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悲情反派我辈义不容辞》 第1章 少将急需您的信息素 “……本地时间星历2876年11月22日星期三,传送已完成……” 在没有任何起伏的冰冷的机械音中,江误睁开了眼睛。 屋里没开灯,四周景物沉没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他所在的这间房隔音相当好,躺在床上,江误只能听见自己平稳的呼吸在空荡荡地回响。 他静静地出了会神,掀开身上的薄毯坐了起来。 一颗白色光球飞到了他的身边。 “宿主您好,003号系统很高兴为您服务。”光球悬停在半空中:“检测到您已成功传送到任务世界,是否开始接收任务信息?” “接……”头部传来的晕眩感让江误卡壳了一下,他顿了顿,才说完了剩下的字:“收。” “正在传输,请稍候。” 江误闭上眼。 一周前,他在一场车祸中丧生,不过死后他并没有魂飞魄散,而是被这个自称为003号的系统光球所绑定。 003告诉他,只要他穿越进这个被称为虫族的世界,清空任务目标的黑化值,就可以重生回到原来的世界。 这笔交易横竖不亏,江误自然选择了接受。 不到半分钟的时间,传送时那种让人头晕脑胀想吐的感觉就消失了。江误站起身,走到一旁的墙边,摸索着打开了操控面板上的灯光开关。 灯光亮起,屋内立时亮如白昼。 江误也终于看清了自己所处的这间房间的陈设。 他似乎正处于某艘太空飞船上,因而墙面和天花板都闪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地板上铺着厚厚的绒毛地毯,几乎深至脚踝。床是巨大的圆形水床,一旁的圆形小桌上,放着一瓶没喝完的红酒和玻璃杯。 一旁的玻璃幕墙外,是浩瀚无垠的宇宙星海,以风景宜人出名的旅游星球就在江误所在的这间房的正下方,走到窗边,刚好能将那颗蓝色星球踩在脚底。 不过真正吸引了江误视线的不是这些东西,而是一柄扔在地上的黑色长鞭,以及地毯和墙面上的血迹。 光看那些血迹的分布,江误就能想象出,那个被受伤流血的人是如何在鞭笞下挣扎颤抖、在地毯上挪动爬行,沾了血的五指在墙壁上留下骇人的痕迹,最终脱力倒下…… 而拿着鞭子的人…… 江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就在这时,系统提示音响起。 “任务信息已传输完毕。” 随着机械音落下,任务世界的信息也随之在江误的脑海中铺开。 他目前所处的这个任务世界里没有人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名叫虫族的种族。 虫族有雌虫、亚雌、雄虫三种性别,外形与人类无异。 其中雌虫凶悍强壮、且有利爪与翅翼,身形高大,恢复力极强,是天生的战士。正因如此,虫族在这千百年里才能不断扩张自己的版图和势力,逐渐成为全星系最强悍的种族。 亚雌则长相精致漂亮,性格温柔体贴,不过生育出的后代只会是亚雌。 雄虫数量最为稀少,大多体型矮小瘦弱、长相普通。但因为能释放出安抚雌虫精神暴乱期的信息素,因而得到了无数特权。哪怕再无能再丑陋,只要你是雄虫,能释放信息素,就能得到前所未有的优待。 一只雄虫可以娶一位雌君和多个雌侍,并且能得到雌虫们所有的财产。婚后,雄虫可以随意鞭笞虐待自己的雌虫,欣赏强大英俊的雌虫跪在脚边痛苦的模样,还有的雄虫会摘下雌虫的翅翼,只为了收藏欣赏…… 江误的任务目标是一只叫做路维尤斯的军雌。 路维尤斯是当今虫族的二皇子,血统高贵,实力强大,精神力足有s级,年纪轻轻便已有少将军衔。一次在废星执行任务的过程中,路维尤斯的精神暴乱期和情期一同来临,被废星的一只地位低下、等级为c的平民雄虫强制标记,这件事也成了他苦难命运的开始。 虫皇得知路维尤斯被雄虫标记后,当即便给他们订下了婚约,并让路维尤斯带着那只平民雄虫回到主星。 被强制标记后,路维尤斯便陷入了虚弱期,正是最需要雄虫的时候,可那只平民雄虫却不愿给他任何信息素,只为了用他暴乱期痛苦的模样取乐,并且还用他们已有婚约为理由,用鞭子将虚弱的路维尤斯抽到昏迷。 看到这里,江误的视线不由得投向了沾着血迹的地毯和墙壁。 “您的身份正是路维尤斯少将未来的雄主。”光球用冰冷的机械音道。 果然是这样。 江误说:“知道了。” 光球消失,房间里顿时陷入一片寂静。同时,两个透明的数值条在江误的眼前出现。 任务对象当前厌恶值:79% 任务对象当前黑化度:58% 江误对这两个数字没什么感觉,直接选择了隐藏。 从原身的记忆看来,他现在所处的这艘飞船的目的地正是主星。等回到主星后,他就会和路维尤斯正式缔结婚约、举办婚礼。 虽然知道是任务,但江误在地球上时还没和谁谈过恋爱,突然就直接一步跨到结婚,他的心情也是挺微妙的。 方才又是传送晕眩,又是接收信息,现在冷静下来了,江误才发现自己身上带着股酒味和一点不明显的血腥味。他走到了一旁的浴室里,简单地冲了个澡,顺带看了下镜子。 镜子里的青年长得很帅,眉眼间的情绪却疏离冷淡,便让人觉得很不好接近。 是他自己的脸。 江误摸了摸自己锁骨上的一颗小痣,想到原身就是用和自己同名同姓长相相同的皮囊做出那些腌臜事的,他心里不由有些微妙。 洗澡出来后,江误刚换好衣服,房门便被敲响了。 “谁?”江误理了下衣领,侧头看向门口。 “我是路维尤斯少将的下属,”门外的雌虫声音听起来充满了急切,好像还有压抑着的怒火,“江误阁下,少将他现在情况非常危险,急需您的信息素,请您……” “西德!” 门外那雌虫的话刚说到一半,便被另一道更为粗犷的声音打断了:“你在做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少将宁愿死都不愿向那只卑鄙的雄虫低头吗?!” 西德焦急道:“可再这样下去,少将真有可能会死!” “那你也不能——” 他们的争执被突然打开的房门打断了。 站在门口的青年身材颀长,黑发白肤,神情冷淡。一双桃花眼本应多情,在他脸上却只剩下了漠然。 “路维尤斯在哪儿?”江误朝门口两只看呆了的雌虫说,“带我去见他。” 第2章 信息素安抚 飞船的医务室内,银发雌虫脸上覆着氧气面罩,唇色惨白,身下床单浸了鲜血,整只虫已是奄奄一息。 好疼。 浑身上下没有哪一块肌肉不在尖叫,疼痛如同一柄尖利的冰锥,刺进了他的四肢百骸之中,将他的骨肉搅成了一团烂泥。 路维尤斯是s级雌虫,恢复力和忍受疼痛的能力都极为强大,奈何他现在正处于被雄虫初次标记后的虚弱期,满身鞭伤无从恢复,还在不停地渗血。 不过最让他感到痛苦的并不是这些皮肉伤,而是虚弱期的信息素缺失所引发的精神力暴乱,仿佛有一支被磨得又薄又尖的勺子在刮他的大脑,分明已深陷昏迷,路维尤斯却又硬生生被疼醒了过来。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生为雌虫,又身处皇家,路维尤斯从小就很清楚自己迟早会嫁给一只雄虫,可他没想过,自己的雄主会是一只心狠手辣、平民出身的c级雄虫。 “想要信息素,可以啊,跪下,像狗一样爬给我看。” “傲什么傲,你是皇雌又如何,现在还不是要当我的雌君?” “我现在只是标记了你,等新婚那天……” 然后便是毫不留情地鞭打。在冷酷的帝国律法之下,哪怕他是皇子,在雄主面前,也不过是一条没有任何尊严的狗。 那天晚上的种种再度浮现于脑海,路维尤斯甚至不记得那只即将成为自己雄主的雄虫长相是什么样子的,他只能感觉到刀一般的恨意在他的胸膛里剧烈地翻涌。 他咬着溢出血腥气的牙关,拼命忍受在体内如同冰锥翻搅一般的剧烈的疼痛与恨意。 就在这时。 一股淡淡的橘子香味穿透了氧气面罩,笼住了他的口鼻。 脑海里那几乎要逼疯虫的剧痛奇迹一般的舒缓了,就像是乌云密布、狂风呼啸、波涛汹涌的黑色大海,忽然就迎来了一缕阳光,于是逐渐风平浪静。 怎么回事? 路维尤斯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视野还有些模糊,他只能隐约地看见自己的病床边上似乎坐着一道修长身影。 “……谁?” 大脑还没彻底清醒,路维尤斯的身体本能地朝那身影伸出手去。 身影没有回答他,而是伸出了手,握住了他的。 橘子香味变得更加浓烈,路维尤斯的舌尖甚至感受到了淡淡的酸甜味道,他还没来得及意识到这味道是雄虫的信息素,被疼痛折磨了太久的身体已先一步疲惫地陷入了休眠。 这一次是黑甜的沉睡。 