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女斩仙录》 第1章 开局就开考 日光从窗子里照进来,把屋子里照得亮堂堂的。 细碎的光斑跃到素白的纸上。 玉韶提笔蘸墨,下笔如飞。 考卷上的知识点她早已温习过不下数十遍。 “嘶……这垃圾题目,”考场里响起了抓耳挠腮的声音,有考生盯着题目,忍不住舔着笔尖暗骂,“简直就是存心为难人……” “肃静,肃静!” 考官走上讲台,拍了几下桌子。一双眼睛半眯着,严肃地扫过台下众人。 “再有说话者,以作弊论处!” 考场瞬间安静了下来,几乎连呼吸声都放轻了。 今日是玄门入门弟子考核的第二关——修仙基础知识笔试。 风吹草动,寂寂无声。整间屋子里只有笔尖落在纸上发出的沙沙声。 玉韶的笔尖一提一落,考卷上的试题在她眼前化作一片流动的墨色光晕。 恍惚间,她似乎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周围变成一片真空。 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这次考核,她一定要通过。 玉韶是为了妹妹玉韵才来参加这次考核的。 三个月前她刚从隔壁县回来,刚一到家就发现妹妹失踪了。找遍了整个清乐镇,她也没有发现妹妹的半点踪迹。 “你说小韵呀……”邻居王大娘挎着菜篮子刚从集市上回来,见玉韶四处打听,不由得皱眉思索,“我记得我最后一次见到她还是三天前,不过当时她身边好像还有一个我不认识的男的。哎,小韶,你说你妹妹不会是跟着那个男的私奔了吧?” 妹妹不是那样的人。 玉韶报了官,官差在城郊的一处悬崖下发现了早已死去多时的玉韵。 她的脸被划花了,暗红的血痕一道道交错着。她胸腔的肋骨几乎碎成了粉末,整个人像一张人皮毯子似的,软软地铺在地上。 想到当时亲眼所见的情景,玉韶的笔尖不由得顿住。 墨汁在笔尖凝成一颗黑色的珠子,将落未落。金色的日光在墨珠上闪过。 那天,仵作验过尸,却说没有外伤。玉韵的肋骨是被某种无形的外力所震碎的。 除此之外,仵作还在尸体上发现了一种罕见的草叶。 “这种草不像是我们清乐镇一带的。” 仵作捏着胡子想了半晌,忽然急匆匆地从随身带着的箱子里翻出一本书。 他拿着那草叶对比了许久,神色有些犹豫。 “您发现了什么?”玉韶忙问。 仵作沉吟半晌,只背过脸去,叹息道:“这件事……老夫劝你还是不要再管了。” “为什么?” 仵作只长叹不语。 停尸房的墙壁上渗出湿漉漉的水渍。丝丝缕缕的冷气钻出来,攀住地面上人的脚踝,像毒蛇滑腻腻、冷冰冰的信子。 “……是不是,”玉韶心中忽地闪过一个猜测,“是不是和官府有关?” 话音未落,她又否决:“不对,官府之人没有能力做出此事。那就只有……修真界?” “这草名唤‘回春草’,”仵作见她猜得八九不离十,只得道,“只生长在玄门后山。” 除此之外,他便再不肯多说。 几日后,官府以失足坠崖结了案。玉韶深知并非如此,几次三番来到县衙堂前击鼓鸣冤,却再无人受理。 “玄门……” 从那之后,她就把这两个字放在了舌尖,日复一日地咀嚼着。 也是从那时起,她就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一定要通过考核,进入玄门,找到妹妹死亡的真相,为她报仇。 日头渐渐移到了正中央,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玉韶在考卷上写下最后一个字,轻轻提笔,长舒一口气。 这次的笔试她有把握拿到上等,用来弥补她考核第一关只拿了下等的缺憾,足够了。 “玄门考核总共分为三个关卡,第一关,便是测灵根。” 考核第一日,负责招生的修士如此介绍道。 “按照灵根的品质,考官会将你们分为上中下三等。灵根被评为上等的考生,可以直接进入第三关。中等和下等的,就要进入我们第二关的考核了。” 玉韶是五灵根,自然是下等。 下等灵根的考生,只有在第二关的修仙基础知识笔试考核中拿到上等,才能进入考核的最后一个关卡——登仙阶。 登仙阶共九百九十九级,以修真界特有的青灰石砌成,绕青云山盘旋而上,直通玄门最高处。 “只有最早登上山顶的前三十名考生,才能进入玄门,”修士引他们到登仙阶前参观,笑道,“而排名前十的,则可以直接成为我们玄门内门弟子。” 细小的尘埃在阳光里浮动。 玉韶抬起头。 时候差不多了,可以交卷了。 玉韶刚要起身,忽然,一抹淡绿的微光从她眼前闪过。 她再要细看,却找不到半点踪迹。 这是什么? 电光火石间,一个荒诞的念头突然从她脑海里闪过。 “这破题,就算是给我带了书,我也写不出来呀。” 旁边的考生急得把头发抓成了一个乱鸡窝。再一抬头,看见吹胡子瞪眼的考官,又赶忙把嘴巴闭上。 垃圾题目,垃圾考试,垃圾考官,他再也不考了。 大不了不修仙了,回家种田。受这鸟气,呸! 日光落在考卷半干的墨痕上,微微的墨香在空气里荡漾,像是一缕缕希望随着风起起伏伏。 这是玉韶仅存的希望。 风吹云卷,光影沉浮,日光明明灭灭。 她似乎又看见了玉韵明亮的双眼,含着笑意,轻轻弯起,像黎明时候的月牙。 玉韶凝视着考卷,半晌,又把刚刚浮起的念头按了下去。 平白无故,还是不要多生事端的好。 而且那也只是她的猜测。她没有足够的证据。 在玄门的考试规则中,没有证据的举报一律算为诬告,而诬告者要被禁考三年。 玉韶正要起身交卷,忽然察觉到斜对面一道目光落在了身上。 余光扫过,玉韶看见那里坐着一个锦衣华服的富家少爷。对方有着一双细细长长的眼睛,嵌在皮肉里,锋利阴冷。 虽然只有一瞬,但她还是注意到他在看她。 难道方才作弊之人,就是他? 而现在,他也知道她看到了。 呼吸声在考场里异常清晰,毛笔落在纸上的声音也变得缓慢起来。 明里暗里,几道目光悄悄从阴影里射过来,粘在她的身上,像一根根极细的丝线——只要轻轻一动就会扯断,引燃坠着的火药。 空气在上升的温度里变得越发稀薄。 忽然,“啪”地一声,玉韶的毛笔掉在地上。 监考的考官抬起头,朝他们这边望来。 考场里的呼吸声几乎停滞。 “怎么了?” 考官走近。 “只是毛笔不小心掉了而已。” 玉韶笑了笑,尽量放慢语速,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异常。 “不小心掉了?”考官笑道,“我还以为……你想作弊呢。” 墨汁从笔尖滑落,在地板上留下一串漆黑的墨迹。 玉韶慢慢弯下腰,捡起笔握在手里。 “您说笑了,”她也笑,“开考前您查那么严,恐怕没人敢、也没人能在您眼皮底下做这些小动作。” 第2章 开考遭人害 “本少爷都说了叫你们做事的时候小心些!” 汪星纹袖子一挥,扫落了桌子上的茶盘。茶壶茶碗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他面前立着的几个小厮慌忙跪下:“少爷饶命!少爷饶命!” “饶命?”汪星纹冷笑,“现在已经被发现了。你们说,本少爷该怎么办?” 这汪星纹便是方才考场上的那富家少爷,也是修仙界赫赫有名的世族汪家的远房子孙。 近年来他父亲颇得家主重用,他本人也跟着父亲一道鸡犬升天。 “怎么办?你们说啊?” 众小厮跪地,低头敛眸,沉默不语,连脸上的表情都小心翼翼收敛了起来。 只有一个忍不住皱了一下眉毛。 方才茶碗掉下来的时候,他离得最近,碎瓷片溅到了他手臂上,扎进了肉里。 几滴血珠子从伤口里渗出来,滚落到地面。 汪星纹狠狠踹了那小厮一脚,骂道:“就知道哭丧着脸,跟本少爷欠你钱似的!” 小厮被踹到了心口,喉咙里涌上一口鲜血,疼到掉下眼泪来。 汪星纹看了越发来气,又狠狠踢了他一脚:“哭哭哭,就知道哭!本少爷养你们有什么用?!” 同伴见那小厮被踢的脸色发白,心有不忍,忙道:“少爷,说不定那女的没注意到呢?” “没注意到?”汪星纹简直气笑了,“那么一抹绿晃晃的灵力从她眼前闪过,你们说她能没注意到?” 无人再敢应声。 虫鸣从窗纸里钻进来,带着几分阴森森的凉意。 汪星纹垂下眼皮思量半晌,忽然咬牙笑了起来。 “本少爷的名声可不能毁在她手里。既然这样,那就只有让她,毁在本少爷手里了。” 众小厮闻言,忙把头垂得更低了。 虫鸣在这阴沉沉的寂静里显得越发聒噪。 正午时分,考试早已结束。明晃晃的日头烤着地面,“刺啦”一声,地面几乎要冒出油来。 小径一侧假山堆叠。重重叠叠的石块儿堆得有一人半高,在日影里投下一小片阴凉。 两个小厮一面说着话,一面从假山背面转出来。 “你说,少爷真的要这么做?” “这还有假?”另一个冷笑了声,“清风,你在少爷身边这么多年,难道不知道我们少爷一向是个宁肯错杀三千不肯放过一个的?” 清风沉默半晌:“我就是有些……不忍心。” 小厮雪松笑他道:“烂好人。” “我只是觉得那个女孩子什么也没说,也没碍着少爷什么事儿,趁她落单的时候……这样,”清风合拢手指,在脖子跟前比划了一下,“……未免有些太可怜了。” “这天下可怜的人那么多,你不可怜,我不可怜?”雪松冷笑,“你要是还想再在这汪府里干下去,趁早收收你那泛滥的同情心吧。” 两人说话的声音渐渐飘远了。 日头在蝉鸣声里显得越发毒辣,几乎让人有些头晕目眩。 玉韶手里拿着一块用手帕包着的烧饼,从假山另一侧走了出来。 她立在原地,望着那两个小厮的背影在远处变成了两个小小的黑点。 “哎,你怎么不去食堂吃饭啊?” 认识玉韶的考生见她站在大太阳底下,手里拿着一块烧饼,也不吃,不免有些好奇。 “天太热了,吃不下什么东西,”玉韶笑了笑,“而且和大家待在一块儿,也不怕错过什么考试消息嘛。” “说的也是,”考生点点头,也笑道,“不过多少还是吃点东西吧。据说这登仙阶,有的爬呢,第二天天亮能到山顶的,都是早的了。” 不少考生也给天热得吃不下东西,只拿着干粮坐在登仙阶前面的树荫下,一面啃一面和同伴随口说些闲话缓解紧张。 玉韶找了片树荫坐下。 湿热的风从湖对岸吹过来,带着些水腥气。 果然如她所料。 他作弊了,还想对她下手。 玉韶后来不是没有想过要搜集证据、向玄门办事处举报。只是,一来他作弊的手段太巧妙了,除了那抹一闪而过的灵力,她再也找不出别的证据。二来,她也从其他考生那里听到过,他姓汪,家里和玄门几位峰主之间有些瓜葛,说不定还和今日的考官有几分关联。 如此这般,若是举报不成,她恐怕再也没有拜入玄门的机会了。 她不能冒这个险。 一片清荫落在她肩膀上,灰黑的树影里泛着些石青。 玉韶手指摩挲着刻着“考试通行”的木牌,抬起头,树影婆娑,风移影动。 碧蓝的天幕中,一片片轻薄的云被风卷着向远处飘去。 恍惚间,她觉得自己十分渺小。天上的云哪怕坠下来的只有一角,压在她身上,也能让她无法动弹。 云雾向高不见顶的青云山飘去。玉韶知道,在云雾遮掩隐蔽之处,巍然屹立的便是玄门。 玄门、玄门…… 山上传来渺远的的钟声,如烟云般缓缓飘落。 站在登仙阶前维持秩序的修士听见钟声,看了看时辰,高声宣布道:“入门考第三关,现在开始!” 话音一落,考生像黑压压的蚁群,攀着石阶不停地往上爬。白茫茫的云雾飘落,遮住了他们的身影。 “哎呦,你别挤我!” “让开点儿,你踩到我的脚了!” 最前头,几个爬的快的已经不见了踪影。 玉韶只有五品下等灵根,自然落在队伍的最末端。 然而与她一道落在后面的也还有几个。 她认得他们——是那位汪少爷的两个小厮。 “你说这登仙阶还真难爬。” 见她的视线落了过来,他们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转移话题。 “谁说不是呢。这才爬了一刻钟,我两条腿都快没力气了。” 没想到为了方便作弊,这位少爷竟也让自家的下人报了名。 午后的山风里,石阶两侧竹林发出簌簌的声响。 玉韶望着前面离自己越来越远的人群,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焦急。 不仅仅是无法拿到前三十名,她知道,只要她和前面的考生离得再远一些,他们就会下手。 她虽然会一些拳脚,但手无寸铁,根本不可能以一敌二。 尤其,那两个小厮虽功夫不高,却不在她之下。 脚下的石阶透着丝丝凉气儿,像一只从沼泽里伸出来的手,攥住了她的脚踝。 即使她跑的再远,这凉气、这些人、这眼前所见的种种,它们也要把她拉回原地,拉回满是泥泞的沼泽的深处。 一切的一切都在阻止她。 玉韶抬起头。石阶上方云遮雾绕,登仙阶层层叠叠,似乎没有尽头。 然而,越是如此,她越是找出这个真相。 有拦路者,她必除之! 忽然间,山林里吹来一阵凉风,把玉韶腰间的木牌吹的飘飘荡荡。 带着几分青绿色的木牌上用朱砂工工整整的写了“考试通行”四个大字,另一侧写的则是她的名字。 玉韶垂下眼睛,看了眼腰间的木牌,计上心来。 第3章 反手坑恶人 竹叶交错,密密的阴影投在地上,连成一片,仿佛一张灰黑的网。 “该死,那女的跑哪儿去了?” 山间路滑,雪松东一脚西一脚,有几次他差点儿栽了个跟头滚下山去。 他忍不住骂道:“滑不溜秋的,跟泥鳅似的。” “松哥,要不我们就别追了吧?”清风心有不安,“无缘无故害人性命,怕是要折寿。回头少爷要是问起来,就说……就说没找着?” “没找着?” 雪松瞅了他一眼,朝地上啐了一口:“少爷听了这话,肯定要扒你的皮。” 清风低下头,默默不语。 “算了,你不去找我去。到时候挨了打,别怪我不帮你说话。” 说着,他抬脚就向竹林深处走去。 竹林茂密如绿云垂落。淙淙的水声从山下的谷底传上来。 玉韶沿着与水声相背的方向往上走。 考试规则上只写了最先到达玄门的三十人能成为正式弟子,且不得使用灵力和法器,却没说整个考试过程都要待在这登仙阶上。 如此一来,她迂回曲折一番,从这竹林中穿行也未尝不可。 玉韶估摸的时候差不多了,停下脚步,往东面跑去。只是在原地留了一枚“考试通行”的小木牌。 不多时,雪松气喘吁吁来到此地,见地上掉着玉韶的木牌,心中大喜,忙捡起来塞进袖子里。 “我就知道,她肯定跑这儿来了。” 木牌不远处,一串不规则的脚印印在泥土里,一直通往竹林西侧。 “这臭娘儿们,可真能跑。” 雪松骂了句,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又连忙马不停蹄往西面奔去。 玉韶从竹林的另一侧走了出来,望着他的背影摇摇头。 暮色昏暗,初月东升。 她赶到石阶旁,却没有立刻上前,而是藏在竹林里观察着石阶上的考生——他们被定在原地,一动不动,神情诡异。 “……哎哟,这台阶怎么那么滑,差点儿给我栽个跟头。”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道声音。 玉韶转头看去,石阶底下有一个年纪尚小的考生,似乎没留意到前面的不对劲,只一个劲儿急匆匆地往上赶。 下一瞬,他突然像踩中了什么机关,一动不动了僵在原地。 他脸上渐渐浮现出一点诡异的微笑。 风吹过,竹林哗哗作响。 玉韶不禁打了个寒战。 期间,有人从这种静止的状态中醒过来,转过头看了一眼,惊出一身冷汗:“……娘的,怪吓人的。” 那人犹豫半晌,终于咬紧牙关,又拎起衣袍急急地踏着石阶往上奔去。 看来这里比的是从幻境里清醒过来的速度。 玉韶猜到了考核意图,却仍站在原地。她的视线落在眼前考生腰间的木牌上。 其实,她从见到这些无法动弹的考生的第一眼起,心里就萌生出一个想法。 如果她摘下他们的木牌、用火烧了,她的竞争对手是不是就会减少一半? 想到玄门后山的回春草,想到妹妹疤痕交错的尸体……玉韶心想,她没有理由不这么做。 只是她刚想动手,心中却又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万一,这也是考验的一环呢? 竹林无声,万籁俱寂。无边的夜色却好似一只合起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睁开。 玉韶动作顿住。 只是…… 她的视线落在其中一人身上。 她笑了笑,忽然想到了另一个办法。 枝头树叶轻颤,随风飘落,像半卷绿色的帘子遮住了她剩下的动作。她踏上石阶,被定在原地。 一抹绿色灵力闪过,汪星纹从幻境中清醒过来。 他一抬头,就看见了一个眼熟的背影。 “那些吃干饭的,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他狠狠骂了句,忽然想到什么,赶忙咬牙吞下未竟之语。 到最后,还得他亲自动手收拾这烂摊子。 汪星纹恨恨地盯着玉韶。 凉风吹过,玉韶腰间挂着的木牌摇摇晃晃。 他趁她无法动弹,三步并两步走上前去,一把扯下那木牌。 “木牌既然是准考通行的证明,只要没了木牌,她自然不能够再参加考核。” 这是门派里那人告诉他的。 汪星纹不是没有想过在这里了结玉韶。 他的目光缓缓上移。 她纤细的脖颈像一支长长的芦苇,仿佛只要手握上去,轻轻一折,“咔嚓”一声就能断了。 只是……考试开始后,那人又特意传消息提醒他说,玄门青炉峰上有一面水镜,专门用来观测登仙阶上的情况——若是杀人,必要偿命。 “但若只是下人动手,做得干净些,却也是无妨。” 他一直不记得那人的相貌,只记得他衣袂如雪,在风里飘飘荡荡。 黑压压的夜色落在汪星纹肩膀上,穿透皮肉,他的心脏也被染成了漆黑的颜色。 他捏着手里的木牌,轻轻笑了笑,从袖子里掏出一根火折子。 “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不留神了。” 火光燃起,他的面庞变得长而扭曲。风吹过,黑灰簌簌落了一地。 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石阶上的人影被黑暗吞没。 同一时刻,玉韶也睁开眼睛,从幻境中清醒过来。 第4章 幻境忆往事 风移影动,月色寂寂。 空气里弥漫着一点竹木燃烧过后的气味。 玉韶微微垂下眼,腰带上挂着的木牌已经不翼而飞。她笑笑,又从袖子里取出一枚木牌挂好。 毕竟,她可是做了很多枚呢。 银白的月光铺在石阶上,仿佛一层薄薄的霜雪。月光里,尘埃浮动。风卷着一片竹叶,慢慢往上飘去,一直飘到山顶玄门中的明镜台。 一面水镜平铺在明镜台上,清清楚楚地将方才的一切都展现出来。 “这么快就破了幻境,此女要么是清醒通透之辈,要么……是执念过甚啊。” 水镜旁边围着四五名修士,朱颜玉貌,发如乌木,道袍在风里飘飘荡荡,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 “紫霄,此关乃是你设下的,”一绿衣女修转过头问,“你说,她是哪种?” “看不出来。兴许……二者兼有吧,”紫衣修士捻着胡子思量半晌,“不过此关意在选出心志坚定、心性纯良之人。清醒也好,执念也罢,无甚紧要。” 这几人便是玄门各峰峰主了。 玄门共有五大峰,分别是赤霞、紫霄、青魁、白照、碧水。每峰都有一峰主,峰主之上又有掌门、副掌门和三名长老组成的内事阁。 每次入门考,各峰峰主都会在水镜前围观考场内情况。 一来是防止考生间自相残杀,弄出命案。二来,也是观察各个考生在考场内表现,好为自己提前挑选弟子。 水镜画面一闪,浮现出汪星纹在登仙阶下暴跳如雷、责骂小厮无能的场景。 碧水峰主看了不觉好笑:“你们说,那女孩子是怎么想到眼下这个考生会对她出手的?还特意做了一枚假的木牌和他身上的调换。” “只是调换倒也罢了,她居然还把人家的木牌削掉了一层,在上面写写画画。手艺好到,这个考生把自己的木牌拿在了手里也没发现。” 一旁,有会来事儿的小弟子听他们如此说,赶忙送来一份考生名簿。 白照峰峰主翻了翻,笑道:“原来她家中从前是做木匠活儿的,难怪手艺这么巧,”又翻了几页,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不过,眼下这个被逐出考场的,好像是汪家家主的远房侄子。汪家的人一向难缠,这小姑娘以后怕是麻烦大了……” “我瞧着她倒是有几分聪明,日后说不定也能化险为夷。再说了,若是以后她真能拜入我玄门之中,便是汪家也奈何不得她。” “紫霄峰主说的是,此女确实聪慧……” 话还没说完,旁边就传来一声嗤笑:“小聪明罢了。” 几人扭头一看,见说话的是赤霞峰主,便都互相使了个眼色,不再言语。 毕竟,这玄门之中谁人不知,赤霞峰主是整个门派里脾气最最古怪的。 竹叶落在水镜上,水镜微微泛起一点涟漪。 镜中夜色慢慢漾开,浓墨似的,一点一点遮去最后一抹月光。 玉韶踏着石阶拼命往前赶,心中想的却是方才所见幻境。 空气里弥漫着竹叶的清香,浅淡的、苦涩的,有如她离开家门的那个早晨,又像妹妹送她出门时给她做的那碗竹叶糖水。 彼时,她站在家门前,端着碗喝了一口,还没咽下去,眉毛就皱了起来:“阿韵,你做的是什么?怎么苦不唧唧的,好难喝……” “糖水啊,”妹妹歪了歪脑袋,狡黠一笑,“苦吗?苦就对了。我这是提醒阿姐,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妹妹总是一副人小鬼大的模样。 “还有几个月就要到玄门的入门考了。阿姐,你这次去三舅姥爷家贺寿,可不要只顾着和小表弟小表妹他们玩儿,忘了复习。” “知道了,知道了,”玉韶耳朵快要起茧子了,小声嘟囔,“说实话,我真的不想修什么仙,只想把爹娘留下的木匠铺子经营好……” “阿姐,你在说什么?” 妹妹眉毛一扬,就要发作。 “没什么没什么。”玉韶连忙讨饶。 妹妹恨铁不成钢的瞪了自己的姐姐一眼:“成日里说的都是那个木匠铺子。要是我有灵根,我就自己参加这入门考了,贺寿这种事也不必你去,你就安心待在家里经营你的木匠铺子罢……” 与玉韶不同,妹妹是一介凡人,自幼体弱多病。身体极差的时候,妹妹甚至坐一两天马车都能生上几个月的病。 她却偏又心气不凡,打小就向往着拜入玄门修仙。 然而天生资质无法改变,又不能互换。于是她只得时常鞭策自己的姐姐。 “都说先苦后甜,”妹妹一直把玉韶送到城门口,见玉韶回过头来,挥手笑道,“阿姐,等你回来了,我给你做你最喜欢的桂花糖水,保证甜。” 风从山顶上吹下来,带着丝丝凉意。 玉韶停下脚步,回过头。仿佛只要她一回头,就能看见那天妹妹的笑颜。 “阿姐,等你回来了,我就给你做你最喜欢的桂花糖水……” 空气里仿佛还回响着她的声音。 “……骗子。” 她轻轻说了句。 话音出口的瞬间,眼眶却已经红了。 空气里只有竹叶清苦的气味。 但是,在方才的幻境里,她却闻到了秋日桂花的香气。甜丝丝的,有点儿像话梅的味道。 而妹妹做的那碗糖水也是一样,很甜。甜到她几乎落下眼泪来。 “阿姐,你哭什么?” “……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我不回来,能到哪儿去?” 玉韶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 “城西的金兰姐姐下个月就要成亲,我不过去陪她住了几天而已。阿姐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喏,这是桂花糖水,之前我答应过阿姐的,味道怎么样,甜吧?” “……甜。” 嘴里却是发苦。 比最苦的莲子还要苦上三分。 “阿韵,”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你明天……能不能也给我做一碗桂花糖水?” “这个嘛……这要看阿姐你明天会不会好好复习了,”妹妹狡黠一笑,把碗收走,“好啦,阿姐,快去复习吧。我可是盼着我的阿姐拜入玄门,成为修真界第一修士,扶危济困,风光无限。” 木门轻轻掩上。 空气里尘埃飘浮。 “可是我根本就不想当什么修真界第一修士。” 玉韶的声音很轻。 “我只想和你还有爹、娘,我们四个好好待在一起,爹娘在铺子里忙活,我在后院帮忙,等你得了空,我们一起做糖水……” 似乎是回应她的话,风从院子里穿过,把木门推开了一道缝。 屋子里空空荡荡,做糖水的器具散乱在桌子上,上面裹着一层白色的粉末。 她走过去,下意识地用手指沾了一点那粉末放进嘴里。 “甜的……是糖霜。” 但那一天她尝到的,却是苦的。 “错了,不是糖霜,应该是……灰尘,”她道,“因为我回来的那一天,这些东西已经好久没人用过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幻境,破了。 第5章 半路陷窘境 “哎,道友,之前我好像没有看见过你,你这么快就通过幻境了?哦,对了,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乔瑞。” 走了不久,她就遇到一考生同她搭话。 玉韶见他有些面熟,仔细回忆之下方才想起,他就是先前那个从幻境中清醒过来的考生。 第三关的考生都是竞争对手。 玉韶不欲多说,只微微颔首,往前走去。 “道友,等等,”乔瑞却叫住她,“前面兴许会有混战,我们要不要结伴儿一块儿走?” “混战?道友知道这第三关考核的情况?” 玉韶敏锐地察觉出他话里的关键信息。 市面上有关这入门考第三关的消息少之又少,她花了不少时间也没打探到多少有用的信息。据说,那些消息只有修真世家的子弟才能打听到。 难道此人便是世家子弟? 可若是如此,他又何必邀她这个实力不高的一同结伴?通常来说,这些人都有固定同伴。 玉韶眯起眼,不由得有些怀疑。 乔瑞凑近,压低声音:“虽说我也不是什么大家子弟,但好在家里有人考过,所以略知一二。” “这第三关考核每年的情况都稍有不同,但有一些却是固定的,比如……登仙阶尽头和玄门入口的连接处有一块巨石,每天早上辰时才会移开。 “我家里人跟我说,这是玄门为了选出综合能力最强的弟子想出来的法子。就是让那批先到的相互淘汰,剩者为王,这就是我方才说的‘混战’了。” “如果允许‘相互淘汰’,那是不是说明前面的路上会有不少伏击?”玉韶问。 “那倒不见得,”乔瑞却笑,“这登仙阶总共分为前段、中段和后段三部分,通往后段的入口在卯时就会关闭。能力差的,在卯时之后就会被淘汰。能力强的,若是在半路起了争端、耽误了时间,万一误了点儿,就得不偿失了。所以一般来说,卯时之前不会有什么埋伏,我们只要专心赶路就可以了。 “除了这个,前段和中段的路上还会有一些别的考验,比如说方才的幻境。 “我观道友清醒通透,又心性纯正,在这考场中很是难得。在下不才,虽然只是区区三灵根,却也对这考场有几分了解。不如你我二人结伴前行?兴许还能有几分胜算。” 见他熟悉考场,玉韶心神一动,又看他并不介意自己是五灵根,便答应了下来。 越往上走,石阶越陡峭。 偏巧,在这青云山的背面,又生了许多藤蔓。 夏夜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草木淡淡的异香。 地面上,枝枝叶叶相互交错,枯黄发脆的落叶和枯死藤蔓交织在一处,杂乱地铺在石阶上。若是不留神,轻易就能给绊倒,摔个狗啃泥。 “嚯,好险,”乔瑞给绊了一下,差点儿栽倒在地,“真搞不懂,玄门弟子在这山背面种这么多藤蔓做什么?不是为难人吗?” 乔瑞是个话痨。 这一路上,他一张嘴叭叭地说个不停,停下来的时间加起来也没超过一盏茶。他恨不能连五岁半夜尿床这种糗事都拿出来跟她唠嗑。 玉韶弄不懂,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对陌生人这么不设防? “等下,”玉韶压低声音,拉住乔瑞的胳膊,“我刚刚好像看见这地上的藤蔓动了一下。” “动了一下?” 乔瑞大惊,连忙后退三步。 “这么吓人,别是你看错了吧?” “我也不确定,”玉韶道,“还是小心些为好。” 两人越往前走,发现前面的藤蔓越是茂盛。 遮天蔽日,不见曦月,以至于石阶上铺满了一层厚厚的青苔。但是,周围却没有走兽飞鸟的踪迹,寂静的有些骇人。 阴影里,几朵明黄的小花悄然绽开。空气里藤蔓散发出来的香味越发浓烈。 前路诡谲,危险重重。 “这香味……怎么叫人闻着晕乎乎的?” 乔瑞环顾四周,脚步有些不稳。 “我告诉过你要捂住鼻子。” “我这不是、这不是以为夏天这些花啊草啊的有点香味儿很正常嘛。” 乔瑞从腰侧锦囊里拿出一颗丸药吞下,翻出一条帕子捂住了脸。 方才,在闻到这种香味的一瞬间,玉韶就心生警惕,用帕子捂住了口鼻,这才逃过一劫。 “这地上好像有些脚印,”乔瑞走在玉韶身侧,低下头,“看起来之前应该有人走过。” 脚印一直向前延伸。石阶绕着山腰拐了个弯儿,连带着脚印也一同消失在了黑夜的尽头。 有脚印,就说明这一段路上没有太多的危险,若是小心些,可以直接通行。 玉韶踩着那些杂乱的脚印小心地往前走,又回过头叮嘱乔瑞道:“尽量不要踩到那些藤蔓,我担心……” “……可是,”话没说完,斜后方就传来乔瑞略有些心虚的声音,“我已经踩到了,怎么办?” 空气静默一瞬。 突然,“咻”地一声,斜刺里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 玉韶侧身一闪,堪堪避过。 回过头,只见一旁的山石上留下一道划痕。划痕刻入石壁之中,约莫有三寸那么深。 一根开着黄花的灰绿色藤蔓扭动着,慢慢从石壁上缩回去。 “什么鬼东西?!” 乔瑞惊叫起来。 大约是被吓呆了,身体僵住,眼睁睁看着暗地里藤蔓扭动,向他伸过来。 四面八方的藤蔓如潮水涌动,一点点侵蚀着他们所站之处。 玉韶心中暗骂,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声喝道:“快跑!往我这里跑!” 乔瑞这才回过神来,在藤蔓马上就要碰到他的一瞬拔腿就跑。 藤蔓却像是锁定了猎物似的,紧追而来,似乎要将二人一道吞入腹中。 “拔刀!砍它!” 藤蔓速度越来越快,几乎一闭眼就能追上乔瑞。乔瑞腰间佩刀,却似乎忘记了武器的存在一般,只顾拼命奔逃。 听闻此言,他如梦初醒,颤抖着伸出手,从腰侧拔出一柄长刀,回身正对着那些藤蔓。 藤蔓似乎是受到了挑衅,更加迅速的朝他们扑过来。 几乎是同一瞬间,乔瑞闭上眼睛,举起长刀,用力一挥! 霎时间,藤蔓齐齐断落,透明粘稠的汁液喷涌而出,溅了二人一身。 “跑!” 见那些藤蔓停顿片刻,玉韶大吼一声,抬脚就像前方奔逃。 一角黑色的夜空坠在前方,仿佛一盏灯笼,燃烧着的黑色火焰,吸引必死的飞蛾。 身后藤蔓紧追不舍,犹如翻涌的海浪,奔腾咆哮着要把一切吞噬。 “等等我!” 乔瑞气喘吁吁,一面跑一面叫喊。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竟然拉都不拉他一下,只顾自己逃命! 自私鬼! 有这么当别人队友的吗? 亏他还扛刀替她砍藤蔓呢。 “你跑快点儿!”玉韶头也不回,“前面也快要被这些藤蔓堵住了!” 话没落音,只见前方的几根藤蔓交叠着挡在他们前面,织成一张稀疏的网。 身后,千百条灰色的藤蔓像一只只干枯的手,扭动着要抓住他们的脚踝。 前无可进,后无可退。 玉韶终于停下脚步。 第6章 脱困又救人 “这、这么多!怎么办啊?” 乔瑞回头一看,惊出一身冷汗,举着刀的手不停颤抖。 “我们今天不会就要交代在这儿了吧?老天诶,我还没有继承家业、没有去过京城、没有娶媳妇……” “闭嘴!” 玉韶忍无可忍。 他死前遗言犹如魔音灌耳,她脑瓜子嗡嗡疼,遂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长刀。 “刀给我,你一边站着去。” 她还没有报仇,不能因为这个蠢货在这儿丧命。 乔瑞动了动嘴唇,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见玉韶绷紧面容,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眼前舞动着的藤蔓,周身杀气毕露。 他不由得吞了吞口水,顺从地退到一旁。 他忽然有些后悔,选玉韶组队了。 藤蔓仿佛有意识似的,躬身立起,用尖利的尾端正对着他们。 云层散开,露出一点月光。 玉韶这才看清楚,原来那藤蔓的尾端长着一根极细的尖刺。此刻,千百根同样的尖刺指向他们,密密麻麻,不由得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细小的水珠从尖刺尾端渗出来,仿佛鬼物嘴角流出的口水。 两相对峙,静默无声。 ——滴答。 几乎是水珠落到地面的一瞬间,藤蔓以极快的速度朝二人袭来。 说时迟那时快,玉韶将全身力量集中于手臂,自下而上用力一劈! 藤蔓齐齐斩断。 藤蔓落地的瞬间,玉韶丝毫没有松懈,立刻侧身一扭,借着方才的力道又是一砍! 刹那间,先前拦路的藤蔓也尽都折断。 “跑!” 玉韶大喝一声,奔逃而去。 石阶狭窄,前路崎岖。二人一面跑,一面喘着粗气。 “哎呦,不是,我说……姐,”乔瑞逃命之时也不忘张嘴叭叭叭,“刚才,你怎么敢的哟?看到那些鬼藤蔓,我心脏都差点儿吓得跳出来!” “少说话,省点儿力气。” 她不打算像他一样把自己的家底儿交代的干干净净。 然而,她的记忆却不由得顺着乔瑞的话回溯到从前。 她敢砍那些藤蔓是因为从小就和这些东西打交道,也因为她会一点基本的拳脚功夫。 那个时候,家中贫寒,父母忙着经营刚有起色的木匠铺子,妹妹则常年缠绵病榻。 于是,整理木材、修剪藤蔓、拾捡枯枝,甚至是一些伐木的活儿她都擅自包揽了下来。 “小韶,”父母时常看着她布满细小伤痕的手满心愧疚,“下次这些事你就不要管了,让爹娘来吧。” “没事儿的,”她却半点儿不在意,笑道,“爹,娘,我喜欢去林子里捡柴,你们就让我去吧。” 父母拗不过她,只得同意。 只是,有一次她外出捡柴的时候,见一个和她同龄的姑娘被同村人无故霸凌,为了救下她,玉韶和对方起了冲突。回去的时候,脸上青一块儿紫一块儿。 玉韶以为父母会骂她多管闲事,却没想到他们只沉默着为她处理了伤口,第二天就托了一位相熟的拳脚师傅教她防身之术。 “好好学,”父亲拍拍她的肩膀以示鼓励,“以后碰到了那些杂碎,要把他们打的哭爹喊娘!” “嗯,我会的!” 她的拳脚功夫就是那个时候学的。但她也只会一点,因为那位师傅在第二年就因故去世了。 “小韶这孩子,力气真大,做事儿仔细,人也好。” 她时常听到邻居这么同她爹娘这么说。 “以后你们家的木匠铺子交到她手里,你们也能放心了吧。” 再后来…… “哎,姐,你看前边儿好像有个人!” 乔瑞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玉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串暗红的血迹顺着石阶往下蜿蜒。顺着血迹往上,是一只修长的手。再往上,是一张精致昳丽到有些过分的脸。 朱唇雪肤,青丝如瀑。 眼皮轻轻合着,眉头拧成一个川字。 横斜里,两枝藤蔓相互缠绕,枯瘦的手似的搭在他的肩头,松松绕住他的脖颈,似乎要将他在梦里扼死。 干枯的藤蔓上开着三五朵嫩黄的小花儿。 玉韶看了他一眼,却只继续往前走去。 “姐,我们不救他吗?” “来参加考试的都是竞争对手。难道你想多一个竞争对手?” 似乎被她这话问住了,乔瑞久久不语。 许久方道:“可是……可是也不能见死不救吧?” “玄门的人会管他。” 方才汪星纹没有直接对她动手就证实了她的猜想。 若非有人暗中查看考场内情况,依照他的性子,非置她于死地不可。 “这里藤蔓已经少很多了,他不会有事的。” 那些藤蔓似乎有一定生长范围,他们逃得越远,追赶他们的就越少。到了这里,就只有稀稀疏疏两三根了。 玉韶继续往前走去。 “不行,”乔瑞咬咬牙,坚持道,“我想救他,实在不行……你先走吧。” 玉韶看了一眼手中长刀,又想到后面未知的混战。思量半晌,终于停下脚步:“你知道怎么救他?” 似乎被她这话问住了,乔瑞怔楞一瞬:“应该……把这种藤蔓的汁液喂给他就好了,”他顿了顿,扯过旁边的一条藤蔓,“这种藤蔓尾端有尖刺,开的花是黄色复瓣的,而且……” 他试探着拨开花蕊。花蕊中间有一个半透明的、椭圆形蓝色石头一样的东西。 察觉到他的动作,蓝色石头动了动,藤蔓尾端他也伸出了尖刺。 乔瑞咬咬牙,一把抓住藤蔓尾端,免得自己被扎到。 “如果我猜的没错,这种藤蔓应该不是普通植物,而是一种低阶灵兽,名为‘眠藤’。刚才太紧张了,我竟然没认出来。” “也就是说,你之前见过?” “这倒不是,”乔瑞道,“之前我父亲逼我背的《灵兽图谱》上有这种灵兽。不过书上只有一个草图,画的还不怎么像……” “……唔。” 二人正说着话,旁边那人的嗓子里突然发出一点声音。 他眉头紧皱,似乎很是痛苦。 “把刀给我。” 乔瑞不再多言,只拿起长刀用力一砍。 粘稠透明的汁液从藤蔓里渗了出来。乔瑞把汁液装入随身带着的水袋里,又捏着那人的嘴灌了进去。 大抵是这藤蔓汁液味道并不好,那人的眉毛拧得更紧了。他鼓了鼓腮帮子,似乎是要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 乔瑞见了,赶忙伸手捂住他的嘴,逼他吞咽。 不多时,他睫毛颤了颤,睁开一双碧绿的眼眸:“……你们,是谁?” 第7章 三人暂成行 “我们是救你的人,”见他醒了,乔瑞赶忙上前,“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怎么会伤的这么重?” “我记不清了……” 此人名为黎星阑,是星月城一富户人家的少爷。 之前途经此地,因误闻花香而昏迷。至于身上的伤口,大抵和那些藤蔓有关。 “差点儿忘了,刚才我捡到了这个。就送给你们当谢礼了。” 他从衣袖里掏出一枚半透明的绿色果子,递给二人。 “他们说,这种果子名叫‘藤果’。如果通过了考试,把它交给玄门。可以自选师尊,也可以用来换取一样法宝,”黎星阑盯着那果子瞧了半晌,终于得出结论,“这果子长得可真丑,真想不通这么丑的果子怎么会有人这么宝贝……” “他们?” “就是之前争抢这果子的两拨人,”黎星阑回忆道,“我记得,一拨来自南照,另一拨是玉桥城的。” 南照和玉桥是修真界中两座大城,素来不对付。偏巧,两位城主之子年纪相仿,又各自带了十名族人一同参加了此次玄门入门考。 南照城少主名唤萧韵舟,而玉桥城城主之子名唤班永良。 外界都在打赌,底是哪一方会更胜一筹。 玉韶回忆起之前搜集的信息,不由得暗自摇头。 这藤果是个烫手山芋。 依照他们现在的实力,还是不要为好。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便是碰巧得来,被这两拨人知道了也难免不会被当做窃贼。 乔瑞却似乎没考虑到这些似的,径直伸手接过,揣进胸前衣襟里,根本没给玉韶反对的机会。 “谢了,”他又问,“你刚才说……自选师尊?” “他们是这么说的。他们还说,如果到时候被分到了赤霞峰,就用这个来换。” 想到玄门中人可能能听到他们说话,玉韶很明智地没有追问赤霞峰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然而,另一边,在水镜前围观的其他几位峰主却笑成一团。 “赤霞,你看你平常对弟子太严厉了,这名声甚至都传到那些还没入门的考生中间去了。” “是啊,是啊,我们都劝你让你平时少给他们布置点功课,你压根儿不听,现在看吧?” 一旁站着的白发老太太一言不发,只微微抬起眼。她锐利的目光一扫,其他几位峰主都讷讷不敢言。 “那些不上进的,我正好还不想教他们呢。” 水镜隔绝了山上的交谈。 风从半山腰吹过,山上的夜晚很是安静。 再往前,藤蔓就更少了,而且似乎没什么精神似的软趴趴的挂在石壁上,只有零零星星几朵黄色小花儿静静开着。 想到那有些奇怪的香味,玉韶心神一动,随手摘下几朵,用手帕包好,收进袖子里。 她走在前面,又有凸起的石块遮挡,落在后面的两人都没有留意到她的动作。 石阶绕着青云山一直往上。 在靠近山顶的树林里,有人突然睁开眼睛。他面色苍白,额头渗出冷汗。 “少主,”一旁侍从赶忙上前,“没事吧?” “少主,藤果的下落……” 又有一随从上前,话没问完,就得了之前那个一记刀眼:“没看到少主身体不适吗?” 萧韵舟抬手,勉强笑道:“不必担心,我不要紧。不过……那枚藤果,你们不必再找了。” 随从大惊:“为何?” 因为,他方才“看到”,在这考场之内由那枚藤果带来的种种祸事。 萧韵舟天生就有一种奇异的禀赋,不动用灵力就可以看到某些特定的“未来”。画面常常模糊不清、支离破碎,但必定应验。 “再过一刻钟我们就启程。辰时之前,必须要到山顶。” “那玉桥城那边……” 话没说完,萧韵舟就道:“不必担心,会有人帮我们解决他的。” 这次的混战,打不起来。 月色溶溶,如雪满长阶。 长长的石阶上,立着三点孤影。 “辰时之前到山顶?不是,你们在开玩笑吗?” 黎星阑跟着他们走了一段路,落在后面。 “我的脚特别疼,我们能不能歇一会儿再走?” 大少爷实在走不动了,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 “而且天太黑了,这路这么滑,你们能不能给我点个火把?” “啊,我这皮肤怎么成这个样子了?不行,我要洗澡,我要玉容膏……” 玉韶忍无可忍:“黎星阑,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是在考试,不是在郊游?” “我当然知道我是在考试啊,”黎星阑一脸理所当然,“但就算是考试,我也不能邋里邋遢的。不然万一被熟人瞧见了,多没面子。” 玉韶不由得有些后悔,刚才答应乔瑞救下他。 不为别的,实在是太麻烦了。 她不由得怀疑,按照现在这个速度,他们真的能在辰时之前到达山顶吗? 偏巧,乔瑞的注意力还被他吸引了过去。他不是忙着翻找东西,就是忙着好声好气安抚。 简直比纵容孙子的老太太还要老太太。 明明他们才第一次见,而且黎星阑才是被救的那个。 这样的场景让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约莫在寅时三刻,三人终于抵达登仙阶后段。 四周十分安静,石阶两侧的杂树林在夜色里沉寂着。玉韶环顾四周,在地上发现了许多杂乱的脚印,往石阶两侧分散而去。脚印边缘已经有些模糊。 看来南照和玉桥那两拨人到这里应该有一段时间了。 但附近并没有打斗的痕迹。 他们应该商定了在夜晚休战。 然而…… 朝阳破云,天色微明,一缕极淡的日光从云层倾落。 “快到卯时了,若有混战,马上就会开始,”玉韶问乔瑞道,“你可知,这附近可有什么隐蔽的藏身之所?” “有是有,”乔瑞思索片刻,“只是……要多隐蔽?” “进可攻,退可守,”玉韶微微抬眼,“最好,能抄近路直接到玄门入口。” 乔瑞闻言,将二人带到一棵古树旁。枝叶繁茂,碧青的枝子如玉帘垂落。他撩开枝子,只见这古树内侧竟藏着一个树洞。 树洞很是隐蔽,若非有人特意寻来,绝不会找到。 “这里虽然离登仙阶有些距离,但是如果从这片树林外围穿过,再沿着溪流往上走,用不了一个钟头就能到,比直接爬登仙阶还要快。”乔瑞解释道。 三人一同躲进树洞之中。 黎星阑大抵是从出生开始就没吃过多少苦,进了洞竟直接睡了过去。观其面色,早已是疲乏至极。 一夜未眠,玉韶也早已精疲力尽,她一双眸子此刻却仍旧紧盯洞外,观察着林中一草一木。 忽然,横斜里有一只手伸过来。手里还提着一只水袋。 乔瑞笑道:“姐,我记得眠藤汁液有助于恢复体力。这累了一晚上了,你要不要也喝些?” 第8章 藤果招祸事 树影婆娑,天色半明。 玉韶顺着他的手望过去,只望见一双弯起的眼眸盈满笑意。他拎着水袋又往她跟前递了递。 “那就多谢你了。” 玉韶接过水袋,往嘴里灌了一口。顿了一下,忙侧过身去,“哇”地一口吐了出来,一连咳嗽了好几声。 “好苦……” “没事儿吧?”乔瑞赶忙笑道,“之前我第一次喝的时候也是这样,习惯了就好了。姐,要不你再喝些?” 玉韶闻言,点点头,又拿起那只水袋仰起头灌了一口。 “咕嘟”一声,她脖子前的软骨滑动,似乎是咽了下去。 玉韶抹了抹嘴角边的水渍,把水袋递给乔瑞:“多谢你了。” “姐,你真是客气了,”乔瑞笑道,“我们是一个小队的,本来就该互帮互助嘛。” 枝丫如帘幔垂落,挡住树洞内的交谈。 风轻轻吹过,卷着越来越淡的月色飘到树林的那一头。 “找到了……藤果就在这附近。偷了藤果的小贼,就在这片林子里。” 夜色里,班永良冷笑了声。 他手里握着一枚小巧玲珑的玉葫芦。 这葫芦名为“灵玉葫芦”,可以在不耗费灵力的情况下用来追踪被标记的物品。 此刻,葫芦正缓慢的闪烁着淡绿色的光。 “老大,”他身后有小弟试探着上前问道,“我们不先去对付南照城那病秧子?” “那病秧子哪里是咱们老大的对手?”不等班永良答话,跟班就插嘴拍马,“老大一出手,那病秧子就跟脆皮鸡似的死翘翘了。老大心好,特意先抓贼,让那病秧子多活些时候。老大,您说是不是?” 班永良淡淡瞥了跟班一眼。跟班立刻噤声,不敢再多言。 半晌,班永良道:“萧韵舟不足为惧。要紧的,还是藤果。” 心念神动,他手上的灵玉葫芦若有所感似的,将那一点淡绿色的光芒集中在了葫芦嘴处,幻化成一枚箭矢形状的标志。 所指方向,正是玉韶三人所在之处。 “西南方,”班永良慢慢抬起眼睛,细长的眼睛里,鹰眼般锐利的光一闪而过,他一挥手,“兄弟们,抓贼去了!” 话音一落,树林间发出悉悉索索的轻响。 风一吹,林间又重归于寂静,似乎从来没有人来过。 天边浮现出一丝鱼肚白。深蓝的天空渐渐变得透明,云层洗去了身上的灰黑,一片片柔软的白荷叶似的,漂浮在碧青的水面上。 “哎,兄弟,醒醒。” 见时候差不多了,乔瑞用胳膊肘捅了捅黎星阑,把他叫醒。 “……嗯,”他揉揉眼睛,勉强睁开,“我们现在就要去山顶?是不是有点儿早?这破树洞也太硬了,而且山里蚊子好多……” 大少爷刚醒过来就开始抱怨。 “等会儿去,”玉韶道,“现在让你起来清醒清醒脑子……省得你以为还在自己家里呢。” 这一路上他挑剔这儿挑剔那儿的,拖慢了不少脚程。 她末一句说的声音很小,但黎星阑耳朵尖,还是听了个清清楚楚。 “我的脑子清醒着呢,”黎星阑终于察觉到了玉韶对他的不满,皱起眉毛,“倒是你,我又没招你,又没惹你的,你干嘛对我有这么大意见?像背了炸药包的刺猬似的。” 说着,他又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你肯定是倾慕于我。” 玉韶:? “市面上卖的话本子里都是这么写的,不会表达感情的主人公总是对心上人指指点点,挑挑剔剔,甚至捉弄对方,以引起注意。” 玉韶:…… “不过也不怪你。毕竟我这么英俊潇洒,玉树临风,连林子里的狐狸都喜欢我。” 他抱着手臂,鼻子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玉韶咬牙,把拳头捏的咯吱作响。 见过娇气的,也见过不要脸的,但没见过这么娇气又不要脸的。 等着吧,玉韶咬牙发誓,等她过了考试,她就找条不起眼的巷子套了麻袋把他狠狠揍上一顿。 眼看着二人马上就要吵起来,乔瑞赶忙出面调停:“哎哎哎,大家都是队友,不要吵架,不要吵架啊。” 他还要再说什么,玉韶却神色一凛:“别说话,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林子里就传来一道声音。 “那小贼应该就藏在这一片儿,兄弟们,给我搜!” “是!” 十余人齐齐应声。紧接着,杂乱的脚步声在林子里响起。 脚步沉稳,由远及近。 玉韶眯起眼眸,听脚步这些人应该是练家子。而且,他们中间极有可能有什么法宝能够定位到他们的存在。 当真是进退两难。 忽然,黎星阑压低声音,用气音问他们:“如果……我们现在把那枚藤果交出去,他们能不能放过我们啊?” 真是好天真。 玉韶嗤笑一声,刚要回答,就听林子那头有人朝地上啐了一口:“等老子抓到那小贼,定要把他抽筋扒骨!娘的,敢偷我们玉桥城的东西,老子要他吃不完兜着走!” 黎星阑默默扭过头去,不再多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清亮的阳光透过碧绿的树叶落到树洞前面。 几只棕色的小麻雀扑棱着翅膀在林间穿梭,在树洞附近飞近又飞远,惹的三人的心提起又放下。 黎星阑心中发誓,等他出去了,一定要连吃三天的烤麻雀。 风刮过,吹落一片树叶。 “现在应该只有一个办法了。” 乔瑞突然出声。 黎星阑往乔瑞身边凑了凑,一双眸子亮晶晶的:“什么办法?” 话刚落音,日光就从外面照了进来。 有些刺眼,玉韶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想到了什么好办法,不如……也说给我听听?” 一只宽大粗糙的手掀开挡在树洞前的枝子,鹰眼般锐利的眸子弯起。 “啊……原来小贼就藏在这里。哦,还有三个。” 班永良微微俯下身去,一只重逾百斤的七星锤也一同伸到三人跟前。 锤子上布满了尖刺,银闪闪的,像是雪天里密密麻麻的松针。 “就是不知道,你们三个合起来,能不能接住我这一锤子?” 第9章 替死怎得生 凉风吹过,林间沙沙作响。 玉韶心脏砰砰直跳,她从来没有哪一刻感觉自己的心脏跳的这么快过。 怎么办? 眼前此人看起来已经把他们三个认作是一伙的了。她没有办法独善其身。 难道就要止步于此了吗? 不,她不甘心! 既然如此…… “藤果藏在哪里了?早点交出来,我可以让你们痛快些离开这儿。” 班永良一面说,一面颠了颠手里的七星锤。 见三人都不言语,他冷笑一声,拽着锤子上的铁链就是一抡! ——轰! 顿时,树叶落了一地,惊起满林飞鸟。巨树树干晃了晃,轰然倒塌。尘土四散,有如烟雾笼罩。 玉韶手心微微出汗,联想到之前种种,她忽然心生一计。 “乔瑞,东西在你那里,拿出来给班少主吧,”她温声劝乔瑞道,“班少主生性最是宽容,若我们早些拿出来,他必不会为难我们三人。入门考常有,这次不成,我们下次再来就是了。若是得罪了班少主……实在是得不偿失。” “就是就是,还是这位姑娘明理,”班永良身后的跟班忙连声附和,“小子,识相些,早些交出来还能免受皮肉之苦。” 黎星阑也暗戳戳瞄了一眼乔瑞,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玉韶却知道,自己这番话只能起反作用。 乔瑞咬紧牙关,冷冷瞥了身旁二人一眼,似乎是对作为他们很是失望。黎星阑心有不忍,低下头去。玉韶却没事儿人似的看向他处。 