唇角不自觉带了笑。


    “四妹妹心思巧，弄这些香啊粉的最是在行。”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对小晴的敌意已经消失。


    “三小姐说得是。”通判夫人立刻接话，“要我说啊，那些用不起香皂的，就该自觉些别往贵人堆里凑。昨儿个李侍郎家赏花，有个穿杭绸的居然带着股子味，熏香根本盖不住，反而混在一起变得更呛了……”


    “是啊！连香皂都舍不得用，他们家还真是够吝啬的……”


    “就算橘井天香用不起，那不还有便宜的檀香和玫瑰香皂吗？才六两一个！”


    “那橘井天香可不是有银子就能买着的！每人限购十盒，而且每天补货量不详，有了限购的规矩，我们就是想多买点囤着也买不着啊！”


    “现在橘井天香黑市上都卖到一百二十两一盒了！”盐运使家的媳妇拍着大腿道。“听闻现在不少平民百姓都开始排队抢了，这转手就是赚二三十两的生意，怎么能让那些人钻了空子？”


    “是啊！我也觉得那香皂是卖得太便宜了。”


    任嫣刚开始只是笑着看几人搭话。


    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


    这毕竟是她母族的小宴会，就算有 运盐使等几家看在国公府的面上，和母族关系不错来参加宴会，但在场大多都是小官家眷。


    就算最近新皇考虑到京城上涨的物价，给全朝官员全部涨了俸禄，但这些小官月俸也就四十两银子左右。


    这开口就嫌限购十盒88两的的香皂太便宜，这牛吹的……


    也许挑起这话头的盐运使家媳妇是真的不差这个钱，但其他人就有些硬跟着吹了。


    但这种宴会就是围在一起吹牛的，没有人故意拆穿别人让别人难堪，所以气氛还算愉快。


    “哪里。”任嫣却笑着打断了几人的谈话。“四妹妹的初衷是让尽可能多的人都能用上，所以才一直没涨价的。”


    “这是四妹妹心善。”


    她突然给小晴说了一句维护的话。


    旁人不知道的只道是姐姐正常地帮妹妹说话。


    只有任二夫人眼神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