江误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病床上陷入沉睡的银发雌虫。 不愧是这个小世界的主角,路维尤斯的长相极其英俊,即便此时病容狼狈,也难掩其光彩。银发蓝瞳,身材高大,若是在地球上,一定能受到无数追捧。可惜在虫族,大多雄虫都更喜欢柔弱白瘦的亚雌,路维尤斯这样的军雌反而不受欢迎。 原身标记路维尤斯,是看中了路维尤斯的财产和地位,折磨路维尤斯,则是因为讨厌军雌。 真没眼光。江误看着路维尤斯纤长的睫毛,心不在焉地想。 又坐了一会儿,确认床上的雌虫情况已稳定下来,江误松开了手,甩了甩手腕,起身走出了医务室。 医务室门口,那个叫做西德的军雌快步上前,朝江误露出一个微笑:“阁下,多谢您的帮助。” “不算什么帮助。”江误淡淡道:“毕竟路维尤斯也是我的未婚夫。” 西德愣了下,很快回神:“您说得是。” 江误注意到他神情似乎有些奇怪,多看了他一眼。而那点不自然好像只是江误的错觉而已,转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西德注意到了江误的视线,有些疑惑。他挠了挠脸,想起什么,问道:“对了,江误阁下,到主星前,您是否需要做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查?” 江误刚传送到这个小世界,身体和灵魂还有没融合好的危险,他干脆地拒绝道:“不用。”想了想,又朝身后看了一眼:“等路维尤斯醒了,记得通知我一声。” “当然。”西德感激地说:“谢谢您,少将这下终于能脱离危险了。” 江误没说话,转身离开。 废星和主星的距离十分遥远,原本通过时空迁跃是可以大大缩短所需路程的,然而能够执行这项操作的路维尤斯少将还在医务室昏睡着,大伙只好乌龟一般缓慢前行了。 飞船上还有不少此次跟着路维尤斯一起出任务的军官士兵,这事本来会让大家颇有怨言,但现在,军虫们已顾不上抱怨了,因为他们的注意力已全部都转移到了强制标记了路维尤斯少将的那只c级雄虫身上。 “那只雄虫真有那么好看?”休息室里,一只军雌满脸不信地看着身旁的同僚。 “当然是真的。”同僚一手拿着营养剂,一手夹着烟,眉飞色舞:“我当时就在医务室值班,还能骗你不成?” “别编了行不行。”另一只军雌道:“那只c级雄虫要是真能有你讲得那么玄乎,早就被雌虫抢完了,主星尚是如此,何况是废星那种垃圾地方。” “和你们真没得说。”同僚翻了个白眼,颇为无语地摆了摆手。 就在大伙聊得热火朝天之时,一个军雌匆匆跑了过来:“路维尤斯少将醒了!” 医务室内,路维尤斯已去除了身上的所有仪器,正半靠在病床上,脸色相较之前已恢复了不少,但还是能看出虚弱期的苍白无力。 他皱着眉头,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床边正在为自己做检查的医生:“你说什么?” “少将,您的精神力暴乱已被成功安抚,但腺体里的信息素含量还是不够充足。”医生朝他笑了笑:“您后续还是要多注意些,虚弱期的军雌非常需要雄主的信息素……” “等等。”路维尤斯打断了他的话,蓝眸变冷了些许:“你刚刚说,我的精神力暴乱已被安抚?被谁?” 医生愣了愣,有些困惑地迟疑道:“当然是……江误阁下。” “他?” 路维尤斯忽然想起了那个迷迷糊糊间看到的身影,还有那股橘子的香味。 是他? 为什么? 当时那样折辱自己,后面又跑过来装好虫?这只废星雄虫打得到底是什么算盘。 一想到被自己竟然那只连脸都不记得的雄虫摁在墙上咬了腺体,路维尤斯的脸色愈发阴沉。 他对自己的精神暴乱期还有情期的时间都是有数的,绝不可能发生这种任务中途的突发事件,更遑论当时竟然刚好还有一只稀少的雄虫在场。 种种不正常的巧合都表明,此事背后必然有操纵者存在,且这个幕后操纵者就在自己身边很近的地方,还是一只哪怕做了些许手脚、也不会让自己产生怀疑的虫…… 路维尤斯的沉默让床边的医生误会了什么,中年雌虫压低了声音劝说道:“少将,雄虫喜欢鞭笞雌虫,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后面有了雌侍和虫崽,就会好些的。” 