一旁,班永良看好戏似的笑笑:“哟,内讧了?” 话没落音,他就嗤笑一声,手握成拳,朝着三人头顶还未断裂的树干用力又是一砸! ——咔擦! 树干又裂开一截。 “小子,我可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 旁边观战小弟们肩膀抖了几抖,吞吞口水。 半晌,乔瑞终于泄气道:“罢了罢了,我放在腰间的荷包里了,我给你就是了。” 说着,他微微侧过身,解开荷包,在里面翻找一通。 班永良并不担心他会做什么小动作。 若是他们胆敢骗他…… 班永良颠了颠锤子,轻蔑一笑。 虫鸣吱吱,鸟鸣婉转。日头升高了些,光斑在地面颤动。 忽然间,一颗尖锐的箭矢从树洞内飞射而出,直直朝他的眼睛射去! 班永良举锤,下意识格挡。 就在这一瞬间,树洞内有一道冰冷的白光闪过。 ——叮当! 箭矢落地。 在泥土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小坑。 “狗杂碎,敢在你爷爷我面前班门弄斧!” 班永良大怒,正要抡起锤子,一锤砸扁三人。 说时迟那时快,树洞内,乔瑞把玉韶、黎星阑二人用力往外就是一推! 地面上留下两道长长的血迹。 班永良顿时感觉一股奇异的怒气在自己胸腔内迸出。 但很奇怪,这怒气对着的只是被推出洞外的两人。 明明他的目标是藤果,但他现在却半点不想理会乔瑞。 他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清楚自己心里的念头。 他想把他们,砸成肉泥。 蝉鸣声逐渐在树林里响起,日头斜斜的挂在天空东面,空气里热意蒸腾。 风一吹,血腥味儿混合着一股奇异的香味儿就在空气里弥漫开来。 班永良拖着锤子,一步步朝二人走去。 锤子在地面拖行,发出刺耳的声响。雪亮的尖刺泛着冰冷的光。 两人趴在地上,身体缓缓蠕动。半晌,艰难的地站起来。血水顺着他们的手臂,滴滴答答地往下流。 他们似乎伤的很重。 “乔瑞,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等、这等……” 黎星阑气狠了,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竟找不到合适的词。 那种遭到背叛的感觉席卷全身,让他方才的愧意显得无比可笑。 玉韶在旁边提醒:“狼心狗肺。” “对,狼心狗肺之徒!” 他的胸脯气得起起伏伏。 乔瑞一人坐在树洞内,冷笑了声,从腰间掏出一颗丸药服下。 这药是他特意托医仙谷的药师调的,可以抑制眠藤带来的影响。 他手持长刀,横挡在自己胸前。 这一次,他拿刀的手很稳,没有丝毫颤抖。 黎星阑的话他听的清清楚楚,却也只笑笑,并不反驳。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要不是为了现在,为了那枚藤果,他一路上何必要忍这个蠢货忍的那么辛苦? 他们,应该能帮他拖住班永良。 至于萧韵舟……他打探过,那是个心肠软的书呆子,好解决的很。 血水一滴一滴的滴在地上,渐渐成了一片鲜红的水洼。 空气里的异香越发浓郁。 班永良身边的跟班小弟们也逐渐心烦意燥起来,拎了自己的兵器,慢慢围上前去。 他们眼眸充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杀! “打人可以,但不能把人打死。否则谁来了也救不了你们,”出门前,家主的命令在他们耳边响起,“这是玄门的规矩,杀人者,必要偿命!” 然而,然而…… 他们的呼吸渐渐粗重了起来,眼白也变成了血红的颜色,像是有着汹涌的血意从要从里面漫出来。 无论如何,今日,他们要杀了这两人! 十余件兵器在地面拖行,带出沉闷的声响,仿佛马上要撕碎猎物的野兽的咆哮。 众人缓缓上前,呈合围之势。 凉风吹过,草木摇曳,云层翻涌。 碧青的天空成了一片阴蒙蒙的灰白。 玉韶站在原地,退无可退。 周围杀意涌动,而她手无寸铁。 “你说……我们不会就要死在这儿了吧?” 黎星阑吞了吞口水。 玉韶并不答话。 血海深仇,尚未得报,她怎能死在这里? 她的双眸泛红,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终于,她微微俯下身子,敛住呼吸,似乎是要与这些人殊死一搏…… 蒸腾的杀意和血液里弥漫着的异香顺着风往上飘。 水镜旁有人挥挥手,一股紫色的灵力飘过来一口吞掉了这点异香。 紫霄峰峰主揉揉紧皱的眉心,骂道:“心肠歹毒的小人真是年年都有!不择手段,自相残杀!他们真以为用了这些下作手段,就能成为我玄门弟子了吗?!” 说着,他手一挥,那本记载着考生家世名簿的册子就腾空而来。纸页翻飞,不一会儿就翻到了乔瑞那一页。 “呵,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乔家的旁支,难怪就会使这些小动作,”白照峰峰主瞥了一眼,冷笑道,“不过这个家伙等考试结束之后再罚也不迟。现在要紧的,是赶紧派人去把那两个倒霉考生救下来。” 说着她挥挥手,侍立在侧的两名小弟子会意,忙飞下山去。 “眠藤这种低阶灵兽来自东越城一带,本就是他家的辖地,难怪他会这么熟悉。” 眠藤属于比较温和的植物型灵兽,危险系数较低。经过眠藤林时,只要用手帕捂住口鼻,不去闻它的花香,就不会陷入沉睡。不踩到它的藤蔓,它也很少会主动攻击。 方才他们看到了,这个叫乔瑞的考生可是故意“不小心”去踩的藤蔓,这才有了后面的一系列事情。 “可是这和底下那些考生的异状有什么关联?” 一旁有弟子实在想不通,虚心发问。 “他们怎么就突然变成了……”小弟子想了很久才想出一个合适的词,“发狂的野兽?” “是眠藤的汁液。” “可眠藤的汁液不是能促进伤口愈合和体力恢复吗?” “它确实是恢复伤口和体力的良药。但服用者如果在十二个时辰内再次受伤,流出的鲜血却也能二十倍地激起金丹以下修士和凡人的虐杀欲。若非意志清醒之人,绝不能克制。 “他与这两名考生结盟,骗他们喝下眠藤汁液。在危急时刻,故意将他们划伤,推出去当成靶子,以拖延时间供自己逃离。 “这一招围魏救赵,他玩得倒是熟练。” 白照峰峰主瞥了那弟子一眼,冷笑:“现在明白了吗?我记得,我上个月让你背的《低阶灵兽图谱》上,写得可是清清楚楚。” 第10章 反杀入玄门 乔瑞从树洞里钻出来,望着不远处被围攻的二人,冷笑着摇头。 这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也没有白得的救命之恩。 他今天就要让这两个蠢货明白明白这个道理。 草木摇荡,灰尘飘飞。 血腥气混合着痛哭、惨叫、怒号、谩骂在空气中蔓延。 乔瑞提着长刀,微微压下身子,放轻脚步,踏着山林外围的山路快速绕行。 这条山路并不像他之前说的那样是在溪流边上,反而和溪流隔着十万八千里。若是沿溪流而行,只会被带到和玄门入口处相反的方向。 这可是他花了大价钱托人从玄门内部买到的消息,怎么可能轻而易举的就告诉那两个蠢货? 便是他们侥幸逃脱了,也不可能想到他告诉他们的消息是错的,更不要说拿到这玄门弟子的名额了。 这样想着,他更加得意起来,从胸前的衣襟里掏出之前那枚藤果,捏在手里把玩。 “等我成为正式弟子,我定要拜入青魁峰。到时候没有人再敢看不起我,乔家下任家主也必定非我莫属……” 话没落音,一只手就从他背后伸过来,用帕子死死捂住他的口鼻。 “唔唔唔!” 他奋力挣扎。然而帕子里一股熟悉的异香直朝他鼻子里钻。 是眠藤花的味道! 乔瑞大惊,赶忙敛住呼吸。手中长刀出鞘,剑刃闪过微蓝的幽光,往后拼命一捅! 然而身后之人就好像猜到了他的动作似的,轻轻侧身一避。 他还要再捅,却为时已晚。 晕乎乎的感觉裹住了他的五官,眼前逐渐变得昏暗。他下意识去摸腰间带着的丸药。但没等摸到,他的手臂就软软地垂了下去。 手中长刀落地,发出“叮当”一声脆响。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玉韶冷笑:“还下任乔家家主呢,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说罢,她夺了他的长刀,又从袖子里掏出一条麻绳,把他捆了个结结实实,拖着往回走。 山林间泥土松软,每每走过,若不留意清理都会留下脚印。她方才便是根据这脚印寻到乔瑞的。 她就猜到通往玄门入口的路不会是他说的那条。 玉韶并不完全信任他。 多善近乎伪。 回忆起一路上种种,他似乎对他们好的过分了。 明明他们素昧平生。 尤其是他对黎星阑,简直“好”到了纵容的地步。 也正是他对黎星阑的态度,让她开始怀疑他另有所图。 大少爷脾气娇纵,脑子也不怎么好使,又只是普普通通的四灵根。可以说,除了钱,他一无所长。偏偏他的钱在考场上根本用不到。 什么情况下人会对一个对自己来说毫无助益的人有这种无底线的宽容? 答案是,挡箭牌。 或者说,“替死鬼”。 于是,在他递过来那一水袋藤蔓汁液的时候,她故意将它吐出,又用准备好的假动作骗过他。 即使那个时候她不知道这东西的功效。 玉韶拎起乔瑞的水袋晃了晃,里面还有半水袋藤蔓汁液。 “不是喜欢让别人当替死鬼吗?”她笑,“现在,轮到你自己了。” 她将水袋拧开,对着他的嘴灌下去。 他的脸痛苦地皱成一团,本能地要吐掉,玉韶强行托起他的下颌,逼他咽下。紧接着,她拔出长刀,在他胳膊上一划。 带着异香的鲜血喷涌而出。 玉韶眼眸充血,心底浮现出了和之前一样的虐杀欲。 她盯着乔瑞,就像盯住了砧板上的一条死鱼。 她想用这把刀,把他的皮肤一寸寸割开,想把他的肋骨尽都折断…… 玉韶深吸一口气,用力攥住之前肩膀上被乔瑞割伤的伤口。 暗红的鲜血从衣裳里渗出来,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地面上,红色小花一朵接一朵绽开。 “嘶……” 玉韶倒吸一口凉气。 好在,疼痛又一次拉回了她的理智。 “难怪之前‘不小心’踩到了藤蔓。那个时候就想骗我喝下这鬼东西,把我推出去当挡箭牌?”她冷笑,“还真会装。” 她用力踢了他一脚,将他拖回树洞前。 方才,被他推出树洞时,她将计就计跟着黎星阑摔在一处,掩盖自己根本没有喝下眠藤汁液的事实。 带着异香的血腥味儿不是没有让她失去理智。 只是,每每想要对身侧的黎星阑动手的时候,眼前就会浮现出妹妹带笑的面容。 “阿姐,等你回来了,我就给你做你最喜欢的桂花糖水,保证甜……” 妹妹站在城门口,朝她挥手。 对,她还要回去,她要好好的,回去喝妹妹做的桂花糖水。 所以她不能杀了他。 但是,她的家里已经空无一人。 日光倾落下来,空气里尘埃漂浮。 就好像,那以后的很多天,她在家中见到的场景。 玉韶攥紧拳头。 空气里一切的气味都被满心苦涩冲淡。 那时,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逃出去,然后……报仇。 于是,等到班永良等人围殴黎星阑之时,她就拼命抓住机会逃了出来,悄悄跟上了乔瑞。 空气里,尘埃漂浮缓缓下落。 围殴仍在继续。 玉韶将乔瑞扔给班永良等人,转身就走。 身后,哀嚎惨叫惊起一树飞鸟,不过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了。 这里,不论是围殴的还是被打的,都已经不再是她的竞争对手。 她从来都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为了报仇,她可以不择手段。 玉韶踏着那条山路在林间穿梭,不多时,就到了玄门入口。 日光缓缓倾落,像一捧淡金色的溪水倾倒在眼前雪白的巨石上。顶天立地,不见日月。巨大的阴影落在了脚下前路之上。 辰时未到,巨石尚未移开。 玉韶抬起头。 巨石正面,又以朱砂为墨,龙飞凤舞的写了“玄门”两个大字,颇有气吞山河、吞吐日月之势。 四周空空荡荡,除她之外,再无旁人。 如若不出意外,她能赢下这场入门考的魁首。 玉韶却没有半点喜悦。 她只觉得,一股说不出的疲惫快要将她吞噬。 那是一种前路茫茫、不知归处的茫然。当她回首,她的来处也渐渐被浓雾掩盖。 “少主,前面有人。”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玉韶下意识拔刀。 刀剑染血,血腥气在风里散开。 只听那声“少主”,她便猜到来人是南照城城主之子,萧韵舟。他所带随从十人皆为族中子弟,自幼习武,武艺不凡。 但那又如何? 她不打算将内门弟子之位拱手相让。 玉韶攥紧刀柄。肩头的伤口因她的动作再度裂开,血水顺着她的胳膊一滴滴往下落。 辰时将到,若她竭尽全力周旋,未必不能与他们一战,拖到巨石移开之际。 “姑娘不必担忧,我等不欲与姑娘为敌。” 石阶尽头,一白衣少年却上前一步,朝玉韶抱拳笑道。 声音清越,如泉水击石,泠然作响。 衣袂飘飞,似弱柳扶风,而如玉如松。 “古有先来后到之说,姑娘既然先到此地,我等必不会与姑娘争抢。” “少主……” 身后有随从不赞同。 他轻轻瞥了随从一眼,后者自知失言,忙闭口不语。 “在下南照城萧韵舟,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玉韶。” 二人说话间,辰时已到。 厚重的钟声从巨石后传来,四周草木摇曳,落叶震颤。 “轰隆”一声,巨石缓缓移开。 日光洒了一地,从漂浮的烟云间穿过,薄薄的雾霭里似乎撒着一层金粉。 “玉姑娘先请。” 玉韶也不客气,抱拳回了一礼,转身踏入玄门。 高台之上,铜钟屹立。 底下,有几名小弟子扫洒。 远处,山峦层叠,楼阁矗立。一片碧青与烟白之间,有两名弟子驾鹤而来。 仙鹤绕铜钟盘旋,两圈之后,缓缓收敛翅膀,落在地面。乘鹤之人轻巧一跃,手执卷册,款款向玉韶走过来。 二人朝她作揖:“恭喜道友夺得魁首。敢问道友姓名?” 又笑:“考试通行令牌也要一并给我二人。待我等在此卷册上记好,道友便是我玄门的正式弟子了。” 玉韶正要把考试通行木牌交给眼前两人。不想,天边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且慢!” 第11章 玉玦相示之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一青衣男子驾鹤而来。 仙鹤抖抖羽毛,落在地上。 男子三步并两步,走上前来,作揖笑道:“不知道友是否是玉韶玉姑娘?” 眼前之人衣着华贵,尤其是腰间所坠玉佩,精雕细刻,其上山水人物俱是栩栩如生。 “在下正是,”玉韶笑道,“不知阁下有何贵干?” “我乃玄门三长老座下三弟子,敝姓张,”张师兄笑道,“方才玉姑娘在考场内的表现师尊都看在眼里,师尊觉得姑娘乃是可塑之才,便差我过来,问一问姑娘可愿拜入门下?” 话一落音,四周艳羡嫉妒的目光便都投了过来。 尤其是钟楼之下扫洒的几个小弟子。 “我在这里扫了好几年的地,这等事情还从没见过呢。” “真是好命,据说还是个下品五灵根,也不知道是采了什么狗屎运了。” “而且三长老,那不是万事堂的理事吗?万事堂那边可是个肥差。” 玉韶并不理会那些嘁嘁喳喳的酸言妒语,只笑道:“阁下可否先容我将姓名登记在册?” 张师兄愣了一下:“……我师尊收弟子一向是不登记的。” “不登记?” 玉韶微微偏过头,用眼神询问先前的两个弟子。二人对视一眼,有些犹豫,却也只点点头,并不说话。 “玉姑娘快些随我前去吧,别让师尊等急了。”张师兄上前催促。 玉韶笑笑,正要说话,身后忽然有人上前一步,暗地里扯了一下她的衣袖。 她回过头一看,不成想,竟是萧韵舟。 “玉姑娘,你东西掉了。” 萧韵舟笑笑,伸出手,递给她一枚玉环。 玉环之上,波纹漾漾,尽都朝着一处汇聚而去。而那一处,恰好缺了个口。瞧着像是方才不小心摔碎的。 玉韶微微一愣,转而笑道:“这确实是我的,方才竟没注意到。还好萧公子你捡到了,真是多谢了。” “玉姑娘客气了。” 萧韵舟只笑着点点头,不再说话。 “玉姑娘,快些走吧,若是……” “张师兄,承蒙三长老好意,”他话还没说完,玉韶就上前一步笑道,“玉韶自知天资平平,不忍令师尊失望,方才考场内表现也不过是走运罢了。” 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说这番话,张师兄怔愣片刻:“……玉姑娘的意思是?” “令师尊的好意,玉韶敬谢不敏。” 玉韶抱拳,躬身行礼。 “……这、这人不会是个傻子吧?” “只是个下品五灵根,她拿什么乔?” “嚯,敢得罪三长老……” 在场众人似乎也没料到事情会如此发展。 “玉姑娘不再考虑下?”张师兄又问了一遍。 “多谢三长老好意,还望三长老早日找到心仪人选。” 张师兄欲言又止,最终只勉强笑着点点头,乘鹤而去。 玉韶将姓名登记好,便由一位青衫女修引着往文武堂去了。 “我姓李,你换我李师姐便好,”女修笑了笑,“这文武堂是我们玄门弟子最讨厌的地方。每年的大考小考都由这里负责,平时上大课也得过去。 “你在这里稍作歇息,等到入门考的三十名弟子全都定下来了,文武堂会为你们分派师尊。” “多谢李师姐了,”玉韶点点头,想到方才之事,不由得又问,“只是不知方才张师兄所说的万事堂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这万事堂乃是平日里负责处理门派日常事务的地方,分内堂和外堂。内堂负责日常琐事,诸如采买、物资分配等。而外堂则负责设置和分派宗门任务。” 从李师姐的话里,玉韶得知这玄门共分三堂一阁一谷。 三堂分别是万事堂、文武堂和戒律堂。一阁是内事阁,平日并不开启,只有当门派遇到了重大事件时,才会由各峰峰主、三名长老和两名掌门坐在一起商讨决议。一谷指的是百药谷,平日里负责草药种植和为宗门弟子疗伤。 说着,李师姐的神色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师姐可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李师姐犹豫片刻,终于叹息一声:“其实……你刚才不该拒绝地那样不留余地的。” 风卷着一片叶子,带着她的未竟之语越过重重青山,落在一处屋宇前。 玉瓦朱墙,彩绘雕梁。 一块乌木牌匾横架于门楣之上,上书“万事堂”三个烫金大字。 ——哗啦! “区区下品五灵根,竟敢如此放肆!” 大殿之内,张师兄赶忙跪在地上。他跟前落了只摔的粉碎的茶碗,褐色的茶水洒了一地。 “师尊息怒,师尊息怒!”张师兄连声不迭,“弟子也没想到那玉韶竟敢拒绝师尊……” 三长老冷哼一声,理了理衣裳。 “要不是班家想拿她出气,本尊又何必让她一个五灵根过来?不过她不肯来,也算是桩麻烦事儿。” 凉气儿从地板缝里往外冒,四周静悄悄的,三长老的面容隐匿在烛影里,只两点眼白泛着一层鸭蛋青的光。 张师兄伏在地上,不自觉缩了缩身子,只盼着那两点青白不要落到自己身上。 这样想着,他又埋怨起玉韶的多事来。 若不是她,他现在怎会如此担惊受怕? 忽然,他眼珠子轱辘一转,试探道:“师尊,弟子倒有一个办法,不仅可以让那玉韶吃吃苦头,也可以让班少爷放心。” 三长老睨了他一眼,勾勾手指。 张师兄忙起身上前,附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笑了。 烛影摇晃,地上未干的茶渍印着二人模糊的身影。 这一厢,玉韶放下手中茶盏,碧青的茶水映出一张带笑的面庞。 “玉姑娘,在下既然说了是你的,就不会收回。” 萧韵舟将那枚带着缺口的玉环又推给玉韶。 墨绿的玉环在日光下晶莹剔透,仿佛镀了一层金边。 “萧公子方才愿意提醒,玉韶就已经十分感激了,”玉韶并没有去拿,只笑道,“此物贵重,玉韶实在不便收下。” 玉环有缺,实为玉玦。 玉玦示人,有决绝、离去之意。 方才,萧韵舟便是用这枚玉玦提醒她,三长老之处,不可去。 眼前之人两次三番示好。若说他未有所图,她可不相信。 只是…… “萧公子,玉韶思量许久,有件事却还是想不通,还望萧公子为我解惑。” “姑娘请说。” “《诗》曰: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如今,萧公子以玉投之,玉韶却身无长物,并无木瓜可报。不知,玉韶该如何是好?” 第12章 无以报木瓜 “姑娘既然读《诗》,应当知道这后半句:匪报也,永以为好也,”萧韵舟端起手边茶盏,笑道,“萧某赠姑娘此物,并非另有所图,而是希望同姑娘你交个朋友。玉姑娘不必多心。” 不必多心? 玉韶心道,恐怕谁听了这番话都要多心。 他一个世家贵公子,她一个平头小老百姓,两人先前互不相识、素昧平生,如今他一来就说要同她结为友人? 除非她把脑子丢在考场里了,否则怎么也不可能相信。 “我知道萧公子并非此等之人,”她也笑,“只是来而不往非礼也,若玉韶当真无以报之,不就成了无礼之人?” “若玉姑娘非要赠我一物……”他垂眸思量半晌,忽然笑道,“那不如,玉姑娘就唤我‘阿舟’吧。而我,也唤玉姑娘‘阿韶’,可好?’” 他一双乌黑的眸子弯起,长长的眼睫半垂着。 茶香氤氲,白雾打着旋儿往上飘,他脸上像蒙了层蝉翼似的白纱。 “阿韶?” 他轻笑着唤了声。 堂前忽然吹进一阵凉风,这白纱被风揭开。他脸上的笑意更盛了三分。 玉韶却禁不住浑身一抖,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怎、怎么会有如此之人? 不为别的,这个称呼实在是太……太让她坐如针毡了。 就好像她好好在街上走着,有个陌生男子突然凑过来,和她脸贴脸。距离近到可以看见对方脸上的毛孔。 她忍不住侧过身子:“不必如此。萧公子叫我玉韶就好。” “可是,”萧韵舟微微歪了下脑袋,“方才不是阿韶你非要以礼相赠吗?” …… 大意了。 被套路了。 真是的,她当时尴尬什么?就应该…… 玉韶暗自捶胸顿足。 目光不经意扫过藏在袖中的那枚玉玦,更是一面走着,一面后悔。 日光缓缓倾落,吊桥下,一条玉带似的河流蜿蜒而上。天边,青山隐隐,山脚下依稀有一幢雪白小楼。 “……师妹,师妹你在听吗?” “啊,师兄,抱歉,”玉韶赶忙朝身前男修笑道,“方才一时间看这风景看入了神。” 眼前之人名唤温鹤明,乃是赤霞峰大师兄。 赤霞峰峰主便是她如今的师尊。 “我刚才说,这河名唤‘映月’,沿着它往上走,就能到藏书阁,”说着,温鹤明指了指远处那座白色小楼,“喏,就是那一处了。” 玉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微微眯起眼睛,那小楼似乎有五层那么高。 “这藏书阁啊,一到三层是寻常弟子可以随意进出借阅书籍之处。不过第四、第五两层就不要去了。” 玉韶抬起头,似乎有些不解。 “第四层存放的是禁书和一些危险的法器,”温鹤明解释,“若是没有身份牌,只要靠近,第四层的法阵就会发出警报,通知戒律堂弟子。 “至于第五层,纯粹是用来存放门派文书的地方,比如去百药谷疗伤的弟子病例、宗门的访客记录……” “访客记录?” 温鹤明点点头:“玄门会给每一位来客发放临时身份牌。各个入口都有法阵,会自动记录来人身份牌上的信息,然后上传到藏书阁五层的名簿上。” 在温鹤明的解释下,玉韶知道这玄门各个紧要处都设有这样的法阵。 其中就包括藏书阁的四五两层和后山。 若是如此,事情可就有些难办了…… “师妹,你怎么又走神了?”温鹤明笑道,“我方才说,身份牌要仔细收好,若是弄丢了、被别人拾到了惹出了乱子,自己也是要担责的。” 描金云纹乌木牌用一根红绳挂着,坠在温鹤明腰间。 风从吊桥那边吹过来,木牌轻轻摇晃。 玉韶盯着那木牌,心中慢慢浮现出一个主意。 暮色四合,夜幕低垂。一盏盏灯烛渐次亮起,灯芯化作黑灰落下,洒进夜空,夜色便如水中香墨般浓重起来。 玉韶提灯,站在吊桥前踱来踱去。暖黄的灯影里,她的身形显得越发瘦削。 “师妹?” 温鹤明刚处理完赤霞峰琐事,刚从霞光殿里出来,就看到玉韶站在吊桥前要走不走的样子。 “大师兄。” 玉韶转过身,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什么又不好意思开口。半晌,她只低下头去,绞着手指。 “师妹……可是碰到了什么难事?”温鹤明主动上前问道。 “……倒也不算什么难事,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温鹤明温和笑道,“师妹不用着急,慢慢说。” “就是我不认得去膳房的路。” 玉韶低着头,声音很小,似乎感觉很是难为情。 “方才一直在练师兄教的引气入体,一睁眼就到这个时候了。本来想着明早再去膳房,但实在是腹中饥饿。可走到这儿才想起来我不认路……” “那我与师妹同去,可好?” 温鹤明接过她手中提灯,眉眼弯弯。 恰此时,夜风拂过,烛影明明灭灭。影影绰绰间,温柔的不知是烛光还是他的笑意。 “那……会不会太麻烦师兄了?” 她抬起眼,声音怯怯的。 “师妹哪里的话?”他跨上吊桥,回过头笑道,“刚巧我正想去膳房取些宵夜。倒不如说,多谢师妹与我同路了。” 弯月挂在枝头,月光从纱窗里照进来,落在窗前小几上。 膳房的李大娘端着托盘走过来,笑道:“我就猜到这大晚上的会有夜猫子过来觅食。来,尝尝,这是我刚做好的荷叶糕。” 淡淡的甜味儿被荷叶的清香托起,随着腾腾热气扑面而来。 “本来是该留到明早当早膳卖的,”李大娘将两只小碟子分别摆到二人面前,“不过今天看在这小姑娘是新来的份儿上,就先给你们尝尝吧。” “看来我还是沾了师妹的光了。” “那可不是?不然,你还是像往常一样喝你的桃花粥去吧。” 李大娘想了想,又问:“小温,晚上的时候,我听有些弟子说,你师尊去南照城附近除魔去了,可是真的?” “是真的,”温鹤明道,“魔族突然袭击,事发突然,师尊连师妹的面都没见着就去了。” “又是魔族……”李大娘叹了口气,骂道,“整日里挑事儿,简直可恶!也不知道你师尊……算了,你师尊她那么厉害,肯定能把那魔族打个落花流水!” 二人这边说着话,那一边玉韶已经把腮帮子塞得鼓鼓的了。 她抬起头,声音有些含混不清:“桃花粥……也这么好吃吗?” 二人闻言转过头来,见她如此,便都笑了。 尤其是李大娘,见她爱吃自己新做的糕点,更是眉开眼笑:“好吃,当然好吃。既然你今日第一次来,那我不妨做些给你尝尝。” 说完,也不等玉韶拒绝,就在围裙上擦擦手,起身又进了厨房。 “师兄,我也去帮忙!” 玉韶见了,也忙起身向厨房走去。 不多时,腾腾的热气混合着桃花香甜的气味从厨房里飘出来。 而另一边,玉韶翻出窗子,消失在了膳房外的竹林里。 第13章 夜探藏书阁 月华如练,疏影横斜。膳房外的竹林直往北面铺去,一片绿纱似的,直铺到映月河旁。 一只细长的手托着一盏梧桐叶做的河灯放入水中。水波轻晃,火光也轻轻摇曳,连带着火苗上方的细绳也轻轻颤了颤。 玉韶拍拍手上尘土,三步并两步往藏书阁跑去。 白日里,她四处探路之时偶然发现了这里。穿过这片竹林,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可以从膳房到藏书阁。而且,最妙的是,竹林刚好紧挨着映月河。 河灯沿着相反的方向摇摇晃晃地向下游漂去。 …… “抓贼了!” “门派戒严!有贼人闯入!” 不多时,藏书阁法阵启动,戒律堂众弟子从四面八方赶来。 只见下游竹林里闪过一抹黑影。风吹云涌,月色暗淡,黑影众目睽睽之下不见了踪迹。 “沈师姐,贼人不见了,北边竹林里探查不到任何气息!” “沈师姐,东边也是!” 沈含雁步入竹林之中。 四周,竹影摇曳,流水淙淙。 她的视线落在缓缓流动的河面上,抬手道:“搜映月河。” “是!” 竹林里的火光一时间向河畔涌去。 夜色越发浓重,在竹林上铺开,一直铺到藏书阁顶层。 玉韶的手指不停翻动架子上的卷轴。 白日里,听到温鹤明说藏书阁五层里有访客记录时她就动了这个心思。 她要看看妹妹玉韵的名字在不在这记录上。 若是在,就表明妹妹是通过正当途径被带入这里的,之后的失踪,他们不可能不知道。如此一来,整个玄门都与妹妹的死脱不了干系。 甚至,除了妹妹,他们还极有可能通过同样的手段害死了别人。 若是不在,那大抵是另一种可能性: 这玄门之中有人欺上瞒下,以正道之身效仿魔族害人性命。 听到外面的声响,玉韶只顿了一瞬,就继续翻下去,手心却微微汗湿。 果然还是被发现了吗? 可她现在用的,分明是藏书阁底下守阁弟子的身份牌。 白日里她来过藏书阁,注意到那几个领头的守阁弟子可以随意进出第四、第五两层。那时她便故作不经意撞了他们一下,顺走了身份牌,这才顺利潜入。 虽然为了防止有什么意外出现,她以烛影映剪纸小像做了河灯,现在还能再拖些时间……但是,他们是怎么发现的? 明明方才法阵没有发出任何警报,也没有阻拦她进入。 风从窗外吹进来,书页翻动。窗前蜡烛上的火苗被风拉长。 名册翻完,玉韶也没有看到妹妹的名字。 她把名册放回原处,对面忽然伸出一只手,按住了名册封皮。 玉韶抬起眼,恰好和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对上。 二人隔着书架对视一眼,交起手来! 皮肉碰撞的声音和轻微的闷哼声在狭小的书架过道间响起,你来我往,愈发激烈。 交手间,玉韶留意到对方右手食指侧面有一点红痣。 忽然,走廊里闪过几点烛光。 二人对视,同时停手,蹲下身去。 黑暗里,门外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沈师姐,只剩这一处没有查过了!” “搜。” “是!” 话一落音,木门就被一脚踹开,脚步声混合着烛光涌入。 对面那人见了,忙就地一滚,从对面的窗子里一跃而下。 玉韶却并不着急,仍待在原地。 若她是这戒律堂的领头人,必定会在窗外设下天罗地网。 毕竟,没有哪个贼人敢堂而皇之地走大门出去。 窗外,夜风寂寂,半开的窗子在风里吱呀作响。 下一瞬,火光大亮! 数到剑光随那人而去! 玉韶抓住时机,悄悄跃到藏书阁三层,将顺走的木牌丢在那里。 之后,仍旧从竹林里穿过,回到膳房。 声东击西,殊途同归。 现在,她倒有些感谢那个替她引走追兵的“同行”了。 夜风卷着雪白的蒸汽融进夜色里。 李大娘揭开锅盖,白雾散去,只见熬成半透明的粥泛着淡淡的粉色,里面点缀着红枣、枸杞、花生之类的干果。粥里还有一个雪白的小袋子,是一包洗净了的桃花瓣。 李大娘将袋子拎起,放到一旁,又取出一些桃花碎末,撒到粥里。盛了两碗,又摆上几碟小菜,一罐白糖,一齐放入托盘。 “小玉,粥好了,可以吃了!” 她一面端着托盘往外走,一面朝厨房对面那间房里喊了声。 “李大娘,我这就过来!”玉韶脆生生应道。 说完,便推开门走了出来。 “我来端吧,”她笑道,“您都忙活了这么大半天了,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玉韶不由分说将托盘接过来,端着朝门外走去。 温鹤明仍旧坐在那里,脚边放着一盏提灯,正是玉韶之前的那盏。他的头一点一点的,似乎很是困倦。 “师兄,大师兄?” 玉韶试探着唤了他几声。 温鹤明猛然惊醒,下意识往厨房旁边那扇窗子上望去。窗纸上已经没有人影了。 “师兄,你在看什么?”玉韶放下托盘,把碗推倒他跟前,笑道,“喝粥了,桃花粥。要不要放糖?” “没什么,”温鹤明拿着瓷勺搅了搅,舀了一勺送进嘴里,“这粥,是师妹帮忙煮的?” “当然不是,她能不帮倒忙就谢天谢地了!” 玉韶还没说话,李大娘就大倒苦水。 “嚯哟,别提了。这丫头,瞧着一副机灵相,谁知道笨手笨脚的。不是米没淘就下了锅,就是差点儿把盐放到粥里。我怕她浪费了我一锅好粥,就让她到隔壁房里喝糖水去了。” “原来如此,”温鹤明清醒过来,笑道,“我就说,怎么方才见师妹到隔壁房里去了。” 玉韶尴尬笑了几声,抓抓脑袋,低下头去。 用过宵夜,二人一道回了赤霞峰。 一进屋,玉韶就熄了提灯,将底座拆下。 她按住底座两侧,轻轻一推,底座就分成两片儿。 她将里面的东西取出,又给提灯换了个底座,这才终于歇下。 明月西斜,月光照到床前。 玉韶躺在床上,睡得并不踏实。 梦里一会儿是妹妹的尸体,一会儿是乔瑞的咒骂,一会儿是膳房烛台前放的剪纸。 忽然,画面一转,来到了藏书阁里。藏书阁那人隔着书架同她交手,她却莫名觉得对方有些眼熟。 她抓住时机要掀开那人的面巾,耳边却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鸟鸣,画面在鸟鸣声里碎成粉末…… 她揉揉眼睛,清醒过来。天色已大亮,窗外的树枝上停着十余只鸟雀,叽叽喳喳吵闹不休。 玉韶打了个呵欠,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外走去。 她捶捶脑袋,总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 “希望今天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第14章 提审戒律堂 “你是说,昨晚藏书阁进贼了?” 三长老站在院子里,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逗弄着鸟笼里的雀儿。 雀儿蹦蹦跳跳,挣扎着想要飞出笼子,就是不吃三长老喂的食。 “回师尊的话,看样子确实是真的,”张师兄道,“戒律堂连沈含雁都派出去了。” “沈含雁可是个难缠的主儿……贼人抓到没有?” “没有,所以弟子才来禀报师尊,”张师兄眼珠子滴溜一转,往前走了两步,“过几日班少爷就要来了,师尊昨日不是还觉着不好回他吗?依弟子看,这件事就是个机会。” “你是说……” 三长老见那雀儿不乖顺,便掷了手中的玉米粒。他两根手指轻轻一捻,虚空中蓝光一闪而过。笼中雀短促地哀鸣一声,倒在了笼子里。 他冷笑:“也是,不识好歹的东西,还是早些处理了好” 日光落在映月河上,河面波光粼粼,淡粉色的桃花瓣随着碧清的河水往下游漂去。 河面上放横着一座吊桥,赤霞峰的弟子们打着呵欠三三两两从吊桥上走过。 “听说今日师尊要回来了。” “啊?那不是要随堂考了?”还在打呵欠的弟子一激灵,哀嚎道,“不要啊,我还有一个字都没复习呢,早知道昨晚不玩儿通宵了……” “不过我猜师尊应该没空整什么随堂考。” “嗯?哪儿来的消息?说说!” “我听说昨晚藏书阁进了贼人,师尊回来了,定要被掌门他们抓去加强派门派各处的法阵,哪有闲工夫管我们?” “有贼人啊,那我们的处境不是很危险?” “危险?人家能看得上你这么个小喽啰?”同伴不屑冷笑,“而且我听说昨晚那贼人已经不在玄门里了,还是沈师姐带人追出去的呢。” 这么说,昨晚同他交手的那个不是玄门弟子? 玉韶不急不慌的从他们身边走过。 但是看他的身手,也不怎么样。那他夜闯玄门藏书阁,目标直指那份访客记录,所图为何? 一早上,玉韶都在想这件事。 日光落在桌案上,风卷着书卷的墨香直往窗外飘去,连同最前头杜先生的声音也一同在日光里变得模糊。 笔尖的墨珠滴到面前的白纸上,晕成一片。 “……靠窗那个学生,”杜先生握着根细竹竿子遥遥一指,“对,说的就是你。站起来回答追踪符的三十六种画法分别有哪些?” 玉韶茫然起身,见杜先生面色不善,正要依据脑中记忆胡诌一番。 不想,门外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当真是及时雨,要救她于水火。 “戒律堂办案!” 门外站着一个女修,长发高束,面色冷淡,一柄长剑横握于手。她身后跟着十余弟子,皆腰间佩刀。 “有人举报赤霞峰弟子玉韶昨晚夜闯藏书阁。” 玉韶的心脏蓦地提起,藏在袖中的手攥成拳,冷汗顺着她的背脊滑落。 怎么会? 她记得当时没人看见过她的脸。 “玉韶,闯藏书阁?” “她不是下品五灵根吗?有这么大本事?” “而且她昨日才刚来……” 话一落音,四周弟子们都窃窃私语起来。 不对。得冷静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 昨日才刚来……这倒是提醒她了。 她昨日入玄门之时,与三长老等人有些恩怨。 既然她自认为做得天衣无缝,那事情就还存在另一种可能性——有人栽赃嫁祸。 “肃静!肃静!” 杜先生握着他那根细竹竿在桌边猛敲。 “再敢说话,年末考核通通扣分!” 此言一出,底下鸦雀无声。 只是一双双眼睛都滴溜溜地转着,左顾右盼,目光交接之间,空气里充满了无声之言。 “玉韶,”杜先生招招手,“你快些跟他们去,把事情了了就回来上课。我会跟二长老说,不计你的过。” 说着,深深望了她一眼。 玉韶会意,点点头跟那女修去了。 烛影在昏暗的寂静里闪烁,青石地板上映出一点点模糊的橘红。戒律堂的板砖墙缝里似乎都冒着丝丝的凉气儿,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味儿扑面而来。 一修士把玉韶按到木椅上坐下,隔着一张桌案,方才那女修就坐在她对面。 “玉韶,赤霞峰弟子,六月二十八日入玄门,”沈含雁道,“经藏书阁附近弟子举报,六月二十八日晚闯入藏书阁五层。你认是不认?” “不认。” “那藏书阁被贼人闯入之事,你知是不知?” “不知。” 玉韶心知多说多错,为了避免露出破绽,她只以最简短的语句回答他们的问题。 其余的时间,缄口不言。 “你很冷静,好像一点都不着急,”沈含雁目光锐利,“这种情况,我只在两年前审过的一个魔族奸细身上看到过。” “清者自清。玉韶相信戒律堂的办案能力。” 其实不然,玉韶知道,方才离开文武堂之时杜先生的话便是暗示她,他会去找二长老将她尽快带回。 “相信?”沈含雁笑道,“你昨日才来玄门,恐怕最多也只听过戒律堂这个名字吧。何来相信一说?” “若是戒律堂秉公执法,我本清白,自然能得个水落石出,”玉韶不急不缓道,“若是不然,那我便是再如何慌乱,也没有半点用处。 “故而,玉韶只能相信。” 沈含雁还要再问,忽然有一弟子匆匆走过来,在沈含雁耳边耳语几句。 沈含雁微微皱眉,目光扫过玉韶。后者却低眉垂眼,只盯着桌面,看不出半点异常。 “我看你不是相信戒律堂,而是相信会有人来捞你吧?” “还是那句话,清者自清,”玉韶笑道,“玉韶只是相信自己而已。” 她相信,昨晚之事,她做得天衣无缝。 不多时,二长老进来了。 他须发花白、文质彬彬,俨然一副教书先生的模样。 “含雁呐,”二长老道,“这玉韶才刚入玄门,怎么可能当晚就擅闯藏书阁,是不是弄错了?” “若是没有证据,我戒律堂也不可能随意拿人,”沈含雁终于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留影石,推倒二长老跟前,“案发当晚,有人拿这个,拍到了她进入藏书阁的画面。” 第15章 玉韶巧脱困 有人拿留影石拍到了她? 玉韶手心一片冷汗。 “事到如今,玉韶,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沈含雁和二长老都望向她。 水珠从房顶上的瓦缝里渗进来,滴答滴答的落在地上。在无边的昏暗里,呼吸声和着水声都越发清晰。 微微的风从内堂深处吹过来,烛火摇晃,血腥味儿似乎愈发浓烈了。 玉韶沉默不语。 事到临头,她反而冷静了下来。 玉韶的目光落到桌面的留影石上,灰黑的石块在烛光下泛着星星点点的光。 既然有了留影石,那便是证据确凿。可若是证据确凿,她方才为什么不将它拿出来? 那只能说明,这留影石并不是能够直接指认她就是擅闯藏书阁之人的证据。 她在诈她。 “玉韶,没有做过。” 闻言,沈含雁和二长老对视一眼。 沈含雁冷笑:“既然你死到临头了还不承认,那我就让你亲眼看看。” 说着,她指尖泛起一道白光,在留影石上轻轻一点,旁边的石墙上眼凭空浮现出一幅画面。 夜黑风高,月色如霜。 竹林之中凭空飞出一只铁爪,死死勾住藏书阁三层。一黑衣人将铁爪末端连着的绳子用力一拽,双脚在墙壁上借力一蹬,便飞身翻上了三层。 之后他如法炮制,上了藏书阁五层。 紧接着法阵发出警报,戒律堂的弟子匆匆赶来。 画面到此结束。 “师姐是觉得,这画面中的黑衣人就是我?”玉韶将想说的话在脑中过了一遍,方才开口,“只是单看着身高体态,和玉韶怎么也沾不上关系。” “还有呢?” “玉韶早已同师姐说过了,案发之时玉韶在膳房。膳房的李大娘和大师兄都是人证。” “可温师兄说,案发之时你是一个人在厨房旁边的小房间里,”沈含雁道,“李大娘的说辞同温师兄的无二。” 她的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玉韶,似乎非要看出什么破绽来。 “若是他们二人也算不得人证,那玉韶便再无其他话可说了。” 玉韶亦是抬眼,直视沈含雁。 目光坦荡,没有丝毫躲闪。 烛火轻轻摇晃,轻微的噼啪声在昏暗里响起。 二人你来我往,二长老干坐一旁,插不上一句话。 他思量许久,终于想出了个主意,一拍手道:“不如这样。” 二人都朝他望过来。 在二长老的解释下,二人方才知道这身份牌还有另一种作用——记录行动轨迹。 “这件事只有掌门和我们几个长老知道,”二长老道,“必要之时,也只有我们几个才能查看这行动轨迹。 “看起来,现在不得不用了。玉韶,你将这身份牌拿出来吧。” 玉韶闻言,心底微微松了口气,摘下腰间的身份牌递给二长老。 二长老把身份牌放在手心,双手合起,口中念念有词。淡蓝色的灵力在身份牌周围浮现,渐渐地,虚空中出现一幅时间轨迹图。 图上,亥时到亥时二刻之间,赤霞峰到膳房两个蓝点儿连成一条线,再无枝枝蔓蔓。 “如此看来,玉韶确实是清白的。” 二长老一锤定音。 望着这幅轨迹图,玉韶脑海里却慢慢浮现出昨晚的情形。 回忆定格在那盏提灯。 她拆下提灯的底座,双手轻轻一推,从底座的夹层里取出一枚描金云纹乌木牌。 便是眼前这枚。 当时她对身份牌的作用其实有所猜测,毕竟法阵能够识别身份牌,若是身份牌上半点灵力都没有,就不能触发法阵。 若是身份牌上有灵力,那或许就有什么办法可以追踪这灵力气息。 玉韶虽然不能确定,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将它带上了。 “玉韶,”二长老收了灵力,将身份牌递给她,“身份牌好好保管,此事也莫要像旁人透露。” “玉韶明白。” 沈含雁将二人送出戒律堂。 刚从昏暗的环境里出来,日光落在脸上,玉韶忍不住眯起眼睛。恰巧此时,一柄竹青的油纸伞撑在她头上。 玉韶回头看去,没料到却是沈含雁。 “我姓沈,名含雁,是白照峰弟子,”沈含雁微微低头,“玉师妹,抱歉,方才多有得罪。” 沈含雁身后的师妹对玉韶很有好感,快言快语补充道:“其实昨日藏书阁闯进了两名贼人,一人追丢了,一人下落不明,我们才出此下策。” “还有,温师兄也说当时看到了你的影子,”沈含雁的师妹想了想又补充,“还说昨晚之事肯定与你无关。我们方才……就是诈你的。还望玉师妹见谅。” “师姐哪里的话,”玉韶笑道,“公务如此,玉韶明白的。二位师姐,文武堂还有课,玉韶就先告辞了。” “玉师妹慢走!” 玉韶回过头笑着朝二人挥挥手,转身消失在了远处。 “我都说了让你平时少说些,不要一看见长得好看的人就把什么都往外说。” 沈含雁伸出一根手指,用力戳了戳师妹的脑门儿,恨铁不成钢。 “你看看你,刚才眼珠子都快黏到人家身上了。万一她真是贼人,你可是要被逐出戒律堂的。” 师妹小心翼翼瞅了沈含雁一眼,见她不是真生气,赶忙拉住她的胳膊撒娇:“师姐,我记得了,下次不会再说了嘛。” 风吹云涌,灰白的云从天空西面涌过来,遮住了日头。天色渐渐阴沉下来。 万事堂里,烛火星星点点,却仍被浓重的昏暗压垮了,就连金丝绒的枣红毯子上都蒙着一层灰影。 “张元宝,当初,你是怎么向本尊发誓的?” 三长老将手中茶盏重重往桌案上一放,“咚”地一声,张师兄的心脏跟着这声音跳了三跳。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师尊恕罪,师尊恕罪!弟子明明把那留影石交给戒律堂的人了,谁知、谁知……” 三长老淡淡瞥了他一眼。 张师兄连忙伏在地上:“谁知那沈含雁会一帧帧地看呐,然后说弟子给的留影石是假的。不过、不过……师尊,弟子安排的人证派上了用场!” 张师兄抬起头来,面上带着笑,眼睛却仔仔细细观察着三长老脸上的每一块肌肉。 “人证既然派上了用场,那本尊怎么听说那玉韶又被放了回去啊?”三长老冷笑,“张元宝啊张元宝,你跟在本尊身边这么多年,难道还不知道本尊的习惯?” “弟子知错,”张师兄连忙叩首,“弟子知道师尊只问结果不问过程。还请师尊再给弟子一次机会,这次,弟子定能让师尊满意!” 第16章 元宝叛师门 从万事堂出来的时候,天空西面已然墨云翻涌,几道亮紫色的闪电时不时划破云层。 马上就要下雨了。 张师兄揉揉酸痛的膝盖,忍不住叹了口气。 方才他虽然在三长老面前立了誓,但其实心里并没有主意。 这玉韶虽说只是个下品五灵根,但能从那戒律堂里安安然然出来,想必不是个好对付的…… 正想着,他忽然感觉脸上落了几点冰凉。抬头一看,原来细细密密的雨丝已经从云层里落下来了。 “王师弟,”他折回去找到万事堂门前守门的弟子,笑道,“天下雨了,可否借我一把伞?” “借伞?” 那王师弟不知在想什么心事,闻言,抬起头睨了他一眼。思量片刻,忽然笑道:“张师兄,不是我不肯借你,只是我这里……实在没有适合师兄用的伞啊。” 张师兄一愣,刚要说话,就瞥见不远处的柱子边上靠着一把带红点儿的油纸伞。 他张了张嘴,还没出声,不远处就跑来一个小师妹。 小师妹站在那油纸伞旁边,远远地朝王师弟笑道:“王师兄,这是你的伞吧?借我可好?” “师妹拿去用吧,”王师弟笑笑,忽而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过头朝张师兄道,“张师兄,下雨了,若是无事,不如快些回去吧。免得再等些时候这雨就下得更大了。” 见此情形,张师兄哪里还不明白? 心里不由得咬牙骂道,狗眼看人低,等着吧,等他…… 可转念一想,他真的能做到吗? 若是不能,依照师尊的性子,他恐怕就在这玄门里待不下去了。毕竟,三长老这里的弟子一向是不登记在册的…… 天上的雨愈发大了,散了绳子的帘幔似的直从西面挂过来。他浑身的衣裳都已经湿透了,水珠子沿着袖口一滴滴落下来。 雨幕白茫茫一片,仿佛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浓雾。张师兄独自一人走在路上,他忽然惊觉,这偌大的玄门之中,除了万事堂,他似乎无处可去。 修行十载,归来仍是孑然一身。 他茫然在雨幕中站立。 忽然,一把带红点儿的油纸伞撑在他头上。雨珠顺着伞的边缘落下来,像一片透明的帘子,遮住了远处茫茫前路。 张师兄回过头,没料到撑伞的竟是方才那师妹。他只记得,这师妹姓孙,是去年才拜入三长老门下的。 孙师妹笑道:“师兄可是在为师尊交代的事忧心?” 张师兄点点头,目光移开。 淋了场雨,他的傲气也被全然浇灭了。 孙师妹见了,只上前几步,压低声音道:“若是我说,我有一人可助师兄一臂之力,师兄可愿一见?” 风轻轻一吹,雨丝斜斜地飘远,连同那把带着红点儿的油纸伞一道消失在了远处。 孙师妹引张师兄到了一处僻静厢房。房内灯烛幽幽,一面素色屏风隔绝了内外两室。 孙师妹为他沏了茶:“师兄稍等片刻,那人很快就来。” 张师兄未必不知此行不过出了狼窝又入虎穴,只是想到过往在三长老身边见识到的种种尊荣繁华,他不甘心地攥紧拳头。 都说富贵险中求,事已至此,不如放手一搏。 反正从前那等穷困潦倒的滋味,他是绝对不愿再体味一遍了。 “元宝师弟可是在为那赤霞峰玉韶之事忧心?” 正想着,屏风后面忽然传来一道女声。 “师姐既然知道,”他起身上前,抱拳道,“师姐可愿相助?若是事成,师弟我定当……” 话没说完就被那不知名的师姐打断了:“我不要你的报酬。 “我要的,是玉韶的命。” 她声音发冷,有如鬼魅之语。 风从门缝里钻进来,烛火微微摇晃。那一根根细长的火苗,仿佛一只只昏黄的鬼眼。 张师兄惊出一身冷汗,待要逃走,又惊觉此地门窗已锁。缝隙之中露出一点微光,大抵外面还布了法阵。 “元宝师弟何故惊慌至此?”那声音笑道,“师弟既然来此,对所做之事恐怕心中早有准备。如此,也就不必摆出一幅清清白白的正人君子模样了。毕竟,元宝师弟早些年所做之事可并不清白啊。” “师姐见谅,”张师兄料定自己插翅难飞,吞吞口水,反倒定下心神来,“师姐需要元宝做什么,请尽管吩咐。” “同师弟这种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劲儿,”那师姐又笑,“今天门派新来了个‘捐弟子’,你将他放到玉韶身边,之后再……” 木门“吱呀”一声关上,张师兄撑着伞渐渐走远了。 孙师妹绕过屏风:“师姐为何不直接让那张元宝将玉韶杀了,之后,我们再来个死无对证……” “以张元宝的能耐,他杀不了玉韶。” “怎会?他好歹是练气九阶修士,那玉韶不过才刚学会引气入体。” 师姐瞥了师妹一眼:“若单论实力,玉韶定然不是张元宝的对手。但是,你别忘了,修士和修士之间的区别,除了实力……” 她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头。 “还有这里。” 孙师妹撇撇嘴,沉默片刻,抱怨道:“说起来这件事都怪师兄。要不是他斩草没除根,当初没在山下把那玉韶一并除掉,我们哪里用得着替他收拾这烂摊子?” “可谁能料到区区一个下品五灵根,还是一个傻子的姐姐,竟能做到如此地步?”师姐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张元宝那边,你还是要盯紧点。” 傍晚的时候,雨停了。 玫瑰色的云霞铺在天边,边缘染着一层暗淡的绛紫。通红的余晖从西边的湖面撒过来,湖水也似乎被染成了枣红的颜色。 玉韶收了伞,从吊桥对面走过来。她一面整理腰间的斜挎包,一面思量着后山之事。 经过藏书阁一事后,戒律堂的弟子巡逻愈发频繁。尤其是各个紧要之处,巡逻弟子更是足足增加了三倍。 而且后山不比藏书阁,山地崎岖,又多异植灵兽,不可能快去快回。 如此一来,最好的做法是找一个合适的由头,正正当当地进入后山,慢慢搜索。 “玉师妹,你来得正好!” 思索间,赤霞峰的安师姐忽然匆匆跑过来,面色焦急,似乎遇到了什么麻烦事儿。 “安师姐,发生什么事了?” “今日宗门新来了个‘捐弟子’,不知怎的,竟给安插到我们赤霞峰来了,”安师姐一拍手道,“关键是、关键是……这人说与你有仇,还非要见你不可啊!” 有仇? 玉韶在脑海里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快速过了一遍。 不到三日的功夫,与她有仇的已经不下三个了。 那这个与她“有仇”的捐弟子,究竟是哪一个? 第17章 师门遇故人 房檐下面滴滴答答地滴着水珠子,天空已经变成了深蓝的颜色。不远处,暖黄的灯火星星点点地亮起。 玉韶一面听着安师姐的抱怨,一面被她拉着往前走。 “玉师妹,你是不知道,这个‘捐弟子’简直是个麻烦精!” 安师姐大倒苦水:“我们给他泡了茶,他不是嫌浓了就是嫌淡了。一会儿说茶叶不是雨前新采的,一会儿又说泡茶的水不是泉水,泡出来的味儿不对……” 听着听着,玉韶心底蓦地感到一点熟悉。 “哦,对了,差点忘了你刚来玄门,不知道这‘捐弟子’究竟是什么了,”安师姐终于留意到玉韶许久没同她搭话,忙解释道,“所谓‘捐弟子’,就是用钱财买来的内门弟子的名额。所费钱财之巨,属实难以想象。” 说着,安师姐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方才压低声音道:“玉师妹,你待会儿让着他点儿。他带来了一大笔钱,现在宗门的长老和峰主们都把他当宝供着呢。” 听到这儿,玉韶基本上可以确定了,这新来的“捐弟子”,就是黎星阑。 …… “玉、韶。” 二人刚一进门,黎星阑就“噌”地一下子站起来。 茶也不喝了,腿也不翘了,他三步并两步走上前去,就那么直挺挺杵在她跟前,咬牙切齿冷笑:“冤家路窄。你也没想到会在这儿见着我吧?” “是挺巧的,”玉韶也笑,“考场之上变故陡生,原以为你我二人做不成同门了,没想到黎公子你却是另有门道。今日,玉韶就在这里恭喜黎公子得偿所愿了。” 说着,便是一拱手。 那架势,让不知情的人看了还真以为就如她所言。 玉韶上上下下扫了黎星阑一眼,回忆起昨日之事,心中怪他小题大做。 她不过见死不救而已,弄的好像她把他坑惨了一般。 比起旁的几个,他算她什么“仇人”? 她这一拱手,倒是让黎星阑哑了火。 他原以为她会辩解几句,打算从中挑刺,非难她几句,没想到她却如此客套。 客套到……有些生疏的地步。 “……哦。” 他悻悻坐了回去。 安师姐两只眼睛左看右看,见所谓“仇人”相见就是就此罢手,无甚热闹可看,心中不免生出几分失望。 但转念一想,这二人既然相识,纠纷也不过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那这烂摊子不如就顺水推舟丢给玉韶。 “玉师妹,”她笑道,“既然你与黎师弟熟识,这赤霞峰不如就由你带他逛逛?师姐我突然想起来师尊交代的事还没办完,我先去忙了啊。” “诶,师姐……” 不等玉韶答应,安师姐就一溜烟跑出门去,将这“门派之宝”硬是塞进玉韶手里。 玉韶只得转过身应付黎星阑。 见她的视线落了过来,黎星阑忙端起手边茶盏喝了口茶:“你、你看什么看?” 眼前之人,衣着锦绣,端着杯子的手亦是白皙嫩滑,看着就是副不识人心险恶的娇少爷模样。 这样的人,最好哄骗了。 玉韶轻轻一笑,一个计划在她脑海里成形。 “我只是在想,这赤霞峰有哪些好玩的地方,”玉韶走过去,拉了把椅子在他旁边坐下,“我们这里有千雪湖的日出、翠岚山的落日、千剑阁的祈愿池和碧叶河的河灯。无论哪一处,都是极美的景致。” 无论哪一处,也都是人迹罕至之地,最适合出手伤人而不落把柄。 玉韶眼眸弯弯,单手托腮,朝黎星阑笑道:“不知黎公子想先去哪处?” 见她如此,黎星阑心中无端生出几分怀疑。 “你……有这么好心?不会憋了什么坏水吧?” “黎公子说笑了,”玉韶拎起一旁的茶壶,殷勤替黎星阑添茶,“考场之上并非玉韶见死不救,只是当时场上考生皆为竞争对手,加之玉韶势单力薄,实在是有心无力。 “出了考场之后,玉韶心中也是愧疚许久。方才见了黎公子好端端站在这里,玉韶心中这才稍稍安定几分。只是思及往事,仍有些难安,这才想着借此次机会好好向黎公子赔罪。” 她言辞恳切,目光楚楚,又双手捧茶递到他跟前。 见她如此,黎星阑不由得信了几分,别扭道:“那,本少爷就给你一次机会吧。” “多谢黎公子!”玉韶似是欣喜万分,奉承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倒,“黎公子可真是心胸阔达、宽宏大量,又生得玉树临风、貌若潘安,真真是个千年难得一见的贵公子!” 黎星阑红了耳根:“就……还好吧,百年难见而已啦。” 背地里,玉韶翻了个白眼。 啊呸。 风卷着落花飘过,夜色由浓变淡。 天边浮现出一丝曙光,破开灰蓝的云层射入水面。似是掷入一粒金色石子,引得片片水花飞溅。霎时间,金光落了满湖。 偏巧此时云层散去,晴光漫天。透明的日光平铺开来,金色淡去,满目间尽是银白之色。加之岸边垂柳依依,柳絮飘飞,更是像极了飞雪漫天之景。 “此情此景,便是‘千雪’二字由来。”玉韶介绍道。 她撩起衣摆,席地而坐,又从背包里拿出一瓶桃花酒递给黎星阑。 “这桃花酿可是我好容易才从李大娘那儿要过来的。” 她拔开酒塞,一股香甜馥郁之气顿时扑面而来,她又往黎星阑跟前递了递。 “尝尝?” 昨日二人商定先看千雪湖日出。 为此,玉韶可是做足了“准备”。 黎星阑接过,却是先望了玉韶一眼。 只见她笑眼弯弯,目光落在他手上。早晨的霞光落在她眼眸之中,仿佛一滴金色的水珠挂在下眼睫,将落未落。 他忙移开眼,紧盯着手中的白瓷瓶,许久,终于深吸一口气,壮士断腕似的朝嘴里灌了一口。 “……咳咳咳!” 刚一咽下去,他就咳得撕心裂肺,似乎是要把心脏都给咳出来。 “这是什么……咳咳咳,又苦又辣……” 玉韶没料到这大少爷竟是个没喝过酒的,忙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儿:“好些没?这酒要慢些喝。” 半晌,黎星阑抬起头,面色通红,一双长长的眼睫半垂着,眸子里蒙着一层水雾。 他歪着脑袋,盯了她半晌,忽然傻笑起来:“……你是谁?” 第18章 同赏日出景 我是谁? 我是你大爷。 玉韶心中一梗,面上却仍旧笑道:“黎公子,你喝醉了?” “醉?”黎星阑嘴硬,“我酒量好着呢,怎么可能醉?你看,我还能在湖里游上两圈儿!” 说着,他猛地起身,踉跄了两步,作势要往湖里跳去。 玉韶赶忙拽住他:“使不得,使不得!” “怎么就使不得了?”他扒拉掉玉韶的手,“我水性好着呢!” 跟醉鬼讲不清楚道理。 不过见他这副胡搅蛮缠城的醉态,玉韶计上心来。 她的视线落在湖边斜坡的一块巨石上。那石块约莫有半人高,最重要的是棱角锋利。若是不小心滚下去撞到了,定能在人身上拉出几道血印子。若是运气再差些,兴许还能骨折。 简直是天助她也。 “黎公子,如今虽是盛夏,但早上湖水寒凉,”她好声劝道,“不如玉韶陪您去那边的坡上看看风景?我记得那边有一片芦苇,金绿色的,在这早上的日光里煞是好看。” 黎星阑咕哝两句,似乎是想拒绝。但玉韶不由分说地扯着他的胳膊,把他拉了过去。 微凉的风迎面扑过来,带着些湖水的气味。柳絮点点,撒了漫天,也在这晨风里沉沉浮浮。 忽而有几点落到了那芦苇的穗子上,便糖球似的粘住了,再不肯落下。 黎星阑的视线也跟那柳絮似的,粘在了芦苇上。 “……金狐草,”他的声音有些含混不清,“怎么这里也有?” 玉韶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只见得满地芦苇随风摇曳。猫薄荷似的,勾的他摇摇晃晃往前走去。 他的背影在她面前渐渐远去,她的视线落在他背后湖青色的锦缎上。 日光直射湖面,风吹过,涟漪阵阵。水波涌起的弧度上,日光借势一跃。霎时间,雪亮的光平铺开来,目之所及之处,唯有一片雪白。 迷迷瞪瞪间,黎星阑有些分不清楚自己到底身处何方。 他没有注意到,身后一双细长、带着薄茧的手就要触碰到自己的背脊骨。 “金狐草……后山……” 他的话支离破碎,但玉韶还是听清楚了。 他说的是:“他们今日就放我来后山找金狐草了?” 她的手指在即将触碰到他背后衣料的一瞬间停住。 他这话的意思是,他去后山有正经门路? “不过也是……”他咕哝道,“我花了好些钱呢。” 玉韶的心思百转千回。 她原本打算把黎星阑推下山坡,让他撞在那块巨石上受点儿伤。然后借着愧疚之名前往百药谷照顾他。 百药谷临近后山,后山种着许多药草。玉韶打听过了,采药的弟子人手不够,时常要雇别的门派的弟子过去帮忙。届时,她便可以借着帮忙之名进入后山,仔细探查。 但是这法子有个缺点。 帮忙采药有范围限制,百药谷不允许非药修弟子随意乱走。而且,经过藏书阁一事之后,玄门守备大大增强。若是被戒律堂的人捉到,很难不会将她和之前的事联系起来。 她收回手。 他却仍踉踉跄跄往前走,眼看着就要被脚下碎石绊倒。 玉韶一把扯住他衣裳后领,笑道:“黎公子,小心脚下。” 他茫然转过头来,眼眸雾蒙蒙的。 “有碎石,”她指了指他脚下,又笑,“万一摔下去、撞到了前面的石头,可是要受伤的。” 不是她心慈手软,只是眼前这个傻瓜少爷的让她又想出了一个完美的新点子。 而且…… 回想起方才他接过酒瓶之时她看到的,玉韶几乎可以确定,他就是那个和她在藏书阁交手的蒙面贼人。 他右手的食指上,有一颗红痣。 日头渐渐升到半空中,树叶的缝隙里落下细碎的光。 玉韶好容易才将黎星阑拖了回去,又从膳房讨了醒酒汤让他喝下,折腾到午时,他才堪堪清醒过来。 “玉韶?” 他环顾四周,周围陈设异常眼熟,砖红的窗台上还落了只贼头贼脑的麻雀。 “我们不是去千雪湖看日出了吗?我怎么还在我屋子里?” 很好。 看起来他把方才的事情忘的一干二净。 玉韶道:“是去了,不过黎公子你后来喝了桃花酿,喝醉了,一觉睡到了这个时候。” “桃花酿……”他抓抓脑袋,“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 “不过黎公子你也是,怎么不告诉我你不擅饮酒?若是早些知道了,我就把这桃花酿换成杏子露了。免得你喝得醉醺醺的,还非要去湖里游泳。” 玉韶故作抱怨。说着,她拉起一截衣袖,白皙的胳膊上绑着一条白色纱布,纱布里隐隐渗出血来。 “害的我拉你的时候,胳膊还在石头上刮了一下。” 那条纱布一直从手臂裹到手肘,像一个白色的茧子似的,看着就骇人。 “……对不起,”黎星阑垂下头,声音细若蚊呐,“我也没想到……是我的错。” “算了,”玉韶笑笑,放下衣袖,“就算我之前对黎公子你见死不救的报应吧。” “不是,我那是……”他急急忙忙抬起头,似乎想要说什么,半晌,却只憋出一句,“那我们就扯平了。” “嗯,扯平了。”她应道。 玉韶垂下眼眸,看着自己裹了纱布的胳膊,轻轻一笑。 其实,她的胳膊上只有一个小小小口子。 纱布里渗出的血,也是她故意抹上去的。 不过,如此一来,她就有理由让他带她一同前去后山了。 午时已过。窗台上的小麻雀拍着翅膀出去觅食,玉韶和黎星阑也收拾一番前去文武堂上课。 据说赤霞峰主会亲自上今日的符箓课。 “画符画符画符……再这么画下去,我都快成一张符了,”有弟子画烦了,把笔一丢,瘫在桌子上,“为什么一种符要画这么多遍?就没有人发明速写符吗?” “有是有,”她同窗叹了口气,“不过我们师尊不让用。” “在哪儿?”方才那弟子压低声音,“我们偷偷用,不让她发现不就好了?” “不让本尊发现?哼,就你那三脚猫的本事。” 窗外忽然传来一道苍老的女声。 说话的弟子顿时僵在原地,只一双眼珠子缓缓转动。 只见窗户外面,一张满脸褶子、鬓发斑白的脸转过来。 “想偷懒?再多画两百遍!” 第19章 夜访禁足友 赤霞峰主名为夏晚棠。 人不如其名,是个古板、严厉且暴躁的小老太太。 此刻,她手里的细竹竿子遥遥一指,顶端直指玉韶:“据说昨日杜先生让你画追踪符的三十六种画法了。今日本尊不让你画那么多了,就画第十种吧。” 玉韶起身,手心冒汗。 倒不是她不记得怎么画,只是…… “怎么不说话?”赤霞峰主冷笑,“是不会画?” 周围静悄悄的,同门师兄弟姐妹一齐投来怜悯的目光。 “师尊……” 大师兄温鹤明想要为玉韶辩驳几句,却平白被赤霞峰主刮了一眼。 赤霞峰主冷笑:“若是不会画,那明日、后日就老老实实待在赤霞峰画符,别整日里到处乱跑。” 待在赤霞峰? 那怎么行? 她还要想办法去后山找线索。 “回师尊的话,”玉韶咬咬牙,“弟子……愿意一试。” 说着,她笔染朱砂,在纸上画了起来。 呼吸声和纸笔摩擦的声音挤满了整间屋子。 倒不是玉韶功课不用心,只是这追踪符的第十种画法只有足够精纯的灵力才能画出。像玉韶这般的下品五灵根,若不经过灵根洗涤,是绝对画不出来的。 姜黄的符纸之上,图案渐渐成形。 终于,“嗒”地一声,玉韶搁笔,吹了吹眼前符纸,递给赤霞峰主:“师尊,请过目。” 赤霞峰主睨了她一眼,接过符纸,半晌只道:“不如你自己试试,你这追踪符效果如何?” 玉韶回忆书中所写,口中念念有词。指尖蓝色灵力一闪,那符纸便朝黎星阑直直飞去! “啊,怎么是我……” 符纸牢牢粘在他身上,虚空之中,有一道淡蓝色的细线若隐若现。 “哇,她居然成功了!” “我明明记得五灵根做不到这个的……” 赤霞峰主冷笑一声,手一挥,淡蓝色的光点便从四周角落里飘浮出来。星星点点的,宛如银河落了一地。 “你这叫追踪符?” 赤霞峰主手一抓,那些光点便汇聚到她手心,而先前那道淡蓝色的灵力丝线却彻底浮现出来,直直连着玉韶。 “我看,应该叫反向追踪符。呵,生怕别人不知道这追踪符是你放的!” 话音一落,满堂哄笑。 玉韶垂着头,抿起嘴唇并不反驳。 “收收你的小聪明,”赤霞峰主走到她跟前,“改了第十种追踪符的画法,还把逸散的灵力藏在不起眼的地方?你确实聪明,就是聪明过头了!” 说着,她手中的细长竹竿在玉韶面前的符箓书上点了点:“这一页,画五百遍。不画完不准离开赤霞峰。” 月升日落,夜色如水。 赤霞峰的灯一盏接一盏熄了,唯有玉韶屋子里的灯还亮着。 纸张铺了一地,画废的符箓丢的满地都是。她提着笔,在桌案前奋笔疾书。 赤霞峰主要她画的,不是第十种追踪符,而是一种难度极高的爆破符。 “按照你的资质,还是老老实实把这个画熟练、用来保命来得好。至于追踪符,恐怕你还没画出来就给人一巴掌拍飞了。” 玉韶记得她后来是这么说的。 按照赤霞峰主的性子,若是她用旁的手段或者让别人代画,一旦被发现,被禁足的时间可就不止一两天了,而是一两个月。 难怪入门考的时候,他们说被分到了赤霞峰就要用藤果换师门。 回忆起白日情形,玉韶皱眉。 不知为何,她有种直觉,这赤霞峰主似乎看不上她。今日之举,也有存心刁难的意味。 ——笃笃。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玉韶走过去,拉开门一看,没想到竟是黎星阑。 “你怎么来了?” “我……”他支支吾吾,把手背在后面,“我就是过来看看。” “哦~”玉韶微微侧过身,笑得有些意味深长,“那你手里提的是什么?” 被戳破了,他索性破罐子破摔:“就是一个食盒。我看你没吃晚饭,就带了些……礼尚往来嘛,上午你也照顾了我。” 黎星阑进了屋,把食盒放在桌案上,一样样端出其中菜肴。八宝鸭、碧梗粥、鸡丝汤、茯苓饼,都还腾腾冒着热气。 “要不……”他犹豫着开口,“我帮你画吧?” “多谢黎公子好意,”玉韶一面吃一面道,“要是被师尊发现了,恐怕连你也得一起罚。” “你别一口一个‘黎公子’,怪生分的。你入门考的时候不都叫我黎星阑吗?” 玉韶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难道她和他很熟吗? 他们之间难道不是坑与被坑的关系? 他被她看得不自在,移开视线:“我就是觉得……我们不是朋友嘛,朋友之间叫对方名字就可以了。” 朋友。 默念着这两个字,玉韶忍不住开口:“你……真这么想的?” 她回忆了一遍他们两人的相处过程,怎么也没想明白,这莫名其妙的友谊究竟是从哪里长出来的? “……嗯。” 他别扭地点点头。 “入门考的误会都已经解开了,而且我觉得你合我眼缘,你今天上午又一直照顾我,所以我觉得……”他越说声音越小,“你给个痛快话吧,我们是不是朋友?” “是,当然是。” 她当即应下。 后山之行,有个朋友总比有个仇人来得好。 玉韶一面吃着菜,一面把刚长出来的良心按回去,心里盘算着怎么自然地把话题引到后山。 思量间,黎星阑忽然开口:“要不,等你画完了,我们一起出去逛逛?” “去哪儿逛?” “碧叶河、青沙镇……或者后山也行,”黎星阑道,“我来之前就听说玄门后山风景如画,尤其还有一道星泉瀑布,很是好看。” 玉韶心中狐疑:“其实,你是想让我陪你去后山吧?” “……被你发现了,”他索性摊牌了,“其实,我这次来玄门是想去后山找‘金狐草’,我家是做草药生意的,最近刚好缺这种药草。但是听说后山异植灵兽很多,我担心我一个人没办法应付……” “但玄门那么多师兄师姐,你干嘛非要找我这个下品五灵根?” “我这不是、我这不是……害怕,”他扭过脸,“我也是要面子的!” “可入门考时候……” “入门考的时候我也……害怕来着,”他涨红了耳根,“所以当时看到你和那个乔瑞的时候,我是真心把你们当同伴的。” 所以乔瑞那最后一下的背叛,也差点儿没把他气炸。 “玉韶,你给个准话,后山,你陪不陪我去?” “去。” 第20章 一同探后山 细雨绵绵,绿草茵茵。 山间湿润的泥土里留下两行脚印。 玉韶戴着斗笠,跟在黎星阑身后。 时隔两日,她终于把符画完了,整整五百张。到现在她的手臂还隐隐酸痛。 “金狐草外形奇特,草叶是金色丝线状,一株草有数百根叶片,远远望去就好像一根金色的狐狸尾巴,”黎星阑说起药草时滔滔不绝,“金狐草性寒,有止血化瘀之效。不过呢,只有在气候湿润温和且常年不变的悬崖峭壁上才有,有些偏远地区还有拿金狐草编流苏穗子的习惯……” “嗯嗯,嗯嗯。” 玉韶敷衍地点头应和。 来后山之前,她去藏书阁仔细翻过《灵草名录》,金狐草和回生草的种种习性在书上都有记载。 她记得,回生草有解毒续命之效,只生长在玄门后山的半山腰,喜阴暗潮湿,在某些古树树根旁可以找到。 不过采摘的时候要十分留心。回生草的叶片表面有一种黏液,会粘在人的皮肤和衣服上,不用盐水无法取下。 “我怎么觉得你在敷衍我?” 黎星阑忽然停下脚步,转过头盯着她瞧。 “你感觉错了,”玉韶把他的脑袋掰回去,“快走快走,再不走雨下得更大了。” 大少爷就是矫情。 玉韶不是没怀疑过黎星阑。 毕竟他出现得太过巧合,去后山的提议也与她不谋而合。还有藏书阁那晚,她能看出他会些功夫,只是不知为何他的招式软绵无力,加之戒律堂的人来得够快,她这才没有输给他。 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不给他露出真实目的的机会,他就永远是个不确定因素。 而且,后山与回生草,也是妹妹死因的唯一线索。 风声簌簌,树上的雨水落了一地,山间碎石小径上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慢慢往前走。 玉韶的视线落在一棵古树的树根处。 “黎星阑,等我下,”她一面跑过去一面笑道,“那儿有朵好看的花。” “不就是最普通的蓝星花吗?”他看着树根底下的小蓝花,摸不着头脑,“路边一抓一大把。” 玉韶蹲下身子捡起一片落叶,用它小心翼翼包起旁边一株回生草。 她一直没想明白,为什么沾到妹妹衣衫上的是回生草? 难道那凶手与回生草有什么关联? 如果顺着它的药性、配药追查下去能不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故而,此次前来后山,她便打算带一些回去研究研究。 她盯着回生草仔细观察,这草叶片圆钝,叶面鼓起,有一定厚度,远远望过去像一棵扁扁的绿色小球。 据说味甘甜,若是再淋上一层蜜粉,简直是某些妖兽的最爱。 她正要将回生草装进腰间荷包里,忽然闻到它表面传来一股极淡的蜜糖香。 这是…… 玉韶一愣,忽然惊出一层冷汗,忙把那回生草往林子深处用力掷去。 “哎,你不要……” 黎星阑话没落音,就听到远处的树林里传来一阵擂鼓似的咆哮,响彻山林。紧接着,“咚咚咚”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朝他们奔来。 树叶震落,鸟雀惊飞。 树林昏暗处逐渐显露出一只巨熊妖的身影。它毛色漆黑,牙齿发黄,血红的眼睛目露凶光。他似乎还能看到它长而尖利的牙齿上干涸的血迹。 “……了吗?” 他禁不住吞吞口水,往后退了几步。 “快跑!” 愣神间,玉韶狠狠拍了他一巴掌,一把拽住他,飞速往山下逃去。 黎星阑回过头看了一眼,只见那熊妖似乎在地上捡起来什么,一把塞进嘴里,之后紧追而来。 似乎被熊妖的咆哮唤醒了一般,树林里陆续冒出许许多多的灵兽,都赤红着双眼,发了狂似的追赶他们。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发了疯的灵兽?!” 黎星阑一开口就被灌了一嘴冷风。 “这谁知道?”玉韶头也不回,“少说点儿话,省省力气!” 冷风带着哨声从耳边刮过,两侧的树林飞速倒退,身后黑影步步逼近。 黎星阑几乎能感受到从那黑熊妖身上传来的腥臭味儿。酸溜溜的,带着一股血腥味儿,令人作呕。 他回过头看了一眼。只一眼,他后背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上方一颗火球袭来,与他擦肩而过。 如果有尾巴的话,他现在尾巴应该炸成一朵花儿了。 “前面也有。” 玉韶忽然停住脚步。 黎星阑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只见地上一条长着翅膀的花蛇直立起身子。长长的信子一卷一卷的,晶亮的毒液从它嘴里溢出来。 而他们身后,黑熊妖、长着獠牙的野兔、嘴里喷火的黑鹰,也都慢慢朝他们围拢。 当真是前有狼后有虎,进也不可,退也不得。 玉韶拔刀,挡在他身前:“我记得你上山之前带了好些爆破符和防御符。一会儿你把爆破符都拿出来,在西面炸开一个口子,然后沿着山路一直往下跑,不要回头,我会帮你拖住它们的。戒律堂的巡逻队就在山脚。” “那你怎么办?” “你让他们快些来寻我,我就不会有事。” 从黎星阑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紧紧抿起的嘴唇。她手里紧紧攥着的那一柄长刀,似乎让她整个人变得无比锋利。 “不行!”他反对道,“你一个人……啊!” 话没说完,他就被玉韶一脚踹了出去。 与此同时,她用力将手里的一叠爆破符向西面掷去。 大少爷就是啰嗦。 ——轰! 包围圈的西面猛地炸开一朵灰云,橘黄的火光从烟尘里溅出,皮肉烧焦的气味在树林里弥漫。黎星阑滚下山坡,他的尖叫在林间划过,由近及远。 原本就失了智的灵兽一下子被激怒了,更是撒开蹄子朝玉韶奔过来! 玉韶抬起眼睛向斜上方瞥了一眼。 黑鹰在她上方盘旋,它嘴里喷出一大颗火球。火球划过,周围的枝桠瞬间燃起一片熊熊大火。 而斜下方,那只带着羽翅的花蛇更是步步紧逼,它的信子离她的衣角只有不到一只手臂的距离。 身后是长着獠牙的野兔,前方是牙尖染血的黑熊。 瞄准时机,玉韶拔刀而起,砍下林中燃烧着的树枝,朝着身后猛地一掷! 獠牙野兔后退几步,玉韶抓住机会往后一翻。火球堪堪从她身前划过,直直击中那只朝她袭来的花蛇。 轰地一声巨响中,花蛇倒地。 但黑熊和獠牙野兔却向收到指令似的对她前后夹击。而上方,扑棱着翅膀的黑鹰嘴里酝酿着一颗巨大的火球。 第21章 坠崖遇魔物 凉风飒飒,烟尘弥漫。 前有熊后有兔,玉韶似乎只能往左面或右面退。 但她知道,无论是往左还是往右,一旦她真的动了,这三只灵兽都会一齐扑过来,到时候才真是无路可退。 风从山下吹过来,带着一点竹笛声,渺远、空灵。玉韶感觉自己的意识似乎也随着那笛声慢慢地飘远。 突然,黑熊和獠牙野兔猛地朝她扑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黑影遮住她头顶的瞬间,她骤然清醒,长刀直立于身前,身子向后一仰,脚步借势一滑,贴着地面从那黑熊身下钻了出去! 刀刃划过黑熊的皮毛,黑熊却毫发无伤。 玉韶刚想往山下跑去,那笛声就再次传来。 山林深处忽然跑出一匹白鹿。那白鹿角尖带刺,也赤红着双目,拼命撞向她! 玉韶捂住耳朵,拔腿向山上跑去。 烟尘与火光里,一片烧卷了的树叶飘落。 窗子里伸出一只手,接过窗外落下的树叶。 “师姐,张元宝已经过去了,”孙师妹道,“他刚刚传消息回来,说已经用迷音笛把那玉韶往山上赶了。前面是悬崖,这一次,玉韶必死无疑。” “那跟她一起上山的那个捐弟子呢?师尊说,此人的背景一时半会儿摸不透,要暂时留着他的命。” “师姐放心,已经被戒律堂的人给救下了,”说着,孙师妹笑道,“还有,我早在半山腰设下了迷阵,一时半会儿他们进不去救那玉韶。就算到时候他们破开了迷阵,玉韶也早已坠崖身亡。” “迷阵?我记得我当初可没要你做这个。别到时候戒律堂的人根据这个迷阵顺藤摸瓜摸到你身上。” “师姐放心。这迷阵我是让师尊抓住的那几个魔族奸细弄的。还有那个地方,为了以防万一,我放的也是魔族的血蝙蝠,”孙师妹又笑,“门派这几日不是刚好在附近的镇子上发现了魔族的踪影吗?根据这两样,他们再怎么怀疑也只能怀疑到魔族头上。 “等过两日,镇子上的那些魔族闹大了,我们再去万事堂领一个清剿魔族的任务,到时候半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但愿如此吧。” 师姐摇摇头,揉碎了手里的树叶,抬起头向窗外看去。 夏日的细雨纱帘似的从半空中垂下,风斜斜地吹着,青山在远处变得模糊。 另一边,玉韶已经被黑熊妖逼至悬崖。其余的灵兽隐匿在林中,伺机而动。 她身上布满了血痕,伤口不停地往外渗血。 凉风吹过,玉韶与黑熊对峙,一人一兽皆立在原地,静止一般。 唯有几颗碎石滚下山崖,落入无底深渊。 不能再退了。 算算时辰,黎星阑和戒律堂的人也该赶来了。 之前发现黑熊妖的时候,玉韶在黎星阑肩上狠狠一拍,便是把那张“反向追踪符”贴在了他身上。 通过追踪符外泄的灵力,他们应该能很轻易找到她才是。 现在还没到,要么是戒律堂或黎星阑之中有人与这些失控灵兽的幕后黑手是同谋;要么,是这些人还在半山腰设了迷阵。 只是若是设了迷阵,他们不担心宗门顺藤摸瓜找到他们吗? 除非……这种迷阵的阵法用的不是灵力,而是妖力或魔气。 “嗷吼!” 飘渺的笛音又从林中传出。瞬间,黑熊猛地朝玉韶扑过来! 玉韶侧身一避,恰好与它互换位置。但黑熊就像恨极了玉韶似的,接二连三对她进行攻击。同一时刻,先前隐匿在林中的灵兽倾巢而出。 一时间,玉韶已经被逼退至悬崖边缘。 山风呼啸,碎石滚落。 再退半步,她就要从悬崖上摔下去,粉身碎骨。 来后山之前,玉韶带了一荷包的爆破符,现在只剩了十张。而她从乔瑞身上顺来的那柄长刀,此刻也已经卷了刃。 她抹了一把嘴角渗出的血。 再这样下去,她肯定会死在这里。 必须得想想办法。 忽然间,玉韶的目光落到了峭壁上生着的一棵歪脖子树上。 树上停着几只鸟雀,听到悬崖上的巨响,受了惊,拍翅膀飞到悬崖半山腰不见了。 怎么会不见了呢? 除非…… 思量间,黑熊抓住机会,抬起尖利的熊爪用力朝她一挥! 玉韶提刀,仰着身子往后一翻,刚好躲过这一击。 但下一瞬,失重的感觉将她吞噬。她飞速坠落,悬崖顶端离她越来越远,她坠落的速度也越来越快。眼前飞速移动着的峭壁也连成了一片混沌的石青。 原先设想好的借力点看不清也找不着。 玉韶咬咬牙,用尽全身力气把手中长刀往前一插! 刀刃恰好卡进石缝里。 手指传来钻心的疼痛。两条胳膊猛地拽住坠落的身躯。 有一瞬间,她几乎感觉自己的胳膊要从肘关节处断裂。 玉韶脸色惨白,半挂在峭壁上,身体摇摇晃晃,像一只挂在树梢上的风筝。 她的视线往下看去,那棵歪脖子树对面恰好就是一处山洞。 周围有几株藤蔓垂落。玉韶拽住一根,试着拽了拽。 “差不多还行,”她喃喃自语,“死马当活马医吧。” 她用力攥住两根藤蔓,在石壁上一蹬,轻巧一荡,恰好落在山洞里。 脚一着地,身体瞬间卸了力道。玉韶坐在地上,后怕的感觉袭来,背后的衣裳几乎被汗湿。 其实来后山之前,她已经预料到害死妹妹的凶手会对她出手,毕竟之前夜探藏书阁的事情闹大了,已经是打草惊蛇。 但若是不打这草,也不可能让“蛇”露出半点踪迹。 只是她没有预料到,“蛇”竟会狡猾狠毒到如此地步,几乎是步步杀机,每一次都能预判到她下一步的行动。 “到底是我轻敌了。” 不过出发之前,除了黎星阑身上的那张“反向追踪符”,玉韶也不是毫无准备——她还在先前交给赤霞峰主的五百遍罚抄上留了些讯息。 算算时候,现在应该要奏效了。 风吹过,空气里夹杂着一丝潮湿腐臭的土腥味儿。云雾飘飘荡荡,缠绕在半山腰,山底景象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歇息片刻,力气稍稍恢复。 玉韶刚要起身,就留意到山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悉嗦作响。 下一瞬,星星点点的红光慢慢亮起,密密麻麻铺满了整个洞穴。 那似乎是……某种动物的眼睛。 第22章 濒死得线索 “这是……” 玉韶不自觉往后倒退了半步。细小的碎石从山洞边缘掉落,提醒她已无路可退。 “吱吱吱!” 一只赤眼蝙蝠拍打的翅膀从山洞深处迎面朝她扑过来。 它身体漆黑,周身带着黑气,两只翅膀上是密密麻麻的猩红的纹路。翅尖锋利如刀,带着黯淡的血迹。 玉韶侧身一避,就地一滚,到了山洞深处。 瞬间,无数只同样的蝙蝠拍着翅膀向她袭来! 长刀还插在石壁上,如今她手无寸铁,十张爆破符根本不可能杀光这些蝙蝠…… 山风吹落细雨,雨帘挡住了山洞里的惨剧。 “这雨越下越大了,”赤霞峰主看着弟子们交上来的功课,揉揉眉心,不由得有些烦躁,“那个玉韶今日又到哪里疯玩儿去了?自从交了罚抄之后就看不见人影。” 霞光殿内,温鹤明正提笔处理赤霞峰的季度账目。闻言,抬起头来:“回师尊的话,弟子记得玉师妹应该是陪黎师弟一同去后山了。” “又是那个捐弟子黎星阑?”赤霞峰主冷笑,“那个姓黎的刚来的第二天她就拉着人家去千雪湖看日出,今天又陪人家去后山。年纪轻轻的,心思净用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上,就是不好好修炼!” “……师尊,您是不是对玉师妹有什么成见?” “本尊哪有?她这样的女孩子本尊见多了,仗着自己有点儿姿色和小聪明就攀权附贵,”赤霞峰主喋喋不休,一拍桌子,“不行,本尊一定要把他们两个分开。” “师尊,您这又是何必?”温鹤明苦口婆心,“弟子瞧着玉师妹不是那样的人,对黎师弟也没那个意思……” 说话间,桌案上有一点淡蓝色的灵力慢慢闪烁起来。虚空中,一根淡蓝色的灵力丝线向外延伸出去。 “这是?” 赤霞峰主手指一捻,成堆的卷册里飞出玉韶那一本。书页翻动,停在一张闪着蓝光的符纸上。 “师尊,师尊,大事不好了!” 安师姐急急忙忙闯进来。 “刚刚戒律堂的人来说,玉师妹、玉师妹她被困在后山了!” “困在后山?”温鹤明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安师姐的解释下,二人了解了事情的始末。 赤霞峰主捏着那张闪着蓝光的符纸冷笑:“她倒是料到了有这么一遭。” 赤霞峰主手里捏着的,正是“反向追踪符”。除此之外,上面还叠画着定时符的图腾——以定时注入灵力,使追踪符生效。 说着,她起身一挥手:“走。” “去哪儿?”安师姐有些茫然。 “当然是去后山把那个不省心的给抓回来。” 细雨连成了一片白茫茫的雨幕,浓雾似的,在山野间弥漫。 湿热的水汽不断上腾。远处,风一吹,一股凉丝丝的冷意又夹杂在这水汽里扑面而来。 山洞里,数十只血蝙蝠的尸体堆在地上,血腥气和腐臭的味道交织在一起,熏的人窒息。 玉韶倒在地上,身上的伤口已经变得黑紫,丝丝缕缕的黑气从皮肉里往外冒。魔气所过之处,皮肤慢慢溃烂,黑红的血一滴滴落在地面上,引得血蝙蝠飞来扑食。 她用力撑开眼皮。 失血过多,眼前景象已经变得模糊一片。 现在,她手里的爆破符只剩下三张了,可这洞里的血蝙蝠还有十余只。 风卷着雨水扫进山洞,地面上晕开片片水洼,大大小小的镜子似的,映着外面空荡荡、灰蒙蒙的天。 有风、有雨、有树叶和藤蔓,就是没有人的倒影,也没有……活下去的预兆。 难道今日就是她的终局? 难道她真的没办法报仇? 玉韶的手指扣进地面的泥土里,一点点攥紧。 “阿姐,不到最后一刻,一切就都还能改变。” 恍惚间,她耳边似乎响起了妹妹的声音。 妹妹没有灵根,除了督促玉韶努力备考,她自己也从来没有放弃过修炼的念头。 只要她精神稍稍好些,她就会去镇子上的书肆里翻找各种典籍。 “我想试试,找到一种没有灵根也能修炼的方法,”她记得那时妹妹手里捧着一本书,眉眼弯弯,“尝试过了,就算失败了也没什么遗憾了。” 地上的水洼渐渐连成了一片,映出天上不断浮动着的灰白的云。 她无端想起那藏在云层后面的天,瓦蓝的、半透明的,像是没有风的湖面,底下有一盏白金色的太阳做成的灯。 她还想再看一看晴日的天,想让那个躲在黑暗里见不得光的凶手血债血偿,想替妹妹找到“没有灵根也能修炼的方法”…… 她还有太多想做的事。 她不能到在这里。 不到最后一刻,她绝不放弃! 忽然间,一个念头在玉韶心中闪现。 “画符是修行者通过描画特殊图案,将自身灵力和天地灵气注入符咒之中,并通过符咒对周围环境或特定目标产生影响的一种方式。” 她记得某个昏昏欲睡的午后,杜先生教画符咒之前如是说。 如此说来,画符并不一定要用朱砂和符纸,用血和泥说不定也行得通。 地上的血已经被血蝙蝠分食完了。它们又扇着翅膀飞过来,尖利的翅尖划破她的皮肉。 殷红的血喷涌而出,渐渐汇成一条暗红的溪流。 玉韶颤抖着手指沾了沾血,在漆黑的泥土里一笔笔画出早已刻进她骨髓里的爆破符的图案。 淡蓝色的光从她指尖流出,注入符咒之中。 逸散的灵力如闪着光的尘埃般在空气里浮动。 ——轰! 突然,地面爆开一片火光。 霎时间,四周震颤,碎石从山洞顶部坠落。血蝙蝠受了惊,拍着翅膀想要从山洞逃离。但火光和碎石一齐袭来,将它们一只只击落在地。 这里就要塌了。 她不要死在这里。 玉韶的手指扣进地面,拼命拖着自己的身子往外挪。忽然,手心碰到了几根触感有些特别的丝线。 她捏住那丝线从泥土里抽了出来。金色的、有几分粗糙,带着药草苦涩的气味。 “有些偏远地区还有拿金狐草编流苏穗子的习惯。”黎星阑的话在她脑海中响起。 或许这就是金狐草编的穗子。 可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玉韶下意识将那几根丝线攥在手里,另一只手捏住剩下的爆破符。 她的眼皮再也撑不住,终于昏了过去。 眼皮合上的最后一瞬,她似乎看到了几道眼熟的身影走进山洞。 只是不知,是敌是友。 第23章 养伤友人至(上) “玉韶,玉韶……” 恍惚间,她似乎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玉韶,你已经睡了三天了,”那到声音似乎有些耳熟,一直在她床边絮絮叨叨,“百药谷的医修说,如果你再不醒来就再也醒不过来了。都是我……” “黎星阑,”玉韶皱皱眉头,声音有几分沙哑,“你别吵,吵的我头疼。” 听到她的声音,黎星阑愣了一瞬,而后大喜过望,嚷嚷着往外跑去:“方师兄,方师兄,她醒了!” 最后一点睡意被搅散,玉韶眼皮颤了颤,慢慢睁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面月白的纱帐顶,旁边是一把藤椅,侧面有一张小几,上面凌乱地摆着药碗、纱布之类的物什。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 这里是……百药谷? 想到昏迷前看到的那几根丝线,玉韶下意识伸出手,却发现自己两只手都被纱布裹成了粽子。 玉韶:? “你的手伤的太重了,”方师兄刚好走进来,“皮肉几乎都被魔气感染了。” 玉韶犹豫着问:“那我手里的东西……” “都在这儿呢,”黎星阑从衣裳前襟里翻出一个小布包,“爆破符和金狐草编成的穗子,没错吧?” 玉韶小幅度点点头。 “爆破符我还能理解,不过都那个时候了,你还攥着这几根穗子做什么?还攥得死紧,方师兄替你治疗的时候都没掰开你的手,最后还是沈师姐帮忙……” 身后突然传来几声突兀的咳嗽声。 黎星阑转过头:“方师兄,你的嗓子怎么了?” “……没什么,只不过有些痒。” 黎星阑还要再说什么,就被那方师兄塞了一大包草药。 方师兄拍拍他的肩膀:“去把药熬了,一会儿要喝。” 黎星阑茫然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方师兄把药箱放在一旁的小几上,一样样取出其中药瓶,调配好,又拿出一包银针在火上仔细烤过消毒。 “魔气已经渗入你的经脉,我先用银针刺穴替你疏通经络,一会儿含雁会过来,用她的灵力帮你逼出魔气,这几日你的伤口也是她帮你换的药。” 沈师姐? 似乎是看出她心中疑惑,方师兄解释道:“三日前,你师尊和含雁先后找到你。当时你被压在碎石底下,奄奄一息。” 他取出一根银针,熟练地刺入她胳膊上的穴位。 “含雁觉得自己放了魔修进后山,巡查不力,一直很自责,这几日一旦得了空就会过来帮忙。赤霞峰主也留了丹药,日后你温养灵力时可用。” 先后找到的她…… 也就是说,赤霞峰主大概率不是这幕后之人。毕竟她完全有机会杀死她。 戒律堂和黎星阑也是,他们都有与重伤昏迷的她单独相处的机会。 如此说来,那日应当是有人设下了迷阵拦住了他们。 此人与魔修勾结,又能驱使灵兽,还能不被宗门发现,想来应当是权力极大之人。 只是……该如何确定此人的身份? “师妹是有什么心事?” 见她许久不说话,方师兄忍不住问。 “也算不上心事,”玉韶笑道,“我就是在想,这些魔气会不会对我日后的修行有什么影响。方师兄,你也知道,我是下品五灵根,修行本就困难。” “这倒不会。师妹经脉中的魔气经过这几日的梳理已经排了大半。只是……” “师兄但说无妨。” “这半个月师妹都不可动用灵力,”方师兄叮嘱道,“否则会造成血气逆行,将剩下的魔气带入丹田之中,侵蚀灵根,到时候就算是我,也回天无力了。” 玉韶点点头,心中蓦地闪过一个念头,但是…… 二人正说着话,黎星阑端着一只红漆描金木托盘快步走了进来,笑道:“方师兄,药我已经熬好了。” “熬好了,”方师兄点点头,起身让开床边位置,“那就喂她喝了。” 黎星阑闻言,将托盘放到旁边的小几上,又端起药碗坐到她床边,捏着勺子舀了一勺药,吹凉了喂到她唇边。 汤药腾腾的热意直往她脸上扑。 她稍微抬起眼,就能望见他碧绿的眼眸。 “你、你看我干什么?快喝药。”他移开眼睛。 玉韶也颇有些不自在,偏过头,往旁边挪了挪:“扶我起来,我自己喝。” “你自己?”黎星阑的目光落在她两只裹成粽子的手上,摇摇头,“我觉得你不太行。” 玉韶还要挣扎,忽然间门口传来一道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这里好生热闹,早知如此,我就明日再来了。” 一只修长的手撩开内外两室之间的素纱帘子。 玉韶仔细一看,来人竟是萧韵舟。黎星阑瞥了对方一眼,悻悻放下药碗,只是仍坐在床边。 “阿韶,”萧韵舟笑道,“你终于醒了。” “萧公子这几日也是常来探望玉师妹。”方师兄在一旁解释。 玉韶干巴巴道:“多谢萧公子好意。” 她的目光扫过屋内三人,总觉得屋子里满是拥挤和尴尬。 若非处于某种目的,她一向不善于言辞。 “阿韶此次伤得重,得好好调养才是,”大约是察觉到了她的不自在,萧韵舟主动笑道,“也不知阿韶平日里喜欢吃什么?我每日让池柳买了送过来如何?” 说着,看了门外一眼。侍从池柳会意,提着一个食盒快步走了进来。 “这是八宝楼的鸡丝红枣粥,是用百药谷庄子上种出来的灵米熬的。阿韶喝药之前可以先吃些。” 池柳贯是个会见机行事的,见状,忙插话笑道:“这几日快到花神节了,八宝楼的人很是多,公子和小的等了好几个钟头呢。” “池柳,不许多嘴。”萧韵舟低声训斥。 “是。” 池柳躬身一礼,退出去了。 素纱帘子轻轻晃动,风从帘子里钻进来。鸡丝粥鲜香清淡的味道慢慢漾开。 熬得晶莹剔透的白粥盛在一只浅绿的冰裂纹小碗里,点缀着淡黄的鸡丝和几颗红枣,远远瞧着竟像是一只小巧玲珑的摆件。 “贯会卖乖讨巧。” 黎星阑撇撇嘴,小声嘀咕。 “不就是送东西嘛,弄的好像谁不会似的……” 他的声音很小,玉韶没听清,只道:“你一个人在那儿叽叽咕咕说什么呢?” “我说……你要是喜欢八宝楼的菜,等过两天你拆了纱布之后我请你大吃一顿。” 玉韶闻言,轻轻一笑:“这可是你说的。” 第24章 养伤友人至(下) 玉韶坐在床上,望着窗外的雨幕发呆。这几日她的伤情一再反复,预想的计划也因此耽搁。 几滴雨丝从窗外飘进来,落在金狐草的穗子上,被雨水打湿的部分变成了暗金色。 据黎星阑说,用金狐草编穗子是北方一个名为“落雪城”的小城风俗。 而后她找沈含雁旁敲侧击打听过,玄门中并没有来自落雪城的弟子。 “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知道落雪城了,”沈含雁道,“根据卷宗记载,落雪城早在十五年前就覆灭了,就是那场碧月城之战。” 玉韶知道那场战争,那是近百年来修真界和魔族之间最大的一次战役,死伤无数。 她的外祖父母就是被那次战役波及而丧命的普通百姓。 “不过玉师妹你问这个做什么?” “只是养伤的这些日子无意间听别人说过这个地方,有些好奇罢了。” 线索到落雪城就断了。 雨水打在地上,水洼里溅起一个个小泡。阵阵的热气从地上腾起,被风吹着飘了进来。 她的手裹着厚厚的纱布,皮肤渗出一层薄薄的汗渍,心中更觉烦闷。 养伤的时日什么都做不了,很是无聊。 “玉师妹,我们来看你了!” “你猜猜今日我们给你带了什么?” 素纱帘子掀开,露出两道熟悉的身影。 脆生生的嗓音仿佛掷入湖中的一颗石子,层层涟漪打破了枯燥到无聊的安静。 “安师姐,苏师姐,”玉韶笑道,“你们怎么来了?” “今日文武堂不上课,云双和我也不在戒律堂轮值,我们就一块儿过来了。” 这位苏师姐正是那日玉韶在戒律堂见到的那位,也是沈含雁的师妹,名为云双。 “我们带了两份礼物,”苏云双坐在玉韶床边,神神秘秘笑道,“你先猜安穗的那一份是什么?” 安师姐单名一个“穗”字,据说与“岁”谐音,寓意“岁岁平安”。她也在戒律堂任职。 玉韶偏过头望向安穗,后者双手背在身后,弯起的眼眸里露出一丝狡黠。 “安师姐笑成这样,那我猜……这礼物名为‘礼物’,实际上是一件苦差事。” 玉韶看着安穗面上笑容渐渐淡去,不由得笑意更甚。 “安师姐与我师出同门,这礼物想必与赤霞峰有关。而我又刚来玄门,那这苦差事便只能是……功课。安师姐,我说得对不对?” “怎么什么都瞒不过玉师妹?” 安穗撇撇嘴,把一叠功课从身后拿了出来,放到玉韶膝盖上。 “师尊交代了,怕你养伤闲得无聊,让你把这些书都看了。说是等你伤好了,回去她就要随机抽考。” “哦,对了,还有这个,”安穗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红色木方块儿,“师尊知道你的手受了伤,翻书不方便,特意交代了你可以用这个小法器。” 在安穗的解释下,玉韶知道了这个小红木方块儿的用法。只要说出书名和页数,小方块儿就会自动把书翻到那一页。 除此之外,它还可以随机抽背和提问,甚至根据背书情况给出相应建议。 “师尊还真是……考虑周到。” “还有,”安穗又补充,“师尊还说让你这几天就安心养伤背书,不要再和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鬼混,说是要是你再惹出了什么乱子,她可不会去替你收拾烂摊子了。” 不三不四的人? 一张张面容在玉韶脑海里不断浮现,最终定格在了其中之一。 赤霞峰主说的,该不会是……黎星阑吧? “我也不知道该说玉师妹你到底是幸运还是倒霉,”安穗把书和法器放到旁边的小几上,露出同情的眼神,“给师尊盯上了,不到学有所成,她绝对绝对不会放过你。” 玉韶的目光落在那堆厚厚的书籍上,无言半晌。 她总觉得它们在嘲笑她方才的身在福中不知福。 比起功课,有时候无聊真的是一种难得的幸福。 “我本来还觉得我们师尊功课多,比起你们,还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苏云双见状,也不由得对玉韶心生同情。 “算了算了,先别想了,慢慢背就是了。给玉师妹看看我带的礼物缓解一下心情。” 她把藏在身后的礼物拿出来,放在床边小几上小心打开。是一盒刚出炉的红枣马蹄酥。 “差一点儿我就没买到,”苏云双一面用两根指头捡了块儿马蹄酥塞到玉韶嘴里,一面抱怨,“最后一盒我都付了钱了,还给一个小厮抢去了。后来还是旁人让给我的。” “哪家的小厮这么不懂规矩?”安穗也捡了块儿马蹄酥尝了,赞叹道,“好吃,外酥里糯,在哪儿买的?” “八宝楼。至于那小厮……看衣裳样式好像是班家的。” “班家?”玉韶皱眉,“班永良?” “班少爷,您息怒,为那个病秧子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八宝楼的一间包厢里,汪星纹一面劝,一面拿着公筷替班永良布菜。 黄澄澄的老鸭汤里映出他谄媚的笑脸。他的眼皮往下一扫,挡住一点屈辱,而后又抬起来,仍旧和先前一样。 他捏着瓷勺舀了一小碗,双手捧着递过去,笑道:“班少爷,多少吃一些吧。” ——哗啦! 班永良沉着脸,袖子一扫,满桌子的锅碗瓢盆、汤汤水水哗啦啦摔了一地。 “吃什么吃!你知道外面是怎么说我的吗?” “班少爷,您先息怒,”汪星纹的胳膊僵在半空中,伸也不是缩也不是,“您这不是入门考的时候给那几个穷鬼坑了嘛,若是让那病秧子和您堂堂正正比一场,肯定是您赢……” 话说那班永良,自从入门考败北之后回到家中,遭到众人奚落,险些连少主的位子都给人夺了去。 “孽子!”班家家主手持藤鞭,狠狠在儿子背上一抽,骂道,“老子养了你多少年,在你身上砸了多少钱?你连萧家那个四灵根的病秧子都比不过?啊?老子养你有什么用!” 窗外,货郎挑着担子穿街走巷,行人说说笑笑,各种声音混在一块儿,被风卷着飘了进来。落在班永良耳中,却和回忆里的奚落嘲笑并无二致。 他攥紧拳头。 母亲的哀求啼哭似乎又在耳边响起。 “别打了,别打了,我就这么一个儿子,难道你要打死他不成?” “这种不成器的东西,打死他都算便宜他了!”父亲猛地将母亲挥开,“你知道我那些好弟弟背地里是怎么说他的吗?他们说他力大无脑,是个没用的废物!他们商议着要夺了他少主的位子,让二房的永安来!” 回忆在一片咒骂中淡去。 后来,他父亲说服了族中众人,允了那玄门三长老一些条件才让他通过“候补弟子”的身份入了玄门,拜在三长老门下。只是少主之位已经要另行定夺了。 而汪星纹,就是他在拜入玄门之前最失意的那段日子结识的。 算不上友人,只能说是个还算好用的跟班。 再说这汪星纹,回去之后,他父亲听闻他不仅入门考没过,作弊还险些给人发现,一怒之下将他赶回了老家。 回去之后他多方攀扯,这才抱上了班永良的大腿,得了一道进入玄门的机会。 “班少爷,星纹知道您气外面那些人听风就是雨,也气此次小考都是文试,对您不公平。” 碎瓷片溅到了汪星纹脚踝上,拉出一道血痕,丝丝的痛意从伤口处蔓延开。他却只能忍着,挂着笑好生哄劝。 “只是这越急越要静下心来,您说是不是?” “静心?”班永良冷笑,“你说得轻巧。这口气堵在我心口,我如何能静的下来?” 汪星纹眼珠子一转:“星纹倒有一个法子。您想想,您落到这个地步,最该怪罪的是谁?” 窗外的喧嚣渐渐落了下去。 二人对视一眼,心底不约而同浮现出一个名字。 玉韶。 第25章 风波再起时 “玉韶,这边这边!” 这日,玉韶终于拆了纱布,黎星阑特地在八宝楼订了一桌好菜庆祝她重伤痊愈。 街边,行人如织,还有好些店里的伙计抬着一框框鲜花从路边走过。 各种花的香气混在一起飘上来,不觉有些呛人,黎星阑背过身去打了个喷嚏。 “你说这花神节阵仗可真大,”黎星阑抱怨,“走到哪儿都是花儿,对花粉过敏的人可真不友好,这阵仗到底要摆到什么时候?” “至少得一个月吧。” “这么久?” “对啊,毕竟我们清乐镇就是靠花神才得以保全的,”过来添菜的小二闻言,不由得插嘴,“这花神其实是位女修,尊号里带了个‘花’字。百年前修真界与魔族的战役就是在我们这里打的,若不是那位女修,我们镇子可早就没了。” “后来呢?她飞升成功,真的成花神了?” 小二摇摇头:“后来……为了救我们镇子和周围的人,她用了禁术,灵力耗尽而亡。镇子上的人为了记住她,就将她尊为‘花神’。” 黎星阑闻言,久久沉默。 “不过那都是百年前的事了,说不定这位仙子早就入了轮回,现在又踏上修仙之途了,”小二叹了口气,又笑道,“客官,您可还要添些茶?我们这里有花神节特供的‘仙饮露’,据说就是那位仙子发明的,原价三十颗下品灵石,现价九颗半……” 黎星阑挥挥手,将小二赶了出去,气道:“说了这么一大通,没想到为的就是推销他们的茶水。” 一墙之隔。 “小二,来壶‘仙饮露’。” 小二闻言,忙走了进来:“好嘞,客官,您还要什么?” “把你们这里的招牌菜都给我们上一遍,”汪星纹招招手,压低声音,“还有,隔壁那间包厢的客人什么时候离开,也告诉我一下。” “客官,这……不合规矩。” 班永良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荷包,丢在桌面上:“这样,合不合规矩?” 小二犹豫片刻,走上前去把荷包揣进自己衣上前襟:“多谢客官,多谢客官。” 午时刚过,天空就阴了下来。 枝头树梢,蝉鸣愈噪,鸟雀低飞,空气愈发闷热。风卷着尘土从街道中间打着旋儿穿过。 “看样子快下雨了,我们快回去吧。” 黎星阑抬起头,片片乌云已经铺满了东面的天空。云层堆起如堡垒状,慢慢向他们这边移过来。 “还是雷雨,”玉韶接过话笑道,“今日多谢你请我吃饭。” “谢我什么。之前去后山,要不是我……玉韶,对不起。” “谁都没想到,也怪不得你,”两人一面说一面在街道上走,“只怪那魔修胆大狡猾,又心狠手辣。” 虽然与黎星阑说着话,她心里想的却是另一桩事。 新入门的弟子后山遇袭,被魔气所伤,这件事早就在玄门内部掀起了轩然大波。 “玉师妹,你是不知道,”苏云双一向熟知这些小道消息,在她养伤时经常同她聊起,“现在大家都不敢一个人走夜路呢。谁知道会不会走着走着又碰到什么魔修魔兽?” “没有那么夸张吧?” “是真的是真的,”苏云双道,“我走在路上还有好些人旁敲侧击的向我打听你的情况。毕竟好些弟子没有外出历练过,也没有和魔修打过交道,他们想从你这里知道被魔气感染之后会怎么样。” 如此一来,那幕后之人但凡稍微用些心思,就能知道她这个月无法动用灵力。 也就知道此时是对她下手的最好时机——尤其是今日,她特意离了玄门。 如果她是那凶手,今日必定下手。 不过她也做足了准备。 “你在想什么?”见她许久不说话,黎星阑不由问道,“是不是方才有你喜欢吃的菜?要不我们再回去打包一些?” 二人正说着话,忽然有一个中年男子挤过人群迎面与他们撞过来。 “抱歉,让一下,”他边道歉边撞人,“家里有急事,实在是对不住了啊。” 玉韶见状,下意识往旁边让去。可那中年男子却像是瞄准了她似的,肩膀故意撞了上来。 “哎哟,这位姑娘,实在是对不住,对不住啊。” 说着,那男子飞速从人群里钻了出去。 玉韶感觉不对劲,一摸腰间,发现荷包不见了,忙道:“刚才那人偷了我的荷包,我去捉贼,你先回宗门。” “可是……” “我这个月的伙食费全在荷包里了,”她一面说,一面追着那中年男子而去,“若是你不放心,可以回去告诉大师兄,让他过来寻我。” 黎星阑是“捐弟子”,后山之行他们没对他下死手,说明还有所顾忌。若他跟在身边,他们必不会轻举妄动。 而且……若是他们打定主意对她下手,也定会把黎星阑引开。与其如此,倒不如先让黎星阑回去搬救兵。 厚重的雷声从黑云里传来,一片树叶被疾风吹落,飘进八宝楼外的巷子里。 两名普通小厮打扮的人站在巷子里,探头张望。 “王兄,你说她会追过来吗?” “怎么不会?我可打听过了,她可是个穷鬼,入门到现在用的还是从旁人那里顺下来的刀,”那王兄不屑笑道,“对于穷鬼来说,没有什么比钱更重要的了。 “更何况就算她不来,我们也可以找机会把她绑来嘛。” 这二人其实是镇上散修,天资平平,又不努力,平日里靠给人做些偷鸡摸狗之类的小事换取一点灵石度日。 一人名唤王笆,一人唤作苟扉。前几日他们刚接了汪星纹的差事。 “来了来了。” 方才那中年男子匆匆跑入巷中。二人对视一眼,忙布下法阵。 一片枯黄的梧桐叶被风卷着落入法阵。绿光一闪,虚空之中浮现出一张灵力网,将那枚叶片绑了个严严实实。 高高的墙壁投下一片阴影,细细的雨丝打在地上。 巷口另一端,玉韶静静站着。风吹动她的衣衫,她步步走来。 “就是你们,偷了我的东西?” 第26章 围困八宝巷 “这位姑娘你怎么说话的?”王笆上前,“那随手顺走的事儿,能叫偷吗?” 苟扉笑道:“若是你不服气,大可上前来和我们打一架。你的荷包就在这儿,打赢了归你,打不赢归我们。” 阵法的光早已熄灭,那处的地面也与别的地方并无二致。 苟扉随手拿过玉韶的荷包,在手里掂了掂。瘪瘪的荷包此刻竟成了一只肥饵。 三步、两步、一步…… 玉韶抬起脚,迈出最后一步。 二人心中窃喜,面上是抑制不住的笑。 看来这姑娘也没他们雇主说得那么玄乎。 笨蛋一个,老好骗了。 然而,脚步落地的一瞬间,预想之中的情形并没有出现。玉韶周身蓝光一闪,绿色的灵力网瞬间破碎。 她从袖子里摸出一把短刀,步步逼近。 刀刃闪着寒光。两人心中一骇,各种花里胡哨的法术拼命砸向她。 但玉韶就像是躲在了金刚罩子里似的,那些法术在碰到她的瞬间,就像烟花在半空中炸开,细碎的光点落在地面,留不下半点痕迹。 “怎、怎么会?” 二人惊慌失措。 “我知道了,她身上有金刚防御符!我们打不过她!”苟扉大叫起来,身子一扭就要逃跑。 玉韶一把揪住他,夺回荷包。 短刀在她手里一转,朝着他的胳膊用力一扎,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啊!” 苟扉失声尖叫,捂住手臂就要逃走,玉韶却死死拽住他那只胳膊,用力踢了他一脚。 “说,是谁指使你来的?” “没、没人指使。” 王笆却给这阵仗吓到了,脱口而出:“是你们玄门的一个弟子,生面孔!” 话音一落,对面的八宝楼上有人“哐啷”一声撞开窗子,飞身而下。玉韶抬眼望去,竟是汪星纹。 “没用的东西,连个灵力都用不了的的废物都搞不定!” 汪星纹冷笑,手掌一转,三个绿色灵力球就从他手中飞出,朝那三个散修撞过去。三人短促哀嚎一声,昏了过去。 他的视线落在玉韶身上。 “金刚防御符,没想到姓萧的连这个都给你了,”说着,他从窗子里飞身而下,不屑道,“看起来攀权附贵,你还真有几分本事。” 这几日他都打听过了,萧韵舟可是经常去百药谷探病,还总是给她送东西。 虽然不知那姓萧的是真心还是假意,但这玉韶总归有接近他的机会。 如此一来,倒是好办了。 “你到底要做什么?” “做什么?” 汪星纹笑笑,一手凝结灵力,另一手背在身后。灵力球还未掷出,突然一道白光闪过,直直朝她射过来。 瞬间,她感觉周身似乎有什么东西失去了效力。 “自然是好好教训你一顿,让我们出气,然后……” 话没说完,灵力球就猛地袭来! 玉韶下意识侧身一躲,没成想斜刺里一道暗紫色灵力牢牢锁住了她! 蓝光与之相碰,霎时间碎裂炸开。紫光犹如毒蛇,将她牢牢捆在原地。 玉韶动弹不得,生生受了这一击。 雨下的更大了,湿热的水汽附在伤口上,钝痛里丝丝缕缕的刺痛又顺着伤口蔓延。 殷红的血从嘴角渗出来,滴滴答答往下淌,染红了被打散的发髻。 她仰起头,左边面颊已是高高肿起。一双眸子恨恨盯住他。 汪星纹笑了笑,从袖中掏出一面镜子,花纹诡异复杂。 “我早料到你诡计多端,所以特意带了一样宝贝过来。我这镜子名为‘破咒灵光镜’。你应该知道这是什么吧?” 玉韶回忆起沈含雁的话。 “这防御符里封了我的灵力,不用二次灵力崔动也能生效。你收好,只要不碰到破咒灵光镜,便是刀枪不入。” 苏云双也道:“我师姐画废了一屋子的纸才画出来这么一张。连我都没有,”说着,又笑,“等哪天我好好努力,争取画出一张连破咒灵光镜都奈何不了的防御符,我也送给玉师妹。” “那你可有得努力了,”沈含雁道,“破咒灵光镜是难得的法器,中低阶的符咒只要给它一照,就都会失效。若是你们两个不幸遇上了,无论如何都要赶紧逃走。” 凉风卷着雨丝落下来,她嘴角的血迹在雨水里晕开。 “看起来是知道了。” 汪星纹笑着攥紧了拳头,朝着她另一侧面颊狠狠又是一拳。 “出气,果然还是这样更爽。” 她低着头,垂落的发丝挡住了她满是恨意的眼眸。血珠子顺着下巴一滴滴往下流,衣裳前襟早已是鲜红一片。 她用力挣扎,那道暗紫色灵力却将她捆得越发紧了。 “不过,知道了又有什么用?你还是逃、不、掉、的。” 他狞笑着,一脚将她踹倒在地。血迹在地上拖了长长一道,而后又在雨水里晕开。 玉韶闷哼一声,蜷缩在地上,咬牙忍住。 汪星纹没对她下死手,证明还有人与他同来。而且那个人的身份比他要高,只有这样,他才会把下死手的机会留给对方。 她想起了养病时苏云双买马蹄酥遇到的事。 另一人,大概率就是班永良。 但近日来没听说过有捐弟子拜入玄门,而班永良又出现在这里,那他只能是拜入了不记名的三长老门下。 那幕后之人会是三长老吗? 不,不对。 后山之人行事风格躲躲藏藏,先是以发狂灵兽攻击她,又在半山腰设魔族迷阵挡住沈师姐,最后在洞穴之中设下血蝙蝠给她致命一击。 那人全程都没有露过面。 所以这一次,比起相信幕后之人就是三长老,她更相信这是一次借刀杀人。 不过,就算是借刀也要本人出面。 线索必定藏在班永良身边。 “入门考的仇,可不止我一个人要找你报,”汪星纹果然朝楼上喊道,“班少爷,方才多谢您帮忙,那女的现在只有挨打的份儿了。” 楼上的窗扇在空中摇晃,一道暗紫色身影落在地面。 他步步逼近,影子遮住了玉韶的眼睛。 空中亮紫色的闪电划破云层,隆隆的雷声由远及近。 闪电照亮了他手上的七星锤,根根铁刺在风雨里闪着寒光。 班永良拎着铁锤,在手里掂了掂,笑道:“玉小姐,好久不见。” 第27章 白衣青伞来 铁锤离玉韶很近,近到,她可以清楚地闻到铁锤上的血腥味儿。很淡,但淬入每一根铁针。 想必这七星锤上沾过了不少人命。 “班少爷这是想让玉韶用命赔罪吗?” 玉韶浑身湿透,趴在地上。 山洞里遇到血蝙蝠的恐惧再次淹没了她。 那是一种生命即将被死亡蚕食的无力。任何手段都无力阻挡,所有的小聪明都在它面前显得不堪一击。 她像是砧板上的鱼,只能不断设法拖延,等待旁人的相救。 “你说呢?” “班少爷,这女的贼精了,”汪星纹在一旁插嘴,“她肯定是想拖着等救兵。” 班永良闻言,冷笑一声,拎起铁锤轮了两圈,朝着她的肩膀就是一击! 肩骨“咔嚓”一声,几乎粉碎,剧痛将她整个儿吞噬。有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这天地间只有这一种触感。 根根铁针扎进皮肉,而后又迅速拔出。一大片鲜红晕开。 玉韶喷出一口鲜血,面色惨白,蜷缩在地。眼前变得模糊一片,似乎有许多金色光点在虚空中飘浮。 汪星纹上前,用力踹了她一脚:“入门考的时候没想到吧?” 玉韶脸伏在地,一动不动,只有背脊有着轻微的起伏。 方才那一击打的是她的肩膀而非脊骨。 若是脊骨,她此刻大抵已经没了性命。而且她能感觉到班永良没有用尽全力。 再结合汪星纹之前的话…… “班少爷……是有什么事想让玉韶做吧?”她用力昂起头,笑道,“如果我猜的没错,班少爷应该是想让我……帮你对付萧公子?” “咳咳,”玉韶边说边咳出一大口血,她的声音有些嘶哑,但她仍继续道,“若是如此,班少爷就不该再拿玉韶出气。否则……玉韶宁愿死也会给萧公子留下讯息。” “我不信都这样了还能……” “萧公子既然赠予玉韶金刚防御符……那么别的东西难道就没有了吗?” 雨水打在地上,带出一片哗哗的声响。 “符咒……失效了,可我还在八宝楼里留了一样东西……” 玉韶睁着眼睛直直望着他们,沾血的唇角仍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三人无言,在静默中对峙许久。 “没错,我确实有事要你做。” 班永良终于妥协,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放在玉韶面前。 “这药名唤‘仙无还’,你将它放在萧韵舟每日喝的药里。” 那日,二人之所以选定玉韶做这“出气筒”,除了当初考场三人之中玉韶没有家世背景、最好欺侮之外,还因为她和萧韵舟走得近。 “班少爷,您想,您遭这一通罪的原因归根结底不就是因为那个姓萧的嘛,”汪星纹分析道,“只要我们想办法把他了结了,再把自己摘个干干净净,日后您不就高枕无忧了?” 班永良思量半晌,并不言语。 汪星纹又笑:“这气您自然是要出的,出完之后再让她替您了结掉那个姓萧的,岂不是一举两得?” “不过那女的生性狡猾,我们还得防着她点儿,”说着,他将一只小木匣子递给班永良,“这里面有一颗丸药,她服下之后,只要一动想供出我们的念头,她就会七窍流血而死。” 雨水打在地上,溅起一个又一个小水泡。被冲淡的血随着水花溅起,落到班永良的鞋面上。 “不过对于你,我不大放心,”说着他将那只小木匣子放到玉韶面前,“你若替我做事,还得先把这个吃了。” 匣子打开,一枚暗红色的丸药静静躺在其中。表面有诡异的纹路,散发着淡淡的红光。 玉韶攥紧拳头,深知自己别无选择。 “……好。” 她藏在袖中的手指动了动,慢慢地伸出去够那匣子。 只是匣子离班永良的脚太近,她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班永良的鞋面,在上面留下了一点小小的血污。 班永良皱皱眉头,后退几步。 玉韶拿起丸药,挨近嘴唇,刚要服下,忽然有一道声音传来。 “班少爷,冤有头债有主,你要做什么该找我才是。” 声音清冽淡然,如雪如霜,十分耳熟。 她抬起头。 萧韵舟一袭霜白衣袍向她走来,衣袂翩跹,手里还撑着一把竹青的油纸伞。 雨巷灰暗,似乎唯有他身上的白与伞面的青。 “阿韶。” 他蹲下身,薄薄的伞面遮住了如注的大雨。 “没事了。” 她笑笑,眼皮再也支撑不住,垂了下去。 鲜血染了一地,顺着雨水流走。 “萧少主这是要英雄救美不成?”班永良戏谑的笑声传来。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也是,毕竟你风吹吹就倒了,也只能靠这种事来逞英雄了。” 萧韵舟并不反驳:“班少爷今日所作所为,韵舟会一一告知戒律堂。” 他一把抱起玉韶,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霜白的衣袍在雨水里染上了一抹淡淡的灰色。 “你敢?!” “我如何不敢?”萧韵舟停下脚步,偏过头,“倒是班少爷,不仅欺凌同门,打算暗中下毒,这过程还被萧某撞见了。若是班家家主知道了,恐怕班少爷便与少主之位彻底无缘了吧?” 他立在原地,淡淡笑着。 白衣在墙垣的阴影里染成灰色。 大抵是气急了,班永良反倒冷静了下来。 “萧韵舟,对,我的少主之位保不住了,”他冷笑道,“可你别忘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把我逼急了,我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他的视线落在玉韶身上:“我动不了你,我还动不了她吗?” 雨水从青伞边缘滚落,在地上溅起一朵朵水花。 透明的雨水里带着浅浅的红色,血珠子沿着玉韶的衣袖一滴滴落下。 “你可以试试。” 萧韵舟垂下眼眸。 他声音平静,平静到近似于冷漠。 侍从池柳跟在他身后。那把青伞像水中的一片绿叶,漂出了巷口。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记忆里那种让他窒息的挫败感卷土重来,班永良咬牙攥紧拳头。 “今日之仇,我定要他加倍偿还!” 第28章 万事皆谋划 街道中央停了辆青顶马车。雨丝斜斜的从东面打过来,而后将车帘卷开了一点。 “少主,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自然是将她送回赤霞峰。” “可是……” 侍从池柳看着昏死过去的玉韶,心有不忍。 “她受的都是些皮外伤。赤霞峰的人自然会替她治疗,用不着我们担心。” 萧韵舟声音淡淡的,靠在马车车壁上,眼眸半垂着,不知在想什么。 见他如此,池柳也不好多说。他的目光落到嘴唇颜色近乎透明的玉韶身上,不免觉得她有些可怜。 池柳忽然想起一个时辰之前的事情。 那时天还没有下雨,少主和他坐在八宝楼第三层的包厢里。 风从窗子里吹进来,楼下行人说话的声音落入他们耳中。 “看样子快下雨了,我们快回去吧。” “还是雷雨。今日多谢你请我吃饭。” 楼下的声音有些耳熟。 萧韵舟端着茶盏的手顿在半空中,视线从窗子里落下去,落到他们二人身上。许久,不曾移开。 “哎,少主,那不是玉姑娘和黎公子吗?”池柳笑道,“要不小的去请他们二人上来喝杯茶?” 萧韵舟端起茶抿了一口:“不必多事。” 偏巧此时,送菜的小二上来了。 小二肩膀上搭了条汗巾子,手里端着一个红木描金漆盘,盘子上放了两个青瓷细颈长瓶。 “客官,这是我们八宝楼花神节特供茶饮‘仙饮露’。掌柜的说您是这儿的熟客了,就让小的送一瓶过来给您尝尝。” 池柳接过托盘,见萧韵舟并不反对,便做主倒了半盏递过去。 “茶色清澄,香味淡雅,入口清甜,”萧韵舟尝了一口,笑道,“替我多谢你们掌柜的。” 说着,瞥了池柳一眼。 池柳会意,将一个荷包递给小二。 “客官,您真是太客气了……” 小二得了赏,眉开眼笑,刚要说几句吉利话,对面房里就传来吆喝声:“结账,结账了!” “您若没旁的事儿,小的就先下去了。” 他只得赔笑收了托盘。 心中却埋怨对面客人不会挑时候。若是他吉利话说得好,指不定这位公子还能多给些赏钱呢。 小二刚推门要走,就给萧韵舟叫住:“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您吩咐。” 只听萧韵舟笑道:“我今日约了友人在这里用饭,只是这等了许久他还未到,我便想着他是不是走错了。他穿了件紫色衣袍,皮肤黝黑,身形有些健硕。” “客官,您说的这位朋友……”小二抓抓头,仔细回忆一番,笑道,“小的想起来了,他就在二层的地字间同人吃饭呢。可要小的去给您传个话儿?” “不劳烦你了。他大抵是遇上故友了,就让他们先聊吧。” 小二掩了门,退了出去。 一时间,屋子里只有仙饮露淡淡的香气在空中酝酿。 萧韵舟将那半盏仙饮露一饮而尽,而后笑道:“我记得二楼地字间的楼上就是我们隔壁。池柳,我们该换地方了。” 不多时,轰隆隆的雷声由远及近。细细的雨丝从后面的云层里飘下来,地面上不一会儿就积起了一片一片的水洼。 萧韵舟坐在窗前,窗子半开着,底下八宝巷里发生的事情他一览无遗。 他看到玉韶一步步踏入巷中,将那几个散修揍得鬼哭狼嚎。 也看到随后形势反转,她被汪星纹打倒在地,形容狼狈,衣衫尽湿。 而后,班永良的铁锤在地上划过,带出一道刺耳的声响,向她步步逼近。 池柳急道:“少主,我们不去救玉姑娘吗?” “不着急,时候还没到。” 萧韵舟淡淡笑着,抿了口茶。 池柳心里却是着急上火。 这正常人生生受这一锤子都得丢了半条命,何况伤才刚好的玉姑娘? 可是再怎么着急他也没半点办法。 雨从窗子里扫进来,带着浓浓的血腥味儿。 地上铺开片片血花,被雨水一冲,又杳无痕迹。 终于,班永良拿出了那只木匣子放到玉韶面前。 “不过对于你,我不大放心,你若替我做事,还得先把这个吃了。” 萧韵舟放下茶盏,抬头笑道:“时候到了。” 紧接着,便有了方才发生的那一幕。 雨水打在地上,马车的车轮滚过水洼,溅起几片水花。 车厢里很是安静,只有三人浅浅的呼吸声。尤其是池柳,一直低着头,呼吸都压得很低。 “你是觉得我太过残忍?” 见他如此,萧韵舟不由笑笑。 “小的不敢。” “没什么敢不敢的。我确实如此。” 青顶马车摇摇晃晃,一直驶向玄门。 无边无际的雨幕荡开,一直扫到万事堂门前。 “孽子!蠢货!” ——噼里啪啦! 瓷器破碎的声音接二连三的响起。 班永良跪在万事堂里,面色涨红,嘴唇咬得发白。 他刚从清乐镇回来,他父亲就接到了消息,乘着金仙鹤用八百里加急的速度赶了过来。 “我送你来是干嘛的?我是让你跟着三长老好好修行!”班家家主气的脸红脖子粗,指着班永良的手指不停颤着,“你干嘛来了?霸凌同门!不单如此,还要下毒害人?啊?你真是长本事了!” 说着,狠狠一鞭子抽到他背上。 瞬间,皮开肉绽,殷红的血溅出来,地毯上印下点点暗红。 班永良咬牙,一言不发。只一双眼睛死死瞪着前面,也不知是在瞪谁。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你还给那个萧韵舟撞破了!你让你爹我这老脸往哪儿搁?”班家家主气不过,又抽了班永良一鞭子,“孽子!孽子啊!” “班家主,您消消气儿,消消气儿啊,”三长老见差不多了,上来劝和,“永良这也是年轻气盛,性子急。” “年轻气盛?性子急?”班家家主听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拿鞭子指着班永良的鼻子,“我年轻的时候不年轻气盛吗?性子不急吗?我跟他一样干这些蠢事儿了吗?” “永良这事情虽然给人捅到戒律堂那边去了,可是也不是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 三长老凑过去,压低声音。 “大长老近日闭关修炼,戒律堂的事由副掌门接手,只要您想办法让副掌门松松口,再让永良这几日忍一忍,安分些。等这次风波过去了,便万事大吉了。” 第29章 苏醒遭责罚 “忍忍?安分?” 班永良好容易才回了自己屋里。 此刻,他趴在床上自言自语,旁边立着一个小厮替他上药。 “我还能怎么忍?!” 小厮桂叶手里拿着伤药,垂着眼,不敢应声。 他连呼吸都放轻了,就怕在这个时候触自家少爷的霉头。 然而越怕什么,越是来什么。 他给班永良上药的手有些颤抖,竟不小心按的重了些,引得班永良倒吸一口凉气。 “狗奴才!” 班永良揪住桂叶的胳膊,重重往地上一摔。 “连你也敢糊弄老子?!滚!!!” “少爷饶命!少爷饶命!” 桂叶忍痛趴在地上,不住磕头,磕的地上咚咚响。 回忆起方才在万事堂受的屈辱,班永良攥紧拳头,随手从床头抽了根鞭子,往地上重重一抽。 鞭尾在空中一划,带出尖锐的哨声。 桂叶的心头跳了三跳。 他心底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屋檐上的水珠一颗一颗滴下来,速度越来越慢。 雨已经停了,天空却仍是灰蒙蒙的一片。 汪星纹拎着一只枣红的食盒走了过来,见桂叶站在外面,不由笑道:“面色这么差,可是哪里不舒服?” “回汪少爷的话……”桂叶犹豫半晌,“小的今日不小心惹了少爷生气,少爷罚了小的。” “那可要紧?要不我替你去百药谷抓副药?” “不敢劳烦汪少爷。”桂叶忙道。 只是恰巧此时,疾风吹来,撩开他的衣袖。 他两只细细长长的胳膊上布满了血痕。乍看之下,煞是可怖。 “说什么劳烦不劳烦的,”汪星纹上前替他放下衣袖,瞥了门上一眼,压低声音叹了口气,“其实,仔细说来我与你也没什么分别,都是那等吃力不讨好的……” 近日班永良待汪星纹如何,这些小厮都心知肚明。 “汪少爷您哪里的话,”桂叶安慰道,“好歹您日后想走就走了,不像小的,想走也走不掉。更何况,小的家里还欠了少爷家里一大笔钱。” “谁在外面?可是星纹来了?” 二人正说着话,房内传来班永良的声音。 汪星纹闻言,与桂叶对视一眼,摇摇头,叹息一声,拎着食盒进去了。 凉风卷着一片湿漉漉的叶子划过,天空渐渐暗了下来。 汪星纹推门出来,桂叶仍在那里守着。 桂叶留意到汪星纹的神色似乎是有些欲言又止,不由问道:“汪少爷,可是碰到了什么难事?” “确实有一件,”汪星纹思忖片刻,压低声音,“你们少爷方才让我去办一件差事儿。虽说给了一大笔钱,可这事儿实在是不好办呐……” 听闻有钱,桂叶心动:“不知汪少爷方不方便告诉小的,是何等差事?小的……可能帮上忙?” 汪星纹的视线渐渐移到桂叶身上,上上下下将他扫了一通,微微露出一点笑意。 “其实,这件差事若是交给你来办倒是合适,”说着,他俯下身子,与桂叶耳语一番,笑道,“若是办好了,你也算帮了我的大忙,银钱自然少不了你的。” 桂叶听了,犹豫一番,待想到那欠下的银钱,终于咬牙应下:“汪少爷尽管放心,小的自会把这差事办的妥妥当当。” 夏日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 第二天就再也找不到一丝昨日阴雨的痕迹。 日光穿透树叶的缝隙,从半开的窗子里照进来。 玉韶眼皮颤了颤,缓缓睁开。 “玉师妹,你醒了?”安穗坐在床边,手里还端了一只药碗,“刚好这药也凉的差不多了,你快把它喝了吧。” 玉韶接过药,却没有立刻喝。 “我回来之后……门派里可发生了什么事?” “师妹是说班永良吧?”一提起这件事,安穗就咬牙切齿,“昨日萧师弟已经将你的事告到戒律堂去了,谁知他居然一点事都没有!据说是他父亲给上头送了东西,被压下来了。简直没天理!” “还有……别的吗?” 知道她没死,那幕后黑手应该有所反应才对。 “别的?什么别的?”安穗想了想,“你是说黎师弟?昨日他回来的路上不知怎的竟踩到了别人的传送阵里,赶了一晚上的路,方才刚到玄门。” 玉韶还要再问,门外忽然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玉师妹醒了吗?”温鹤明站在门口,“师尊让玉师妹醒来之后去霞光殿一趟。” 玉韶注意到安穗的脸色有些欲言又止。 “安师姐,怎么了?” 安穗压低声音:“昨日师尊见你浑身是血地回来,发了好一通雷霆,那脾气好像还是冲着你发的。师尊……怎么说呢?可能是年纪大了,脾气有些古怪,你尽量顺着她点儿。” 喝过药,玉韶来到霞光殿。 殿内十分安静。地上铺着石青的暗花地毯,空气里赤霞峰主手上书页翻动的声音清晰可闻。 “师尊。” 玉韶放轻脚步向前,行了一个弟子礼。 “你可知今日我为何叫你过来?” “弟子愚钝。” “你愚钝?”赤霞峰主转过身,冷笑,“若是你还叫愚钝,那天底下恐怕就没有聪明的了。” 玉韶摸不准她的脾气,只垂手立在原地一言不发。 “我且问你,昨日你是去做什么的?” “黎师弟见弟子伤势有所好转,在八宝楼为此设宴庆祝。弟子昨日便是去赴宴的。”玉韶不明所以。 “那前些日子你去后山又是为何?” 玉韶心底浮现出一股不好的预感,尽量放平声音答道:“黎师弟邀弟子上山游玩,顺便陪他采金狐草。” “千雪湖看日出黎星阑为何会醉倒?你又为何要带酒?” “弟子先前同黎师弟之间有些误会,想要借着酒劲儿将事情说开。谁成想黎师弟不善饮酒,故而醉倒。此事是弟子考虑欠佳。” 赤霞峰主缓缓抬起眼睛:“那你夜探藏书阁一事又作何解?” 尘埃在日光里沉浮。 风从窗子里吹进来,卷起素纱帘子,屋子里只有纱帘摩挲的声响。 “弟子愚钝,不知师尊是何意,还望师尊明示。”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不肯说实话……” 赤霞峰主摇头叹息,似乎对她很是失望。 她指尖灵力一闪,“砰”地一声,门窗重重合上,殿内唯有烛光闪烁。 “跪下!” 第30章 水井送性命 “师尊……” 玉韶跪在地上,想要为自己辩解几句。但话到嘴边,望见赤霞峰主的脸色,又咽了回去。 赤霞峰主走上前,在玉韶面前停下。 师徒二人一立一跪,相顾无言。 许久,赤霞峰主打破了沉默:“玉韶,我不知道你来玄门到底是为什么,你心里又有什么执念。但师尊得告诉你,有些事你现在不能做,也做不到。而有些人,现在你也最好敬而远之。” 她的目光静静落在玉韶身上,仿佛透过她注视着谁。 玉韶缓缓抬起眼。 “若玉韶……非做不可呢?” 不是她狂妄自大,不知所谓。 只是每每午夜梦回,那些记忆的碎片都把她压得喘不过气。过去的每一个瞬间仿佛都在催促着她,快些,再快些。 她停不下来,也不敢停下来。 “那本尊,就只能让你一直待在赤霞峰了。” “师尊知道赤霞峰关不住玉韶的。” “本尊知道,”赤霞峰主道,“只是,等赤霞峰关不住你的那一日,本尊也无需再关你了。” 玉韶抬起头。 “本尊原以为你刻意接近那黎星阑,是想要攀权富贵。可把近日发生的种种联系起来一想,才意识到你是想拿他当幌子——你另有目的。恐怕,你所图谋的并不是小事。 “可是玉韶,你问问你自己,现在你真的能做到吗?你这几日做的事哪一件不是以命相搏? “你做这些事情,是为了达到你想要达成的那个目的,还是为了让自己安心?甚至,是为了安心送命。” 日光落在屋檐上,反射出一片白亮的光。 玉韶站在霞光殿门口。 她回过头,师尊那双琥珀似的眼眸似乎仍在她眼前浮现。 “我做这些事……” 到底是为了什么? …… 另一边,万事堂门口,桂叶匆匆走过。他额头布满汗珠子,时不时回头张望。 正走着,忽与一人迎面撞上。 “哎哎哎,桂叶,你干嘛去啊?”班永良身边的小厮忍冬瞅了他一眼,“今天天儿也不热,你怎么出这么多汗?” “我……” “你先别‘我’了。宗门出事儿了,你知道不?南照城那个病秧子少主的药给人换了,差点儿闹出人命,戒律堂现在正一个个查呢。现在要我们所有人都到前厅去,你不去?” “我知道,可是……可是我吃坏了东西,现在要去趟茅房!” 忍冬闻言,嫌弃地睨了他一眼:“那你快点儿来啊。” 梧桐叶宽大的叶片被日光照的晶亮,堪堪遮住万事堂后院假山后面那两道人影。 “汪少爷事情闹大了,现在怎么办啊?” 呵斥责骂和杂乱的脚步声从前面飘过来,桂叶急得满头大汗。 昨日汪星纹从班永良房里出来,声称班永良要他报复萧韵舟,换掉萧韵舟平日里喝的药。 “这东西是你们少爷给我的,大抵是一些作弄人的东西,不大要紧,”汪星纹从袖口里掏出一个小纸包,“班少爷要我不知不觉把它放进萧韵舟的药里。可你也知道,我哪里有这个本事啊?我压根儿连接近那药的机会都没有。” 桂叶思量半晌:“小的倒是有个法子。只是……” 汪星纹豪爽地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只要你能帮我把这事儿办成了,银钱自然少不了你的。” 于是,昨日晚上他就借口胳膊受了伤去百药谷拿药,打听到萧韵舟侍从存放药材的地方,把那药粉悄悄撒到了药材上。 谁曾想今天一大早就传来萧韵舟病危的消息。 想起早上的情形,桂叶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 “汪少爷,您不是说那东西不要紧的吗?” “东西是你们少爷给我的,我也是猜的。” “那现在怎么办啊?少爷肯定会推我出来背锅的,汪少爷,您可一定要救救我啊!” 汪星纹思量片刻:“我倒是想到了一个东西,可以救你性命。” “真的?” “自然是真的,你快过来,”汪星纹绕过假山,侧过身朝桂叶招手,笑道,“就在这儿。” 桂叶半信半疑走上前去,只见得那假山侧面有一口石井,井水清澈,似乎没什么特别之处。 “这个……可以救我?” “你再看看。” 桂叶把脖子伸了伸,井水里只有他自己的倒影。 他还要再问,背后忽然有人猛地推了他一把! 他一头栽进井里。 “咕嘟咕嘟……汪少爷,咕嘟咕嘟……” 井水冒出一串水泡。 风吹过,杳无痕迹。 “贱命一条,也配我救?” 汪星纹撇了那水井一眼,冷冷笑了声,到前厅去了。 萧韵舟病危的事情赤霞峰众人自然也知道了。念着萧韵舟的救命之恩,玉韶带了些东西去萧韵舟的住处走了一趟。 入门考之后萧韵舟便被分到了碧水峰峰主的门下。仔细说来,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其他峰。 碧水接天,清泉映月。 天边山谷中有一缕青烟袅袅升起。 “我记得碧水峰多是法修和剑修,如今也有丹修了?” 替玉韶引路的小师姐闻言,不由笑道:“那边不是我们碧水峰,是青魁峰,青魁峰主这几年痴迷丹修一途,经常如此。” 说着,小师姐拐了个弯儿。 “到了,这里便是萧师弟的房间,他刚刚才醒,身体还有些虚弱,玉师妹尽量少说会儿话。” 玉韶点点头,拎着东西进去了。 一进门便是一面水墨屏风。苦涩的药味儿从屏风后面飘过来。影影绰绰间,她看到萧韵舟半靠在床头。 他的头微微垂着,不知在想什么。 玉韶绕过屏风,把手里拎着的东西放在旁边的桌案上:“萧公子可好些了?” “已经好多了,”萧韵舟把手上的药碗递给池柳,声音还有些虚弱,“不是什么大病,倒是劳烦阿韶跑一趟了。” “萧公子哪里的话,毕竟昨日您救了玉韶的命,”玉韶拉了把椅子坐下,随口问道,“不过昨日您也在八宝楼?” “花神节将至,我听说八宝楼新上了‘仙饮露’,有些好奇,便过去尝尝。” 玉韶摇摇头:“我原本也是要尝尝的,只是那小二说一壶要三十下品灵石,实在是有些贵了。” “‘仙饮露’清甜醇香,倒也值这个价。等我病好了,便与阿韶同饮,如何?” “自然是好的,只是……” 玉韶缓缓抬起眼,笑道:“萧公子昨日,当真是去喝这茶饮的吗?” “阿韶何出此言?” 萧韵舟也笑。 橘红的残阳落在水墨屏风上,二人的剪影也映在上面。 “若是如此,萧公子不可能不知道,这茶饮并非三十下品灵石一壶,而是,九颗半。” 第31章 牢狱有冤魂 “被阿韶发现了。” 萧韵舟挥挥手,池柳退了出去。 “阿韶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玉韶不答,反而笑道:“萧公子也不为自己辩驳几句?” “阿韶聪慧,”他也笑,“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与其到后来被阿韶戳破,平白又多了一项虚伪的名头,倒不如一开始就承认来的坦荡。 “不过我很好奇,阿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察觉到不对劲的?” “昨天你看到我倒在巷子里,好像一点都不惊讶,而且……”玉韶的目光落在床边架子挂的外袍上,“你的外衣是干的。” 她记得昨天的雨在她进入巷子之前就下起来了。 一开始只是柳丝儿似的飘着,后来被风卷着斜刮过来,豆大的雨点打在人身上还有些疼。 他撑伞屈身为她挡雨的时候,玉韶留意到了他身上的衣服。 整洁、干净、一尘不染。 只有拖到地上的衣服被雨水染成了浅灰色。 这说明他当时就在附近。而离那条巷子最近的地方只有八宝楼。 但他昨天去八宝楼做什么?出现的时机是否又未免有些太过巧合? 玉韶从来不相信什么英雄救美,她只会怀疑对方另有所图。 故而,就有了方才那一问。 “萧公子如此大费周章,所图究竟为何?” 屏风上斜阳的残影变成了铁锈似的暗红。 萧韵舟偏过头向窗外看去。远处,青山隆起的弧线上镀着一缕金红的光。风把窗扇吹的来回摇晃,这一来一回间,那最后一缕光也隐没在了山间。 ——笃笃。 忽然有人敲了敲门。门外传来池柳的声音。 “少主,戒律堂的人刚刚过来说,给您下毒的人已经抓到了。” “是谁?” “班少爷,班永良。” 屏风被屋内的昏暗所笼罩。 萧韵舟抬起手轻轻一挥,床边的几盏灯烛都亮了起来。 “我所图的,不过是玉小姐日后帮我一个忙,”他轻轻笑了笑,“班永良,便是韵舟的诚意。” 联系到今日发生的种种,玉韶哪里能不明白? 萧韵舟所谓的病危不过就是一场瓮中捉鳖。 通过“病危”,他既产除了班永良这个隐患,又让她承了他的人情。 好个一石二鸟之计。 “若是我说,我不愿帮你这个忙呢?” “阿韶不先听听是什么忙吗?” “萧公子如此费心,恐怕这个忙不容易帮,”玉韶笑道,“我平日里是个最怕麻烦的,不容易的事一概不愿意做。” 萧韵舟却摇头笑道:“你会帮的。阿韶是聪明人,不会愿意路上平白多出一块绊脚石,”说着他又笑,“而且,这个忙对你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二人相对而坐。 晚风从窗子里吹进来,有些凉。 萧韵舟掀开被子下了床,走到窗边把窗扇合上:“天色已晚,阿韶快些回去吧。” “萧公子好像对未来发生的事情很笃定?就好像……你亲眼看见了我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似的。” 萧韵舟关窗户的动作顿住。 风从窗缝里吹进来,卷动他的衣衫。 “我要休息了,阿韶回去吧。” 夜色如水,新月如钩。 月光照在戒律堂牢房前的石阶上。一个身披斗篷的人影拎着食盒快速从石阶上走过。 斗篷底下令牌一晃,牢房前看守的弟子便放了行。他身后,铁门重重合上。 牢房的墙壁上插着火把。 跳动的火光里,那人取下兜帽,声音有些哽咽:“班少爷,您受苦了。” 此人正是汪星纹。 他将手里的食盒递给班永良:“别的也不好带进来,我只从膳房里拿了些热乎的饭菜,您先将就着用些。我们都在想办法,肯定能让戒律堂还您清白的。” 班永良接过食盒,打开。里面摆着一碟红烧猪肘子,一碟黄油煎的酥饼,还有一碗鸡丝蘑菇汤。 热腾腾的香气直直朝他面上扑过来。 他却没有动。 “戒律堂那些人,自诩公正清白,”班永良冷哼一声,重重把食盒往地上一放,“谁成想到头来竟把这个罪名安到了我的头上。等我出去了,定要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汪星纹闻言,左右一看,见四下里无人,把脸贴近栏杆。 他压低声音:“班少爷,其实我来之前先去了一趟三长老那儿。三长老说,事情有转机了。” “转机?” “戒律堂的人不就是看桂叶是您身边的小厮,又在您房里搜出了萧韵舟药里的毒药,这才把您抓进来的嘛,”汪星纹道,“但今天晚上的时候,三长老又让人搜了一遍所有人的屋子。结果您猜怎么着?” 班永良撇了他一眼,示意他继续往下说下去。 “那药又在忍冬房里找着啦。不但如此,三长老还在洞房里发现了一袋子的金银珠宝。” 班永良咬牙骂道:“好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等老子出去了,定要将他抽筋扒皮,挫骨扬灰!” “所以呀,您就先别着急了,”汪星纹温声哄劝道,“您就放宽心,在这儿再等等。” 说着,他又笑:“今天晚上我来得急,还没吃东西。不如我陪您一起吃点儿?” 班永良想了想,点点头。 汪星纹见了,也不客气。直接用筷子夹了一块儿煮的最烂的猪肘子狠狠咬了一口。 他一边吃一边不住点头:“班少爷,这猪肘子做的真香,您也尝尝。” 班永良打量他一番,也拿起筷子慢慢吃了。 风从牢房深处吹过来,火把上的火苗摇摇晃晃,一齐向西面牢门歪去。 连带着空气里的肉腥味儿也一道被吹了出去。 饭菜用尽了,汪星纹却还没有走。 “你还有事儿?” 汪星纹不语,只慢慢笑着。 一双细长的眼睛在火光里阴沉沉的。 班永良心里忽然升起一抹不好的预感。他张了张嘴,要大叫外面看守的弟子,声音却堵在喉咙里,怎么也发不出来。 他眼睛充血,双手死命攥住面前栏杆,不停摇晃,恨不得要冲出去把汪星纹撕碎。 “三、二、一……” 汪星纹嘴唇翕动,慢慢弯起。 “倒。” 他吐出最后一个字。 班永良动作顿住,身体小山似的“轰”地一声倒在地上,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嗬嗬”声。 他的眼睛睁着,瞳孔放大。 昏黄的火光照在黝黑的天花板上,水汽凝成珠子从上面滴下来。深灰色的墙壁上,一方小小的天窗里露出一枚细细弯弯的月亮。 他的意识融化在这最后一幕里。 第32章 小院烛影深 话说那汪星纹,见班永良不再动弹了,方才摸出身上的钥匙开了牢门,把那食盒拎着出去了。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戒律堂外面树上的鸺鹠扑棱着翅膀划过夜空,一转眼便落到了一棵枯树的枝丫上。 那枯树生在一处僻静院落里,紧挨着一间厢房。厢房里烛光隐约,素白的窗纸上透出三道人影来。 汪星纹来到院前,轻轻扣了三下门。不多时,门开了。 来人正是万事堂的孙师妹,她单名一个“珍”字。 孙珍笑道:“汪师弟来了,事情可办妥了?” 一面说一面将他迎进门里,又四下看了一圈,见无人跟踪,方才把门掩上。 汪星纹取下兜帽:“自然是办妥了,”说着,又笑,“姜师姐可在屋里?” “师姐早就来了,等你好半天了。还有,”孙珍敲敲门,回过头道,“殷师兄也来了。” 夜风从院子里穿过,屋内模糊不清的交谈声停了下来。 听那语气,似乎是发生了些争执。汪星纹把事情前后联系起来一想,有些明白了,并不言语。 等了片刻,才有一道声音从门内传出:“进来吧。” 汪星纹在一面素色屏风跟前候着:“师姐给的那枚丸药,星纹已经和在饭菜里让那班永良吃下了。” 一面说着,他一面回忆起之前的情形。 他将那食盒递过去的时候,班永良其实是有些怀疑的。也是,从小生长在世家大族里的,怎么会真的傻。 所以,他先胡乱编造了忍冬的事让班永良放下戒心,接下来又提出陪他用饭,先他吃了一块猪肘子,这才让他终于放下心来。 但他不知道的是,那丸药他磨成了粉末,掺在了最底下一块酥饼的馅料里。 “师姐可还有什么吩咐星纹做的?” 不等姜师姐说话,屏风后面那殷师兄就开口道:“接下来你想办法把那玉韶了结掉。只要你能悄无声息地把她了结了,我就劝我师尊将你收作入门弟子。” “大师兄难道忘了那颗丹药是谁炼的了吗?”姜师姐冷笑,“既然要用我的东西帮你收拾烂摊子,那后面的事你就不要插手。 “还有,大师兄,这是第二次了。” 殷师兄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冷哼一声,不在插嘴。 汪星纹的心思千回百转,面上却仍旧挂着笑,微微屈着身子立在那里。 透过屏风,他看见姜师姐端起面前的茶盏抿了一口,方才慢慢悠悠道:“接下来,你该去思过崖避避风头了。” 汪星纹不解。 “先前,我用后山之事试探玉韶,发现她比我想的还要难对付,便想着徐徐图之。 “谁成想,我大师兄竟找着了你,想借着你用那班永良的手杀了玉韶和萧韵舟,最后东窗事发,再把一切推倒班永良头上,来个一石三鸟。” 殷师兄不服:“这不也是师尊交代的吗?” “师尊确实交代了我们要除掉这三人不假,”姜师姐笑道,“但是,大师兄,你也别忘了,师尊同时也说,要我们小心行事。 “后山之事以后,玉韶必不会善罢甘休,肯定想着要找出我们。恰好,这段时间她又无法动用灵力,对她来说恐怕没有比这个更好的诱饵了。 “任何事,只要做过就会留下痕迹。但是只要我们不做,她就没有半点办法。” “她不过就是区区下品五灵根,”殷师兄不屑,“要不是那萧韵舟来的不是时候,这件事早就成了。” “是早就被发现了吧?”姜师姐冷笑,“大师兄今日去万事堂领任务的时候,难道就没闻到什么气味?” “气味?” “班永良身上,可是有‘留香花’的味道。” 说着,姜师姐指尖灵力一闪,一只银白色的蝴蝶就从屏风后面飞出来。 蝴蝶停在汪星纹的肩膀上,翅膀扇动,带出星星点点的银光。 “留香花的气味极易沾染,只要一个人身上有着花的味道,第二个人、第三个人身上都会慢慢染上。” 说着,姜师姐抬手一挥,那只蝴蝶便化作尘埃散去。 “而这留香花的气味,用最简单的‘寻香术’就可以追踪到。 “从玉韶的行事风格来看,她很快就会怀疑到汪星纹身上。等找到汪星纹了,离找到我们还会远吗?” 殷师兄不语。 姜师姐慢慢笑道:“所以,这段时间你们都安分点,等到之前留下的痕迹都淡的差不多了,我们再动手。” “又是等,”殷师兄不耐,“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 “花神节。” 姜师姐合上茶碗盖子,轻轻放下。 “届时,我必让她死于魔族之手。” 烛光摇曳,渐渐淡了下去。 夜风里,她的声音变得模糊。 再说这一边,玉韶从萧韵舟那儿回来之后,便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你会帮的。阿韶是聪明人,不会愿意路上平白多出一块绊脚石。而且……这个忙对你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他的话一遍又一遍在她耳边重复。 玉韶翻了个身。虫鸣阵阵,蛙声此起彼伏,她用被子蒙住耳朵却仍旧不顶用。玉韶更睡不着了。 她忽然坐起身来:“他这话说的,就好像知道日后我肯定有所作为似的。” 而且,他不惜威胁她也要她应下。依照萧韵舟的性子,他对于这件事必定极为笃定。 那么,他是有什么特殊功效的法器? 不对。 若是真有一样法器可以预知未来,修真界之中必定人人争抢,也必定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她也不可能没听说过。 所以,就只能是…… ——笃笃。 外面忽然有人敲门。 “玉韶,你回来了吗?玉韶……” 是黎星阑的声音。 玉韶披衣下床,开了门,只见黎星阑气喘吁吁站在门外。 他衣角沾着尘土,头发散乱,额头上还挂着几颗晶亮的汗珠。 见了她,他愣了一下,而后眨了几下眼睛,慢慢露出一个释然的笑。 “太好了……” 他像是终于松了口气似的,半靠着倚在门框上。 第33章 秘境未有行 “什么……太好了?” 玉韶不解。 “而且看你这满头大汗的,你方才是去哪儿了?” “我……没有,”黎星阑又站直了身子,“我就是睡不着绕着赤霞峰跑圈儿,路过你这儿顺道过来……看看你。” “看我?” 玉韶瞥了眼门外。明月西斜,灯火幽微。这时辰至少已经过了三更天了。 “……这个时候?” “就这个时候,”他嘴硬,“我看书上说‘友人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我觉得今晚月色正好,正适合我们秉烛夜游。” 她抬起头。天上的月亮小得出奇,风一吹更是躲到云后面去了。 玉韶:? “你要是睡不着就再跑跑,累了睡得香,”她一把关上门,“好梦。” “哎,等等,”他下意识从门缝钻进屋里,“我……其实我是有事情要跟你说。” 玉韶点了灯烛,倒了杯冷茶递给黎星阑。 “将就着喝,太晚了我不想烧水。” 大约是渴极了,黎星阑也没挑三拣四,一饮而尽,喝完又把杯子递过去:“再来一杯。” “自己倒。” 玉韶没好气地把茶壶推到他跟前。 “有什么事快说,你不睡觉我还要睡觉呢。” 黎星阑把一茶壶的水都喝尽了,方才开口:“这次去秘境你有没有组队的人选了?” “去秘境?” “你还不知道?”黎星阑也有些惊讶,随即解释,“温师兄说,每个入门弟子正式修炼之前都会先去一次玄门秘境,挑选一样合适的法器帮助修炼。” 玉韶点点头笑道:“原来如此。可能是温师兄忙忘了吧,我明日去问问他。” 她心里想的却是,温鹤明平日里一向是个仔细人,这么重要的事情绝对不可能会忘掉。 但她与温鹤明之间素来没有什么恩怨,温鹤明没理由在这种事上给她设绊子。 那就只能是……赤霞峰主? “到时候要是没人和你组队……我就勉为其难和你一组,”没等玉韶拒绝,他就从袖子里掏出一样东西推到她跟前,“既然是队友,那这个东西就送给你了。” “这是什么?” 玉韶把它拿在手里仔细观摩。看外观,像是一只雕刻的很精致的小麻雀。只是那一上乌溜溜的眼珠子透露出不同寻常的色彩。 似乎……是一件法器。 她用手指碰了碰,小麻雀张开翅膀,歪了歪脑袋。 “我家里的法器,”他介绍道,“集留影石、防御符、通讯符于一身,不论再碰到什么镜子都不会失效。” 玉韶联想到先前发生的事情,不由笑道:“你这是特地给我找来的?” “才不是!你别多想。” 他结结巴巴。 “我是想到这次去秘境说不定能用到,特地让家里人送过来……给我用的。” “哦~,既然是给你用的,那为什么要送给我呀?” “……” 他背过身去,负气不说话。 玉韶看着手里的木雕小麻雀法器,认真道:“黎星阑,多谢你。” 他的耳尖逐渐泛出一点红色。也不知是不是烛火的倒影。 “既然东西送到了,那我走了。” 说着,抬脚就向大门走去。走路的速度比他来时快了至少一倍。 “黎星阑,”玉韶忽然叫住他,“你别多想,这次我受伤和你没有关系。” 他脚步顿住,站在原地,迟迟没有开口。 “……有关,”半晌,他低低应了句,“好像每次碰到我,你就会受伤。” 玉韶一时间不知怎么开口。 暗淡的月光从窗子里照进来,落在地上,像是一条若隐若现的小河。 他们各自站在河流的两岸。 “你会不会觉得,有我这个朋友特别倒霉?” “没有,”她道,“我受伤……都是巧合,你别多想。” “对了,”玉韶笑着岔开话题,“我听说你之前不小心踩到了人家的传送阵,你被传送到哪儿去了?” “你别岔开话题,”他闷闷道,“我不过被传送到了南照城而已。你好好休息。” 说着他大步走出门去。 木门轻轻合起,遮住了满地浅银色的月光。 第二天一早玉韶就去了霞光殿。 赤霞峰主正在书架前面翻找,也不知是在找什么功法。见玉韶来了眼皮也没抬。 “师尊,”玉韶抱拳,“弟子给师尊请安。” “你是为秘境一事来的?” 赤霞峰主一面翻书,一面同她说话。 “弟子听说每个新入玄门的弟子在正式修炼之前都会先去秘境寻一件趁手的法器,”玉韶道,“还望师尊应允弟子也一同前去。” “不,本尊不打算让你去。” “敢问师尊……是为何缘故?” 赤霞峰主终于抬起眼:“新弟子去秘境的那段时间,你要在赤霞峰禁足修炼。” 接着也不多说,就将玉韶赶出门去。 玉韶站在霞光殿大门口,回过头望着紧闭的木门,一时间猜不透赤霞峰主究竟是何意。 她这是怕她又出去“惹事生非”? 风把满山的花香都卷着铺在地上。玉韶在花香里慢慢走着,不想,迎面却撞见了温鹤明。 “大师兄安好。” 她笑着问候一声,正要继续往前走,却被温鹤明叫住了。 “师妹刚刚是去了霞光殿?” 玉韶点点头:“师尊说……这次秘境我恐怕去不了了。” “师尊……” 温鹤明犹豫了半晌,开口却说起了另一件事。 “师尊早年间因为一些缘故耽误了修行,她正式踏入修仙之途已是天命之年,及至筑基,已过耳顺之年了。师妹,你知道,修士的修行条件在筑基那一刻才正式定格。” 玉韶把他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慢慢地,才品出其中意味。 “玉韶明白,多谢大师兄提点。” 温鹤明笑着点点头。二人各自分别离去。 日光滑过石阶,在地上投下一方雪亮的光。玉韶一面走一面思量对策。 如此看来,比起去秘境寻宝,赤霞峰主更想让她闭关修炼,直至筑基。 且她态度坚决,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再想到日前发生的种种…… “先前,似乎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玉韶深吸一口气,抬头望着开阔的天幕,终于定下心来。 幕后黑手的实力远在她之上,若她如之前一般心急复仇、追查真相,无异于以卵击石。 如今,她最应当做的是提升自己的实力,好好活下来。 不过在这之前,她还有一件事要去确认。 第34章 修炼与灵根 “阿韶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萧韵舟坐在窗前绿荫里,手里端着一只小巧的白瓷茶盏慢慢品着。 “我今日过来,是有一件事要问问萧公子,”玉韶也不客气,直接坐到萧韵舟对面的椅子上,压低声音,“萧公子应当能知晓未来发生之事吧?” 萧韵舟端茶盏的手微微一顿,而后将茶盏放在桌案上,笑道:“阿韶说笑了,我哪有这个本事?” “不,我没说笑,”玉韶也笑,“若非如此,萧公子前几日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也不会使出威胁的手段让我应下一个不知是什么的忙。 “而且在这之后萧公子急于送客,似乎……你并不能完全肯定我会应下这件事。但你又不愿我当面回绝,这才会有那般突兀的举动。 “说句厚脸皮的话,大抵在萧公子预知的未来里,我的修为……远在萧公子之上。” 窗外树叶在风里沙沙作响。 风从背面吹进来,他落在肩上的发丝微微拂动。 萧韵舟并不说话,只垂下眼端起手边茶盏抿了一口。 “我没有骗你,我确实没办法知晓未来发生的事情。” 他的眼眸望向窗外,浅棕色的眼眸里映着一片莹莹的绿。 “我只是,偶尔会看见一些旁人看不到的画面。而那些画面在未来的某一天会变成现实。” “那……萧公子可看到我日后是何种修士?”玉韶试探问道。 这才是她今日过来的目的。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修炼,那总要最快找到最适合自己的路。萧韵舟的能力对她来说就是一条捷径。 萧韵舟忽然笑笑。他嘴唇动了动,空气里却一片静默。玉韶只能听见窗外的风声和鸟雀扑棱翅膀的声音。 “什么?” 他又说了一遍,依旧如此。 “萧公子可是……无法透露天机?” 萧韵舟点点头。 不知是不是玉韶的错觉,她总觉得此刻萧韵舟的面色看起来更苍白了几分。 在阳光里,他的皮肤几乎成了半透明的。 “不过我有两样东西可以送给阿韶,”他偏过头唤了句,“池柳。” 池柳上前,双手捧着一个五尺长左右的檀木盒子。 “打开看看吧,”他笑,“阿韶会用得着的。” 玉韶接过那个盒子,慢慢打开。 藏青的绒布里,躺着一把通身漆黑的长刀。日光闪过,刀刃泛起一缕森冷的银光。 刀柄处嵌着一块墨绿的玉,若是仔细看,那玉上似乎还隐约刻着一个“韶”字。 刀柄底下则压了一张小小的字条。 “这刀是玄灵铁所铸,虽抵不过本命法器来的趁手,但也可凑合一用,”萧韵舟笑道,“宝刀赠英杰。阿韶不拿起来试试手?” 玉韶闻言,也笑笑,直接将那刀握在手中。 轻重恰到好处。 恰此时,一瓣落花从窗子里飘进来。玉韶拔刀而起,轻巧一挥,花瓣碎成两片各自零落。 “果然是好刀,”她抱拳笑道,“多谢萧公子。” 她又拿起先前压在刀柄下面的那张字条。只见上面写着: 洗灵根,幽鬼秘境。 玉韶抬头望向萧韵舟。 后者笑道:“这便是我送阿韶的第二份礼物。 “阿韶若要大道得成,洗灵根必不可少。而这洗灵根的地方只有幽鬼秘境。 “幽鬼秘境位于我南照城北郊五十里处的鬼哭林,五十年开启一次,一次只有一名修士可以得到这洗灵根的机缘。此外,秘境凶险万分,且只有金丹修为以下的修士能够进入。 “而下一次开启,就是明年冬日。” 明年? 玉韶在心里算了算时日。 她现在不过刚刚练气二阶。而赤霞峰天分最好的温鹤明从引气入体到练气大圆满用了将近一年。 那以她的资质……至少五年。 洗灵根这种机缘难得,届时争抢者众多,她至少得筑基中期才能得到这个机会。 一年半,筑基中期。 “玉韶明白,”她认真道,“必不会辜负萧公子的一番好意。公子先前所说之事,玉韶也自会竭力相助。” “如此便好,我就再没什么可挂念的了。” 他垂下眼。 茶盏里的茶水微微晃动,他眼眸的倒影渐渐模糊。他眨了眨眼,眼眸又恢复了清明。 说着,萧韵舟又笑:“既然话已说开,那我与阿韶就是合作关系了。既如此,阿韶直接唤我名字可好?” 虽不解他究竟是何意,玉韶手指抚过那柄长刀,仍旧点头应下。 三日后。 “今天一大清早新来的师弟师妹们就启程了,”吊桥上几个刚从文武堂下学回来的师姐边走边聊,“据说这次带队的好像就是我们师尊。” “那岂不是这几天可以稍微轻松一点了?” “想得美,”之前说话的那个师姐撇嘴,“我听说啊,师尊这几日交代了文武堂的杜先生要好好‘看管’我们。杜先生那破脾气你还不知道?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 “烦死了,考考考,人都快烤糊了。” “考试其实并不可怕。” 二人正说着话,一旁忽然插进来了个疲惫不堪的声音。转头看去,只见是一个被考试吸走了灵魂的师兄。 “新入门的玉师妹才是最惨的,”他脸上露出一点微笑,“我听说,师尊这次不仅灵泉秘境不带她去,还罚她去赤霞峰西面的鼠兽谷天天打那些成了精的土拨鼠。” 说着,他指了指吊桥底下的桃树林:“就在那后面。估计到现在玉师妹还没吃晚饭呢。” 两位师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却只望见一片深深浅浅的粉色云霞。 一瓣桃花被风卷着从漆黑深邃的洞穴里飘进去,越飞越低,终于落在了一片金红色的光辉里。 玉韶持刀而立,汗水早已湿透衣衫。顺着她的手臂望去,她那柄长刀上结结实实缠着好几层厚实的麻布。 其实玉韶也不愿如此。 盯着英气尽失的长刀,她不由得回忆起自己第一次来这里的情形。 “鼠兽谷的土拨鼠是宗门财产,”温鹤明一面说手指一面拨动着手里的算盘珠子,声音温温柔柔,“每一只都要十颗中品灵石。师妹用它们练习的时候,切记不可让它们受伤。” 他面上挂着与平日别无二致的笑,玉韶却莫名觉得有些悚然。 她记得他说的是:“但凡有一只受伤,师妹都要照、价、赔、偿。” 第35章 端倪初显露 “照价赔偿……” 玉韶站在洞穴口,望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麦田,疲惫地用长刀撑住自己。 “这不是要了我的命吗?” 玉韶是新入门弟子,没有领万事堂任务,也没有在玄门的三堂一院内任职,故而每个月只有一百下品灵石可供开销。 “一千下品灵石等于一枚中品灵石,”她喃喃自语,“算下来……一只土拨鼠精抵得过我八年多的月例。” ——吱吱。 风吹过,压低绿油油的油麦杆。 几只棕黄色的毛茸茸的小脑袋从地里探出来,两只黑溜溜的小眼睛四下了一瞅,趁玉韶不注意,用两颗发黄的门牙朝着油麦杆上狠狠就是一啃。 “嘟、嘟、嘟!” 一旁的计数法器发出警报。 一面玉牌上浮现出猩红的字样:油麦损坏三株。 “怎么又来!” 玉韶生无可恋,下意识提刀朝着那几只土拨鼠拍去。 刀面触碰到的一瞬间,土拨鼠立刻钻回地底。 “吱吱吱~” 洞穴里传来它们得意的叫声。 玉韶不由得回忆起三天前赤霞峰主的交代。 “从今天开始,你白日里就去鼠兽谷修炼。 “每日至少练够一百场。不练完不准休息!” 这鼠兽谷的练习每一场共计半刻钟,而半刻钟内会有至少一百只土拨鼠出来啃食油麦。她的目标就是保证油麦完好无损。 否则…… “本场练习完毕,”计数法器里传出机械音,“油麦共计损毁五株,扣除五颗下品灵石。 “今日练习场数:一百场,是否还要继续练习?” 玉韶疲惫地连话都不想说,只慢慢把自己拖过去一把摘下计数法器上的木牌。 计数法器红光一闪,渐渐熄灭。 暗红的日头落到了地平线后,空气里油麦的清香阵阵扑来。玉韶瘫倒在地。 “再练……我下个月就一天饭也吃不起了。” 今日是她刚来鼠兽谷的第三日,下个月的月例已经被扣了八十三颗下品灵石。 “该死的土拨鼠,该死的油麦,该死的……” 她把背靠在身后的石块上。晚风微冷,出了一身汗她更是感觉浑身冰凉凉的。 有一瞬间她忽然就想瘫在这里过夜了。反正明日还要继续。 正这么想着,不远处的洞穴内部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玉韶转头望去,只见是个只见过几面的师姐。 师姐姓丁,名“含香”,是玄门外门弟子,偶尔会在膳房帮忙。玉韶和她也说过几句话。 “玉师妹,你果然还在这儿,”丁含香手里提着个食盒,见了玉韶,笑道,“李大娘听说了你的事儿,让我来给你送些吃的。” “李大娘?” 丁含香点头:“李大娘说这几日菜做得多,吃不完也是浪费,所以就让我悄悄给你送过来不要钱的。你也别嫌弃。” 玉韶哪里会嫌弃? 她巴不得把这个月的月例多攒下来些。 但是刚拿起筷子,一个念头就在她心里划过。 这是不是……有些太过巧合了? “丁师姐,”玉韶笑道,“其实我刚练完,现在还不大能吃得下东西。能不能让我晚上拿回去吃?” “当然可以,”丁含香也笑,“师妹明日记得把食盒带过来给我就可以了。” 说着,转身就要出去。 “师姐,等等,”玉韶忽然叫住她,“若是师姐不忙,能不能陪我说说话?我在这儿待了一整日了,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丁含香闻言,犹豫了一下,终于撩开衣袍坐下。 “师妹想要说什么?” “随便什么都好……” 玉韶正打算试探丁含香几句,忽然瞥见她腰间挂着的一只淡金色的流苏。 熟悉的香味混合在油麦的清香里,慢慢朝她飘过来。 玉韶笑道:“师姐这流苏倒是别致,竟是用草叶做的。” 这草不是别的,正是金狐草。 月亮从半山腰升起来,流苏泛着一层暗金色的光。 “玉师妹说的是这个?” 丁含香取下腰间的金狐草流苏,垂下眼,手指慢慢抚过流苏穗子。 “这是我母亲从前做的。” “这么好看的流苏怎么从前没有见师姐戴过?” “因为容易丢,”丁含香道,“我原本有两个的,另一个……已经丢了。我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 “今日是我母亲的忌日。我很想她,便戴上了这个。每次闻到这香味,我都觉得她好像还在我身边。” 玉韶闻言,沉默半晌:“抱歉,师姐。” “没什么可抱歉的,”丁含香反过来安慰她,“你也不知道。而且……她十五年前就去世了,应该早就转世了,现在说不定也就比你小几岁。”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按照书里写的,转世之后灵魂是不变的。她只不过……不记得我了而已。” 月色披在她身上,像一件很薄很薄的纱,又像是一只柔软的手,轻轻拂过她的背脊。 丁含香抱着膝盖,把身体蜷缩起来。她手里紧紧攥着那只流苏,指关节微微泛白。 玉韶心有不忍,但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继续问道:“师姐的母亲可是碧月城人,在十五年前那次战役里去世的?” 丁含香轻轻摇头:“她是落雪城人,回乡探亲之时死在了那里。不过落雪城……现在早就被魔族占了,师妹应当没听说过吧?” “我倒是在书上看到过,”玉韶道,“据说终年飘雪,银装素裹,是个风景如画的地方。” “落雪城确实很美,小时候我母亲带我在那儿住过一阵。只是那里靠近魔族,灵气稀薄。后来,为了方便修炼,我家里就搬到星月城去了。” 星月城? 她记得黎星阑家里似乎就是星月城的。 回忆起之前在藏书阁所见,玉韶不由得有些好奇,他进入玄门,目的究竟为何? 而且,他之后似乎迟迟没有行动。 “星月城……”玉韶笑道,“说来也巧,我认识的一个人刚好也是星月城来的,倒与丁师姐是同乡了。他姓黎,名唤‘星阑’,不知丁师姐认识不认识?” “不认识,”丁含香摇摇头,笑道,“不过我倒是听说过黎家。他家经营草药生意,乐善好施,也时常施粥救济贫苦百姓。 “而且黎家对子弟一向严加管束,我之前见过的几位黎家公子小姐也都衣着朴素、谈吐文雅。想来,玉师妹认识的这位黎公子也是如此吧?” 第36章 记忆生空缺 衣着朴素,谈吐文雅? 回忆起黎星阑平日的穿戴言行,玉韶怎么也不觉得他配得上这八个字。 “或许……是吧。” 玉韶勉强笑笑,心里却生了疑。 她忽然又想到前几天晚上黎星阑送给她的那件法器。那似乎不是一个商贾之家的子弟能随意送出去的。 他到底是谁? “玉师妹,怎么了?” 见玉韶不说话,丁含香不由问道。 “我只是在想,这鼠兽谷的土拨鼠精当真难打,也不知是谁发明的这种修炼办法,”玉韶岔开话题,故作抱怨,“我是半点儿都没有看出来对修炼有什么益处。” “其实一开始我也和玉师妹是一样的想法。” 丁含香笑笑,摊开手心放到膝盖上,周围,淡紫色的灵气点在她身侧浮现,随风沉浮。 她闭上眼。 一瞬间,那些点状灵气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捉住了似的一个接一个消失了。 丁含香把手伸到玉韶跟前,她手心浮现出一个淡紫色的灵力团。 “这就是方才那些灵气,”丁含香解释道,“师妹你也知道,对于我们下品灵根的人来说,捕捉灵气的程度至少比旁人要难上十倍。 “所以,如果要提升修炼速度,必须要用更快的速度捕捉灵气。这些鼠兽谷就是练习反应速度的最好的地方。” 星星点点的紫色灵气在她周围浮现,她说话的时候,唇角挂着淡淡的笑意,像一枝半开的丁香花,朦胧在月色里。 “丁师姐……”玉韶沉默片刻,忍不住问,“丁师姐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按理说,哪怕是同门师兄弟姐妹也不会愿意把自己悟出来的修炼方法直接告诉旁人。 毕竟,玄门一向以修为论高低,很少有人会乐意看到自己又多一个竞争对手。 “我希望修为高的修士越来越多,”她笑笑,声音很轻,“如果当初去支援落雪城的修士更多些,我母亲……说不定就活下来了。” 玉韶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丁含香就起身笑道:“玉师妹早些回去,我也要回去修炼了。” 月色如水,她的身影消失在了洞穴深处。 玉韶拎着那只食盒回了自己的屋子。 走到门前,忽然发现门口趴着一只小白猫。 “让让。” 玉韶挥手驱赶。 她现在可没心思养猫。 “喵。” 小猫咪呜一声,昂起脑袋,一双乌溜溜的眼眸直直盯着她手里的食盒。 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月光落在地上,周围屋内烛火渐渐熄灭。 一人一猫僵持不下。 “行行行,”玉韶不耐,“给你吃给你吃,吃出了事别怪我。” 她打开食盒,从里面夹出一尾清蒸鱼放到猫面前。 小猫嗅了嗅,嗷呜几口把鱼吃光了,昂起脖子,一双眸子里明晃晃写了两个字: 还要。 “剩下的是我的。” 玉韶把食盒盖上,抱在怀里,推开门进了屋。 哪知,小猫仿佛一团流动的毛茸液体,直接从门缝里挤了进来,绕着玉韶脚脖子打转。 “喵呜喵呜……” 大有一副不给它食物就不罢休的架势。 玉韶无奈,只得把食盒里它能吃的东西放到它跟前:“吃吧吃吧。也不知道是谁养的猫,这么馋。” 一人一猫吃完,不用玉韶赶,猫自己就从窗子里翻出去了。 “怕不是要成精了。” 玉韶嘟囔一句,摇摇头,坐在榻上盘腿修炼。 她闭上眼睛,黑暗里浮现出星星点点的灵力,各种颜色都有。 她放出意识捕捉灵气。但每每要碰到那些灵气点的时候,它们就轻轻一晃躲了过去。 玉韶深吸一口气,慢慢静下心,一次又一次捕捉灵气点。 渐渐地,积少成多,一缕微弱的灵气流入她的丹田,绕着她的灵根慢慢盘旋。 玉韶的五灵根被归为下品,不单是因为她捕捉灵气的天分不够,还因为她的五条灵根大小不一——火灵根最大,而水灵根只有火灵根的三分之一。 故而,汇聚到丹田的灵气大都直接被火灵根吸走了,未被吸收的灵气则直接逸散在了空气里。 一夜未眠。 玉韶睁开眼,窗外天已大亮。 她试着感受了一下体内灵根的状况,几乎没有什么明显变化。 “……干活干活。” 她揉了揉酸痛的腰背,起身拎起长刀前往鼠兽谷。 一个上午过去,她下个月的月例已经半点不剩了。 玉韶瘫倒在油麦田旁。夏日暖风吹过,油麦此起彼伏,恍若一片片绿色波浪。 油麦的香气直往她脸上扑,她没法描述那种味道,只知道那是一种草叶被阳光烤暖了的香味。 在蒸腾的热意里,她似乎能闻到油麦茎叶里流淌着的甜味儿。 玉韶不由得吞了吞口水。 一株油麦一颗下品灵石,比膳房的白馒头还要便宜一半。反正都是要扣的,不如…… 她赶忙摇摇脑袋,把奇怪的想法赶了出去。 “玉师妹。” 玉韶正要提刀继续练习,丁含香忽然又从洞穴另一侧走了过来。她手里提着一只新的食盒。 “玉师妹,你还没用午饭吧?”她把食盒放在洞口旁边的一块石头上,“不如先吃了再练?” 玉韶闻言,放下刀坐过去:“今日也是李大娘让师姐送过来的?” “李大娘……这段时间都会让我给师妹送饭,师妹只管专心修炼就好。” “那等师尊解了我的禁足,我一定要去膳房好好谢谢李大娘,”说着,又笑,“也多谢师姐了。师姐吃饭没?若是没吃饭,不如同我一起吃些?” 丁含香自然是拒绝的,但又实在拗不过玉韶,二人便一同将食盒内饭菜分食干净。 吃过饭,丁含香坚持起身收拾碗碟,催促玉韶快些去练习。 玉韶刚起身,忽然留意到丁含香胳膊上有一片形状诡异的青紫痕迹,那一块儿的皮肤甚至有溃烂的征兆。 “师姐,你这胳膊是怎么回事?” 丁含香留意到自己的衣袖卷起,赶忙向下扯了扯袖子。 “应该是在哪里撞到了吧?又或者是我碰到了什么东西?” “可是……我瞧着师姐的胳膊有几分像是被魔气感染了的样子。师姐得了空还是尽快去百药谷看看吧。” “魔气?” 丁含香一惊,手里的食盒“哐啷”一声掉在地上。 “师姐,发生什么事了?” 丁含香犹豫半晌,终于吐露实情:“其实我……记不得了。这段时间,我的记忆经常会有空缺,就好像……那些记忆凭空消失了一样。” 第37章 练气得诀窍 “凭空消失?” 丁含香点头:“虽然我也知道听起来不可思议,但我就是记不得了。” 玉韶若有所思。 “之前我也觉得有些奇怪,”丁含香低下头,“我把这件事同与我熟识的同门说了,他们只说是我修炼过了头,把事情记差了。我也以为是这样。毕竟我记性一向不大好。” “那丁师姐空缺的记忆一般是什么时候的?或者说有没有什么共同点?” “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我晚上一个人在校场练剑的时候。但也不是每天都是这样,偶尔也会是我走在路上的时候……” 丁含香说着,忽然按住太阳穴,倒吸一口凉气。 “师姐,你还好吗?”玉韶忙扶着丁含香坐下,“不如你下午就去百药谷找医修看看吧?若是没钱……” 玉韶刚想说自己借给丁含香,突然想起自己连下个月的月例都扣完了。 “我去找安师姐借钱。” “没事,”丁含香轻轻摇头,面色苍白,“师妹说得对,我马上就去百药谷。感染魔气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丁含香扶着一旁的石壁就要起身。 “师姐,稍等下。” 玉韶叫住她,将一枚平安符模样的东西递给丁含香。 “这是我自己做的,”玉韶笑道,“希望能保佑师姐平平安安。” “玉师妹有心了。” 丁含香手指抚摸着那枚平安符,抿起嘴唇慢慢笑了起来。 “玉师妹……是第一个送我平安符的人。我会好好珍惜的。” 说着,她就将平安符挂在腰间,朝玉韶挥挥手,拎着食盒出去了。 玉韶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洞穴深处。 几瓣桃花被风卷着落在她脚边。 她沉默了一会儿,从袖子里掏出黎星阑先前送的那只法器,注入灵力。 木雕小麻雀渐渐“活”了过来,两只小小的爪子抓着她的手指,抖抖翅膀,歪过脑袋梳理羽毛。 玉韶伸出手摸了摸它。 “去吧,跟上外面那个女修。” 小麻雀扑棱着翅膀飞了出去。 玉韶知道,丁含香这次出去可能会再次“记忆空缺”。她之前丢失的记忆的时刻多是她身边没人的时候。 还有,丁含香胳膊上的伤与之前她被血蝙蝠攻击之后留下的痕迹相似,再加上那几根金狐草穗子…… 玉韶很难不怀疑丁含香的记忆空缺和害死妹妹的凶手有关。 她提刀走到计数法器旁,把木牌放在上面。红光慢慢亮起,玉牌“滴”了一声。 练习开始。 风吹过,油麦田间簌簌作响,绿色波浪一浪浪朝她涌过来。 玉韶站在油麦田东南角的位置,屏息凝神,静待时机。 忽然,她斜对角的位置冒出一颗棕黄的小脑袋! 紧接着,油麦田四处的角落里土拨鼠脑袋此起彼伏。 玉韶看准时机,快速将冒头的土拨鼠脑袋连成一条线,提刀冲进田间就是一顿猛拍! 按照她现在的能力肯定没办法做到一株油麦都不损坏,那就只能找到规律、尽可能降低损失。 那捕捉灵气点会不会也是一样的? …… 一个时辰过去,计数法器里传出机械音:“本场练习完毕,油麦共计损毁一株,扣除一颗下品灵石。今日练习场数:一百场,是否还要继续练习?” 玉韶取下木牌,坐在旁边的石头上休息。 油麦田在夕阳里泛着一层暗金色的光,仿佛碧绿的海水起起伏伏。 忽然,一只小麻雀从洞穴深处飞来,停在玉韶肩膀上。玉韶摸摸它,并没有立刻打开留影石。 这个时候才回来……丁含香没有遇到意外? 正想着,丁含香就又拎着食盒从洞穴深处走了过来。见了玉韶,笑道:“这雀儿是师妹养的?瞧着怪可爱的。” “不过是总来讨食,一来二去熟了而已。” 玉韶挥挥手,小麻雀飞走,在树梢上停下。 “丁师姐,百药谷的医修怎么说的?”玉韶上前,一面接过食盒一面问。 丁含香把袖子掀开,她胳膊上已经裹了一层厚厚的纱布,淡淡的草药香从纱布里传出来。 “他们说情况还算好,”丁含香笑道,“还得多谢玉师妹的提醒,医修说,若是我在晚些,等魔气扩散了,治疗起来就麻烦了,到时候可能一个月都不能动用灵力了。 “内门弟子考核在即,不能动用灵力,简直是要了我的命。” 玉韶把食盒里的饭菜一盘盘摆出来,不经意问道:“师姐想考哪个峰?” “赤霞峰,”丁含香不假思索答道,又笑,“若是考核通过了,我就和玉师妹是同门师姐妹了。我一直很想来这里。” “师姐不觉得……我师尊太过严厉了吗?” 丁含香摇头:“严师出高徒,我想把修为提的更高,巴不得师尊对我严厉些呢。而且,之前我修炼的时候有幸得到过赤霞峰主的指点。” “我师尊?” “是啊,我刚入门的时候,赤霞峰主见我修炼总不得法,人还轴,就让我来这鼠兽谷练习,”说着,丁含香笑道,“也正是因为这个我才能找到一点练气的小窍门。” 二人用完饭,各自回去了。 玉韶走到门前,又发现了先前那只白猫。 “喵。” 猫见了她,视线却落在她空荡荡的双手上,很不高兴地昂起脑袋叫了一声。 “怎么又来了?”玉韶皱眉,叹了口气,“是没人喂了吗?” 猫竖起尾巴,绕着玉韶的脚脖子转来转去,喵喵喵地叫个不停。 玉韶无法,只得开了门让它进去。她翻箱倒柜找了一通,只找到一枚昨晚吃剩的水煮蛋。 她剥了壳,放到猫跟前:“将就着吃点儿吧。明天别过来了。我下个月的饭钱都没了,我还靠人救济呢……” 猫嗅了嗅水煮蛋,勉为其难地吃了,嫌弃地“喵”了一声,翻窗跑走了。 空留一地月光。 玉韶摇摇头,盘腿坐在榻上开始修炼。她闭上眼,五颜六色的灵气点慢慢在她周围浮现。 经过在鼠兽谷的练习,她的反应能力敏锐的不少,迅速捕捉了空气里漂浮的灵气点。 而且,下午练习的时候她想到了一个新点子。 如往常一般,灵气顺着她的经脉汇入丹田。 只不过这一次玉韶有意识地将灵气大半灌入火灵根——较大的灵根更容易吸收灵气。逸散的灵气则按照颜色的变幻尽可能灌入其他四条灵根。 三个轮回以后,玉韶反其道行之,将灵气尽可能多地灌入水灵根。 这样一来,五条大小不一的灵根勉强获得了平衡。找到规律之后灵气逸散的概率也大大降低。 她周围的灵气点慢慢聚拢,像是散落在黑暗里的星光。 明月西斜,天色微明。 玉韶睁开眼,日光从窗缝里透进来。通宵修炼,她却觉得神清气爽。 她习惯性地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灵根,发现灵根之中的灵气更为充盈。 “会不会……” 她按捺住心底的猜测,到书柜里翻找一通,找到一个练气五阶的法术。 “气旋成刃,破风而去!” 瞬间,淡蓝色灵力化成箭矢,直直朝前方飞去! “哗啦”一声,木窗上破了个窟窿,在半空中摇摇晃晃。 “成了!” 玉韶高兴地盯着自己的手左看右看,但一抬头,面前的木窗“咚”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 第38章 东食又西宿 这几日,玉韶照常修炼,丁含香也每日过来给她送饭,再没有发生什么异常。 就好像……之前的记忆空缺当真是丁含香修炼过了头、把事情记混了而已。 “玉师妹,我先走了,”丁含香拎着食盒站在昏暗里,转过头朝她挥手笑道,“你也早些回去,说不定那只小猫还等着你喂食呢。” 小猫经常过来讨食的事情玉韶同丁含香提起过,丁含香只说在膳房见过几次。 “东食西宿,到处跑,到处玩儿,猫就是这样的小动物。” “哦,差点儿忘了,还有这个……”上午的时候,丁含香把一只用线绳编织的小鱼塞到玉韶手里,“帮我把这个带给它,给它当玩具。” 手里的勾线小鱼灵巧可爱、栩栩如生。 “师姐的手真巧。” “我之前就经常给家里的小猫小狗做这些,”丁含香笑道,“其实还有一个,不过我还没做好,等我通过内门弟子考核,我就亲手送给小猫。”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银白的月光洒了一地。 玉韶抬起头,半空中悬着一轮圆月。凉风吹动她的衣衫,她才意识到自己在原地站了许久。 她忽然想起来从前自家院子里也有一只小猫,妹妹养的。小猫也有这样的小鱼玩具。 只不过后来猫死了,它的玩具也被收了起来。 “喵。” 玉韶深吸了口气,正要往前走,脚边忽然传来毛茸茸的触感。 她低下头,见那只白猫绕着她的脚脖子蹭来蹭去,她裤管儿上沾了许多白色猫毛。 “又来找吃的了?”玉韶一把抱起小猫,“今天吃饭的时候特意给你留了块儿鸡肉。我们吃东西去。” 刚走到门前,玉韶就发现有人站在那儿。 “李大娘?”她笑道,“您怎么来了?” “我来找猫,”说着指了指玉韶怀里的白猫,“就是这个鬼东西,前两天看我蒸了鱼没给它吃,气得跑掉了,害的我找了好几天。” 猫爱搭不理地“喵”了一声,算作回应。只有尾巴尖儿一晃一晃的。 “蒸鱼?”玉韶想起这几天的事,笑道,“估计是了,那天我把饭菜带回来吃,结果就被这只小猫盯上了。说起来,还没多谢您这几天一直让丁师姐给我送饭呢。是我师尊托您让人给我送的?” “你……都知道了?” “其实方才不知道,不过现在知道了。” 其实玉韶也不过是随口一问。 之前丁含香提起过,赤霞峰主在她刚入门的时候帮过她,让她到鼠兽谷修炼,她这才得了一些练气小诀窍。 如今赤霞峰主又安排玉韶去鼠兽谷,来送饭的又刚好是丁含香……若说这一切都是巧合,未免太过牵强。 既然不是巧合,那送饭一事也必然是赤霞峰主的意思。 “……唉,你这姑娘,心眼子也忒多了点,”李大娘叹了口气,“她还说让我不要告诉你来着。” “师尊为什么不想让我知道?” “她这个人,特别扭,明明做了好事还总拉着一张脸,净说些不讨喜的反话……”李大娘摇头,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枚传讯符,“不行,我得告诉她这事儿是你自己发现的。” 灵力闪过,传讯符杳无痕迹。 另一边,飞行法器上,一只纸鹤翩然而至。 赤霞峰主接过展开,一目十行。 “师尊,是谁的传讯符?”温鹤明恰好在一旁,不由问道,“可是门派里发生了什么要紧事?” “膳房的李竹。她说……玉韶发现了。” 温鹤明忍不住笑道:“弟子早劝过您不要这么‘迂回曲折’。您明明可以直接多给她些月例银子当饭钱,偏要扯了李大娘和丁师妹。玉师妹不发现才奇怪呢。” “多嘴。” “弟子知错。” 温鹤明抱拳一礼,抿住嘴唇,勉强压住笑。 “前几日本尊听说万事堂派一个姓张的弟子去清理附近镇子上残余的魔气,”赤霞峰主生硬地转了话题,“可有此事?” …… “我听说那个弟子姓张,名叫什么‘元宝’,”李大娘开了话匣子就停不下来,“据说不久之前去周围清理魔气,一不留神就给魔兽咬死了。我记得我们门派里之前好像也出现过这类东西。小玉啊,你可得小心点儿,没事儿千万别离开赤霞峰。” “我知道的,李大娘……” “不过好在还有戒律堂,”李大娘说起话来别人简直插不上半句嘴,“我听说上次欺负你的那个班家少爷认了罪,给赶出玄门之后又去了落叶城。不过他身边那个狗腿子倒是只被关到了思过崖……” 班永良……认罪了? 玉韶皱皱眉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他不像是那种会乖乖认罪的人。 还有……玉韶回忆起自己灵力恢复后使用寻香术遇到的怪事——没有反应。就好像,她在班永良鞋面上留下的香味凭空消失了一样。 而且,班永良尚且要被赶出玄门,那家世不如他的汪星纹又怎么会只被罚在思过崖思过? …… “殷师兄,息怒息怒。” 汪星纹一进门,就看见一个小弟子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额头都快流血了。 “动怒伤身,”他上前给殷天佑倒了杯茶,递到对方手边,“您先喝杯茶消消气儿?” 殷天佑撇了他一眼,勉强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底下那小弟子见他怒火稍稍熄了,忍不住微微抬起头,悄悄打量着他。 “你不问问他做了什么?!”殷天佑见那小弟子一副蠢样儿,更来气了,“他差点儿把我们青魁峰给暴露出去! “上次我都说了,丁含香去了百药谷,近几日不要再动她了。你这个蠢货,还去还去还去!” “殷师兄,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殷天佑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东西,抛给他:“你看看这个。” 汪星纹拿在手里,粗略一观,是个平平无奇的平安符。但仔细一琢磨,却是一张追踪符。 “师兄,这是……” “这东西能自动吸收旁人使用法术时逸散的灵力,然后追踪,在丁含香身上找到的,”殷天佑不耐烦地解释,“就是我们的一个‘容器’身上。” 第39章 山雨欲来时 “容器……”先前那小弟子一瘸一拐走在路上,朝地上啐了一口,“该死的东西,还留了后手了。” 这小弟子唤作鲁铭轩,是三年前才拜入青魁峰的,只有三灵根,平日里修炼也不甚勤勉,如今却快是金丹修为了。 想到丁含香,鲁铭轩心头就呕了一口气。 要不是急着提升修为冲击金丹期去参加下次的门派大比,他如何会如此心急?又如何会差点儿栽在这丁含香手里? 这该死的女的,害的他给师兄罚了二十鞭子,现在他还感觉背上糊了一层血。 还有他师兄,狗仗人势的东西。不就仗着自己是师尊的大弟子才对他们这些后入门的颐指气使吗? 论修为,他还比不上姜师姐,难怪现在越来越不得师尊器重了。 如果他也能有姜师姐的修为…… 正走着,他忽然听见假山对面传来两道说话声。 “你说丁含香身上的追踪符不是她自己的?” “那肯定不是啊,”另一道声音答道,“她区区一个外门弟子哪里会画这种东西?我听说啊,她这几天经常去赤霞峰给一个姓玉的师妹送饭,指不定是人家给她的。” “姓玉?好少见的姓氏,我记得我们师兄老早就想除掉的那个师妹也姓玉。” “就是她就是她,我记得叫什么……玉韶,”那声音答道,“就是这个名字。我听殷师兄说,要是谁能把她除掉,谁就能得咱们师尊的赏,说不定还能得到洗灵根的机缘呢。” 洗灵根? 鲁铭轩心神一动。 若是他成了单灵根,再有师尊教的那等功法加持,以他的天资,别说参加宗门大比了,超过殷天佑岂不指日可待? 到那个时候…… 鲁铭轩冷笑一声,背影消失在了拐角处。 花叶摇动,树影摩挲。 汪星纹从假山后面走了出来,把手中法器收回袖子里,朝着主殿的方向去了。 的确,按理说他该在思过崖待着,只是背地里殷天佑却将他放了出来。 “姜师姐那边……” “姜霜月?”当时,殷天佑冷哼一声,“怕她作甚?我才是师尊的大弟子。” 殷天佑此等作为,似乎偏是要与姜霜月过不去。 故而,他今日过来,就是来探殷天佑的口风的。他记得那晚在别院里,殷天佑许诺了他,若是他能除掉玉韶,就求了师尊允他入内门。 想到方才情形,汪星纹心生一计,不如就让这倒霉弟子先试上一试。 若是成了,他便在关键时刻出手,将功劳揽到自己身上。若是不成,反正这弟子也没见过他,于他而言没有半点损失。 …… “丁师姐失踪了?” 今日,丁含香迟迟没有来,玉韶正纳罕,忽见李大娘急匆匆过来了。 “听与她熟识的同门说,她昨天晚上就失踪了。” “昨天晚上?” 想起之前送给丁含香的那枚“平安符”,玉韶赶忙催动灵力。但没有半点反应。 “消失了……”她喃喃自语。 但丁含香的“记忆缺失”,不用灵力根本没办法做到。可若是动用了灵力,她的追踪符就会自动生效。 难道……凶手发现了追踪符,然后用某种法术毁了它? 玉韶忙问:“他们最后一次见到丁师姐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李大娘回忆道:“好像是……回去的路上。对,他们说丁含香说今日要少修炼一会儿,她要回去给猫做什么小鱼玩偶。” 回去的路上?平日里凶手不是等到丁含香一个人在校场上练剑的时候才动手吗? 他似乎过于急迫。 可如此急迫,为何还能留意到那枚被她隐藏过气息的追踪符? 除非当时还有另一人在场。此人做事较凶手更为冷静,且修为也远在凶手之上。这样的人会帮凶手遮掩,说明凶手大概率是此人的手下,并且不愿暴露自己。 不愿暴露…… 玉韶一把抓住李大娘的胳膊:“快去通知戒律堂,丁师姐恐怕凶多吉少!” 李大娘一骇,愣了一下,赶忙匆匆去了。 玉韶抚着心口,手心满是冷汗。 如果凶手不愿暴露,那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人灭口。而她送给丁含香的那枚平安符就是最好的催化剂。 风轻轻吹过,透明的日光似乎蒙着一层淡红,仿佛夕阳的影子。 “这么好看的流苏怎么从前没有见师姐戴过?” “因为容易丢。” “按照书里写的,转世之后灵魂是不变的。她只不过……不记得我了而已。” “东食西宿,到处跑,到处玩儿,猫就是这样的小动物。 “帮我把这个带给它,给它当玩具。” 玉韶感觉自己的心脏“砰砰砰”地跳个不停。 田间的油麦在日光里晒得暖融融的,阳光和草叶的清香迎面吹过来,一如从前许多个午后。 她靠在石壁上。冰凉的触感从石壁表面传过来,头顶的日头却晒得她有几分晕眩。 “师妹,师妹……” 一个有些面生的女修跑进来,喘着粗气儿道:“外面来了个师兄,说是有丁师姐的消息,要你过去。” 玉韶一听,抬脚就要跟她出去。忽而脚步一顿。 不对。 若是有了丁含香的消息,他为什么不先去戒律堂?既然要告知她丁含香的消息,有为什么不自己直接过来? 寻常弟子是可以自由出入赤霞峰的。 除非此人就是凶手。 如今过来,也是来斩草除根的。 “师妹快走呀,”那女修催促,“那师兄好像很着急。” “就来,”玉韶道,“我好像有些中暑了,我缓缓。” 一面说,手却是一面背在身后的阴影里。 一只小麻雀从她袖子里飞了出来,落在枝头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玉韶跟着那女修穿过洞穴。 方才她原本是想用传讯符通知沈含雁的。刚巧她近来升了练气五阶,灵力足够使用传讯符了。 只是眼前女修不知是何修为,若是背她察觉到灵力波动,万一她恼羞成怒、在此出手倒是不妙。 故而玉韶想到了黎星阑先前送的法器。 “这是我家里的法器,集留影石、防御符、通讯符于一身,不论再碰到什么镜子都不会失效。” 既如此,她就用用看。 第40章 吹落北风中 女修将玉韶引出了赤霞峰。 “师姐,师兄到底在哪里呀?” “你别急,马上就到了,”说着,她拐了个弯儿站在围墙后头给她指了个方向,“就在那边,你自己过去吧。” 玉韶点头,慢慢走过去了。只是过去的时候下意识瞥了那女修一眼。 正午时分,她的影子怎会如此颀长? “师妹快去呀,”女修催促,“顺着直走就到了。” “我知道的,师姐,只是日头恍得我有些头晕,”一面说,玉韶一面按住太阳穴,“师姐可否扶我下?” 女修只得上前。她的手一把抓住玉韶的胳膊,拽住她就要往前去。 说时迟那时快,玉韶双手结印,灵力幻化成刃,猛地朝那女修挥去! 女修侧身一躲,但没躲得及,胳膊上被划了道口子。 她冷声道:“师妹这是做什么?” “这话该我问师姐,不,应该说是师兄,你大费周折把我引到此地,究竟有何贵干?” 影子有异,说明此人使用了易容类法术。而他会易容,要么说明他是玉韶熟识之人,要么,就是赤霞峰里有人认识他。 不论是哪种原因,朝一个完全相反的方向伪装才不容易暴露自己。 “玉师妹聪慧,”鲁铭轩周身灵力闪过,露出原本身形,“既如此,我就不必再这么麻烦了。” 他双手结印,地上阵阵金光铺开,蝰蛇的图腾在地面渐渐浮现出来。 外界的一切幻化成一片白色的虚无朝她挤压过来,远处树林里的蝉鸣逐渐归于死寂。 “玉韶,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他催动阵法。 霎时,一道白金的光从法阵中央直直朝着玉韶劈来! 四周白色不断侵吞着她所在的空间。玉韶退无可退,眼看着就要和那道白光撞上。 鲁铭轩立在一侧,得意笑道:“玉韶,等把你的头交给我师尊,我就能洗灵根,成大道! “等我飞升那日,垫脚石名录上定不会忘记写上你的名字,如此,你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忽然突兀地止住了。 只见另一侧,玉韶双手持刀横于身前,咬紧牙关,死死挡住了那道白光。 大滴大滴的汗水从她额头滚落。 手中刀柄微微发烫,提醒着她已达极限。 “怎么会?你不是个练气期的五灵根废物吗?既然如此……” 鲁铭轩双手在虚空中用力一抓,四面八方的金光凝结道他手中,化成根根箭矢射来! 眼看着无路可退,要被这金光撕个粉碎,玉韶急忙催动法器。 顿时,淡蓝色的灵气穿过法阵,一面半透明金罩“咚”地一声扣在地上。 箭矢和白光撞在金罩上,碎成粉末。 “该死,还藏了一手,”鲁铭轩骂道,“和丁含香那个臭娘儿们一样可恶!” “丁师姐在哪里?” “丁含香啊……” 鲁铭轩一面笑一面再次结印。霎时间,铺天盖地的金色波浪朝玉韶涌过来! “你会见到她的。” 金色波浪“轰”地一声撞上金罩。四周都是金属的光泽,玉韶站在一小片空间里,只有一缕淡蓝色的灵气将她与外界相连。 一股似有若无的香味慢慢地从那股金色波浪里钻出来,融进金罩里。 玉韶头晕目眩,双腿发软,觉得四周的景物都在打转。终于,“咚”地一声,她倒在地上。 陷入昏暗之前,她只记得自己在鼠兽谷。 这里,又是哪里? …… “玉师妹,玉师妹……” 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脸。 玉韶睁开眼睛,只见沈含雁蹲在她身边。 “玉师妹怎么躺在这里?你不是说有丁师姐的线索吗?” “丁师姐……” 玉韶愣了半晌,方才回忆起来丁含香失踪了。 “我……说有线索?” “那可不是?”一绿衣师姐冷笑,“不然我们大热天儿地一块儿过来散步?” 玉韶揉揉脑袋,右侧太阳穴传来刺痛。但无论她怎么想,记得的也只有自己在鼠兽谷的画面。 “其实我……记不得了。这段时间,我的记忆经常会有空缺,就好像……那些记忆凭空消失了一样。” 脑海里忽然回忆起丁含香之前说过的话。 难道…… 玉韶忽然想起黎星阑的法器,急忙招招手,小麻雀落在她手指上。 “师妹这是……” 玉韶催动灵力,麻雀眼睛里忽然射出两道蓝光,方才的画面在墙壁上慢慢浮现。 鲁铭轩的脸在众人视线里放大。 “此人,正是丁师姐失踪的凶手。” …… 日影西斜,残阳如血。 玉韶在鼠兽谷完成了今日最后一场练习。她靠在石壁上发呆,眼眸里映着周围所有的景色,深处却是一片虚无。 忽然有脚步声从洞穴深处传来。 玉韶急忙站直身子,三步并两步走过去。 却是李大娘拎着食盒走了出来。 “丁师姐她……在哪里?” 李大娘叹了口气:“先吃饭吧。” 一面说,一面将食盒里的饭菜摆在巨石块上。菜有些烧焦了,米也煮的半生不熟。 玉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我想,再去见一见她。” 李大娘领着玉韶去了戒律堂。 戒律堂的最底下一层的地面上铺着一层冰,冰面上蓝色法阵浮动,一朵巨型昙花在法阵上开开合合。 丁含香静静躺在一张玉床上。她胳膊上的纱布已经被拆下来了,皮肤上灰黑的魔气扩散,已经扩散到了肩头。 玉韶站在她身边,久久没有说话。 “他们说,凶手是魔族奸细……”李大娘动了动嘴唇,最终只说出这么一句。 玉韶依然站着,好像没听到一般。 她的视线落在丁含香腰侧。 “玉师妹……是第一个送我平安符的人。我会好好珍惜的。” 那里没有“平安符”。 带来的也不是“平安”。 玉韶张开嘴,慢慢呼吸着,身体有些颤抖。 她转过身,发现自己的双手不知何时紧握成拳。手心里留下了一条深深的指甲印。 “小玉……” “沈师姐,”她听到自己问,“我想去见见她。” 她一步一步走出去。 前方是一片无边际的黑暗。 第41章 尽日不能忘 “沈师姐,凶手是谁?” 沈含雁抬起头,仔细观察着玉韶的神情。她不哭也不笑,整张脸像是扣上去的面具。 “凶手叫鲁铭轩,之前是青魁峰弟子,”沈含雁叹了口气,翻出卷轴,“但是根据他身上的气息和痕迹,可以初步确定他已经成了魔族奸细。” “青魁峰……” 玉韶呢喃,声音有些沙哑。 “不是青魁峰,”沈含雁纠正她,“是魔族。” 玉韶只站在原地,眼睛缓慢地眨着。 沈含雁见她状态实在不好,亲自把她送回了赤霞峰,又托安穗帮忙看着。 月色从窗子里照进来,慢慢没入昏暗。屋里没有点蜡烛。 玉韶抱着长刀盘腿坐在榻上,一句话也不说。安穗也只陪她坐着。 白猫在榻前绕来绕去,嘴里拽着一只小鱼玩偶。 它把玩偶拖到月光里,玉韶才注意到玩偶已经破了。 但是不会有人补了。 “青魁峰。” 许久,她慢慢地吐出这三个字。 青魁峰山势陡峭,最顶端高耸入云,而最底端却没入谷底。星星点点的灯光顺着山坡一直往上攀,汇入最顶端的魁霄殿,瞬间明光大亮。 青魁峰主慢慢睁开眼睛:“听说山下出了些事。天佑,这是怎么回事啊?” “回师尊的话,”殷天佑上前,“是一名小弟子做错了事,不小心暴露在人前。不过师尊放心,弟子已经将所有的痕迹都引到了魔族身上。” “大师兄也好意思说这话,”孙珍站在殿内一侧,冷笑,“明明最后帮你把烂摊子收拾干净的又是姜师姐。” 殷天佑面色不好看。 “师尊,”姜霜月笑道,“弟子与殷师兄乃是师出同门,偶尔殷师兄有顾及不到的地方,我这个做师妹的自然该出手相助。毕竟我们是同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为的,也都是师尊大道得成。” 青魁峰主满意地点点头:“霜月说的是。天佑,下次做事务必仔细,同样的错切不可再犯,记得吗?” “是,弟子记住了。” “说起来还有一段时间就到花神节了,节日喜庆,有些陈年旧账,该清理的就尽快清理掉吧。” 正说着话,一个小弟子走了进来,躬身一礼,见青魁峰主没说话,也不敢抬头。 他禀报道:“师尊,新来的‘容器’到了,师尊可要过目?” 青魁峰主不语。 “都是什么品类的?”殷天佑问。 “回大师兄的话,都是些不错的凡人,十来个左右,修为低的散修也有几个,剩下的都是妖族。” “妖族?” “我记得有些妖族可不是好相与的,”姜霜月忽然插话,“比如青丘。狐族少主疯疯癫癫的。” “师姐放心,”小弟子道,“这次抓的都是雪兔、豪猪这些,而且痕迹都抹平了,不会再惹出麻烦。” “那就好,”孙珍接过话笑道,“毕竟近来麻烦事已经够多了,只有少些才能专心提升修为。大师兄,你说是不是?” 殷天佑冷哼一声,不言语。 小弟子垂手侍立,眼睛只敢盯着脚尖。 最上首的青魁峰主将一切尽收眼底:“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同门之间莫要生了嫌隙。” “弟子知错。”二人齐声道。 “本尊近日要闭关修炼。若有什么要紧事就交给天佑决断,若是天佑拿不定主意,就去问问霜月,”青魁峰主挥挥手,“本尊乏了,退下吧。” 灯光渐渐退去,月色铺满长廊。 姜霜月和孙珍一前一后慢慢走着。 “师姐,我不明白,”孙珍忍不住道,“大师兄那个草包明明整日里要你帮他收拾烂摊子,师尊为何还如此器重他?” “我不知道,”姜霜月道,“但是,我知道,师尊偏爱他。” 孙珍不明所以。 “我也知道,我要的是提升修为,在这修真界彻底失衡之前飞升,”姜霜月回过头慢慢笑道,“至于别的,只要不妨碍我,都无所谓。” “怎么能无所谓?”孙珍气道,“那明明是师姐你该得到的……” “师妹,有得必有舍,有舍必有得。” 孙珍不再言语。 “你明日若是无事,便去万事堂走一趟。赤霞峰主快回来了,她快盯上我们了。” 月色隐去,旭日初升。 一轮红日之下,一道身影持长刀而立。身形变幻,剑光闪烁。枝头花瓣飘零,卷入银光,碾作红粉。 玉韶手握剑柄,胳膊微微颤抖,却仍旧一下又一下地挥着。 日光穿透云层,她的眼球变成了琥珀,似乎凝住了许多东西。仔细看去,又什么都没有。 “玉韶,”安穗从屋子里走出来,“沈师姐已经说了,杀死丁含香的是魔族,跟你半点儿关系都没有。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玉韶的动作顿了一下。她很慢地眨了下眼,又举起长刀。 劈、斩、砍、挡,一样的动作,不同的是,每一遍都更加用力。 安穗气得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师尊刚刚传讯给我,说他们这几天就回来了。 “我的意思是,丁含香的事情,师尊自然会查清楚,等找到了凶手,我们也都会为她报仇。” 玉韶仍旧不语。 安穗忍无可忍,拔剑而出。 “你要练是吧?我陪你!” 剑影灵巧如蛇,从各种刁钻之处刺向玉韶。玉韶的节奏乱了,时不时被击倒在地,却又一次次爬起。 “再来。” …… “哎,她们俩还在练啊。” “这都六七天了,”路过的弟子忍不住啧啧叹道,“要是我有这等毅力就好了……” “你怎么没有?”同伴笑道,“你通宵看话本的毅力我敢说这整个赤霞峰都没人比得过。” “就知道嘲笑我,叫你嘲笑我……” 两个弟子追打着跑开。 赤霞峰主站在原地,望着红日里的两道身影,摇头叹息。 “师尊,可要弟子把玉师妹叫过来?” “不,让她们练吧。练刀、练剑都是好事。练着练着就忍下了,习惯了。” 树梢花瓣如雪飘落。 地上积了厚厚一层。 只有温鹤明站在原地。 玉韶收了刀,一回头便望见他。 “二位师妹练完了,”他笑着上前,又转向玉韶,“师尊唤玉师妹去霞光殿一趟。” 第42章 平安客栈 “师尊。” 玉韶立在殿前。她额头上汗渍未干,头微微低着,身上的锐气失了大半。 “本尊今日唤你过来是有一桩差事要你跟着你大师兄去办,”一面说一面将一枚玉牌递给玉韶,“万事堂刚刚送到赤霞峰的,说是青沙镇近来有不少凡人无故失踪。后来被找到的,身上都有被魔气感染甚至溃烂的痕迹。万事堂要你们找到这些人的下落。” 玉韶嘴唇翕动,似乎是想要说什么,最终只把那枚玉牌攥在手里:“弟子晓得,定不负师尊所托。” 只是说完仍旧站在那里,仿佛还有什么别的事。 “还有这个,你拿去好好练。”赤霞峰主从袖中抽出一本功法,放在桌案上。 页边微微卷起,纸也泛黄,莲青色的封皮上写了“飞燕刀”三个大字,龙飞凤舞,笔力遒劲。赤霞峰主道:“你既然要练刀,报仇,总该有本好的刀法才是。” 玉韶抬起眼,桌案对面赤霞峰主一双深邃的眼眸平静地望着她。目光如水,澄明清澈,包容万物。 “师尊都知道了,”她咚地一声跪在地上,“既如此,还望师尊责罚。” 她闭上眼。丁含香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玉韶又想起了那个午后自己送她的那枚“平安符”,恍惚间一切画面都在丁含香接过它的瞬间碎成了千万片。 如果当初不是她复仇心切、自作聪明,丁含香会不会还活着? 她想起了自己重伤苏醒的那个午后,她也是这样跪在霞光殿里。师尊站在她跟前,语重心长,谆谆劝诫:“你问问你自己,你这几日做的事哪一件不是以命相搏?你做这些事情,是为了达到你想要达成的那个目的,还是为了让自己安心?” 那天,她以为自己想清楚了。但是,没有。她只是自作聪明地用别人的命当了诱饵。 害死丁含香的凶手里,也有她一个。 她睁开眼,眼眶已经红了。雪亮的日光在面前流淌,风吹进来,桌案上书页翻飞。 半晌,赤霞峰主叹息道:“你会一直记得她,不论何时何地。她也会出现在你的梦中,一遍又一遍。” “师尊……” “把刀法拿起来,”赤霞峰主背过身去,“去练刀。青沙镇之行……你应该能找到你想要的线索。” 玉韶抱着刀法出了霞光殿。不想,迎面却撞上了温鹤明。书掉在地上,风哗啦啦翻开。 玉韶蹲下身要捡,温鹤明却比她更快一步,将书捡起递给她,笑道:“玉师妹在想什么?也不看路。” “没什么。”玉韶摇摇头。 她抬起头,望着天空的一角,似乎遥不可及。师尊说,青沙镇会有她想要的线索。可是,师尊是怎么知道的? …… 几日后,玉韶与温鹤明乔装打扮一番,扮作寻常外来商户来到镇子上。 一路望去,遍地鲜花,姹紫嫣红,其中尤以海棠为甚。街边不论男女老少,发髻里都簪了新折下来的海棠。就连摆摊的小贩都特地寻了个陶土瓶子,斜插了几根海棠花枝。 温鹤明刚要开口询问,不想,一侧却突然传来一声悠长的“阿——嚏——”。 二人转头望去,黎星阑掏出一方帕子擤了擤鼻子,尴尬笑笑:“不好意思,花粉过敏。” 黎星阑是出发前一天死乞白赖非要跟过来的,算个意外的搭头。 “现在我们要去哪儿?”他又掏出一条帕子系在脸上,“找客栈落脚?找客栈的话,能不能找个花少点儿的?” “哎哟,客官,我家客栈花少,”小摊边上,一个正在买花的灰衣少年一听,花也不要了,赶忙凑过来,“而且斜对角就是一间药铺子,日后要是您过敏的厉害去抓药也方便。” 这话虽听着不好听,却也是事实。黎星阑撇撇嘴,没有反驳,只问道:“你家客栈在什么地方?我们出来做生意,住太偏了可不方便。” “哎呀,出来做生意啊,那您三位住我们客栈可是太合适了,”一面说,那灰衣少年就一面引他们到了客栈门口,指着大街小巷对他们一通比划,“您看看,除了斜对角的药铺医馆,您沿着这条街往前直走就能找到我们镇上最热闹的两排商铺。穿过这条巷子往北,拐个弯儿就是仓库,最近好几间都在出租。” 玉韶抬眼望去,只见这客栈上方方正正写着“平安客栈”四个大字。虽处闹市,不知为何这客栈里却很冷清,偶尔才见到有一两个客人从楼梯上下来。 注意到玉韶的视线,少年笑道:“这大下午的,楼上的客官都在午睡呢,”说着,又将三人迎了进去,远远地就喊道,“爹,客人来了!” 原来,这少年是客栈东家的儿子,唤作栎平,这段时日都在自家客栈当小二招揽客人。 东家收了算盘珠子,上前笑道:“三位打尖儿还是住店?” “他们是外头来的商人,”三人还没说话,栎平就忙道,“住店的。” “我们要三间房,”温鹤明笑道,“最好是二楼的房间,要采光好些、能看到街景的。” “哎,好嘞。” 温鹤明付了银钱,栎平将三人领上楼去。玉韶不经意问了句:“我瞧着你们这客栈位置、装饰也算不错,想必平日里客人应当不少,怎的没见请个掌柜和小二?忙起来也好帮衬帮衬。” 栎平却支支吾吾,语焉不详:“是要请的,只是一时间没找到合适的。三位客官可吃过饭了?我去给你们端些过来。” 说着,忙噔噔噔下了楼。 进了屋,玉韶四处打量着屋内的陈设。手指轻轻拂过墙壁前摆着的架子,上面有一层薄薄的灰。想来应当有段时间没人住了。 温鹤明推开窗。风从窗子里吹进来,里面的花香倒是比别的地方淡了许多。 玉韶过去一看,只见街边摊贩都把摊位摆在这平安客栈对面一侧的街道上,顾客寥寥无几。 “你们在看什么?”黎星阑把房间里的家具都擦了一遍,方才凑过来,“其实之前我就想问了,海棠不该是春秋两季开的吗?为什么青沙镇上这么多?” 第43章 失踪 “其实是这附近有一处‘海棠谷’。” 玉韶正要答话,不想,隔壁窗子里探出一颗脑袋,容长脸面,面容和善,左脸上有一颗黄豆大小的黑痣。 他笑道:“‘海棠谷’四季如春,加之这海棠花又与花神有些渊源,故而每年花神节,这大街小巷之中都开满了海棠。” 像是看出了几人的疑惑,此人又笑:“在下名唤钟启贤,是星月城药商,此次过来是来进货的。” “星月城?”玉韶转过头冲黎星阑笑道,“我记得你也是星月城人。没想到此次出来,竟让你遇着同乡了。” 黎星阑只“嗯嗯”点头应着。隔壁的钟启贤却一下子熟络起来,笑道:“这倒是巧了,实在是缘分!既如此,不如我带瓶酒过来,我们好好喝一杯?说不定日后回了星月城,我们还能做上生意呢。” 玉韶和温鹤明对视一眼,点头应下。不多时,钟启贤就带着两瓶青杏酒过来了。 长颈白玉瓷瓶底部绘着一圈细细的暗红纹,里面盛着浅绿色的酒水,徐徐倒出,清香扑鼻,绵长醇厚的酒香里还夹杂着杏子的甜香。 “说起来,这酒算是我的心头好,”钟启贤给三人都斟了酒,“平日里我总是半夜梦魇,醒来之后久久难以入睡。喝了这酒之后啊,能一觉睡到大天亮,从来没早醒过,第二天早上浑身爽利,连精神头都好了不少。” 听他把这青杏酒说得如此玄乎,玉韶端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 酸甜之中带着微微的辛辣,杏子的香气唇齿留香。除此之外倒没有什么更特别的了。 “这青杏酒味道果然好,瓶子也别致,钟大哥是在哪里买的?” “就是巷子里头的一间酒肆,”钟启贤说着,起身朝窗外指了指,“就是那条巷子。中间有一间小院子,门口挂了一面朱红色酒旗。说起来我也是有一天偶然路过才注意到的,真想不通这店家,为什么非要挤在这巷子里开酒肆?白白耽搁了好酒哦……” 说话间,钟启贤已是半瓶酒下了肚。面上泛着一层薄红,说起话来絮絮叨叨个没完。他醉了。 “你们也是做生意的吧?”他忽然笑道,“我瞧你们行李也不多,这次过来是来进货的?你们做的是什么生意?” “一些珠钗绢花之类的,小本生意,肯定比不得钟大哥,”玉韶给他斟了杯酒,双手捧着递给他,“我们三人刚刚从商,以后少不得要向您多多请教。” 钟启贤笑着摆手:“哪里的话哟,我如今也大不如前啦,”说着他打了个酒嗝,“而且我只懂药材,你们这一行我是一窍不通。” “您只管捡些您在这周围听到的趣事儿讲讲,您也知道,我们做首饰生意的最要紧的就是灵感和花样子。” 四人一直聊到傍晚,钟启贤方才醉醺醺回去了。黎星阑从前襟里掏出一把折扇用力扇了扇,像是要将面前酒气赶远些。 “说完了?” 玉韶点点头,拉了把椅子坐下:“这人瞧着豪爽大方,实际上很是精明,不该说的是半句都没露出来。他既说自己是药商,你明日就去附近的药铺医馆和酒肆,打探打探他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黎星阑不解,下巴搁在扇子上:“什么叫‘不该说的’?还有,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我看他挺健谈啊。” “他在这客栈里住了这么久,客栈的异常他却半点没提,”玉韶说着又指了指天花板和地板,“刚刚大师兄打探过了,这楼上楼下,只有他和我们住在这里。” 一夜无梦。 次日早上,玉韶是在一片吵嚷之声中醒过来的。她推开门,却见外面站了好几个衙役,温鹤明和栎平被他们围在中间。 “今天早上我推开门的时候就发现钟大哥的房门开着,人也不知去了哪里,”温鹤明不急不缓道,“我叫了好几声也没人应,等了许久也不见他过来,我担心钟大哥房里的东西被人盗走,就将栎平唤了过来,让他把门锁上。” “几位大人,确实如此,”栎平道,“之后小的还在这客栈里寻了一圈儿,也没见着钟老爷的身影。您也知道,昨晚下了雨,若是钟老爷一大早出去了,这地上合该有脚印才是,可是小的却半枚脚印也没见着。” 衙役低头沉思片刻,不再言语,只让人在客栈四处再次排查。 玉韶见时候差不多了,上前笑道:“哥,发生什么事了?” 说话间,领头的衙役转头望向她:“你是他妹妹?昨晚和今天早上可遇到过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不同寻常的事……可是发生了什么?” “今天早上我们接到报案,有人说看见了钟启贤的尸体。” 在衙役的解释下,玉韶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原来有人今日早上就在河岸边看见了钟启贤的尸体,去衙门报了案。 但衙役赶到的时候,河边空空荡荡。他们沿着河道一路往下摸排,又请了捞尸人在水中捞尸,也一无所获。最离奇的是,原先报案的那个人也找不着了。 “头儿,没有,”几个衙役回来了,“而且钟启贤屋子里的财物也都没有少。我们还在他屋子里找到了一只旧荷包,估摸着是平日里装零钱的,里面还有几块碎银和铜板。” “他没带钱,天没亮瞎跑什么?”领头衙役摸着胡子,皱眉想了半晌没想明白。 玉韶却是心神一动。 “大人说,钟大哥是天没亮的时候失踪的?” “对啊。” 衙役将玉韶一行人带回衙门,命人将他们口供记录在案。同去的还有客栈东家三口,三人瞧着倒是轻车熟路,似乎不是第一次来了。 从衙门回来的路上,三人又经过昨日遇见栎平的地方。卖海棠花的花贩子还是昨日那个,只是他摊子上的海棠花瓣已经有些蔫了,病恹恹垂在那里,顾客寥寥。 “夫人,买几枝花吧,便宜卖!” “小姐,您看看我这花……” 行人匆匆从摊前走过。花贩子盘腿坐在地上,摇头叹了口气。忽然间,他的目光不经意向旁边瞥去,竟撞上了玉韶三人。 花贩子忙喊道:“姑娘,公子,我们昨日见过的,我有事要同三位讲!” 玉韶停下脚步。花贩子却搓搓手,低头看了眼花,并不言语。 玉韶会意,将三枚下品灵石递给他,笑道:“买两枝花。” 花贩子忙捡了两枝开的最艳的递给玉韶,一面递一面压低声音道:“姑娘,我劝你们尽快离开平安客栈吧。这一个月里,他家客栈的客人已经失踪了四个了!” 第44章 火灾 “失踪了四个?” “可不是,”花贩子低头看着面前花瓣卷起的海棠冷笑,“原先他家可是我们镇子上一等一的大客栈,连店里的花儿都是托人运的最新鲜的。 “可是自从他家接二连三地失踪人后,生意就没落了,在我这儿买几支海棠都要讨价还价的。” 从花贩子的口中,几人得知这第一起失踪案是在一个半月以前发生的。 失踪的是一个外地来的富家少爷,尸体三日后在镇子外的清溪河边被人发现。 第二个失踪的是镇子上孙老爷的小妾,据说前段时间和孙老爷赌气搬了出来住在平安客栈。 第三起是一对兄弟,哥哥弟弟先后不知去向,后来都被发现死在了镇子外的林子里。弟弟的妻儿只得将二人在此地匆匆葬了。 第四个是平安客栈的老板娘,说是有天早上一起来人就不见了,怎么找也找不到。 “难怪我们昨天去没看到客栈里有老板娘呢,”黎星阑不由道,“后来呢,还是没找到?” “找到了,”花贩子道,“可是也死了,尸体给丢到了郊外的乱葬岗。也不知道是得罪了哪路妖魔鬼怪。” “为什么说是妖魔鬼怪?是尸体或者案子有什么奇怪的地方?”玉韶插话。 “嗐,这位姑娘你有所不知,那几具尸体身上一处伤口都没有,浑身紫斑,骨头俱碎。最主要的是,先前有过路的修士看过一眼,说那些紫斑是魔气造成的。” 骨头俱碎…… 似乎和妹妹的死因有几分相似。但是妹妹的尸体她见过,并没有什么瘢痕。 只听那花贩子又道:“不过衙门不让我们到处乱说,说是花神节快到了,怕闹得人心惶惶。对外只说是吃错了东西、摔下了山崖,”说着他朝地上啐了一口,“我还不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吗?不就是怕城里的钦差大人来了摘了他的乌纱帽?” “不过要我说,整个平安客栈附近都奇奇怪怪的。”旁边一个卖蒸糕的大姐听了忍不住插嘴。 她一面说一面揭开面前的木锅盖。腾腾的白气从锅里飘了出来,莹白如玉的蒸糕上点缀着淡粉色的花瓣。 她用筷子夹出几块,放在半截碧绿的竹筒里递给三人:“公子小姐,既买了花也尝尝我的‘竹筒糕’?” 竹筒悬在半空中,再往上是卖糕大姐一双精明含笑的眼。黎星阑只得接过,摸出几枚灵石递给她。 卖糕的大姐这才笑道:“其实除了平安客栈这四起案子,我还听说过一件事,是客栈后边儿石头巷最里头的张家……” 风吹得满街的花香迎面飘来,几人照着卖糕大姐的话往石头巷去。 “这青沙镇的人也太会做生意了,”黎星阑一面打着喷嚏一面抱怨,“不过没想到平安客栈后面还有这么偏僻的地方。” 说是偏僻其实并不准确。石头巷一带的房屋低矮破败,灰扑扑的土墙时不时掉下一点尘土,墙面上坑坑洼洼。 只是再破败贫穷也掩盖不了节日来临时候的喜庆——墙头、路边、院前都一簇一簇堆着各色的花,热热闹闹地一直开进石头巷的最里面。 玉韶三人站在张家的院子前。土墙被火燎得焦黑,烟尘深浅不一地爬满墙面。门口只落了几截被烧焦了的断木,七扭八歪横亘在他们跟前。 脚前的土被风一卷,擦过地面扑到了几堆碎砖乱瓦上。旁边的地面上,半截树桩苍然屹立。 “你们是……” 斜对角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几人回头看去,只见有个鬓发白了一半的老大娘拿着一张小杌子推门出来。大约是想在门口晒晒太阳。 “我们是张家的亲戚,”玉韶走近笑道,“几个月前张大嫂让人带信给我们,说是青沙镇有花神节,让我们过来玩。我记得信里的地址就是这儿啊,难不成走错了?” “没错,”老大娘叹了口气,“张家啊,半月前不知怎么走了水,一把火烧成现在这个样子。” “那张家人现在……” “张禄没跑出来,他老娘媳妇孩子倒是一个月前走亲戚去了逃过了一劫。” 三人唏嘘不已。 这话和卖糕大姐说的差不多。 据卖糕大姐说,这个张禄平日爱赌,张大嫂靠着杀鱼好容易攒下的一点钱,只要给他看到了,必定悄悄摸了去到赌坊大手大脚花销一番。为了这个,两口子平日里没少吵架。 “不过大约是一个月前,张禄的手气一下子变得特别好,一赌就赢,”卖糕大姐回忆,“靠着赢来的钱他给他媳妇孩子老娘都置办了一身上好行头,打发他们走亲戚去了,看样子是要好好炫耀炫耀了。” “可这有什么奇怪的呢?” “张家的亲戚和他们还有来往的只有张大嫂的娘家了。她娘家在落叶城,刚好我妹子也嫁到了那里,我之前给我妹子写信的时候提过一嘴,我妹子说张大嫂的娘家根本没人来。 “我们青沙镇到落叶城不远,走的慢也只要十日,他们走的再慢也该到了。不过最奇怪的事情还在后面。大约是半月前,张家的院子半夜突然自己烧起来了,张禄活活给烧死在了里面,明明他平时也不是个睡得沉的……” 几人跨过门口断木进去。满目的断壁残垣无端透着几分凄凉和诡异。 凉风簌簌,一片黄绿相间的叶子从邻居家的院子里飘进来,落到张家院子里的半截树根上。 “叮铃叮铃——” 一串细小的铃声由远及近。玉韶转头望去,只见一只白底黑花的小土狗撒开四蹄跑了过来。它脖子上系着一个小巧的铜铃铛。 小狗在他们面前渐渐停了脚步,一双小小的绿豆眼里写满了警惕,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偶尔“汪汪汪”地大叫几声。 “旺财,别闹!” 门口的老大娘忽然斥了句,小狗不忿,却仍旧听话乖乖坐下。 老大娘又慢悠悠地走进来同他们解释:“这是张家的狗。虽然张家烧成这个样子了,它平日里得了骨头还会埋在这儿,”说着指了指玉韶脚下,“就是这截儿树根。” 玉韶赶忙让开。 旺财见了,忙走过来,伸出两只前爪在地理可劲儿挖了一阵。小小的土堆里,玉韶的视线忽然落在了一小半瓷片上。 她蹲下身捡起瓷片。白玉瓷,暗红纹。 “……青杏酒?” 第45章 青杏酒 “什么青杏酒?”黎星阑凑过脑袋去瞧,“你是说这瓷片和青杏酒的瓶子很像吧?不过酒瓶子可能都这样……” “这应该就是青杏酒的瓶子,”温鹤明突然插话,“昨日钟启贤倒酒的时候我仔细留意过,酒瓶瓷质细腻如玉,再加上底下的纹路也是烧制而成,很少见,而且应该价格不菲。” “大娘,张禄大哥平日里有喝酒的习惯吗?”玉韶想了想,转头问道。 “喝酒?张禄倒是不怎么喝酒,他觉得喝酒费钱。除了赌,他对别的一向抠门儿。” 玉韶把瓷片收了起来。三人一同去了钟启贤之前说过的那条巷子。 巷子就在平安客栈斜对面。粉墙黛瓦,房檐灰鸟羽似的铺开,在地上投下一片弯弯曲曲的阴影。 “挂着朱红酒旗的小院子……啊,找到了!” 玉韶抬头看去,只见颜色褪成浅红的酒旗上用簪花小楷写了“杏花微雨”四个清秀小字。 酒旗随着风飘飘荡荡,小字也时而浮起时而沉入折皱之中。 她推门进去,迎面恰好撞进卖酒姑娘的目光里。 那姑娘摆好面前的陶罐,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笑着向玉韶走过来:“姑娘可是要买‘杏花酒’?” “杏花酒?你们这里卖的不是青杏酒吗?” 这下子轮到卖酒姑娘疑惑了:“我家一向不卖青杏酒的。姑娘是不是记错了?” “既然种了杏树,为什么只卖杏花酒不卖青杏酒?”黎星阑走到院中亭亭而立的几棵杏树前,拍了拍树干,“这上面的杏子都快熟了吧。” 树叶摇晃,细碎的光透过树叶落进他眼睛里,黎星阑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突然,“咚”地一下子,一颗泛黄的青杏从树梢上掉了下来,恰好砸中他的脑袋。 黎星阑捂着脑壳龇牙咧嘴。 几人见状,都笑了起来。 卖酒姑娘走过去,捡起掉在地上的青杏:“我们这一带的土地多年前受过魔气侵蚀,长出来的果子都像这样又小又酸。别的果子还稍微好些,尤其是这杏子,不仅酸到没边儿还发苦。用青杏做酒,岂不是砸了自家招牌吗?” 圆溜溜的青杏躺在姑娘手里,像一颗半透明的玛瑙珠子。 “几位若想买青杏酒,可以去南街的‘百饮阁’看看,他家时不时会从远地方进些好酒过来。” 三人谢过姑娘,买了两瓶杏花酒,又往百饮阁去了。 百饮阁所在的南街离平安客栈足足隔了半个镇子。店内熙熙攘攘,酒客盈门。掌柜的算盘珠子拨的飞快,手指几乎带出几道残影。 小二见了三人,忙迎过来笑道:“几位要喝什么酒?我们这儿啊杏花酒、桃花酿、桂露秋……您要什么有什么,”小二引三人在一张靠窗的桌案旁落了座,吹嘘道,“不是小的自卖自夸,咱们店啊可是镇子上酒类最多最全的了……” “我们要青杏酒。” 一句话,小二哑口无言。半晌,他赔笑道:“要不您再看看别的?咱们这儿的桂露秋也是不错的。” “是没得卖吗?”玉韶笑道,“我听友人说这里的青杏酒很好喝特地跨了大半个镇子过来的。难不成他记错了?” “其实原先我们这里是有青杏酒的,”小二笑得有些勉强,支支吾吾道,“后来……” “后来?” “县老爷说最近过来巡查的钦差大人爱喝酒又对杏子过敏,怕闹出什么事儿,就不让我们这儿卖了。” “是什么时候的事?” 小二挠头想了想:“也就是今年初春时候的事吧,”说完还不忘推销自家的酒,“您三位既然大老远跑了一趟,也不能白跑不是?要不您三位再看看旁的?” 风从窗子里吹进来,玉韶的手指摩挲着藏在袖中的干瘪荷包,朝窗外望去,但笑不语。 温鹤明见了,不觉好笑,又朝小二道:“旁的倒也可以,不过我平日里最喜欢收集酒瓶子。你们这里可有花纹别致的白瓷瓶?最好能拿些样子叫我看看。” 说着摸出几枚灵石放在桌案上。 “有的有的,”小二收了灵石,喜笑颜开,“您稍等,小的这酒给您去拿。” 三人坐在窗边,听着身后酒客高谈阔论。黎星阑从后桌那儿要来了一份酒单,一面看着啧啧摇头。 “你摇头做什么?”玉韶凑过去一看,不由莞尔,“你这样的富贵公子也会觉得这里的酒水贵?” “本来是不觉得的,”黎星阑道,“可是这不是有那家‘杏花微雨’的酒水做对比嘛,这里的酒水足足贵上三倍。我倒要尝尝到底有多好喝。” “其实也不是多好喝,”温鹤明笑道,“我几年前来过这里一次,碰巧喝过。虽然入口芬芳,但味道寡淡,后调苦涩。” “那他还敢卖这么贵?” “因为风景也算钱,”玉韶指了指窗外,“你看这里邻近镇子中心,窗外又有玉沙河流过,对面是举办花神节庆典的地方……” 一面说,她的记忆一面飘回很久以前。那个时候她的祖父祖母还在,就住在青沙镇上。 每每到了花神节,父母都会带着她和妹妹过去帮忙,扎花车、簪海棠、串海棠花手串、到契约石旁凑热闹…… 她的声音不急不缓,面上渐渐浮出一丝笑意。就好像当下的时光随着她的话飘回了过去一样。 “师妹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了?”温鹤明不由问道。 “你们看对面那块石头。” 二人的目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一片空地上,一块灰色的巨石毅然耸立。棱角分明而无规则,只有表面偶尔浮现出一些细小的光点。 黎星阑犹疑:“好像……没什么特别的?” “那块石头叫‘契约石’,据说是花神力竭身殒之前和魔族签订协议的地方,双方在上面各留了一抹残识。平日里大家要签什么契约一般都会选在这里。 “契约石底下有一个小机关,可以打开石块的左后侧镂空的地方,里面有一只琉璃海棠手串,据说可以把别人拉入自己的梦境。” “这么玄乎,真的假的?” “是真的,”玉韶笑道,“小时候我和妹妹趁着没人的时候偷偷拿这手串玩过……” 至于结果,不提也罢。 第46章 琉璃手串 那还是她不到十岁时候发生的事情。当天晚上,趁着家里人都睡着了,她和妹妹玉韵悄悄摸到契约石后面。 月色溶溶,如水而落。石块巨大的阴影遮住了地上两团小小的影子。 “姐,真的不要紧吗?爹娘回去骂我们怎么办?” 玉韶一面在契约石后面胡乱摸索一阵,一面心不在焉答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不说,我不说,爹娘怎么会知道?” 白日里,祖母同她们讲了海棠琉璃手串的事。据说,只有在花神节当天被推选为“花仙”的女孩子才能戴一次手串,为整个镇子的人造一次梦。 她们听了,对视一眼,立刻就明白了彼此的想法——试试。 “那阿姐你快些,”玉韵催促,“我好像看到那边有人过来了。” 风把远处的声音吹过来,飘飘忽忽。庆典巡游要用的花车被人推着,在地面上带出一串沉闷的“咕噜噜”的声音。 “你看,那边是不是有人?” “人?哪有?肯定是你看错了。快点儿快点儿,早点弄完早点回家睡觉。这个破庆典,累死人了。” 声音渐渐飘远了。玉韶趴在地上,原先不敢呼吸,一张脸憋的通红。见他们走了,才长舒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 那一边,玉韵爬过来,跪在地上:“姐,我试试。” 说着,她两只手攀着契约石摸索了一通。“啪嗒——”一声,不知她碰到了什么机关,石块左侧弹出了一个小小的石盒。 海棠琉璃手串静静躺在灰色的石盒里,在月光里散发着柔和的光。玉韵捏住手串放在手心,像捧着一汪泉水。 “姐,这个怎么用啊?” 玉韶接过手串,皱着眉头,犹豫半晌把手串套在自己腕子上,捻起一颗珠子扯着手串转了转。 瞬间,天旋地转,她被拉入一片空旷的黑暗里。渐渐地,远处浮现出一片白光,霎时间,白光铺开。 目之所及是一片桃花林。桃花如雪,纷纷而落。妹妹站在树下,周身灵气缭绕,长剑横握于身前。剑尖挑起一瓣桃花,向上一翻。转眼,桃花如粉雪零落。 “姐,怎么样?我厉害吧?” “厉害,”玉韶由衷赞叹,又环顾四周,低头朝手腕看去,手腕空空荡荡,“这是你的梦境?可手串之前明明戴在我胳膊上。难道只有第一个碰到它的人才能‘造梦’?” “可能吧,”玉韵收剑入鞘,拉住她的胳膊笑道,“姐,先别管这些了,我带你看看我的梦。” 没等玉韶反应,一股莫名的力量就扯着她跟上了妹妹的脚步。 梦境亦真亦幻,随心而动,四周景色如画卷流淌。天下九州,硝烟尽熄,漫山遍野,禾谷稻穗,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一派安然和乐之景。 盛世无魔族,人人可修炼。 原来,这就是妹妹的梦。 二人还未揽尽山河,忽然,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猛地将二人扯了出来! 玉韶睁开眼,恰好对上父母怒气冲冲的面容和他们手里的琉璃手串。 “……爹,娘,真巧啊。” 她抓抓头,尴尬笑笑。 至于后来…… 走廊上的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蚊子嗡嗡地从暗处飞过来。玉韶跺跺脚,手里举着的水盆晃了晃,水从里面洒出来淋了她一头。 “姐,你别动了,要不然爹又该骂你了。” 自从那天被发现偷用琉璃手串,父母就罚她们一连三天在走廊上举水盆罚站。院门敞开,来往行人都能看到。 “吱呀——”一声,门开了。 父亲走了出来,见了她二人没半点好脸色:“哼,胆子真大,要不是镇长恰好认得玄门修士,你二人怕是要在梦里被困上个三天三夜!” “你少说几句,”祖母匆匆赶来,挡在她们身前,“你小时候也不让我省心。再说了,这不是没事嘛。” “娘,你就是太惯着她们了……” “三位客官,酒来了!” 小二一声吆喝打断了她的回忆。玉韶回过神来,面前桌案上摆着各色的酒瓶子。 白瓷彩绘,青瓷裂纹。玉韶拿起一个有些相似的细细抚摸,递给温鹤明。 温鹤明笑道:“这酒瓶子烧得确实好看,就是质感仍旧有些粗糙。就没有再好些的了?” “客官,您说笑了,”小二道,“咱们是卖酒的,又不是卖酒瓶子的,一个用完就丢的酒瓶子要那么好做甚?而且太贵了你们也不肯买啊。” 这末一句他声音压得极低,却还是给三人听了去。 “这是你们这儿最好的酒瓶子了?” “不仅是最好的酒瓶子,还是最好的酒呢,整个镇子上就我们这一家有卖的,”小二忙笑,“三位客官可要尝尝这桂花饮?原价三颗中品灵石,现价一颗……哎,几位客官,别走啊!” 玉韶拉着要付钱当冤大头的两人快步走了出去。一不留神,差点儿撞到了一个喝得醉醺醺的中年男子。 此人约莫五十来岁,额发掉了大半,圆胖的身子上罩了件姜黄色斜纹织锦袍子,瞧着很是富态。 不晓得是把黎星阑认作了谁,他一把攥住黎星阑的胳膊,哭得涕泗横流,眼泪鼻涕险些蹭了黎星阑一袖子。 “月娘,月娘……我对不住你啊……” 黎星阑急忙抽手,那人一踉跄,干脆倒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惹的左右四周都转过头来瞧。 “哎,不是,我没有……”黎星阑慌张起来,话都说不完整,“我根本不认识他!” 旁边一个客人听了,不由笑道:“小兄弟,你别慌,这是住在南街十里巷的孙老爷,不打紧的,他这几日时常这样。过一会儿孙夫人就会把他领回去了。” 正说着,门外噔噔噔传来一阵脚步声:“招财,进宝,快把老爷扶出来!” “你们瞧,这不就来了?” 玉韶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着水蓝锦缎的富家太太青着脸站在门口,捏着帕子叉着腰,半点仪态也不顾了,破口大骂:“我就知道他不在家肯定来这儿了!账本也不看,铺子也不管,天天就知道喝酒想那个死人,死了还不让家里安生!” 两个小厮小心翼翼扶着孙老爷出去,孙夫人在后面一推,直接把孙老爷推进马车里带走了。 “孙老爷……”玉韶皱眉想了想,“可是前段时间没了小妾的那个?” 第47章 月娘(上) “姑娘也知道孙家的事?” “先前买东西的时候无意间听人说过一嘴罢了,”玉韶笑道,“方才见了这孙老爷和孙夫人倒有些好奇,不知您方不方便与我们说说?” 来这儿喝酒的大多数都是没事干的闲人,巴不得找个人说说话、打发打发时间。周围的酒客一听,赶忙你一句我一句地把这孙府的事情抖了个干干净净。 “要说孙老爷这房妾室啊,也是个可怜人……” 小妾无姓,唤作“月娘”,据说四五岁就被拐子拐到了平安客栈旁边的飞红阁。容貌俏丽,谈吐风趣,一手琵琶弹得人肝肠寸断,也算是当时的红人儿。 刚巧,那时孙老爷做生意途径此地,看上了月娘,便将她赎了出来娶为妾室。 据那酒客所说,孙府的日子开始倒也和乐,只是不想这月娘心比天高,一心想当孙老爷的平妻,成日里撒泼打滚,闹得家宅不宁。 前段时间,不知怎的,月娘突然得偿所愿,连带着她儿子也成了嫡子。 “但是福薄福厚命中注定,”酒客扇着扇子摇头叹息,“没过多久月娘就失踪了。给人找着的时候已经倒在山上的林子里没了气儿。” 玉韶还要再问,不想那店小二忽然从斜刺里杀出来,推搡着把他们赶出店外:“去去去,不买酒就赶紧走,别耽误我们做生意!” “哎,客官,进来瞧一瞧看一看,不买也没关系啊,”刚把他们赶了出去,小二转过头就堆上笑,肩膀上搭着一条布巾子,伸手招呼着门外的客人,“这几天我们百饮阁花神节大酬宾,所有酒水一律打折!” “你们看他……” 黎星阑还要说什么,被玉韶扯着往十里巷去了。 十里巷算得上是这青沙镇最富的地方之一。朱红墙,琉璃瓦,翠柳依依,香花点点。挑货郎、卖花女穿街走巷,吆喝声此起彼伏。玉韶在孙府后角门不远处停下脚步。 “师妹是觉得月娘的事不对劲?” 玉韶点点头:“你们不觉得月娘和张禄的经历有些相似吗?都是此前潦倒失意,后来一下子走了运,再后来又没了性命。我在想月娘会不会也和青杏酒有关?” “师妹想怎么做?” 玉韶勾勾手,三人凑在一块儿耳语一番。 …… 快到傍晚了,天空西边儿已经铺上了星星点点的玫瑰云霞。一缕缕的炊烟从四面八方的房顶上升起来,被风卷着慢慢淡去。空气里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饭菜的油烟香味儿。 坐在后角门的小厮吞吞口水,从兜里摸出一把瓜子,瞅着四下无人嘎嘣嘎嘣的磕了起来。 “哎,小孩。” 小厮抬起头,只见面前站着一男一女。女的衣裙精致,眉目如画。男的一身灰衣,腰间佩剑,大约是个侍卫。 “你们是……” 侍卫走上前笑道:“我家小姐是来寻亲的。你们府上可有一个唤作‘月娘’的女子?” 小厮听了,忙进去禀报。不一会儿,一个穿着红罗裙的丫鬟出来,迎了二人进去。 “月夫人已经不在了,小姐若是早些来就好了,”小丫鬟引着他们穿过抄手游廊,一面走一面叹息,“月夫人是在三月中旬走的,这么些年她一直没放弃找自己的家里人。” “已经不在了?”玉韶似是一惊,颇有些不敢相信,“怎么会……她是怎么走的?” “奴婢也不太清楚。有段时间月夫人突然失踪了,在山上的林子里找到的时候已经去世了。不过奴婢远远的瞧见了月夫人最后一面,肋骨尽断,浑身青紫,实在是可怜……” 玉韶半晌不语,只沉默着跟着小丫鬟来到正厅门前。院子里淡黄的月季开了一大片,花香馥郁袭人。月季里搭了个木架子,上面挂了只鸟笼,一只绿鹦哥在里面蹦蹦跳跳。 玉韶跨过门槛儿进去,只见最上首的梨木椅子上坐着孙夫人,她手里端了盏茶,一抬眼,眼尾的褶子里就写满了说不尽的精明。 “夫人安好。”玉韶微微福了福身。 孙夫人刮了刮茶沫子,慢慢悠悠地打量着她。从她的衣裙看到她的表情,一双眼睛像是要瞧进她的内里似的。 “你说你是来寻亲的?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月娘与你又是什么关系?” 一连串问题砸过来,玉韶不急不缓道:“小女名唤‘池锦’,是落叶城人,按辈分说月娘算是锦儿的姨母,”说着又叹息,“一个多月以前我母亲听到了姨母的消息,派我过来寻亲,谁成想……” “是来晚了些,”孙夫人也叹息道,“若是韫哥儿在,还可以让你们表兄妹见上一见,可惜他前些日子到南照城求学去了。” 玉韶想了想:“若是夫人方便,可否让锦儿见见姨母的遗物?再让与姨母相熟的人与锦儿说说姨母这些年的经历。如此一来,锦儿也好回去说与母亲听。” 孙夫人思量片刻,觉着这个要求并无不妥,就招招手让先前那个红罗裙小丫鬟进来,带了玉韶出去了。 “这些年要说与月夫人相熟的,那必定非宋姨娘莫属了。” “宋姨娘?” 小丫鬟点点头:“说起来,宋姨娘也是飞红阁出来的。不过性子却和月夫人截然相反,平日里寡言少语,温柔敦厚。虽说出身花楼,那举止作派比起一些正经人家的夫人小姐也不差些什么。” 小丫鬟带玉韶到了宋姨娘的小院方才离开。帘幔层层挂起,一个身着碧纱裙的妇人款步行来,朝着玉韶微微福了福身才落了座。 及至落座,又捏着茶壶柄给玉韶倒了茶,双手捧过,方才言语,笑道:“小姐是月夫人的外甥女?” “宋姨娘唤我‘锦儿’便好,”玉韶道,“锦儿此次过来是来寻亲的,只是来到贵府才得知姨母过世的噩耗。夫人说,您与姨母相熟,可否劳烦宋姨娘同锦儿讲讲姨母这些年的经历?” “月夫人啊,”宋姨娘叹息着,“她是个再好、再温柔不过的人了……” 第48章 月娘(下) 宋姨娘是在十二年前进府的。说来也巧先前在飞鸿阁的时候二人就是熟识。 “飞红阁的妈妈唤作‘宝春’,是个厉害人,但凡谁敢忤逆她,就要挨打。有好几回我快被妈妈打死了,都是月娘拉的架。月娘说话做事都温温柔柔的,连妈妈都挑不出她什么差错。” “可是锦儿似乎听说姨母的脾气并不好。” 宋姨娘听了,并不言语,只是把窗子推开一点缝,四下里看了看,见周围没有人才压低声音:“脾气再好的人在这里也要给逼疯的。” 玉韶一惊:“此话怎讲?” “这孙府里头有一个老夫人。” 据宋姨娘所说,孙老爷的母亲高寿,年轻时受尽婆婆苛待。及至自己当了婆婆,便把自己先前受过的那些手段全都使在了孙夫人和孙老爷的妾室身上。 原先还好些,只是后来见月娘的相貌与她已经过了世的婆婆有五六分相似,这怒气便再也遏制不住了。 “吃饭挨训,过寿挨罚。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的,”宋姨娘叹了口气,“这还是我进了府之后见到的,据说早年间更闹腾呢。月娘坏脾气的名声是从十年前开始传出去的,其实这也实在怨不得她……” 十年前孙老夫人过六十大寿,邀了各地亲朋好友前来。其中有一人是孙老爷的远房表弟,名唤“房峻”。 此人平日里言行无状,最爱与人调笑,一旦闹出了事,便三言两语将过错推到对方身上。 “他不认得路,正碰上月娘从院子里过去,他便逮着月娘问路,抓着她说了好些不着调的话,偏巧还给老夫人看见了。” 再后来的事就不难猜了。孙老夫人原本就看月娘不顺眼,这下子更是找着了筏子,狠狠罚了一通。 “月娘就跪在院子里,过路的宾客都看得见她。她跪了一天,起来的时候身下见了红,肚子里的孩子就这么没了。据郎中说,她再不能有孩子了。 “从那以后,月娘就恨上了老夫人,成日里和老夫人对着干,坏名声就这么传了出去。” 玉韶听了,唏嘘不已。 “不过说起来,她比我倒还好些,”宋姨娘也叹气,“她先前还生了个韫哥儿,我是一个孩子都没有,只能事事小心,生怕惹了老夫人的怒气给扫地出门。妾室,说得好听,其实不过就是个玩意儿。 “外头人都说月娘想当平妻是心比天高,我却理解她,不过是想活成个人罢了。” 宋姨娘喝的明明是茶,却醉的厉害,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她把茶水浇在地上,水渍漫开,渗进地里。 她笑:“说起来,她去了也好,也是一种解脱。” 玉韶望着那渐渐淡去的水渍,半晌不言语。 橘黄的光影透过窗纸落在宋姨娘的侧脸上,一点一点暗去,化成一根根细细的褶子爬满她的眼尾。 她合起眼,再睁开,面上又是温柔端庄的微笑。 “小姐,走吧,我带你去看看她的屋子。她屋子里的东西夫人和我都没动过。” “吱呀——” 宋姨娘推开门,跨过门槛,走到窗台边点了灯。暖黄的光里,蒙在屋子里的昏暗一点点被揭开。 出乎意料地,月娘的屋子很是素净,唯二的装饰只有一把琵琶和一只青瓷长颈花瓶。月影透过竹林照进来,满墙的藏书都画上了墨竹。 “书架上是她平日里爱看的书,墙上挂的是她临的字帖,”宋姨娘抬起头,“她的琵琶之前弹断了弦,我已经帮她换好了。” “她……生前可有画像?” 宋姨娘摇头。 玉韶不再说话,只一面走一面看。这屋子里的器物,每一件都沉默着,每一件却都无言诉说着主人的生平。 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一个面容模糊不清的女子,或坐或卧,低眉抚弦,抬眼浅笑。烛光一闪,她的身影又化作透明。 玉韶渐渐走到内室的一排木架子跟前。忽然,她留意到了架子上的酒瓶:“姨母生前爱饮酒吗?” “谈不上喜欢,只是我们这样出身的女子多少都会饮些。” 宋姨娘走过去,见玉韶手里拿的是个白瓷长颈、底部纹着暗红纹的酒瓶,不由笑道:“你说碧玉浆啊,前段时间她确实很喜欢,还送了我一瓶,让我哪天觉得实在过不下去了再喝。” “碧玉浆?” “这种酒用青杏酿成,色泽清透如玉,故名碧玉浆,”宋姨娘道,“我记得月娘先前是与我这么说的。” 玉韶摩挲着瓶身,犹豫半晌:“若是方便的话,姨娘可否把这酒送锦儿一瓶?” 孙府外。月上柳梢,暗香浮动。黎星阑抱着剑在后角门口踱来踱去,时不时抬起头望一眼那两扇紧闭的红木门。 “吱呀——” 门被推开,玉韶抱着一只熟悉的白瓷酒瓶出来。黎星阑见了,忙迎上去:“小姐,怎么样了?” “宋姨娘把姨母的遗物送了我一件,”玉韶催促,“尽快回去吧。兄长还在客栈等着呢。” 之前从百饮阁出来之后,玉韶让温鹤明先回了平安客栈。青杏酒、白瓷瓶、次日失踪、小巷酒肆,还有百饮阁。 一桩桩一件件似乎都是巧合,每一个巧合里都藏着一条线索。串起来,便不再是巧合了。 而是钟启贤有意留下的信息——他似乎一早就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 故而玉韶让温鹤明先回了客栈,暗中潜入钟启贤先前的屋子寻找他是否留下了其他痕迹。 她的视线落在怀里的酒瓶上,月光为它镀了一层银辉。她不由回忆起先前在孙府和宋姨娘的交谈。 “姨娘可知碧玉浆在哪里买得到?姨母先前去过的店,锦儿也想去看看。” 宋姨娘摇头:“我也不知道。先前我问过她,她只说这一带都买不到。” 碧玉浆,青杏酒…… 她心里反复念着这两个酒名。如果钟启贤一开始就说这酒唤作“碧玉浆”,他们也还是会去百饮阁,还是会遇见孙老爷、找到月娘这条线索。 除非,“青杏酒”这三个字本身就是另一条线索。 第49章 平安锁 待二人回到平安客栈时,温鹤明已经从钟启贤屋子里回来了。 他坐在窗前,手里拿着两把小小的平安锁。手指轻晃,平安锁底下的铃铛发出一点清脆的金属声响。 “大师兄,这是你在钟启贤屋子里找到的?”黎星阑不由问道。 温鹤明点点头,却把平安锁递给玉韶:“这两把平安锁都是新打的。我也找底下银器铺子里的掌柜看过,样式也都是这一带才会有的。” “可是他一个四五十岁的人,买小孩子才会用的平安锁干什么?” “或许是要送给什么人,”玉韶道,“除了这个,大师兄,你有没有发现别的东西?” “师妹指的是……” “青杏酒的瓶子,还有他从外地带过来的随身物品,比如家书、衣服、手帕、被褥之类的。” 温鹤明摇头:“都没有,他的屋子很是干净,就好像失踪之前特意清理过一遍一样。” 果然如此。 他怕是早就猜到他们会到他的屋子里找线索。可是,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直接把他的猜测告诉他们呢? 除非……由于某种原因,他没办法向外人吐露。 “师妹,你们那边呢?可有找到什么线索?” 玉韶把怀里的白瓷酒瓶递给他:“月娘那里也有这个,只不过这酒唤作‘碧玉浆’。想来,‘青杏酒’这个名字是钟启贤特意换的,”说着,玉韶凑近温鹤明,“师兄,我有一个想法……” 话音透过薄薄的窗纸,被风卷着飘远了。 不多时,窗子开了一条缝,一只淡蓝色灵力蝴蝶飘了出来,它扇动翅膀,隐没在了小巷的昏暗里。 客栈里,灯影摇晃,玉韶额头渗出几颗汗珠。青杏酒的香气在空气里蔓延。四面八方的灵气缠绕在她身侧,慢慢盘旋着,朝她的丹田处汇聚。 忽然,玉韶睁开眼,疲惫地靠在身后的墙壁上。黎星阑和温鹤明赶忙上前。 “师妹,怎么样?” 玉韶微微喘着气,摆摆手,半晌才道:“有结界,险些就被发现了。” “我是说师妹你还好吗?你的脸色似乎有些差,”说着,温鹤明递上一方帕子笑道,“擦擦汗吧。” 玉韶接了,正擦着汗,忽然留意到黎星阑神色有些不自然。往旁边一看,他把手背在身后,手里似乎还捏了条帕子。 见她望了过来,他赶忙侧过身子:“你看什么?” “当然是看——”玉韶故意拖长尾音,如愿看到他耳根慢慢泛出一点粉色,噗嗤一笑,“你的帕子好不好看呀。” 黎星阑瞪了她一眼,只从嗓子里挤出一个没什么气势的“哼”字,便抱着手臂不理她了。 “好了好了,说正事了。”玉韶坐正身子讲起方才见到的。 她把自己的神识附着在寻香蝶上,循着青杏酒的气味一直找到了斜对面那条小巷。 就在她刚要越过那间杏花微雨酒肆的时候,半空中忽然浮现出一面透明的屏障,屏障上魔气流动。若不是她收的快,怕是要直接撞到那屏障上去。 “你们还记不记得白日里我们在杏花微雨酒肆看到的那棵杏树?” 黎星阑不解:“这和杏树有什么关系?” “这一路上很少有种杏树的人家,钟启贤之前特意提到过杏花微雨酒肆里却刚好有,而且这酒肆附近还有魔气屏障,”温鹤明接过话,“师妹的意思是……” “杏花微雨酒肆就是结界入口。” 黎星阑也反应过来了:“之前在文武堂上课的时候,杜先生说如果要打开魔族结界,位置和‘钥匙’缺一不可。 “现在我们已经有位置了,所以接下来只要找到‘钥匙’就可以了。就是不知道这是几阶结界,要几把钥匙?” 魔族的结界共有十阶。随着阶数的增加,所需要的“钥匙”也会不断增加。 玉韶的视线落在一旁的酒瓶上:“应该至少是二阶以上,因为我们已经有一把‘钥匙’了。至于另外的……” “这两把平安锁应该能告诉我们些东西。”温鹤明提着两把小巧的平安锁晃了晃。 银锁在烛光里浮现出一片淡淡的金色。金色漫开,一转眼,已经和早晨的初阳相接。 正沉浸在梦里,黎星阑忽然感觉有什么金色的东西从自己眼皮上掠过。 他揉揉眼睛,转过头就看见玉韶站在窗前。 风把她未挽起的长发吹得飘飘荡荡的,连带着她的衣角也像一只蝴蝶,染着霞光,起伏蹁跹。 熹微的霞光从打开的窗子里照进来,屋子里金闪闪的一片,仿佛一场还未散去的梦。他坐在椅子上,有几分愣怔。 大约是听到了声响,她回过头。见他如此,不由笑道:“你傻坐在那儿干什么?” “我……”他下意识发出一个音节,半晌,终于憋出了句,“你醒的好早。” 一面说,一面慌慌张张环顾四周:“大师兄呢?怎么没见到他人影?不会是背着我们偷偷去找线索了吧?” 昨晚商议到很晚,再加上暗地里还藏着魔修,三人便抓阄分了床和桌椅板凳,凑合着挤在一间屋子里睡了。 “不行,我要去找他。” 说完,他按住旁边的桌子就要起身。不想,却被旁边的条凳绊了一下,险些摔了个狗啃泥。 “师弟暗地里说我坏话,连凳子都听不过去了,”门被推开,温鹤明站在门口,把手里的油纸包递过去,“我是去买早点了。师弟师妹还未筑基,凑合着用些吧。” 说坏话被正主逮了个正着,黎星阑颇有些心虚,安安静静坐在桌边吃着包子,一句话都不说。 好容易把包子噎了下去,他灌了两口茶便冲出门去,只远远飘来一句:“我去打听钟启贤的消息。” 温鹤明回过头望着他落荒而逃的身影,不由好笑:“黎师面皮真薄。” “谁说不是呢,”玉韶也笑,“看来平安锁的线索要我和大师兄去找了。” “师妹有什么想法?” “既然钟启贤留下的线索是平安锁,那我们不如就从周围的小孩子身上找起。” 第50章 拐子(上) 二人走在路上,街道两侧繁花似锦。 有妇人抱着孩子出来买花,手里捡着根新折下来的海棠花枝子逗弄自己的孩子,惹来孩子咿咿呀呀的笑闹声。旁边,几个五六岁的稚童拽着对方的衣角围成个圈,笑着疯跑。衣服上打了七八个补丁,他们也浑然不在意。 玉韶收回目光,注意到旁边的卖花小贩望着那群孩子摇摇头,叹了口气,神情似乎欲言又止。她摸出荷包,刚要买花,就给温鹤明抢了先。 “老板,买十枝香云。” 小贩回过神来,忙笑道:“哎呀,公子好眼光。香云可是这几日卖的最好的花。五十下品灵石。” “卖的最好?”温鹤明将灵石递给他。 “可不是,谐音‘祥云’,花色如火,快过节了,大家伙都图个吉利,”小贩包着花,抬头看了眼玉韶,又笑,“公子是要送给这位姑娘?那可要再买个花环?” “不用,”温鹤明还没说话,玉韶就笑道,“这花我和我哥是想送给旁边玩闹的那些孩子。快过节了,我看旁人头上都带着花,就他们没有,怪可怜的。” “姑娘真是好心。”小贩叹了口气,把花递给玉韶。 玉韶抱住一大捧花,像抱着一捧柔软馥郁的红云。她不由低下头,深深吸了一口。 浓郁的茶香从花瓣里漾开。玉韶抬起头,恰好看见小贩不赞同的神色:“您是有什么话要说?” 小贩犹豫半晌:“姑娘,您也别嫌我多嘴。要我说啊,这花您还是自己留着吧,您便是送给那些小孩子他们也留不住啊。” “不过是一同沾一沾节日的喜庆罢了,哪里谈得上什么留得住留不住的呢,”玉韶又笑,“说起来,看到他们,我就想到了我的小侄女。两年没见,她应该也有这么大了,说不定这些孩子里头就有她呢。” 小贩听了,忙压低声音:“若真有姑娘的小侄女,我劝姑娘还是早些把她领回去吧。这街上啊,不安全。” “人来人往的,怎么会不安全?” “实话告诉姑娘,我们这镇子上啊,有拐子!这些年好些小孩子都给拐了去,尤其是外地来的。” 二十多年前,拐子就在青沙镇活跃了起来。恰逢修真界与魔族战争,天下动荡不安。走失了几个小孩子,便是报了官,官府也无暇受理。 后来“花神”与魔族首领在青沙镇议和,动乱渐渐平息,拐子也销声匿迹。只是近几年,不知为何又猖狂了起来。 “就半个月前啊,隔壁桃花街的小贵就给人拐走了。虽说是报了官,但到现在都没找着。恐怕要么给人拐进了山沟沟里,要么就是给卖进了花街柳巷里头。”小贩一面说一面叹息。 听他提到花街,玉韶忽然想到昨日月娘的事。月娘似乎就是被拐子拐进了飞红阁。 钟启贤留下的线索设计精巧,环环紧扣。那么这银锁与月娘之间是否有什么关系? 玉韶和温鹤明谢过卖花小贩,朝着飞红阁的方向走去。这飞红阁恰好位于平安客栈西面的斜柳巷,与平安客栈之间隔着一排仓房和梨花巷的几处民宅。这些仓房大多空置,民宅里住着的也没几户人家。 二人从梨花巷里头穿过去。玉韶抬起头,勉强能从相互遮掩的房檐里看到一线天。前面,货郎挑着货、侧着身子慢悠悠走着。他后边儿跟着一个妇人。那妇人一只胳膊上挎着菜篮子,一只手上抱着小孩儿。 小孩儿扎着两根乱糟糟的羊角辫儿,衣服上打着好几个补丁,灰扑扑的,像是不知道在哪里疯玩儿了过来。只是被妇人抱着,却是意外的乖巧,不哭也不闹,像个人偶娃娃。 大约是走累了,货郎把扁担放下。玉韶看见扁担两头的篮子里装着布偶小老虎、拨浪鼓之类的玩意儿,都是小孩子会喜欢的。后边儿那妇人却看也没看一眼,直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夫人,给你女儿买一个玩玩儿吧。不贵的。”货郎道。 妇人笑着摆摆手,慢慢走了过去。只是她怀里抱着的小女孩儿却伸长了手,似乎是想要隔空抓住篮子里的玩偶。 妇人留意到了她的动作,在她身上拍了几下:“听话些。” 小女孩儿却不肯作罢。 “婶子,我送她一个吧。”温鹤明见了,从后边儿叫住妇人。 “不,不用了,多谢公子好意。”妇人尴尬笑笑,抱着小孩儿就往前走。 “又不是什么多贵的东西,刚巧我们也要给亲戚家的孩子买些。婶子,您别客气,就拿着吧。” 玉韶偏过头去看了他一眼,又望着前边儿的小女孩儿,略略一思忖,从篮子里拿出一个小拨浪鼓,笑道:“哥,这个怎么样?” “挺好的,做工也好。”温鹤明笑着给玉韶使了个眼色。 玉韶会意,忙走上前去。她两只手搓着那根杆子,带着一阵“梆梆梆”的声响,又夹住声音笑道:“小宝想不想要呀?想要的话不如叫声‘姐姐’?” 小女孩儿张了张嘴,还没等她发出声音,就一把给抱着她的夫人按住脑袋。 妇人转过身子,勉强笑道:“我家刘姐儿天生是个哑的。这拨浪鼓我就收下了,多谢小姐公子的好意。” 说着,伸手要去拿那只红彤彤的拨浪鼓。在她的手指碰到鼓的瞬间,玉韶猛地抓住她的另一只手腕。 “小姐,这是何意?”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光天化日之下拐带小孩。你就不怕我们送你去官府?” 风穿过巷子,带着些凉意。房檐上飘落的阴影,遮住妇人一半的脸面。 妇人慢慢抬起眼睛:“小姐怕不是有什么误会。我这孩子四周街坊都认得,我怎么会是拐子?” “你既说你这孩子邻居都认得。那不妨跟我们去官府走一趟,让我们看看你和这孩子的文契,”温鹤明上前,“若是错了,我二人就向你赔礼道歉。” “这……”妇人犹豫,“我还要回家烧饭呢。” “不打紧,等从官府出来了。我请你在馆子里吃一顿。” “怎么好这样麻烦公子小姐……”妇人垂下眼睛。 话音未落,抬脚一踢,一柄雪亮亮的匕首从鞋底下弹,直朝着玉韶刺去! 第51章 拐子(下) 说时迟那时快,玉韶撒开手一躲,刚好避过。温鹤明则抓住机会,重重一脚踹在那妇人腿弯上! 妇人摔在地上,连带着怀里的小姑娘也在地上滚了一圈儿。玉韶忙把她抱了起来,拍着背好生安抚。 妇人自知不是他二人的对手,咬牙恨恨盯着他们。玉韶冷笑一声,一个刀手劈晕了她,让温鹤明扛着丢去了衙门。 从官府出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晌午时分。饭菜的香气从酒楼的窗子里飘出来,被玉韶牵在手里的小姑娘咽唾沫,肚子里发出咕噜一声。 “喜欢吃什么?”温鹤明蹲下身子很有耐心的问她,“吃完了饭,哥哥姐姐送你回家,好不好?” “……猪肘子,”犹豫半天,小姑娘终于小声说了句,说完还悄悄抬起眼睛观察着他们的神色,“可以吗?” 小姑娘名叫雪蓉,早上出来玩儿的时候吃了方才那妇人给的桂花糖,一下子昏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浑身瘫软地给她按在怀里,发不出声了。 现如今,药效刚刚过去,她的声音还有些嘶哑。 “当然可以。” 温鹤明笑着摸摸雪蓉的脑袋,带着二人走进了旁边的酒楼里。 酒楼里人来人往。每张桌子上都放着一只花瓶,花瓶里插满了海棠。风从窗子里吹进来,花香直扑面颊,在爆香的油烟气里算得上一抹格外的清新。 “客官,您要些什么?我们这儿的竹笋是刚到的,您可要尝尝?” “那就来一道,还要猪肘子……” 温鹤明正和小二点菜,还没说完就听见旁边传来玉韶的声音:“这个是花儿不可以吃。” 他转过头,只见那个小姑娘抱着从花瓶里拿出的海棠花枝,一把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囊囊的。 “姐姐为什么不可以吃?”小姑娘歪着头,似有不解,“我以前经常吃这个呀。” 玉韶曾经听祖母说过,二十多年前吃不上饭的穷苦人家会到树林里挖草根儿吃。 她的视线落在小姑娘打了七八个补丁的衣服上,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是你家里人给你吃的吗?”温鹤明点好菜、赔了花,摸摸雪蓉的脑袋,语气很温柔,“除了海棠花,他们还给你吃什么?” 小姑娘想了想:“还有萝卜、青菜、槐花。不过我喜欢吃肉,但是哥哥说不可以吃……” 在和温鹤明的一问一答中,玉韶渐渐梳理清楚了雪蓉的身世。雪蓉父母双亡,家中只有一个比她大五岁的哥哥,家住平安客栈西面的梨花巷。 “你出来这么久,你哥哥就没来找你?” “他今天有事出去了。” 问是什么事,雪蓉却不肯多说,只一个劲儿地埋头苦吃。 吃完午饭,二人领着雪蓉往她家的方向走去。 夏日的暖风慢慢吹着,空气里飘来脂粉的香味儿。玉韶一抬头恰好和斜对面阁楼上推开窗子的姑娘撞上了目光。 姑娘一脸倦容,长长地打了个哈欠,捏着帕子又回了内室。玉韶的目光下移,落在这阁楼下面的牌匾上,只见上面写了“飞红阁”三个字。 一个卖炊饼的老大娘推着车子从拐角处慢慢走了过来,见玉韶站在原地,不由劝道:“姑娘,快点走吧,这一片儿是花街。有不少拐子呢。” 玉韶并不言语。她的目光落在飞红阁左侧面的一扇小门上。“吱呀——”一声,一个熟悉的背影推开门进去了。 “姑娘?” 以为她没听见,老大娘又唤了声。 玉韶回过神,忙笑道:“大娘,你可认得方才从飞红阁角门里进去的那个人?” “你是说李娘子啊?”老大娘一面说一面摇头,“认得,怎么不认得呢?我们这一带有名的拐婆子。像你这样生的好看的年轻姑娘可要离她远些。这些年她可做了不少孽哟。” 据卖炊饼的老大娘所说,这位李娘子原先也是给人拐过来的,给拐子卖给这花街附近一个有名的老光棍儿做媳妇。后来老光棍死了,她不知怎的和飞红阁的老鸨勾搭上了,整日想法子给飞红阁里头弄姑娘进去。 “她啊,专门喜欢挑那些年纪小的姑娘下手,”说着老大娘指了指玉韶手里牵着的雪蓉,“像她这么大的她最喜欢了。 “不过年纪大些的她也不是没拐过。我记得楼里先前红了好久的春月就是十三四岁给拐进去的。” “这样的事竟也没人报官?” “报官?”老大娘冷笑,“都是穿一条裤子的!这楼里的老鸨唤作‘宝春妈妈’,和县衙里头有些来往。报了官也不过高高抬起轻轻放下。这日子啊,他们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说完便推着车子骨碌碌地走远了。 “师妹是担心那李娘子还会对雪蓉出手?” “我总觉得今天的事他们没那么容易就此罢休。” 梨花巷口种着一株歪脖子梨树,又青又小的梨子藏在叶子里,散发出一股股似有若无的酸味儿。雪容轻车熟路带着二人穿过巷子,找到自家宅子。 推开门,两片小菜地映入眼帘,绿油油的一片,种的都是萝卜青菜之类的东西。仔细看去,叶子底下还有几根白绒绒的毛,像是某种小动物留下的。 “雪蓉,你家里养了兔子?” “兔子?啊对,我家养了,还有两只呢,”雪蓉指着地里的萝卜,“这些都是种给他们吃的。” “那雪蓉能不能让我们看看兔子?”温鹤明突然笑着开口,“雪蓉先前不是说喜欢吃肉吗?我知道这镇子上有一家兔肉馆,等兔子养大了可以卖到兔肉馆去。” 玉韶转过头看了他一眼,颇有些诧异。 她印象里,这位大师兄一直是个温和性子,很少会这么吓唬人,尤其还是对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 “若是雪蓉不忍心,哥哥和姐姐也可以帮你拿过去,”他的声音仍是温温柔柔的,“到时候红刀子进、白刀子出,再用热水一烫,加上香料放到锅里一炒,可香了呢。” 话没说完,雪蓉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不要,不要吃兔子,呜……” 温鹤明也不吓她了,叹了口气:“既然不想吃兔肉,那就说说吧,兔妖为什么会出现在人族的镇子上?” 第52章 月海棠 “兔妖?什么兔妖?” 雪蓉一下子止了哭,脸上挂着泪珠子,眨巴着一双眼睛。 “看来还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温鹤明摇摇头,手背在身后,一道灵力从他指尖闪过,直直朝着雪蓉射过去。 蓝色的光球包裹住了雪蓉,慢慢退去之后,一个长着毛茸茸长耳朵的小姑娘出现在了玉韶眼前。 “耳朵!耳朵怎么出来了?” 她慌慌张张,两只手掩耳盗铃似的按住自己的长耳朵。忽然又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赶忙又去捂嘴。 “虽说妖族与修真界结成了联盟,有些城池也允许人族与妖族混居,但青沙镇似乎不属于这个范围,”温鹤明不紧不慢道,“雪蓉,你来青沙镇,到底是为了什么?” 雪蓉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有些犹豫,许久没有出声。 风从敞开的院门里吹进来,草木晃动,她长长的兔耳朵也随着风轻轻摇晃。 “……找我爹娘。” 她低着头,轻轻说了句。 她还要再说下去,突然,风声呼啸,一个紫色光球破空而来! 二人急急往后一避,只见门口站着个与雪蓉容貌相似的少年站在门口,胸脯起伏,气喘吁吁,身上还有没来得及收敛的妖力。 “臭道士,放开我妹妹!” 他大喝一声,手心凝聚妖力,又要攻击。 “哥!”雪蓉赶忙叫住他,“他们不是捉妖师,刚刚救了我!” “救了你?” “是真的!”雪蓉急急忙忙解释了事情的经过。 桂树的叶子在石桌上投下一片阴影,石桌上放着几只大小不一的杯子,杯中茶水倒映着雪枫雪蓉二人有些愧疚的面容。 “两位恩公,方才一时心急,多有得罪,还望见谅。”雪枫双手捧茶,弯下身子向两人道歉。 “没什么,”温鹤明接过,“不过你们方才说……捉妖师?我记得,自从修真界和妖族结盟对抗魔族之后,捉妖师已经销声匿迹了。” “原先也是没有的,但是近几年我家那一带好多妖都被捉了去,”雪蓉仰起脸道,“而且、而且刚刚那个坏人给我吃的糖应该就是捉妖师做的,里面有东西专门克制我的妖力。” 说到这个,雪枫有些烦躁:“捉妖师应该是一路上追着我们过来的,本来以为到了青沙镇就能躲掉了,没想到还是被他找到了。” 据雪枫雪蓉兄妹二人所说,他们原来是落叶城的妖,此次来青沙镇是来找他们的父母的。 大约是在半年前,落叶城城西一带的妖和人都得了一种怪病。 “一开始胳膊上会长出一些青紫色斑点。斑点扩散成片之后人会得癔症,整个人变得疯疯癫癫、脾气暴躁。再后来,会虚弱无力,陷入昏迷,最后死亡。” “这种病没办法治吗?” 雪枫摇头:“药石无医。不论是凡间草药还是妖力、灵力,都对这种病不起作用,”说着他皱皱眉,“不过……有一种东西可以。” “什么?” “月海棠。” 雪蓉在旁边补充:“之前我们得过这种怪病,后来爹娘给我们送来了‘月海棠’,我们吃过之后就好了。不过……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爹娘,我哥哥问了好多人,才知道他们是到青沙镇来了。” “他们说,只有青沙镇的海棠谷里才有月海棠,”雪枫道,“不过来了这里之后我去过几次海棠谷,都没有找到月海棠的踪迹。” 玉韶捧着茶,棕褐色的茶水像一面墨色的镜子,照出她紧皱的眉头。 仔细想来,落叶城居民的怪病症状与她妹妹还有这里先前几个被害者的尸体都有相似之处。而且……又是失踪?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兄妹二人会不会就是钟启贤留下的另一条线索? 她的手放进袖子里,手指动了动,碰到了平安锁上的红绳。 还没等她把平安锁拿出来,门外就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阿婆,你确定是这里吗?” “就是这里,”后面跟着拐杖和脚步的声音,“我虽说老了,可也没老到记不清楚事情的程度。这宅子就是一个姓钟的男的租的,他脸上还有颗黄豆大小的痣是不是?” 玉韶走到门边,只见黎星阑馋着一个头发白了一半的大娘慢慢走了过来。他一抬头,刚巧看见玉韶倚在门边,不由一惊:“你怎么在这儿?” “不只是我,”玉韶笑道,“师兄也来了。” “黎师弟,你来晚了一步。”温鹤明也笑。 一片叶子被风卷下来,石桌上又添了一杯茶。黎星阑捧着茶杯,听他们讲完事情的来龙去脉。 “所以,你们来到镇子上之后见过钟启贤?” 雪枫点点头,回忆起往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当时我们太饿了,就……偷了人家的萝卜吃。” 后面的声音细若蚊呐,但还是给雪蓉听了个清清楚楚。她歪着头,不解道:“可是,哥,你不是说兔子吃萝卜的事不叫偷吗?”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雪枫恼羞成怒,捡了块甜糕塞进妹妹嘴里,“东西照样分给你吃。” 雪蓉鼓着腮帮子嚼嚼嚼,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的。雪枫被妹妹看得更觉羞愧,偏过头去:“后来我们给买萝卜的小贩捉住,是钟大叔付了钱把我们赎出来的。他还给我们租了这间宅子,让我们住在这儿。” “但要求你们变换身形在三天前的早上去衙门报官,对不对?”玉韶忽然出声。 “你怎么知道?” “青沙镇是凡人小镇,这里除了极少量的修士之外能变换身形的只有你们,”玉韶道,“那你们知道他三天前去了哪里吗?” 雪枫摇摇头:“钟大叔没说,他让我们别多问,还说,如果报官之后五日内没有人找过来,就让我们赶紧离开。” “他是什么时候跟你们说的?” “是五天前。” 五天前……也就是他们来青沙镇之前。 那也就是说,他猜到这件事和魔族有关,也料到修真界会有人过来处理此事。 但既然如此,他为什么执意要去犯险?袖中传来冰凉的金属触感,玉韶心中忽然浮现出一个猜测。 第53章 过去 “钟启贤是不是有个孩子也得了和你们同样的怪病?而且已经病入膏肓?” “大姐姐你怎么知道?” 玉韶把袖子里的平安锁拿出来,递给二人:“因为他留了这个。” 既是礼物,也是线索。 一般人送小孩子平安锁只会在四个特定时刻:出生、满月、周岁和某些重要节日。虽说花神节将至,但花神节并没有送平安锁的传统。 如果说只是指引他们找到雪枫雪蓉二人的线索,那留一些小孩子用的玩偶岂不更快?没有必要耗时又费力地打两把新的平安锁。 所以这两把平安锁里还藏着另一条线索。 到现在为止,钟启贤告诉了了他们结界的位置、打开结界的一把“钥匙”、失踪案的被害者和具体案情以及他自己失踪的经过。那么,剩下的就只有其余的“钥匙”和他自己的动机。 结合雪枫雪蓉兄妹二人的经历来看,是动机的概率更大。所以,她推测钟启贤自己很可能也有一个同样患了怪病的孩子,他这次来青沙镇也是为了找“月海棠”的。 黎星阑不解:“那你们之前为什么不说?” “你们也没问啊,”雪枫抓抓头,“我总觉得没事谈别人家里的事不太好……” “可钟启贤不是星月城人吗?难道星月城也有这怪病了?” “好像也有了,过来的路上我看到了一些逃难的人,据说就是为了避免染上这怪病特意逃出来的。” 温鹤明闻言,皱眉思索半晌:“我记得落叶城西面和星月城只见只隔着一两座山。” “大师兄的意思是……是这山里有什么东西导致附近居民染了怪病?”玉韶接过话道。 “但此事还不能确定,我会上报宗门。” 给兄妹二人的住处布置了几道防御符之后,三人离开了梨花巷。 巷口的歪脖子树下,有一妇人抱着孩子走过。孩子不哭不闹,乖巧异常,但温鹤明只看了一眼就继续往前走去。 “大师兄,你先前是怎么看出来抱着雪蓉的李娘子是拐子的?”玉韶忍不住问,“要不是你开口要送雪蓉玩偶,我还真没想到。” “是雪蓉的眼神和动作,”温鹤明道,“她一直在挣扎,眼睛里都是恐惧。” 说着,他又微微侧过身子,望着歪脖子树下的那对母子笑道:“正常情况下,应该是那样的。” 玉韶看到那小孩伸出手去够梨树上的梨子,偏巧此时飞来一只蝇子落在那颗梨上,睁着一双绿眼睛和小孩大眼瞪小眼。 “哇——”地一声,小孩一下子哭了出来,急急忙忙把手和脸都缩回母亲怀里去了。小孩的母亲只得一下下地拍着她的背柔声哄她。 “大师兄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黎星阑问道。 温鹤明笑笑:“因为之前,我就是那个差点被拐走的孩子。” 那是他五六岁时候发生的事情,但他到现在都能清清楚楚的记得。 那是个炎热的午后,树上的蝉都鸣倦了,缩在蔫嗒嗒的树叶投下的一小片阴影里。 趁着家里人都在午睡,他支开照顾他的丫鬟婆子,悄悄从后角门里跑出去玩。 日头把青石地板晒得发烫,茶馆儿里说书人抑扬顿挫的声音想是一只小小的钩子,勾着他的步子一步步进去。 “话说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讲的是他最喜欢的《三国》。他踮着脚站在人群后面,不知不觉听了小半个时辰。 茶馆里挤满了人,又闷又热,他想喝口水,结果一摸兜里一个铜板都没有。 正想着要不要回去再拿些钱,忽然有个胡子白了一半的老大爷朝他招招手:“哎,小孩,你是不是渴了要喝茶啊?我这儿刚好还有些喝不完的,就给你吧。” 虽说家里人交代过他不要吃外面的东西,但回去一趟给家里人捉住了就很难找到这样好的机会出来玩儿了。 加上五六岁正是不听话年纪,他当时只犹豫了一下,就走过去接了那杯茶喝了。 再然后,眼前一黑。 “拐、拐子……” 他想要大叫,但喑哑的声音被说书人铿锵有力的强调和观众的喝彩声盖了过去。 沉沉的闷热像是潮水包裹着他,窒息的,颠簸的,他蜷缩在黑暗深处。 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给人抱在了怀里。他张了张嘴,嗓子里半点儿声音也发不出来,手也给抱着他的那个老大爷拽着,一点儿力气也使不上。 夕阳染红了枝头,蝉声此起彼伏。他依稀听见了母亲焦急的叫喊,但一晃,就又都消失了。 “你这小孩挺乖的嘛,不哭也不闹的,哪像我家,吵死了。”路边偶尔有路过的大婶儿大爷和这拐子搭话。 “这孩子,从小就乖,”拐子语气自然地和路人谈笑,“刚在我家吃完饭,我送他去他爹娘那儿。” 他拼尽全力要伸出手揪住那些搭话的,拐子的手却像铁丝紧紧箍住他。 日头落下,黑暗吞没了大地。他和其他被拐的小孩一同蜷缩在破屋子角落,听拐子和买家谈价。 若是哪天拐子不幸吃醉了酒或者赌输了钱,就会随机从他们里面挑上一个往死里打一顿撒气。 “我们、我们要死在这儿了吗?”有个同他差不多大的小男孩一面说一面掉泪珠子,哭声都压在了喉咙里,他说话和哭泣的时候,还能听到远处的蝉鸣。 屋子里的孩子一个个减少,不知道他们会去到哪里,也不知道他们是生是死。未知的恐惧像是凌迟的酷刑,一刀一刀剜去他们其余知觉。 剩下的,只有恐惧。那是他无论过了多少年、无论什么时候都能一眼认出来的东西。 小孩子的哭声渐渐飘远了,树梢上传来一声声蝉鸣。不远处的茶馆里飘来说书人的声音:“话说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透明的日光里,现在和过去重合。温鹤明不由得顿住脚步。 “大师兄,大师兄……”黎星阑伸出手,在他眼前晃晃,“后来呢?后来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他抬起头,树叶的阴影变换了形状,茶馆的牌匾也与记忆里不同。他慢慢吸了口气,笑道:“不是我逃出来的,我是被师尊救出来的。 “当时的那起拐卖案涉及魔族,师尊奉命追查,找到了那个据点。我和其他小孩就一道被送了回去。” “魔族?” “我后来听师尊说,魔族一直在研究一种类似于炉鼎的修炼方法,我们这些被拐的孩子就是他们的试验品。” 第54章 死亡 当天晚上,玉韶练完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梦里全都是各种光怪陆离的东西。李娘子的脸和被害者的脸交替浮现,最终画面定格在一滩湿漉漉的血迹。 她一下子从梦中惊醒,心脏砰砰砰的跳个不停。她随手擦去额头的汗,慢慢吸气呼气平静了下来。 白日里温鹤明话不断在她耳边回响。他说,魔族一直在研究一种类似于炉鼎的修炼方法,那些被拐的孩子就是他们的试验品。 “如果是这样话……” 她忽然想到白日里雪枫雪蓉兄妹二人说自己被捉妖师跟踪,还说落叶城一带的许多妖都失踪了。 妖族和修真界结盟已经有几十年的时间了,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他们甚至很少出现在只有人族聚居的城镇。 先前没来得及细想,在这种互不干涉的局面下,捉妖师把妖捉去是要做什么? 心底蓦地浮出两个字。 炉鼎。 夜风从窗子里吹进来,烛火摇摇晃晃,她背后的汗也发冷,顺着背脊滑落。 “会不会是我想多了?” 她犹豫半晌,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 月光从窗子里照进来,满地银霜。远处依稀飘来花街歌姬们柔媚清婉的歌声。 她掀开被子,披衣起身,拿上佩剑,正要出去练剑静心,忽然听见“啊——”的一声尖叫。 玉韶动作顿住。不多时,一队衙役从她窗下跑过。看那方向,似乎是往花街去的。 “玉韶,玉韶,”黎星阑在门外把门拍得砰砰作响,“你听见外面的声音了吗?” 她把门打开:“好像是花街那边出事了。” 街道两侧的灯火渐次亮起,屋子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有人推开门看是出了什么事。而住在花街附近的居民更是跑了过去,把飞红阁围得水泄不通。 玉韶三人艰难地从人群里挤到最前排,只见两个衙役守在门口,仵作拎着箱子走了进去。 “哎,姑娘,你也过来看热闹啊?” 玉韶回过头,只见旁边站着的刚好是白日里碰到的那个卖炊饼的老大娘。 “家住这附近,”玉韶笑道,“听到声响就过来看看。大娘,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啊?” “是恶有恶报的大好事啊,”大娘压低声音笑道,“这飞红阁的老鸨啊,死了。据说死得还很惨呢。她霍霍了那么多好姑娘,这下子轮到她自己了。” “怎么突然就死了?” 老大娘摇摇头:“好像是烧死的,不过据说不是人干的。” 不是人干的? 玉韶心里浮现出一个不好的猜测。 正想着,她忽然看到一个穿着道袍的山羊胡子老头拿着根拂尘进去了,袖子里似乎还塞着一面六角菱形的镜子。 她正要凑近些去看,忽然横斜里伸出一柄刀鞘。衙役拦住玉韶:“官府办案呢,离远些。” “哎,这边儿。” 忽然有人扯了扯她的衣角。玉韶回头看去,只见黎星阑站在她身后。 他给她使了个眼色,把眼睛往上一挑,只见温鹤明穿了身黑衣伏在房顶上。他又给玉韶比了个手势,两人一道从人群里挤出去了。 夜风把树叶吹的簌簌作响,满街的灯火和人群的议论掩盖了他们。三人压低身子,轻轻揭开几片灰瓦,大厅里的景象一览无遗。 刚才那个山羊胡子老道手里拿着拂尘,左一甩,右一晃,嘴里念念有词。紧接着,他拿起拂尘遥遥一指,眼睛猛地睁开:“歹人就在西南方向。” 西南方向? 那不就是…… “梨花巷。” 玉韶心中忽然涌现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 “哥哥,外面什么声音那么吵?”雪蓉躺在床上用两只手捂着耳朵,怎么也睡不着。 “外面应该出了什么事。”雪枫抱着一根粗木棍坐在榻上,脑袋一点一点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倦意。 白天的时候,那几个修士给他们布置了防御符,而且附近又有捉妖师留下的气息,这说明这几天他们很可能遇到危险。所以他晚上特意呆在这里替妹妹守夜。 “我们不去看热闹吗?” “不去。” “为什么呀?” 雪枫又困又倦,长长的打了个呵欠,不欲理会。奈何妹妹好奇心过于旺盛,拽着他的胳膊问个不停,像只吵闹不停的知了。 “哥哥哥哥,看热闹嘛……” “看个屁,小心你自己变成个热闹。”他没好气回了句。 一切的危险都和乱凑热闹有关。他就不相信,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会有危险找上门来。 “咚咚咚——”。话未落音,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拍门声,雪枫一下子就清醒了,抱着木棍警惕地朝门外走去。 妹妹试图拽住他的衣角。他把衣角从妹妹手里抽出来,压低声音:“躲到柜子里去,不论外面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 “可是,哥哥……” “听话。” 柜子落了锁,他又加了层法术加固,屋子里静悄悄的一片,唯有月光落了满地。“砰砰砰——”,拍门声更加激烈了。 他拖着棍子一步步往大门处走去,每一步都带着赴死的决心。 终于,“吱呀——”,门开了。 “你终于开门了,年轻就是好,睡的真沉,”黎星阑四下一望,见衙门的人还没到,赶忙拉着自己的两个同伴一道闪进了院子,视线又落到了雪枫手里握着的棍子上,“你拿这个做什么?以为我们是歹人?” “我……” “闲话等会儿再说,”温鹤明打断了他们的交谈,“衙门的人和那个捉妖师马上就会来,你和雪蓉赶紧走。” 正说着话,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明晃晃的火把照亮了院子外的一小片天空。 “妖怪就在这间屋子!” “快!别让他们跑了!” “看来没时间了,”玉韶道,“不如这样……” 风卷着叶子高高飞过院墙,落在了门外衙役脚前。 山羊胡子老道抱着拂尘跨过那片叶子来到院门前,拂尘一扫:“设了防御符,不能硬闯。” “大师,那我们怎么办啊?” “难道这妖就不捉了?” “诸位稍安勿躁,”老道抚摸着自己的山羊胡子,脸上露出自得的神情,“区区防御符,对于老夫来说不过小菜一碟。” 老道挥动拂尘,正要施法。忽然,“吱呀——”一声,门开了。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探出脑袋,左右一看,拍手笑道:“哇,好多人啊!” 第55章 被捕 老道施法的动作僵在半空中。拂尘垂落,被风吹的飘飘荡荡,像是一根晃动着的猫草引得小姑娘一把攥在手里。 老道扯了扯,没扯动。 嘿,这小妖怪力气真大。 衙役上前:“小妹妹,你家里人呢?” 他探头朝院中张望。石阶下面站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见了他们,眸子里写满了警惕:“我就是她家里人,你们来干什么的?” “捉妖的!” 老道一把拽回拂尘,引得小姑娘一个屁股蹲儿摔地上,伸出手抽抽搭搭地抹眼泪。 门前衙役见状,心有不忍:“大师,这……会不会是弄错了?” 老道冷哼一声:“妇人之仁。” 说罢,从袖中掏出那面六角菱形镜,对着小姑娘就是一照。镜面反光,一时有些刺眼。小姑娘抬手一挡,镜子里,她头顶上两只长长的兔耳垂落。 门前众人见了,大惊失色。 “妖!” “真的是妖!” “就是他们害死了飞红阁的老鸨!” 小姑娘似乎是给这声势吓到了,赶忙躲到了自己哥哥身后。 嘈杂喧嚣的声音象是开了闸的潮水,一下子从人群里涌出来,哗啦一声漫过院中地面,直冲进对面屋子里。 声音从柜门的缝隙里渗进去,柜子里蜷缩着的一大两小都放轻了呼吸。黑暗里,只有一线窄窄的门缝可以窥见外面的情形。 “大哥哥,外面怎么样了?”雪枫用气音问。 “快了快了。” 黎星阑抱着膝盖缩在柜子里,顾不得发酸的脖子用力扭过头朝外面看。 只见那两道小小的身影被衙役用绳子绑了,压着朝门外走去。唯有那山羊胡子老道,若有所感似的回头看了一眼。 黎星阑急忙屏住呼吸。好在,老道什么也没发现,跟着众人一道走了出去。 院门沉沉合上,地面的落叶上印着几道杂乱的脚印,院子里又恢复了往昔的寂静。 又过了一刻钟,见没人过来,黎星阑这才打开柜门让雪枫雪蓉二人出来。三人长长舒了一口气。 雪蓉不安地扯了扯黎星阑的衣角,仰头看他:“大哥哥,我们是不是给你们添麻烦了啊?” “没有,”黎星阑随手摸摸雪蓉的脑袋,“小孩子不要瞎想,容易长不高。” 望着合起的院门,黎星阑叹了口气,希望他们一切顺利吧。 半个钟头之前。 “看来没时间了,”玉韶望着院外冲天的火光,“既然他们想捉妖,我们不如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黎星阑不解。 温鹤明却听懂了玉韶的意思,笑道:“师妹或许需要这个。” 说着,从储物袋中取出朱砂符纸,笔走龙蛇,递给玉韶。玉韶的指尖轻轻碰了碰朱砂,一道白光漫过她全身。 白光散去,她成了小小一团。 “居然和我妹妹一模一样……”雪枫惊叹。 “雪蓉”摇摇头:“还差一样。之前我看到那个老道的袖子里有一面镜子,估计是某种法器,怕是一照,我就能露出原形。” “师妹不必担心,”温鹤明笑道,“那镜子我也见过,只能照出是人是妖,至于原本容貌和身形都是照不出来的。至于镜中兔耳……” 温鹤明说着又写了一张符递给她:“这符唤作‘幻物符’,肉眼看去没有实体,只有在镜中才会显出形状。届时师妹把这符拿在手中,再把手举到眼睛的位置即可。” 这便是方才老道和衙役见到的“兔妖”。 风吹过院子,地上被踩碎的树叶擦过地面。月影渐渐淡去,黎明将至。 “大哥哥,那我们要逃走吗?” 黎星阑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得意笑道:“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更何况,”他扬起下巴,“还有本少爷保护你们。” “……” 雪枫雪蓉兄妹二人对视一眼,摇摇头往内室去了。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风吹过,无人理会。 院子里徒留黎星阑一人坐在石阶上灌茶消气。 日光从牢房天窗照进来,带着一点还未散去的阴影。晨风有些凉,混合着牢房墙壁上渗出的寒气,“雪蓉”不禁缩缩肩膀。 “雪枫”解下自己的外衫给她披上:“早上冷,小心着凉,”见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他不由笑道,“想什么呢?眉头都皱成一个‘川’字了。” “我在想,那个‘捉妖师’说不定和魔修有关。” “魔修?” “雪蓉”点点头:“你之前说过,当年魔族拐卖孩童为的是试验炉鼎之术。既然孩童可以,妖族未必不行。若非如此,没办法解释‘捉妖师’的重现江湖。毕竟,不论是人族还是妖族,都知道两族的结盟有多来之不易。” 她又进一步推论:“如果‘捉妖师’和魔族有关,那说不定他和结界里藏着的那个魔族也有些关系。 “如果当真如此,他必定会把我们带入结界。到时候,结界里面是何景象,便一目了然了。” 说着她又笑:“不过这些都只是我的猜测,不一定对,我只是隐隐觉得它们之间有些关联。” “所以,师妹是想去结界里一探究竟?” “没错,”她点头,“师兄可是觉得哪里有不妥之处?” “魔族的结界……” 话没落音,远处就传来一道脚步声。二人对视一眼,忙住了口,抱着膝缩在干草堆上。 脚步声由远及近,步履轻且浮,似乎是个不曾习武的女子。 “雪蓉”转头望去,只见来人手里拎着个小巧的红漆食盒,一袭石榴红织金罗裙,外罩一件秋香色薄纱长衫,面容俏丽,肤白胜雪。 “你是?” “我叫春月,”女子一面揭开食盒一面道,“我会去做证昨日根本没见过你二人,此事与你们无关。你们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 春月……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玉韶忽然想到了卖炊饼的老大娘说过的话。 “我记得楼里先前红了好久的春月就是十三四岁给拐进去的。” 飞红阁的花娘? “你为什么相信我们?”“雪蓉”歪着脑袋,似乎有些不解。 “因为,是她杀的老鸨。” 第56章 春桃 春月口中的“她”是飞红阁中的舞娘春桃。她二人一直是相互看不顺眼的对头。 “哎,春月,”与她相熟的一个姑娘拉住她,“今年的花魁又是春桃。你说,客人们为什么都喜欢她?说不定她明年就能攒够赎身的钱了,好羡慕啊。” “是啊是啊,今年你就差一点儿,好可惜。” 春月不语,只撇撇嘴,远远地瞪了春桃一眼。后者心有灵犀似的扭头望过来,递给她一个嘲讽的眼神。 两人的眼神无声交错,半空中似乎有噼里啪啦的声音无声爆开。 当天晚上,飞红阁举办落花宴,是春桃压轴。她穿着一身银红长裙翩然而下,手持桃枝,笑意盈盈,恍如桃花仙子。 当时,春月就躲在后台,望着她翩然起舞,引得客人们阵阵欢呼,差点儿没把手心掐烂。 从穿着打扮到言谈举止,她自认为哪一样都和春桃没什么分别,凭什么花魁还是她?凭什么所有人的目光还是落在她身上? 这样下去,她要猴年马月才能攒够银子赎身离开这鬼地方? 台上,琵琶女手指一起一落,春桃踩着那音节舞姿或起或伏,像是春光里开的最艳的一枝桃花,在风里轻轻颤动。 一种隐秘的酸涩蚕食着春月的内心。 她望见乐声里,烛光像是一只只半透明的蝴蝶,渐次落在春桃面颊上。春桃和着乐声,水袖一甩,轻巧一笑,面容在光影里模糊。 春月不自觉往前走了半步。 下一瞬,一声二胡颤巍巍地插进凤箫声里,惊扰了烛光,春月仍未醒来。恍惚间,她望见透明的蝴蝶片片飞开,阴影落下,台上的面容似乎变成了她自己的。 “好!” 一片叫好声里,绫罗珠串一个接一个地从台下飞上来,像是一片珠光闪烁的暗海喧嚣沸腾。 春月终于从梦中惊醒,急急忙忙退到舞台后面的阴影里。 也是在那里,她无意间听见了春桃和老鸨的争执。 “妈妈,你上个月不是说一百上品灵石我就可以赎身了吗?” “你也说了是上个月,”老鸨捏着帕子慢悠悠地从阴影里走出来,冷笑,“现在,该是一千上品灵石了。春桃,你要是拿不出来,还是老老实实陪客人去吧。” 春桃一听慌了神,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揪住老鸨的衣角:“妈妈,你行行好,看在我在飞红阁干了这么些年的份儿上,就放了我吧。” “放了你?”老鸨弯下身子,托住春桃的面颊慢慢笑道,“你这么一张桃花儿似的脸,让我怎么放了你?” 春桃怔住。 老鸨把自己的衣角从她手里抽出来,冷冷一笑,扭着身子朝楼上去了。 春桃抱着膝盖,缩在角落的阴影里,满头珠翠都在黑暗里失去了光彩。 “……别哭了。” 春月走过去,把手帕塞进她手里。声音有些别扭,动作却很轻。 春桃接了那帕子,也不擦眼泪,只把头埋在膝盖里,似乎是不想让往日的“对头”看见自己现在的模样。 春月盯着她看了半晌,转身走开。只是还没走两步,又被春桃叫住。 “我走不了了。回不了家了。”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们都走不了。”春月站在原地,半晌,开口道。 “但是……我想回家。” 一片阴影从房檐上落下,短暂地遮住了她们的身影。鬼使神差地,那天晚上春月答应了帮她逃走。 她分不清她是在帮春桃,还是在帮自己。 也是在那天晚上,春月听到春桃说起了她从未提起过的身世。原来,春桃也是被拐来的。 “我记得很清楚,她捂住了我的嘴,一把把我塞进了马车里,那个时候我大概只有五六岁,”她道,“她带我来了这里,从那以后我就再没出去过。 “一开始我当然也想过要逃,可这条街上的所有人都看着我。每次被捉到,我都会给她往死里打上一顿。 “后来,我就连那道门槛也不敢踏出去了。” 三天后,在春月等人的帮助下,春桃终于鼓起勇气,逃了最后一次。但是老鸨早就买通了城门口的守卫,春桃又被抓了回来。 “既然你这么不知好歹……” 老鸨拿着沾过盐水的鞭子在春桃背上狠狠一抽! 几滴血珠子瞬间甩到了绣着鹦哥的屏风上,鹦哥翠绿的羽毛瞬间染上了血腥味儿。 老鸨面上浮现出不怀好意的笑:“那就去陪王员外吧。” “妈妈,不要!求求你饶了我吧……” 木门沉沉合上,春桃的凄厉的求饶逐渐变成了越来越低的呜咽。 谁都知道那个王员外是个最爱拿鞭子抽人玩儿的,飞红阁里不知有多少姑娘都死在了他的鞭子下。 “大概过了三天以后,”春月站在栏杆外面,“我就再没见过她。有人说看到她的绣花鞋落在了水井边上,也有人说看见一顶小轿去了王员外府上。” “那姐姐为什么说是春桃杀了老鸨?” “因为,昨天晚上,我看见了她……” 事发当天,飞红阁里有喝醉的客人闹事。客人喝得神志不清,又和友人发生了些口角,“哐啷”一声掀了桌子,大厅里狼籍一片。春月无法,只得上楼去寻老鸨。 “妈妈,妈妈,您在吗?楼底下有人闹事。”她站在门口,敲了许久的门,里面却没有一点动静。 正纳闷儿老鸨做什么去了,忽然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春月,别敲了,她醒不来的。” 春月回过头,只见春桃站在她身后,浅笑盈盈,手指托起她散乱的鬓发,替她用簪子固定好。 “春桃?”春月见她好端端站在那儿,不由笑道,“你没事?太好了!这么些时日你去哪里了?” 春桃却弯起眸子望着她,并不说话。许久,只道:“我是来和你告别的。之后如果发生了什么事,你就告诉别人是我做的。” “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春桃只摇摇头。她伸出手,手指在春月额头上点了一下。霎时间,天旋地转,待春月回过神来,春桃已经不见了踪影。 “之后,我就发现老鸨死了。” 第57章 入梦(上) “所以姐姐也没有亲眼看到春桃姐姐杀人?” “没有,”春月道,“不过老鸨的尸体我远远看过一眼,她的皮肉像是被火烧过一样焦黑,伤痕上青紫一片,还冒着丝丝缕缕的黑气儿,怎么看都不是人能做到的。 “而且仵作诊断过,老鸨死掉的时间是亥时二刻,我见到春桃的时间还不到亥时三刻。 “总不可能当真是你二人做的?” “雪蓉”摇摇头笑道:“姐姐哪里的话,雪蓉只是好奇而已嘛。雪蓉和哥哥平时最爱听探案的话本子了,”说着她又扯了扯旁边少年的衣角,“哥哥,对吧?” 接到她的眼色,少年只得点头,他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道:“春月姐姐,春桃姐姐在失踪之前的那段时间有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反应?” “不同寻常的反应……”春月思忖片刻,忽然道,“好像还真有一个。她忽然变得爱发呆了,发呆的时候手里一般会拿一个酒瓶。 “一开始我想着她是想借酒消愁,还劝过几次,说喝酒对身子不好。后来我发现她只拿着酒瓶,也不喝,就没管了。” “是什么样子的酒瓶?” “白瓷长颈,底部有红色的花纹。” 二人对视一眼,确定了先前的猜测。 “这样的酒瓶我和哥哥也见过一次,可好看了,”“雪蓉”开口道,“不过后来找了一圈儿也没找到是在哪里买的。春月姐姐知道吗?” “你这么一说,”春月皱眉道,“我们这一带好像还真没这个样式的酒瓶子。那几天她又没出过门,难不成是旁人带给她的?” 说着,春月又摇头:“不对。老鸨看她看得严,怕她自尽,每样送过去的东西都会检查。这么说这个酒瓶子是她自己的?可先前我去过她的屋子,根本没见过……” “快点儿快点儿,”远处传来牢头的催促,“时间到了,赶紧出来!” 春月把食盒里的饭菜点心递进去,压低声音说了句:“一会儿他们问什么你们都说不知道,要带你们去什么地方你们也别去。刚刚我听那些衙役议论了几句,说那个山羊胡子老道不是个正经人,还说中午要带你们去哪个地方呢。” “快点儿出来,快点儿出来!”门口又传来牢头的催促。 春月只得提着空食盒匆匆走了。铁门“砰”地一声合上,牢房里又恢复了之前的寂静。天花板凝着水汽,一滴滴落下,水声在昏暗里回响。 “雪蓉”拧眉沉思,一张圆圆胖胖的脸上半部分皱了起来,像是画上了包子的褶子。旁边的少年见了,不由摸摸她圆溜溜的脑壳笑道:“师妹可是又想到了什么?” “我在想,如果春桃根本没有出飞红阁,那她是怎么拿到青杏酒的?” “兴许是那魔修有什么隔空送物的办法?” “可能吧……”说着,她又问,“对了,先前师兄说魔族结界是有什么问题?” “魔族结界只能从外打开,无法从内突破。” 从外打开只需要位置和相应的“钥匙”,但从内打开,则必须要经过结界主人的允许。 “如果对方就是不让我们走呢?” “那就只能把他杀了,或者彻底毁了结界,不过这两样都要比结界主人高出至少一个境界的修士才能做到,”“雪枫”道,“结界内的魔修修为暂且不知,所以师妹最好不要冒险。” “师兄,”“雪蓉”沉思片刻,忽然笑道,“我突然想到了另一个办法。” …… 黎星阑坐在桂花树下。风轻日暖,桂树叶上落下似有若无的草木清香,加之一夜未眠,他趴在石桌上枕着胳膊慢慢睡了过去。 忽然,天边飞来一道符纸,“啪”地一下子贴在他脸上。他迷迷糊糊醒来:“谁偷袭我?” 感觉到脸上沾了东西,他伸手一摸,见是一张传讯符,上面写着:取琉璃手串,送至县衙牢房。于午时前。后面还缀着一个小猫笑脸。 他一松手,传讯符在半空中化为灰烬。 “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贯会使唤我,”他从前襟里掏出一面镜子照照自己的脸,“忙了一宿了,连觉也不让人睡一个,我都有黑眼圈了。”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布置了几道防御符,嘱咐了雪枫雪蓉几句,匆匆出门去了。 契约石就在百饮阁对面不远处。周围有几辆花车停靠,车上摆满了鲜花。一阵风吹过来,黎星阑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少爷身,奴才命。”他认命地叹了口气,蒙着脸朝契约石走去。 “站住!”还没挨近契约石,忽然有几个赤着胳膊的汉子拦住他,“干什么的?鬼鬼祟祟的。是不是想偷东西?” “偷东西?”黎星阑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本少爷这么有钱,用得着偷?” “那你来干什么?还蒙着脸。” “我看这花车好看,过来看看,不行啊?” 说着,他一把扯下蒙在脸上的帕子。花香扑过来,他“阿——嚏——”一声,打了个结结实实的打喷嚏,惹得几个汉子皱着眉头嫌弃地后退几步。 他擤了擤鼻子:“这就是我蒙着脸的原因。” 几人对视一眼,不再说什么,放他过去了。黎星阑一面走一面看,留意到那几个人的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上。他根本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不是,几位大哥,你们一直盯着我干什么?我真不偷东西!” “几年前有人在这里偷过东西,”其中一人答道,“之后镇长就一直让我们在这儿轮班看守。” “我记得好像还是两个八九岁的小女孩。现在的小孩儿,贼机灵。”另一个摇头道。 想到玉韶先前说过的那段童年经历,黎星阑深深吸了口气,心道,他真是给她坑惨了。 回去之后一定要让她请客吃饭。 日头渐渐升高,蝉鸣从不远处的树林里传过来。他注意到树林小径上有几辆花车似乎是装饰好了,给人推着慢慢往这边过来。 一簇簇嫩黄的花迎风摇摆,忽然,他心里浮出一个主意。 第58章 入梦(下) “老赵啊,还在忙活呢。” “嗐,这不是花神节快到了嘛,这些东西都得尽快弄好,”推着花车的赵大叔额头上渗出汗珠子,“你别说哈,这花车还挺沉的。” “车上这么多盆栽,不沉才怪。”方才那守着契约石的汉子应和道。 赵大叔左右看了一圈儿:“这咋都停满了?” “后边儿还有空位,停后边儿去吧。” 车轮子骨碌作响,在地上印下一道长长的车辙。花车摇晃许久,终于“咚”地一声停了下来。赵大叔抬起袖子,在额头上一擦,长舒一口气:“收工收工,喝酒去喽。” 听到脚步声渐渐远去,躲在车底的黎星阑才深深吸了口气。花香从顶部传过来,像一根羽毛钻进了他的鼻子。 他赶忙捏住鼻子,咬住下嘴唇,生怕一个不注意打了喷嚏给先前那几个汉子捉住。痒意在鼻腔内横冲直撞,他眼眶通红,险些渗出眼泪来。 这活儿真不是人干的。 想他金尊玉贵,何时干过这等憋屈的事? 但想到传讯符上最后缀着的那个小猫笑脸图案,他心道,算了算了,谁叫他拿她当朋友呢。 花车外面,半晌无声。黎星阑悄悄直起身子,掀开头顶上盖着的花看了一眼,那几个汉子都挤在一块儿闲聊。 “哎,老张,今天中午吃什么?” “大热天的,不想吃东西。” “不吃怎么行?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走,哥几个今天去百饮阁搓一顿?” 说话声音在前面飘着,他们压根儿没想起来往后看上一眼。黎星阑抓住机会,悄悄探出半个身子。 契约石巨大的阴影像一块最好的幕布,把他裹了个严严实实。他压下身子,回忆起玉韶之前说的,把两只手在契约石后面胡乱摸索了一通——毫无反应。 “哎对了,我突然想起来,后边儿咱们要不要看看?” “说的有道理。” 黎星阑心急如焚,恨不能把眼前的契约石扛起来就走,藏起来慢慢钻研。 忽然,他注意到石块底部有一小块青苔,颜色似乎比别处深一点,还有一点凸起。他试探着伸出手指按了按。 “啪嗒——”,石块左侧弹出了一个小小的灰色盒子,一串琉璃手串静静躺在其中,晶莹剔透,流光溢彩。 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偏过头,几乎可以看到那几个汉子的影子。 黎星阑急忙一把抓住手串,拍回盒子,深吸一口气,钻入车内。 “这不好好的嘛,什么也没有。” “可我刚刚明明听到有什么东西‘啪嗒’一声,难道是我听错了?” 车底昏暗,花香浮动,痒意四伏。黎星阑死死咬住嘴唇才勉强忍着没打喷嚏。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一只蜜蜂不知什么时候钻了进来,落在他脸颊的皮肤上慢慢爬着,带出一串细碎的痒意。 他转动眼珠子,恰好和蜜蜂两只小小的黑眼珠子对上。蜜蜂一下子受了惊,在他脸上狠狠蜇了一口,拍着翅膀逃开。 “嘶……” 他终于没忍住,下意识倒吸了一口凉气。紧接着,凉气又带出了喷嚏,嘹亮的“阿——嚏——”声如余音绕梁在空中回响。 “快快快,有贼!我就说我没听错!” “兄弟们,抓贼啦!” 折回去的两人急忙赶了回去,却只见得一辆花车歪歪扭扭停在原地。 日头照在青石地板上,地面泛着一层暖光。黎星阑手里攥着手串,一屁股坐在地上。 还好他刚才急中生智,从储物袋里摸出了朱砂黄纸画了张“弹跳符”,一下子就把他弹到了百饮阁旁边。他长舒一口气,总算是安全了。 “怎么又是你?” 忽然头顶传来一道声音。黎星阑抬头一看,只见是方才那个汉子,他手里还拎着一罐酒。 完了完了。他张了张嘴,刚要胡诌几句,忽然就见那汉子打了个酒嗝。 “我知道了,你也是过来喝酒的,”对方道,“难怪一张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一面说,那汉子一面笑着走远了。 猴屁股? 黎星阑感受到了奇耻大辱,赶忙掏出镜子左照照右瞧瞧。只见他两边脸颊因为过敏高高肿起,纵使不是“猴屁股”,也得是“红馒头”。 他不可置信,凑近了还要再看,不想,镜子的一角上却突然浮现出一个眼熟的身影。 栎平? 他怎么在这儿? …… 玉韶拿到海棠琉璃手串的时候已经快到午时。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想来已经到了衙役们换班吃饭的时间。 “师妹要这个做什么?” “师兄既然说直接进入魔族结界危险,那我们不如借助那道士的记忆与梦境一探究竟。” 温鹤明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拿出毛笔符纸,挥笔立就:“这张符纸名唤‘入梦’,可以让人在察觉不到的情况下入睡并沉入梦境,他们的梦境大多也会按照现实的原则进行下去。” 牢狱铁门给人拉开,带出沉闷的声响。二人急忙抱着膝盖坐在干草堆上,一旁的小桌上摆着还未用完的饭菜。 山羊胡子老道把手背在身后,慢慢走了进来,皮肤的褶皱在火光里投下层层叠叠的阴影。 “你们两个小兔崽子,就算躲到了这里,还不是给我找着了,”老道冷笑,“这天底下的妖,一个都没从我手里逃掉过!” 说着,他拂尘一甩,牢房栏杆上的铁锁“吧嗒”一声弹开,哗啦啦落了下来。 老道走进牢房,见他们二人仍一动不动作在原地,不由皱眉:“怎么了?哑巴了?以前骂人不是骂的很凶吗?” 二人仍如木偶般枯坐。 老道疑心他们出了什么问题,抱着拂尘走上前,一面弯下腰查看他们的情形一面道:“现在知道怕了,晚……” 说时迟那时快,一张符纸“啪”地一声贴在了老道的额头上! 老道还没反应过来,两只眼皮就不由自主合了起来。寂静里,只有他绵长的呼吸慢慢起伏着。 玉韶用帕子抱着手串,把它戴在了老道的手腕上。她转过头:“大师兄,我要进到他梦里去了,外面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师妹放心。”温鹤明点头笑道。 玉韶闻言,闭上眼睛,空旷的黑暗里,远处浮现出一片白光,眨眼间,白光铺开。 第59章 舍得药铺(上) “小兔崽子,坐在这儿装死是吧?” 老道提着拂尘手柄,在“雪枫”背上狠狠抽了几下。一旁的“雪蓉”慢慢转动眼珠,余光扫过老道狰狞而得意的面孔,果然,他没有发现这是自己的梦境。 “别打了,别打我哥哥!”小姑娘哭着扑过去,张开双臂拦在少年身前。 “倒是兄妹情深,”老道冷笑,“我还以为妖都是没感情的畜牲呢。罢了,打坏了对我没什么好处,早点把这桩差事了了好,免得出岔子。” 说罢,他拂尘一挥,周围阴影如潮水散去。转眼间,他们到了一条窄窄的小巷。 灰墙黑瓦,巷口一棵枯柳,垂下几根光溜溜的枝子,随风摇摆。一线天里挤满了灰色的云,细而长的雨丝有气无力地打在地上,地面水洼泛起圈圈涟漪。 老道轻车熟路带着二人来到一间小院前,小院门口挂着一面旌旗,与杏花微雨酒肆有几分相似。但不同的是,这旌旗是黑色的,上面印着几个白字——舍得药铺。 老道上前,扣了三下门。“吱呀——”,门开了,一个身着牙白长衫、头戴纶巾的儒生开了门。他抬眼的瞬间,她注意到他眼尾以朱砂点染,微微上挑。雅与邪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他身上融合的恰到好处。 “你回来了,东西寻到了?”儒生笑道,“快进来吧。” 老道领着二人进了小院。院子里有一颗槐树,恰好就在杏花微雨酒肆院子里那棵杏树的位置。树上挂满了雪白的槐花,一嘟噜一嘟噜的,香气几乎要凝成实体从花瓣上滴落下来。 “那是槐花,你们要是喜欢可以采下来玩儿,”与老道不同,这儒生很是和蔼,面上带笑,还给他们一人到了半盏酒,“远来即是客,我自己酿的,尝尝。” “雪蓉”轻轻抿了口,果然是青杏酒。她悄悄抬起头,观察着院中景象,这里的布局与杏花微雨酒肆简直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柜台后面放着许多药柜子,桌子上摆着一只只青杏酒的瓶子,旁边还有一本厚厚的簿子。 一旁,山羊胡子老道垂手而立,低眉顺眼,半点不见方才嚣张模样。见儒生没理他,半晌,犹豫着开口:“大人,若是无事……” “你先下去吧。” 话刚落音,老道忙三步并两步退了出去。那神情就仿佛这不是个药铺院子,而是个吃人的魔窟。看样子,这儒生便是结界主人了。 “小妹妹,你在看什么?” “雪蓉”故作天真,仰起头道:“我在看你的药铺呀。好多药,好多酒。这些酒都是大哥哥你酿的吗?好厉害!” 儒生似乎是被她恭维的话逗笑了,拉起她的手:“那我带你走近些看看。” “雪蓉”跟着他一步步走到柜台前。她注意到台面上那本簿子并非寻常账本,而是一张张契书。 察觉到她的目光,儒生笑道:“这种契书唤作‘魂魄舍得契’,只要签下契书,无论什么愿望都可以实现,”他微微抬眸,上挑的眼尾显得格外艳丽,“小妹妹,你有什么心愿?” 他的声音轻而柔,仿佛有蛊惑心智的力量。“雪蓉”动了动嘴唇,刚要回答。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忽然间天旋地转,眼前画面轰然倒塌。 “师妹,师妹……” 耳边似乎有人在叫她的名字,玉韶眼皮动了动,慢慢睁开:“大师兄?” 温鹤明扶着她慢慢坐好:“方才我注意到你周围的灵力波动剧烈,有些不放心就强行将你拉出来了。师妹看到了什么?” 玉韶将方才种种说了。 “魂魄舍得契?”温鹤明仔细想了想,“原来竟是他……” “师兄认得这魔修?” “此人名唤明槐,号称‘清槐雅士’,”温鹤明道,“十多年前我曾与他交过手,他的本命法器就是这魂魄舍得契。” 如他所说,只要签了这魂魄舍得契,人间一切愿望都可以实习。只是落笔之后,魂魄却要生生世世供他驱使。 十多年前温鹤明与他交手时,他就驱使了自己麾下的众多魂魄。温鹤明险些丧命。 “后来师兄是怎么获胜的?” “我与他签了这契书,”温鹤明叹了口气,只语焉不详道,“当时他的契书并不很严谨,我钻了个漏子重创了他,却也没了一半的魂魄。” “所以,若我们与他开战,也要与师兄的魂魄交手?” 温鹤明摇头:“他应该早就把我的魂魄炼化了。此人修为更甚从前,师妹,我们只能智取,不可强攻。” 午后的风从天窗里钻进来,一片藏蓝的衣角在半空中浮沉。 玉韶的目光落在旁边的山羊胡子老道身上,忽然笑道:“师兄,若是如此,或许可行。” …… 月上柳梢,牢房天窗里透出一枚细细弯弯的月亮。月光落在牢房里,一只蜘蛛拉着蛛丝落在老道面颊上,老道眼皮颤了颤,慢慢睁开。 周围空空荡荡,先前那两个人影早已不见,空气里似乎还有灵力留下的气息。 “该死的臭修士,就知道坏我好事!” 山羊胡子老道气急败坏,把贴在额头上的符纸撕下。待要撕个粉碎,忽然想到了什么,顿住,把它塞进了袖子里。他拂尘一甩,消失在了原地。 绕过巷口的枯柳,老道放轻了脚步,在门前站了一会儿,方才轻轻扣了扣门。 三声之后,门开了。明槐站在门前笑道:“你回来了,东西寻到了吗?” “……回大人的话,”老道声音越来越低,“跑了。” “跑了?”明槐眼皮一挑,轻轻笑了声,“那你回来作甚?” “回大人的话,小的、小的是有了别的线索,特来回禀大人。那几个修士,应该已经知道了大人的舍得药铺了,”说着,将那张唤作入梦的符纸递给明槐,“他们窥探了小的的梦境记忆。” 明槐接过,手指抚过符纸上熟悉的字迹,慢慢笑道:“原来是他啊。” 第60章 舍得药铺(下) 平安客栈里,玉韶站在窗前,绵绵的雨丝从半开的窗扇里扫进来,濡湿了她的衣袖。 “师妹在看什么?”温鹤明走过去。 窗外阴沉沉一片,唯有斜对面小巷中间有一点孤灯在雨夜朦胧。正是杏花微雨酒肆所在之处。 从酒瓶、传闻、酒肆,到月娘、雪枫雪蓉兄妹,再到魔族“捉妖师”,钟启贤留下的线索当真是环环相扣。玉韶皱皱眉头。 “师兄不觉得这些线索恰到好处的有点过于巧合了吗?”玉韶道,“就好像在故意引我们找到那间药铺。 “每一条都刚好能引出下一条,时间卡的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就好像飞红阁老鸨的死,恰好是在他们找到了雪枫雪蓉二人之后发生的。但凡他们晚一天找到这兄妹二人,就不可能顺着“捉妖师”找到舍得药铺和结界主人。 “师妹是怀疑,这些线索都是明槐故意设下的?” 玉韶摇摇头:“我不太确定。若当真如此,他们是怎么知道的?师兄已是金丹后期,如果有人跟踪,不可能发现不了。” “如果是栎平呢?”一旁站着的黎星阑忽然插话,“白日里我在百饮阁附近刚好见过他。” 栎平…… “哎哟,客官,我家客栈花少。而且斜对角就是一间药铺子,日后要是您过敏的厉害去抓药也方便。” 玉韶蓦地回忆起在海棠花贩子小摊边上见到他的那一面,背后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若是如此,从他们踏入青沙镇的那一刻开始,就落入了他们的圈套。 平安客栈里只有他们三人,便是栎平不去跟踪,只要根据他们出门与回来的时辰也可猜出他们的动向。更何况,栎平能是他们的眼线,那么这镇子上的旁人未必不是。 窗边灯台烛影摇晃,朦胧的灯光落入雨夜里,她一时间分不清楚自己脚下所站之处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幻,又或者是站在了旁人早就搭好的皮影戏的戏台上。 “可如果是这样,”黎星阑拧紧眉头,“他们到底图什么?既然发现我们是玄门修士,为什么不早早对我们动手?” “放长线钓大鱼,”温鹤明忽然出声,“我从前与明槐打过交道,对他的行事风格也算的上有几分了解。他若不急着收饵,那便是所图更大。” “不过师妹不是也有所准备了吗?”温鹤明笑着关上窗,“打草惊蛇,符纸可是好好留在了那老道的额头上了。” 夜雨从窗外扫过,素白的窗纸里灯光熄灭,四周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 雨声嘈杂,蛙鸣阵阵。玉韶睁着眼,久久无法入睡。如果明槐是故意留下线索,请君入瓮,那么他还少给了他们一样东西——另一把结界“钥匙”。 但明槐行事仔细,应该不可能有遗漏。那么这钥匙……或许就藏在这些线索之中? “这月娘啊,是个不安分的,一心想当孙老爷的平妻。” “张禄平日爱赌,一心就想靠赌钱翻身。” “钟大叔想用月海棠救他女儿。” 至于春桃…… 她应该恨极了拐走她的老鸨,想要她死。 “这种契书唤作‘魂魄舍得契’,只要签下契书,无论什么愿望都可以实现。小妹妹,你有什么心愿?” 所以另一把“钥匙”就是——欲望。 足够强烈的欲望。 玉韶披衣起身,刚要将自己的发现告诉隔壁两人。不想,“吱呀——”,窗子忽然被风吹开。 她回头一看,铺天盖地的黑暗从窗子里涌进来。眼皮越来越沉,意识从身体里抽离。“咚”地一声,她倒在地上。 灰色的雨从窗子里扫进来,地板上积了一层水渍。 玉韶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已经站在客栈斜对面的那条小巷里。灰墙黑瓦,巷口枯柳,一切与梦中别无二致。 “玉姑娘,久候多时了。”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带着一点微微的沙哑,像是蛇类肚腹从沙石上穿行而过的声音。 玉韶回头一看,只见明槐撑着一把竹青色油纸伞站在她身后。用朱砂拉长的眼尾,在这一片灰蒙蒙的景象里颇有几分诡异。 “明公子,”玉韶笑道,“不知玉韶如今是否仍在梦中?” “梦可成真,实可作假,真亦何妨?假亦何妨?”明槐撑伞为她挡去了头顶落下的雨,“玉姑娘远来是客,不如先去我的铺子里歇歇脚可好?” 不等玉韶拒绝,他轻轻转动伞柄。眨眼间,二人就坐在了槐树下的石桌前。槐花如雪,芬芳依旧,落了一身。 明槐随手拂去槐花瓣,给她倒了半盏槐花茶,他自己则端着茶盏轻轻抿了口,笑道:“不知玉姑娘的师兄如今是否安好?” 语气竟像是同友人叙旧。 玉韶摸不准他的心思,只道:“师兄瞧着身体康健,想来应是安好。” “我还以为,少了一半魂魄,他会神魂不稳,修为无寸进呢。” “明公子何出此言?”玉韶似有些惊讶,“如何说我师兄少了一半魂魄?” 此梦迷离恍惚,诡谲异常,眼前魔修似乎是个面慈心狠的,言语之间又多有试探,想来还是暴露的越少越好。 明槐抬眼,盯着她仔细瞧了半晌,不觉笑道:“玉姑娘是假意不知,还是当真不知?” “师兄只说结界主人唤作‘明槐’,从前与他交过手。除此之外,再没多说过别的。” “看来玉姑娘与你师兄不甚相熟啊。既然如此,你恐怕也不知道他从前做过些什么吧。” 玉韶抬起眼睛定定望着他。 他眼尾的一抹猩红慢慢扬起,明槐弯起嘴唇笑道:“十年前,他用一城人的性命换回了自己的一半魂魄。” 雪白的槐花纷纷扬扬落了一桌子,灰与白似乎在半空中凝结起来,缓慢流动,空气里唯有呜咽的风声和滴答不停的雨声。 “明公子说的可是真的?” 明槐手一抬,一本厚厚的簿子凭空飞来。他把簿子放到石桌上,轻轻一翻。 只见一张泛黄的契书上赫然写着: 甲子年三月初七,玄门修士温鹤明以落叶城一千零五十八人魂魄从魔修明槐手中换回一半魂魄。自此银货两讫,互不相欠。 第61章 争执 “玉姑娘应该见过你师兄的字,”明槐指了指契书的一角,“而且这上面还有他留下的印,所以玉姑娘不必怀疑这是我捏造的。” 玉韶的视线落在契书上。的确,这张契书就是她师兄签下的。 明槐提起茶壶,添满杯中茶水。泠泠水声里,他的声音带着几分蛊惑的意味。 “十年前,你师兄能舍了一城人的命换了自己的一半魂魄活下来。等到他日危急之时,未必不能舍了你的命,”明槐笑道,“如此,玉姑娘还能安心当他的师妹吗?” 玉韶捧着茶杯,杯中茶水倒映出她毫无表情的面容。一瓣花瓣飘进茶盏里,水面轻轻晃动。 “明公子想让我做什么?” “只是想与玉姑娘做个交易,”明槐慢慢挑起眼皮,轻巧一笑,“或许,玉姑娘想杀掉你的仇人,而我,可以帮你。” 话音一落,面前景象如涟漪圈圈荡开。 “玉姑娘若是诚心想做这笔买卖,明夜子时,明某在此恭候。” 细雨、槐花、香茶都慢慢融化,成了一片灰白的雾气渐渐散尽。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微明。窗扇在晨风里来回摇晃,一线日光穿过云层落在地板上。一只白瓷长颈红底酒瓶静静立着,旁边还落了几瓣槐花。 玉韶撑着地面坐起身子,揉了揉有些酸胀的太阳穴。楼底下传来客栈东家和栎平父子二人忙碌的脚步声。隔壁传来悉悉索索的衣带摩挲声,想来他二人应该已经起来了。 她拿起手边放着的酒瓶,拔开酒塞,酸甜的青杏香气钻出来,提醒着她昨日种种并非一梦。 玉韶捻着那两瓣槐花垂下眼帘。要把昨夜之事告诉他二人吗? …… “大人,那女的来过了?” 结界里仍是连绵的阴雨,灰白的天空。枯柳永不逢春,槐花经久不谢。时光在这里永远停滞。 明槐坐在柜台前,摆弄着他的簿子,提着笔在上面不停勾画着些什么。 “来与不来,与你何干?”他笑道,“好好捉你的妖去,别总想着到我这儿来刺探消息。” 山羊胡子老道一噎,只能勉强赔笑道:“大人说笑了。” “说笑?我从不与人说笑,”明槐道,“我既与青魁峰签了契书,他们要我办的事我自然会好好办,用不着你这个眼线时时刻刻来盯着我。” 这话说的半点情面都不留,老道很是勉强才将面上的笑挂住。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只黑木匣子递给明槐:“小的这次来是来给大人送这个的。这是青魁峰主炼的‘红鹤丹’,姜姑娘要大人想办法让那女的吃了。” 明槐搁笔,接过那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棕褐色药丸,仔细看去,表面还有一层诡异的墨绿色光。 “这药有什么用?” “姜姑娘说大人到时候就知道了。” “不用猜我也知道,肯定又是什么歹毒玩意儿啊,”明槐笑笑,把盒子塞进袖子里,“回去告诉她,我会让玉韶吃掉的。也让他们别忘了我要的东西。” …… 话说另一边,平安客栈里,晨光从楼顶的天窗洒下来,尘埃漂浮,朦胧一片。 头顶的天花板上忽然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栎平眼珠一转,急忙端着一只托盘走到楼梯口。只见二楼的走廊上,三人之中的那姑娘提刀站在最左边的房门前,把房门拍得砰砰作响。 “大师兄。” “大师兄,我有话要问你。你开门!” 语气很冲,估计是要吵架了。 栎平忙踩着楼梯走过去笑道:“姑娘有什么话等吃过早饭再说也不迟,出门在外,切莫与同伴伤了和气。” 隔壁的黎星阑听见了,也忙开门出来劝架:“这是怎么了?昨晚上还好好的。” “他做了什么,他自己知道。”玉韶冷笑。 “砰砰砰”,玉韶继续拍门,其架势大有不开门她就要把门拍烂之意。 终于,“吱呀——”,门开了。温鹤明系好衣裳出来,笑道:“师妹不说,我怎么知道我哪里惹了师妹的气?” 玉韶盯着他,他亦是抬眼回看。似乎当真半点不知情。 半晌,她道:“大师兄,十年前在落叶城你做了什么?你……” “师妹原来说的是这件事啊,”温鹤明打断她,声音冷了下来,“谁同师妹说的?” 他面上虽带着笑,眼睛里却没半点笑意。风从他身后的窗扇钻进来,满街的喧嚣都似乎在他周围凝住。 “谁说的不重要……”玉韶把刀揣在怀里,冷哼一声。 她还要再说,就给温鹤明一把攥住胳膊拉进屋子里。后者一转身,一把把门拍上。 门外的黎星阑捂住鼻子“唉哟”叫了一声,抱怨道:“你们两个吵架,干嘛糟蹋我的鼻子?”见栎平杵在一旁,他忙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招呼他,“快点儿快点儿,去给我找些止血的药来……” 栎平只得踩着楼梯噔噔噔下去了。 一门之隔。 下楼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屋子里只有风轻轻吹过的声音。 玉韶、温鹤明二人长舒一口气。温鹤明转头道:“师妹昨晚见到了明槐?” 一刻钟前,他接到玉韶的传讯符,说要和他吵一场架给栎平看。虽不明其意,温鹤明还是照做了。 方才又听她提及十年前的事,他便猜她昨晚回去之后,明槐用了些手段找到了她,借着十年前他签下的那张契书挑拨他二人之间的关系。 玉韶点头:“明槐知道我心有执念,想借此劝我倒戈,要我明晚子时进入结界。” “师妹此去定然危险重重。” “我知道,所以还需师兄助我一臂之力。” 日光透过窗纸落下,地面上似乎铺着一层薄薄的金粉。无言的静谧与默契在二人间流动。 温鹤明不由问道:“师妹就这么相信我?” 毕竟那契书白纸黑字。于寻常人来说,证据总比“被告”的一面之词来得靠谱。 更何况,她拜入玄门只不过几个月的时日,与他之间的交往也算不上频繁。 “因为眼睛很难骗人,”玉韶抬起头,望着他的双眼,“就像孩子被拐子抱在怀里和被母亲抱在怀里。前者即使无法言语,眼睛里也都是恐惧和挣扎。师兄的眼睛却一直是温柔平和。” “可如果只是我演得好呢?” “那明槐所做所说也未必不是演出来的,”玉韶笑道,“两害相权取其轻,我也还是选师兄。” 入V通知~ 宝子们,我的小说明天(29号)上架啦,感谢宝子们的支持~ 更新时间改到早上8:00,如果没有意外情况,一般日更四千(毕竟没更到四千没全勤)。 说实话,这本扑得满彻底的,凉凉的,无比安心。??^?? 原因的话,首先我是真的不擅长写修仙文(写之前没发现,之后应该不会写这个题材了)。 开文前功课没准备充足,以为看了一些差不多会了,但是想法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好好的简纲硬是写成了这个样子。 具体说起来,铺垫太长,想写的东西都淹没在了冗长的铺垫里。然后,行文不够果断,写到一半才发现人物没啥魅力,不太能引起共鸣,感情表现手法单一,但人物之前又定好了人设,不敢大改,怕ooc(虽然现在看起来也可能有些ooc?),所以就出现了节奏忽快忽慢的问题。不过有之前的简纲撑着,还不算完全崩掉,第四个剧情点我试试拉回来。 其次,这个文它居然没有立意(也可能是我在修修改改的过程中给忘了,跑偏了)。这也是人物不讨喜的一个原因。再加上情绪表现力不够,后续剧情只能靠机械化情节推进(我的笔力没达到只写情节也能吸引人的地步),就没啥吸引力。 再次,塑造人物把控度不够,表现人物形象手法单一,导致情感单薄,后者又导致人物行为动机不足,说服力不足。 最后,是我无可挽救的拖延症。我真的越拖延越焦虑,越焦虑越拖延。最近家里还发生了点事儿,更给了我拖延的借口(虽然忙也是事实,但回忆起来我真的宁愿去忙别的也不会坐在椅子上安心写文,能日更全靠存稿)。好了,现在沦落到明天断网写稿的地步了。 不过也不是全无收获,收获如下: 1学会了精简修辞,多对话,多情节,流畅度也高了不少。然后发现自己擅长写可以带来画面感的细节(用细节代替比喻)。 2写作期间意外顿悟,学会了拆文,并且找到了一本我能学的来的作品。或许我可以把这本文的框架(节奏啥的)拆出来,然后填上我下本文的灵感。 3找到了主攻方向:古言。我可以往宫斗宅斗方面写,不过这个类别最好写成言情,受众更广。感情戏又是一个需要解决的难点。 4立意。写文期间翻出来了之前看过的比较喜欢的文重看了一遍,发现这些让我记忆深刻的文里都藏着作者想要表达的东西。或许下一本我也可以试试。 5人设。立住人设实在是个难点,但今天翻出了之前的乙游,发现乙游男主人设简直就是超好的样本(经历过市场检验,大家都喜欢,剧情丰富且很少崩)。 具体改进措施归纳如下: (1)老老实实、完完整整拆完2~3本目标文,归纳出框架(节奏、铺垫、人物的塑造方法和套路)。 (2)在此基础上整理出宫斗宅斗常见桥段素材库(还可以创新一些)。 (3)在(1)的基础上总结出多种人物塑造手法。参考乙游塑造人物的方法。 (4)共鸣来自于立意和议论,下本要记得加上。但议论要精简,不然容易变成说教,更不讨喜了(上一本踩过的坑)。 (5)找一些精简的铺垫作为参考(这个还没想好具体如何改进)。 最后的最后,再次感谢大家的支持,不管后续会不会追都感谢你们之前的捧场。祝宝子们顺顺利利、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第62章 赴会(上) “师妹真会说话,”温鹤明不自在地移开眼,换了个话题,“师妹想让我做什么?” 玉韶莞尔一笑,招招手:“师兄,你凑近些,这样这样……” 次日子时。 沉沉的阴云在上空凝聚,几道闪电时不时划破夜色。 风带着哨声穿过空旷的街道,玉韶衣袂翻飞,手里提着一瓶青杏酒站在巷口。一滴冰凉的雨落在 没办法,这就是强者的占有欲,哪怕是自己的亲哥哥,只要是个雄性,他就会条件反射竖起了身上的警戒之心。 她毕业后在办工作工作过,经历过同事间的尔虞我诈,但像现在这样的正面杠,还是第一次见。 伊莎贝拉并没有关注宁芷瑶,她的视线始终集中在萧羽的身上,她似乎已经发现他同样晋升了,而且似乎达到了天命师这个程度。 想必自清若是在天有灵,也会瞑目了吧。只怪自己无能,不能护自清周全,便是这一条命,都是戚弘烨所馈赠。 “那你回去好好准备,等我确定了通告时间,就带你去录影棚。”金瀚叮嘱。 因为一些你认为已经拥有的东西,突然之间就成了一场梦,那种失落跟不甘,还不如你一直没有拥有过。 乔楚带着战天臬刚下台阶,就在大门口看到了另外一个熟悉的人。 今年的秋收,因着闹了蝗灾提前把稻子给收了,整个红溪公社都很清闲。 于是,这回征上去的稻谷没有任何补贴,杨浩哭丧着脸捧回去一张奖状。 在场,这些瑟瑟发抖的人,全都是比安然的异能等级,还要低到尘埃里的。 “那您今天找我,应该不是聊天叙旧这么简单吧……”船水纪孝依旧感觉到今天的事情,恐怕不简单。 这么一想,他自然犯不着跟凌昊生什么气,有些得意的勾起了嘴角。 特别是那些准备对叶天出手的修士更是心有余悸,仿佛在地狱门口逛了一圈。 丹火上火光迸溅,韩歌脸色扭曲,嘴角溢出鲜血,眼中流露出一丝恐惧之色。 食心怪冷笑一声:“那就先从你开始吧,我迄今只吃过一次男人的肉呢。”说罢,锋利的五指就高高地举了起来,就要划开郑绥的心口。 简禾连忙应允,这场谈话就此被打断了。岂料此后多日,状况频发,竟然没机会再聊聊这个话题。 老板千恩万谢的敬了一杯酒,撒腿就往外跑。看到几个服务生以为出了什么事跟过来,也只是挥挥手示意没事。 况且众人也会略微留心护住这枚吊坠,除了少数破损、粉碎的意外情况,大部分习武天才尽皆戴着这枚吊坠。 于是她把2b调回来了,并且命令不允许9s跟上来,所以两人再次分开了一段时间,让9s再次郁闷了一下,感觉现在林艾就抓着她们两个折腾了,殊不知林艾是折腾完a2才来找她们的。 凡事都要讲求时机。无数不可复制的磨难与机遇,才能造就出一个独一无二的角色。 “哼,姐姐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什么叫我与她几分相似?”柳妃一听更加不悦。 男人不都喜欢这样的吗?她心想有那个志气和信心,定能将姚楚汐的宠爱抢过来。 索性芳姐的病及时的得到治疗,虽然花了几十万,但是病况已经慢慢好转了。 这一战虽然击败了铁木真,但也让大宋失去了中原腹地,只剩荆州和扬州,最后明教在北方建立了大明,铁木真麾下附属国更名大清,各国建立,相互之间互有争斗,但因为铁木真的原因所以还有克制。 第63章 赴会(下) 玉韶犹豫片刻,开口道:“可这样,我与我师兄又有什么分别?不也成了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你们修真界的伪君子还少吗?”明槐蛊惑道,“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也不少。况且,他们的魂魄归我之后不死不灭,永远保持现在的模样。依我看,玉姑娘做的可是一件好事呢。” 玉韶抿抿嘴唇,只低头看着杯中酒水,仍 细细想来,白父这头老狐狸估计也是察觉到两人的假冒情侣关系了,所以借了这个旅游的由头想撮合两人。 凡是妖魔和修行者,身上都会散发着气血之力,若是那种强者,单是身上爆发的气血之力,都能把人压死。 挤出笑脸对庄国栋和韩樱告别后,转身立马脸色难看地走过去上了老哥的车。 在这一刻,他不仅仅掌握了【雷遁·重流暴】的力量,更深刻地理解了雷遁查克拉性质变化的精髓。 这不是他能解决的,只好作罢。只盼入门后,同门之谊能弥补这份遗憾。 等陈娟和和高胜出去后,高燕燕发了好大的脾气,把病房里的东西全砸了。 他倒要看看,这块被周天忠藏在地下密室的神秘石碑究竟有何秘密。 “表哥,你现在不住在自己的别墅嘛?”上官思思来之前就已经知道上官流云现在和雁秋住一起,她本来是想趁这个机会住进他们的别墅,也好找机会离间他们的。 10,钱花到道义的事上,它的功德值为正。钱花到不义的事上,它的功德值为负,天地之法,执行不殆,生生不息。功德值归零,福报就归零了。 但是就像是白济世说的,一旦不是,那就没必要在他身上浪费精力,好好的照顾他就行了。 区区一名元婴初期的修士哪怕是寒属性的先天灵体又怎么可能破开这种烈焰呢? 把蓝衣刺客鸿飞冥作为对敌标的,杨任马上给上述符咒划分了优先等级。分别为:大力符,遁逃符,铁甲符,障碍符,隐形符。。。 再次感受了下手中的锁链,眼睛一闭,秦凡的元神已经顺着锁链进去。 “你是说那东西在秦凡身上?”一直风轻云淡,好似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右首老者陡然面色一变,周身白雾都是不稳定波动着。 甘凉悠哉悠哉地开着车在迎宾大道兜了两圈之后,这才缓缓地放慢速度,靠边停了下来。 新娘显然也有些动情,眼圈有些红了,不过还是硬着心肠扭过了头,没有说话。 那白队长望了秦涯一眼,吞了吞口水,眼中闪过一抹惊悸之色,他刚才可是亲眼见到秦涯在大街上轻易杀死了冷狼,重创青狼兵团,此时面对,如何能够不怕。 那巨大的轰鸣声引起了无数人的注意,能拥有这样的大家伙在这三角洲内也是少有的,看来又是一位大人物到了。 淮刃再次出现在另一边,正吸引说什么,可是丰姬可不打算和他废话,举手,空间再次被传送走。 毕竟是生在皇家,八岁便成为太子的李承乾,他见惯了很多只有在宫中才有的事情,看着怀有身孕的表姐,他只好随着表姐夫的意思不再提这事。 然而,现在夏子轩可不能同日而语,实力不知比之前在荒岭之时强大多少,如今雷道神通更是融会贯通,施展起来威力也强盛无比,比黑鹰的神通还要凌厉。 再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就是,为什么他能适应灯塔星的环境,而皇甫却不能?这绝对不是什么巧合,如果当时能有监控就好了,他就可以查看当时他坠落灯塔星时是什么样子的,或许能查出一点端倪来。 第64章 花神节(上) “说什么?”话刚落音,玉韶便推开门进来了,见二人都在屋内,不由笑道,“怎么都在这里?” “玉韶?”黎星阑闻言,回头惊喜道,“太好了,你没事!” “我能出什么事?” 她还要在说什么,一转头就撞上了温鹤明的目光。后者弯起眼眸,由衷笑道:“师妹终于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玉韶 城市里的地皮,被钢筋混凝土筑成的高楼大厦填满,所以带土壤的地皮,城里人都比较稀罕。 好在天性让他不喜欢受到拘束,却也不会做出让他人厌恶的事情。 刚才正面对轰七重刀气山峰,都已经是他孙成在使出最强绝招后,所能做到的极限。一旦面对九重山峰,恐怕就会被瞬间击败,连一丝回旋的可能性都没有。 四人走进大门里,老鸨与其他人员正接待客人,没有注意到他们,待发现时,四人早已熟门熟路的上了楼,属下找了一间还算别致的房间,让慕容倾冉先休息一下,便前去通知分舵主。 不要到时候,水木只是想玩玩,对面的想拼命,那可就不好了。真打出火气,可就不好收场了。 她螓首玉颈在豢魂鬼修掌下不断奋力扭动,胭脂樱唇连连发出嘶吼,但却只能发出‘嘶嘶’的声响。 林羽微微一笑,颜雨晨和白皙传承的都是上古人界巫门强者的真灵记忆,没听说过倒也不奇怪。 如果别人知道战是这么想的,那绝对会要喷战一脸的唾沫,你以为圣者的大街上的白菜?说到就到? “我记得有一个古术,能够消灭了他,你站后面一些,我来施术。”帝辛突然说道,手中的青铜鼎也变大了许多,顶着龟壳。 现在市场上的影视剧良莠不齐,如果不偶尔隔几年出一部有内容的现象级大制作,恐怕影视剧行业会越来越一滩死水了。 丁凯想了一会才说道;“那好吧,那我们就下次再见了。”说完就对那几个医生道;“眼界也开了,大家可以去做自己的工作了。”说完就走出了病房。那几个医师一见丁凯都走了,也就跟着丁凯走了出去。 虽然他的千刀很强大,但对暴君猿没有威胁,至多对它的行动有一点限制。 他立刻披衣下楼,叫人把百花楼搜了一遍,又让洪虎带着刚斩下那截新鲜的花枝连夜送给广华大师看。 今日一回到景阳宫,刘公公便告诉夜阔今天发生的一切事情。当她正在为唐风轻去未央宫心绪不宁的时候,孙嬷嬷正好赶过来,说是唐风轻和王后娘娘相谈甚欢,今晚上不回景阳宫,要在未央宫过夜。 王妍听了就拨通了秦仁的手机,一见秦仁的手机响了就红着脸道:这是我的电话号码,过两天我再请你吃饭,也许我还有事情要请你帮忙。 刘伟轻轻提着睫毛翻开上眼皮,“你们仔细看我的眼球,眼睑就在我眼球前方的这个位置。 秦家兄弟俩最先吃完,一放下筷子秦俊驰就对哥哥使了一个眼色,然后他俩就一起走进了秦俊驰的卧室。一关上房门,秦俊驰就将兜里装着的那张230万的欠条,拿出来给哥哥看了一下。 突然听见了吴媛的声音,静柔敏感的立刻转过身子一看,见吴媛是从秦俊驰对面的公寓里出来的,她不禁就觉得十分厌恶的皱起了眉头。 第65章 花神节(下) “文儿!” 孩子的母亲见他面色泛紫、眼白外翻,一把扑过去抱住那只诡异的巨手,捶打、撕咬、踢踹。 “放开我儿子!放开……” 话没落音,巨手的手臂上凭空生出一根尖利的骨刺,刺穿她的心口。她的表情停留在了最愤怒的一刻。 骨刺收回,她的身体重重坠落,鲜血在她身下漫开,血泊里又开除一片 “我们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天你必须死!”那个手持铁棍的黑衣男子嗡声嗡气的说道。 方老秀才面‘色’‘阴’沉,“若没有个钱家,任凭他们裴家再能耐,能想出这样主意,也‘弄’不下来这封赏的事。”他琢磨了这么多天,觉得还是得从钱家下手。 毕竟兰剑心绰号利刃,也是一个数一数二的好手,论战术技能等方面,都遥遥领先的人物,怎么会被对手虐的如此的惨? 姚国庆本来就忙,哪里能察觉到姚夫人的变化,他心里甚至还窃喜了一下,姚夫人的离开,表示他和林琴不用再偷偷摸摸了。 裴芩昨儿个就过来说了,赵氏妯娌笑着招呼,介绍饸烙面的几个种类,都是咋做的,然后再从和面教给她们俩。 何况,吕卓的确很敬重公孙瓒,坦白说,他不希望公孙瓒死,更不希望他死在自己手里。 不过,金秋的交际和运作能力是有目共睹的,即便我没有能够听到一个真切的讯息,但我依然相信她可以给老金一个和合理的解释,因为她说过,她的上层交际圈里的朋友,并不只有秦苗一个。 袁绯茉见韶华寡言少语的,便知晓出了大事儿,连忙起身将袁陌尘迎了进来,兄妹二人都看着韶华。 “许流音。”她一字一顿,丝毫不避讳,将自己的名字说了出来。 她觉得自己喉咙像是被谁扼住了一般,让她透不过气来,根本无法呼吸。 前锋机烈焰早就气了很久了,偏偏那台青‘色’飞梭动作怪异,根本不按理出牌,他连它的衣角都碰不到,得到了命令,他立刻来了‘精’神。 和雅看了眼长椅,说了声“谢王上”便过去在离他还有半臂远的地方坐下了。 她一直都是把自己盛太太的身份,当成了了一种工作,尽职尽业的努力去完成。 他居然幻想着,紫凝顾全大局而不对米勒出手,只是看着树苗被击杀或者重伤,然后又幻想着,如果趁乱之中,他再偷袭出手击杀紫凝本人。 顾阑珊抬眼,去望了一下顾恩恩,此时一脸幸福的昂着头,正在亲‘吻’着韩城池的侧脸。 “呵——是我失控了。”清芳自嘲地一笑,身为君主,万人之上,神圣得如同神明而不可亵渎。君主必须要完美,谁也不能质疑。 在林家那个大大的院子里,奶奶整天为了林氏企业忙来忙去,林震霆和陆婷芳一心都放在了陆相宜的身上,他无父无母,唯一的亲姐姐也去了美国。 别看这君无言年纪不大,可是那一身武功出神入化,心思诡谲,用兵如神,就是他们这些活了大半辈子的人都是望尘莫及,从前所有的轻视都在四年前皇位易主之后收起来了。 “人为悦己者荣,给妹子们当猴子耍,耍多久我都心甘情愿!”那家伙臭屁地说。 他知道自己的休息不够,可是医生说的让他住院休养观察一段时间,根本就不可能实现。 第66章 将死(上) 短短片刻时间,张清源简单出手两次,直接将天邪大魔斩的不敢出昆仑仙界。 省纪委巡视组说白了,只能查大方向的贪污腐败,渎职弄权,根本没时间仔细查。 “师父今天怎么这么高兴?徒儿在一里外就听到你的笑声了。”王营面带微笑道。 那些本来就不服自己做市长的人以及他们的手下,立马就闻着味来了。 其实整个打斗过程也就一两分钟的事情,所以当警察赶到楼顶的时候。 毕竟系统的核心是不能伤害人类,而它是无意害她的,而且她又及时重新投胎成功,所以它才能钻了漏洞,不至于回炉重造,当然这可不能让她知道,不然提出一些它办不到的事情,就麻烦了。 让所有人修行之人都只强调境界,而忽略了对超脱之路的体悟,都以为只有到了混元大罗金仙之境方需要考虑超脱,做减求空,实则到了那个境界,可能已经走入了歧途而不自知。 杨杰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瞄准与立靶的时机天衣无缝,流畅到甚至给人一种“靶机在配合杨杰”的错觉。 张佛林看着阎王退走了,戒备的往白玛身边退去,用尽最后的力量,将白玛带出了青铜门。 顾凌霜不想继续看着他们两个,刚要离开,就在这时,居然又有人来了。 大儿子叶然处事稳重,天资也是极好的,他一直都是把他当下任家主培养的,族中也是默认的。 一转眼便已天明,叶若见叶焕若有所思的看着手里的灵丹,便不打扰他,自行出了炼丹房。 周雪长相还可以,但算不上绝美,盛气凌人,她到来之后,周家脸色都不是很好看,虽然他们是亲戚,但这副架势,哪里是什么亲戚。 当时,她接到死亡谷谷主温碧兰的交待,同屠夫一起去抹杀林锋,结果是屠夫被反杀,她则是退了出来。 说到这里,弗拉加举了举手中的酒瓶,“有一天,我和一个朋友晚上喝完酒,他非要开车回去,他刚拉开车门,就炸了,就是那种…连残骸都没有剩下的那种。”弗拉加的手努力的想要比划出来,可是最后还是放弃了。 我能不着急吗,我这一闭关没有提升不说,反而成了下位神,月初生气的说道。 砰的一声巨响!海森林的巨手被巨浪打碎,随后巨大的冲击力也是席卷了整座帝丹城,大量的空间裂缝出现,一片片的建筑也是发生了倒塌。 汪凌立刻会意,一把将刚拔下来的军刀再次狠狠的扎进了车体上,然后拉住了林灵的手臂。王粒丁也不再犹豫,因为缺氧他的手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颤抖的手扶住了方向盘,然后穷尽了全身的气力,狠狠的往右一打。 月初和老人来到后山之后,老人开口道自己找地方住吧这里轻易不会有人来的,所以,在这里也不会有什么规矩。 现代社会,经过那么长时间的改革,革命,可是封建迷信思想仍然根深蒂固。一些偏僻的地方,那些陋俗已经理所当然的存在。 冷雨柔斜睨了他一眼,冷冷的起身走开,楚岩哲身体向下一倾,身后被人猛地重揣一脚,冷不丁的倒头栽倒在沙发上。 这么大范围的控制技能我倒是第一次看到,仙兽级boss或许属性有可能不高,但是范围技能一旦用出来,都会比较的恐怖,不知道它的冰霜结界又是什么技能? 只见他一瞬间怒火攻心,脸色气成猪胆色,回过身来,扬剑准备反击之时,我却已经再次表演那超高的移动速度,闪到了他左侧,凌波微步持续5秒,正好应了之前我所说的,5秒内解决他。 “好可怕地破坏力量,这两颗石头蕴含的力量,怕比吞天噬地球还要可怕吧,”感觉到两颗石头蕴含的破坏力量,楚歌露出了一丝惊讶之色道。 大洪也的确把金宝当自己人了,因为金宝很讲义气,但是也不能说特别交心,这还需要一段时间。 龙族、黑凰一族、弥蛟一族还有蝎王一族、紫翼雷鹰一族和其余的一些单方面强者都开始纷纷出价。 郑达世和李德胜的年纪都比江百歌还大,分别是百歌集团的第二和第三大股东,跟江百歌也是很多年的交情了。 因为幽域伤亡惨重。基本推出了天域的舞台。返回五重天后。逆魂天立即聚集五重天弟子。商议了一个完全的计划。派出宗内弟子前去幽域控制的势力范围。悄悄收服势力。 第67章 将死(下) “大师兄,”黎星阑持剑刺穿一只血蝙蝠,忍不住转头向温鹤明道,“我右边眉毛一直在跳,你说玉韶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啊?” 说话的瞬间,暗地里的血蝙蝠抓住机会朝他袭来。尖利的翅膀刮破他皮肤的刹那,温鹤明随手掐了个诀,替他挡住攻击,皱眉叮嘱道:“别分神。” 按照他们先前的计划,玉韶会佯装与他二人不合 “父王,说什么胡话!帝气强了不起,我们跟他们拼了!”凰无夜冷声道。 也不知道这圣主是因为那一场大战被吓到了还是有别的阴谋,凰无夜发现他在刻意的讨好她跟父王。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斗嘴,声音渐渐太高,终于吸引了凉亭里的梓芜。琴音戛然而止,梓芜起身,朝着他们走过来。 苏以乐一怔,看着奶奶,却还要承受这么多?如果她不要有歪心思,她需要承受什么? “阿鹤,作为圣法的我,没有权利学习秘术,只能送你到这儿了。”蝶圣法停下脚步,浅笑盈盈的看向鹤法老。 也许要用很久才会忘掉,也许在心里扎了刺,常常痛一下,但,没有比分手,更好的。 目光扫向温禾,温禾神色清冷,语气还是以往那种命令式的惜字如金。 他边说边低头凑近她,温热的呼吸如数地洒在她的唇边,带来酥酥麻麻的感觉。 只能尴尬的笑着,“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一时忘了,就是被男人那动作给气得。她不禁又转回头,皱眉看了他一眼。 曾经看到过的一切,像是一场梦,一场,属于夜祁的噩梦,她希望,他能彻底的忘记这场梦。 虽然一个月尽可能不动,是一种折磨。可是看着不断上涨的心脏属性和寿命,郭嘉还是很欣慰的。 彼岸花摇曳着开满整个屏幕,所有的电视画面都是如血一般的鲜红。 “怎么样?怎么样?哥哥我唱歌好听不?”刘天浩现在已经是一时不显摆就会死的节奏了。 饶是李求承也不得不承认,被句扶一刀噼断兵刃的他,再无上前半步的勇气。 他连神灵都不放在不放在眼里,更不用说雷烈这个刚刚突破到特等咒术师的家伙。 卫弘摇了摇头,正准备让他们不要多礼,却听见牢门开启的声音,是那名老狱吏带着狱卒过来了,奔着的方向正是朝着卫弘所在的位置,走到旁边的时候,老狱吏还朝着卫弘和善的笑了笑。 道宗宗主张负卿盘膝坐于乾元殿前,殿内檀香渺渺,供奉着历代道宗祖师。 他的修为再度攀升,仙王五重、仙王六重、仙王七重,直至仙王八重。 如果雇佣一个三等咒术师专门清理的话,大需要一百年的时间才能清理干净。 安东尼感觉,自己就要老去了,他仰面躺在了地上,心如死灰,10年,一次次的挫折,让他耗费了全部的心力。 一个声音从后方的货架里传了出来,一个留着金色长发的中年男子看到了威廉约翰逊和裴楚两人,顿时怒气冲冲地叫了起来。 对于这个世界的看法,亚伯拉哈比他的同伴威廉约翰逊要更清晰,也知道更多的内情。 进了房间,雀儿拿出那金锭,抿着嘴笑了起来,心想,我家公子真的好厉害。 克林爵士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里的火气,但他到底是神殿骑士出身,对枢机主教的教子还是不敢放肆,只是转过身的时候,脸上的肌肉都有些扭曲了。 沈苑继续投身拍戏行业,值得一提的是,就在沈苑节目播出后爆红的那几天,虞姬都请假了,等到虞姬回来,她的化妆台也早就从沈苑的化妆间搬出去了。 自由党颓势明显,很多自由党党籍的议员,在选举开始的前半年就宣布脱离自由党转而加入工党,工党的选情也因此一路看涨,温斯顿在八月底从南部非洲返回英国,他也要为自己的议员位置而努力。 新兵们不断熟悉着战斗,承受着恐惧,尸魔已经将他们逼进角落,背后是一座废弃建筑,没有退路了。新兵们的神情有些慌乱,卡尔勒,25和蒂娜,包括12点钟方向离队200米的腚沟,嘴角却露出了微笑。 “轰”,另一支车队,行驶在最前方的灰黑色轿车,突然毫无征兆的化成了一团火球,扭曲的金属和碎裂的零件冒着火四散飞溅,把后面好几辆车的挡风玻璃都砸出了细密的裂纹。 自从晚饭时她说了那句“肯定借你们”,高秀梅就和牛秀兰吵吵上了。 叶檀说着,就夹过来一个,直接放入口中,嘎吱嘎吱的声音,很刺激人的肠胃的。 说罢,方舟拔刀而至,任白若云如何自负自信,也不敢同时挡隔这两大高手的同时攻击,不得不迫退两步。 迪亚兹和仙娜吸引灭绝之星的注意力,而托比趁机蓄势用强招进攻。 房间里的墙上,床上全是血,沈雨半跪在地上,左手捂着腹部,她的肚子上还有手上全是血,右手支撑着地面,原本看起来很可爱还有点孩子气的睡衣血淋林的。 梅露可觉得阿雷斯给她的感觉很奇怪,虽然还是那个自己爱着的阿雷斯,但却有一种“换了全部”的感觉。 “真是个男孩!”方羽跳了起来,同时再次攥紧拳头,紧张的手心直冒汗。 叶檀抬脚将面前的火堆直接就给踩的灭掉了之后,抬头看着这些人问道。 第68章 告别 你看,这样不也挺好吗? 她听见心底有个声音对她说。 没有死亡,没有仇恨,也没有阴谋诡计。 这里的白昼可以随你的心愿永远明亮,黑夜不会到来,人也不会老去,别离的滋味会在日复一日的安稳和乐中逐渐淡去,直至消失。 “我……” “饭好了,开饭了!”不远处母亲的吆喝忽然打断了她的 当他第一眼见到这拔剑术时,他便爱不释手,不断在脑海中感悟。 卓玛央金一坐下,刚刚屋子里所有的男人一下子就冒了出来,八十七四十三三十八,还有本来就在的老李,满满当当的,众星捧月似地,几大双眼睛都盯着她,等她说话。 “没用的东西,要是你姐姐苏艳艳在这里,肯定能够拦住顾传基。”苏校长冷哼一声。 “行了,明天你就进入剧组工作吧,到时候会有人给你安排!”沈兲朝杨光挥了挥手,一副赶苍蝇的样子。 “好可怕的剑意!”瘦猴看着半空中,大战四方的莫宇辰心中震惊不已。 杨光眼神一眯,今天注定是个鸿门宴,若是自己不来秦可儿真可能吃亏。 他们二人当初是对梦鸽圣人发出诅咒的,这种诅咒深入灵魂,一般灵魂如果不消除,这诅咒也是不会消除。 可是又不能不和老李讨论这些事情,所有,很多东西全变成了问号纠结在脑子里,挥散不开。 “你的学生太弱了,完全看不出特别之处呢。”苦思着棋局的男人,拿起一枚棋子重重落下。 顾菊生被他逗的一笑,道:“六爷正值壮年,怎可在我面前称老?”二人相视,又是一阵大笑。 所以在签下了购买合约之后,殷俊第一时间对格雷顿卡特发出了邀请。 “有没有听过‘道具流’?”在猎人的秘辛方面,反倒是熊不二知道的比较清楚。 “沈爱卿,这次你的功劳最大,我将怎么赏赐你呢?”朱由检有点为难,这么大的功劳,这么多的财宝,这够他花的了。 一千点声望值,看来也只能浪费一下了,没办法,好奇心这种东西,石磊也不可避免。 石磊只是理也不理,心里多少也有些着急,他要等着张玫枚赶紧到,只有张玫枚到了,他才能实施下一步。 哈德双眼圆睁,额头青筋暴起,居然生生地止住了自己的踏步的余力,返身用太刀的刀尖向怪物的口中刺去。 如此沉重的伤势并没有传出半点血腥味,那是因为伤口表面被一层蓝色的冰晶所覆盖。配偶细心地将患处冻结,既有隐藏踪迹,也有防止伤势恶化的意思,不过见到此刻沉睡中的冰雷鸟,这两项意图显然一个都没有达成。 商雪袖随着唱词的而做的动作,看起来既寻常又熨贴,不时的帮“活梦梅”整理着衣衫,又查看行囊,背转身处,嘴角却时不时的露出有些悲苦的模样来,可只要对着夫君,却一直是面带微笑。 这集合了王剑钦所有希望的一斩果然威力巨大,那强横的刀气不但在棋盘大地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道痕,更是在碰到无形气墙后,让那以防御力著称的气墙都产生了一道道经久不散的涟漪。 在这种极为不利的情况之下,杨震天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希望能从周围这昏天暗地的黄沙之中发现一丝变化的端倪,从而确定出空明十二夜的位置。 第69章 筑基 打斗的响声惊动了附近的野狗。不一会儿的功夫。犬吠声连成了一片。恶斗中。灰衣忍者突然发现自己在飞退。强猛的力量使身体失去了控制。一直撞到墙壁。后背传來的触感告诉他砖墙碎裂了。 苏希怡已经是万分确定了,邓美姬还是跟苏希怡开始的心态一样,并不相信这世界上有什么异能,这又不是科幻片,搞的跟人人都跟x战警似的。 “你觉得这个房间的布置怎么样?”卢雯葶也不点破,反而问了卢月斜与孟玉莹这样一个问题。 两人进了5号教学楼,从楼梯下到地下一层,这里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内灯光昏暗,还堆放着一些杂物,平时很少有人到这里来。 不知道是不是他错觉,平日觉得很正常的称呼,今天听起来尤为娇糯,骨头都要被这声叫声给叫酥了。 “看来根本就不需要我们封印了,开始了!”厉泊看着越来越浓的天怒地煞,想起当年在海上的遭遇,不禁拿出了放在胸口的那支笛子。 “你来的正好,走,跟我一起去揍人去。”雷家不知道老几的兄弟很是自来熟,一把抓住邢飞就山脉另外一面飞去。 米久没有开口,只是用倔强的目光望着父亲,嘴角挂着一丝冷笑。 在自己的体内,经过改造之后丹田内部出现了一个位置,就是原先星云环绕的那个地方,在斗气精核旁边出现了一个空位,这将盛放神王的神格。 台上的争吵引来台下人看好戏,弥蛟一族和巨龙一族的关系大家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就连罗德这样的人也不例外。 位于整个队伍中后部的普利斯莱特六人,身子都激灵灵的哆嗦了一下,他们看到了自己儿子的尸体,徒弟的尸体,侄子的尸体。 一直出了任府的大门,和任先生作别之后,王税官的心里还在跳动。 一股无与伦比的灵力波动自林正身体中席卷开来,四周的万物,皆是在此刻尽数爆碎开来,甚至就连石室,都是被震得崩裂开来。 也不是被这些‘大姐姐’的温柔气质所吸引,而是这些‘大姐姐’的办事效率真的很强,尤其是在后宅经营和人际交往这一块,她们简直是神一般的队友。 莫珍珍左思右想,过了好一会儿后她决定请教面前的莫相一个问题。 两道鞭腿扑面而来,不过林正却依旧原地不动,古井无波,只是那眼神中的凶狠,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佛塔之威,是任何人都不敢觊觎的,林轩也想不到,自己今日居然可以江这西佛神塔,掌控在手。 但他是知道这受株连的上千人都是活生生的人,这就是血淋淋残酷的事实,他们只是权力斗争的牺牲品,甚至有些人根本就是受了无妄之灾,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家族成员参与造反就被拉上了断头台。 “刚刚医生说了,接下来这段时间都要卧床,到时候也只能选择剖腹产,提前生产是肯定的,但是目前还不知道会提前多久。”他把医生的话转述给唐奚听。 她很清楚,哪怕季之寒不喜欢她,但季之寒为了报复林兰之对他人生的掌控,会无条件站在她这边,如果林兰之对她做了什么,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狼王竟口吐人言,更让人震惊的是,它竟然知晓天武学府秋末考核一事。 里面两只穷凶极恶的鬼物即将破封而出,一旦靠近太极殿,生死难料。 于庆轻轻地触摸了他一下,但不幸的是,他的身体突然倒地,头部也滚了出去。 我躺在床上,怀里抱着沈铎给我的太空杯热水瓶,觉得好受了不少。渐渐的睡了过去。 宁王妃闻言皱了皱眉,她光顾着给楚烟挑人了,倒是忘了,别人也在挑楚烟。 叶天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随后心中念头一动,远在秦国的叶无敌写了一封信,让人秘密传给了王心怡。 雷化极的雷电世界你都给破解了,同级别武者中谁还敢挑战你,那不是找虐呢吗! 可是当秦风有了这些超前的想法后,突然发现报纸暂时还没有内容输出。 “只要你能对付曹家家主就行,其他的我会想办法的。”萧尘说道。 “同学们请注意,注意好好检查一下,认真对待每一场考试。”监考老师说着走到了石俊升身边,温馨提示各位考生。 所以,在打仗的时候,治外伤都是手拿烧红的烙铁,往伤口上一按来止血。 一个傻儿子,只会成为他的笑柄,更何况,他又不缺儿子,这傻儿子还不如死掉的好。 第70章 花神节·尾声(上) 头顶云层聚拢,雷电在上方盘旋。风起云涌,大雨滂沱。紫色闪电横亘天际,中间闪出亮蓝色光,闪烁、试探,不知什么时候落下。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焦糊味,地面水洼颤动,映出二人对峙身影。 明槐不敢轻举妄动,他眼角的余光瞥了天空一眼。电闪雷鸣,疾风骤雨,想来应该是筑基的最后一道雷劫,也是最难捱的一道。一旦被劈 “不愿意!”董如猛地脱口而出,头也在一瞬间转了回来望着他。 官兵的脾气还真是不太好,苏锦瞅了眼渐渐转凉的天气,表示忍了,这么个冷天,脾气不好也无妨。 十人队伍,两人通过,进入下一关考核,其他人纷纷黯然退场,不愧是最难关卡,难怪一天可以检测好几千人。 这话一出,苏锦被噎了一下,半响没说话,最后转身离开,容云看着她的背影,眸色晦莫难测。 说道最后,苏锦明显听出来了委婉的祈求之声,她凝眸扫了这两人几眼,怪怪的,哪里怪,可她又说不上来,反射性的看向了神色明显不对的容云,心里头的怪异更深了。 机器人黑溜溜的机械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宁宁,不明白一个只是受了外伤和精神紊乱的伤员,为什么主人会说它治不了。不过……既然主人都这样命令了,机器人自然毫无异议地离开了。 可没必要往上顶,反正把人羁押了任务就算完成,至于一个还是两个都没影响,上面人想要的只是个态度而已。 阎云点点头,说完走到窗前,似乎在玩闹一样从窗台上溶解下一块块金属往窗下扔着。 想来想去,林霏盯着那剩下的一半鬣狗尸体,走进房间拿出那把长剑,一狠心,割下了一斤多的r。 但是……好端端的人睡一觉突然切换了性别,这是没有任何科学依据的,概率比穿越时空还要不靠谱。 “呵呵,当然可以,伟大的那隐神会完成你的愿望的,只是你愿意付出代价吗?”那个老头微微笑道。 大黑的父亲本来还想拒绝,不过在经过我们一番劝说之后,还是把那张卡收下了。 看着那只距离自己眼窝不足两厘米的拳头,武藤太郎的两腿一抖,一股恶臭从他的裆部传来,他被吓得尿失禁了。 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到了数百丈之外,以杜奕如今金仙的实力,加上御雷决的改进,杜奕的雷遁术可以轻易遁走千丈,对此杜奕非常满意。 这客人也太放肆了,敢在她家池塘撒尿,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 他想径直飞过去,却在半空中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来。这个皇城上空对道术的抑制力太强了,凝聚了一股强大的天子皇气直接把他的剑气挡了下来。 管家得知之后还是非常地不放心,特地的安排了一些人手将闲王府上上下下都仔细找了一遍。 她看看桌子上有一些药品,就站在边上给他拿出来洒洒,直接洒在伤口上,也不敢包扎。谁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爬起来咬人。 霸天虎猛点头,随后一个虎跃从纳兰柔身上跳了下来,向门外冲去,撒贝等人也马上反应过来,紧接着也向外冲了出去。 就在两人相互对峙寻找攻击机会的时候,亚斯做了一个惊人的动作,把手中的军刀挽了一个刀花,径直朝着陈天宇的脑袋飞来。 一时间,猜测声、惊呼声在会场上爆发起来,宋征的身份在众人眼里皆变的神秘了起来。 第71章 花神节·尾声(下) 组织对于叶凡的身份高度保密,可是,毕竟叶凡的名声太大了,傅慧霞难免从其他渠道了解过关于叶凡的一点儿身份消息,所以初见叶凡才有了这样的问题,只是,她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什么时候看到过叶凡的介绍讯息。 突然,一声震爆,天剑之下的两位半步窥元境修士身躯直接爆碎。 话音刚落,莫晓晓的嘴角立刻扬起了一抹弧度,那四名守着酒店大门的,手不自觉的抓紧枪柄,似乎只要洛河彬嘴里蹦出什么字眼的话,就会马上开枪射杀他。 现如今,可以说魏无忌已经有了一股厚重的力量在他背后,虽然他现在才感受到一丝丝,但是这股力量却无人能挡。 然而葛佟却一点都不相信祁峰的话,仍旧一脸警惕的捂着自己的胸口。 但其实这也是正常的,毕竟如果大家都在这里开会,那前线谁来指挥打仗。 自从在何三爷的口中得知了圣教的冰山一角后,林南就对这股神秘的势力产生了一丝忌惮。没想到他们在江东的分部刚刚被自己清剿一空,居然在这里又得到了对方的消息。 所以,孤穷正是有着无比清晰的认识,这才深刻的明白自己现在所应该要做的事情。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黑影一闪,一把雪亮的武士刀,向着坂东龙男横斩过来。 此时此刻的颜雪处境却并不太好,鬼眼金雕仍旧飞行在空中,似乎在熬着她一般,让她失去耐性,她并想轻易的死去,她忽然猛的发力,鬼眼金雕也随之猛的下沉。 苏清寒就默不作声起来,是呀,她哪里能不知道历史上那些昏君们的作风呢。 身为一重天高手,石宝功力深厚,近距离打出的绣花针,威力更为恐怖。 从神箭门到明教,从朝廷到江湖,苏婴让白秋水做的事,实在是太多了。 “若能用父亲交予资本换下最好,事后将这两枚五品破宗丹都交给父亲,到时父亲是出售是留存全凭他做主”帝昊心中轻轻道,将那枚乾坤戒指郑重带在手中。 就让我领教一下第二阶的实力,还望师叔不吝赐教片刻,叶开心中已有定计,双拳大开,作出战斗状。 想到那个中年胖子油腻的身子,楚飞心中有些恶心,这死胖子喜欢裸睡,让他辣到了眼睛,也不知道会不会长针眼。 “若我所料不错他应该是服用了回复类的丹药”老者思索了一瞬说道,他先前确实感受到了帝昊身上气息的衰弱,帝昊先前停止对暗门封印的攻击他也是切切实实亲自感受到了。 任务奖励:主店提升等级到四级,获得商城随机物品七天的使用权,抽奖机会一次。 李冲面色一寒,一股煞气从体内涌出,自从拥有系统以来,他自问没数过杀了多少鬼怪,但至少过万是有的,杀戮所凝聚成的煞气早已成型。 装备上盾和匕首的老猫撤往一边后,迅速朝甬道那边过去,而夜王的则在潜行模式下缓缓移动过来。 这一眼令甜美感觉由绍陵心间迅速荡漾开来,寻易的眼睛最会说话,而这个时候眼神比言语更能表达心意。 正天君微微点了点头,看着寻易渐行渐远的身影,他本就枯槁的面容又蒙上了一层死灰之色,这一天一夜只是略施展了些神通,就已让他不堪其负了,好在心中算是有了希望,见到寻易立誓时,他可以确认自己这次作对了。 大喝一声,直奔一旁的柳志洪而去,柳志洪则是赶忙后撤,柳志洪的身手可是远远不如左训欢的,就连林风也未必能对付得了左训欢,更何况柳志洪呢? 他目光晃了晃,再挠挠头,似懂非懂,抿着嘴转开眼睛,明白是不能再问。 晓晓呆了呆,下意识便看了陆飞一眼,显然没有想到,陆飞刚才居然是认真的? 想回去找她,又不敢回去找她,矛盾,纠结,最后是受不了了吧,再也受不了了,是想结束这折磨着他的一切吗? 弓腰捡起地上的钱,然后转过身就去开门,不过这不转身还好,一转身发现饭桌上那么多双眼睛还盯着他,中间还有一双男人的眼睛,刘哲顿时把头往底里塞,紧接着夺门而出。 “大师姐……”惊魂稍定的寻易苦着脸轻唤了一声,接下去他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只见水天澜面容如水,十指葱葱,在古筝上跳跃着,跟随而出的音律一会儿彷佛冲上屋顶,一会儿又飘向脚下,忽而又高亢急促,忽而又余音绕梁。 而且绿灵海的水,带有灵气,无论对于修士和凡人来说,都是“大补品”。 “我凭什么要和你一起?”突然之间我又有点烦她了,跟影子似的甩都甩不掉。 砖头红着眼睛,“还让我妹妹给你们干活!”愤怒的他,一砖头拍在那个老外头上……然后奔了进去,我紧随其后。 夏雪躺在病床上睡着了,我一步步走向她,步伐很轻很慢,生怕惊扰了她。 这一年的八月十五月圆夜,注定没有往常那般的心情,因为先前霍成姝之事,霍光又有好几日称病未上朝,而霍成君也受了寒,咳嗽未好一直呆在椒房殿之中,只是透过房中的窗,看着天空皎皎圆月。 韩增摊摊手,“边关哪来这些个事,过完年再说罢,我听闻楚王与广陵王上折子,说是要回京面圣。”心中的事,终是不想让人知晓,收起疑惑与不解,却是关心起了朝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