路维尤斯的思绪被这番话打乱,他看向医生,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医生继续道:“而且,那天我看江误阁下,对您也不是真的不上心,您昏迷的时候,他一直握着您的手,在对您进行信息素的安抚。” 一直……握着他的手? 路维尤斯的心头因这番话涌上一抹怪异的情感,他别开脸,竭力想要把这陌生的感觉压下去。 这时,门外传来两声敲门声。 “少将,”下属道:“江误阁下来了。” 第3章 安抚 这些天来,路维尤斯只要想到自己被强制标记,不得不狼狈地嫁给一只c级雄虫的事情,就恨得咬牙切齿。遑论对方还在自己的虚弱期将自己抽得鲜血淋漓,那种肉体和精神力的双重折磨,路维尤斯宁愿死都不想再承受第二次。 帝国雌虫从生下来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悲惨的命运,要么死在精神力暴乱里,要么跪在雄虫面前抛下所有尊严。路维尤斯很清楚这一点,他这些年里如此努力地学习、积攒军功,为得也不过是在命运到来的那一刻,能够稍微体面一些。 可这次的意外将路维尤斯这么一点小小的期许都打碎了。 一只未婚的皇雌,却在任务过程中迎来情期,还被一只来自于废星的不知名雄虫标记…… 如此大的丑闻,想要掩饰下去,那就只有路维尤斯和雄虫结婚这一条路能走。 正因如此,哪怕路维尤斯已恨得心脏发抖,也只能咬牙认下这则婚约。 听到下属的通报,路维尤斯的脸上出现片刻怔愣,而就在他愣神的这短暂的时间里,医务室的门已从外面打开了。 他下意识转头看向门口,旋即愣住。 此前是暴乱期加上情期,紧接着又是暴乱期加上虚弱期的组合套餐,路维尤斯哪怕精神力足有s级也被折腾得够呛,整只虫浑浑噩噩,自然不记得那只雄虫到底长成什么样子。 直到现在,他才看清了那夜用鞭子和折辱的话语将自己鞭笞到昏迷的雄虫的脸。 站在病房门口的青年看着不过二十出头,身形是雄虫里少有的颀长,有些瘦,但并不孱弱。黑发黑眸,皮肤很白,桃花眼里没什么情绪,冷冷地站在那儿,仿佛与周围的一切都隔开了一层无形的屏障。 青年的长相很俊美,但此时此刻,最吸引虫视线的,已不是那俊美的五官,而是他疏离冷淡的气质。 路维尤斯愣愣地看着江误,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一点迟疑。 那天,说出那些污言秽语的,真的是眼前这只雄虫吗……? 江误走进病房,一眼便看到了靠坐在床上的银发军雌,这雌虫醒来和昏迷时的气场完全不同,哪怕隔着距离,他都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敌意。 联想到原身做得那些腌臜事,被这么对待倒也挺正常的。 他无视了医务室内外一众虫族朝自己投来的或好奇或惊艳的目光,径直走到了病床旁,看向医生:“路维尤斯少将的身体怎么样了?” “报告阁下。”医生看过路维尤斯的伤势,本以为对方必定是个凶残暴戾、喜怒无常的角色,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位阁下。他站起身,连忙道:“少将的暴乱期已经过去了,但仍然处于虚弱期,腺体也……” “菲尔德!”路维尤斯倏然出声打断了医生的话,压低了的声音里带着警告的意味。 可菲尔德医生还是硬着头皮把话说完了:“腺体也非常需要雄虫的信息素滋润修复,否则很可能留下后遗症。” 江误的脸上没什么情绪:“我之前已经给少将做过安抚了,不够么?” “信息素安抚只是精神力层面上的,”菲尔德医生说:“想要给腺体补充信息素,需要通过咬腺体的方式进行二次标记。” 江误挑了下眉,视线转向床上的军雌。 菲尔德医生在此时展现出了自己从医几十载修炼出的优秀的看眼色功力,直接拿起一旁的病历资料,一言不发地从医务室里退了出去,离开前还没忘了帮忙把医务室的门给关上。 医务室顿时安静下来。 江误往前走了一步,床上的银发军雌顿时露出警惕的表情,蓝色的眸子里写满了烦躁恼怒,似乎还有些不安。 路维尤斯贵为皇雌,又军功累累,未来本该风光无限,如今却不得不被一只地位低下的愚蠢雄虫随意鞭笞折辱,甚至将来一生可能都要过这种日子,说不恨怎么可能。 但帝国律法规定,雌虫和亚雌不得对雄虫不敬,更不能冲撞了雄虫,否则将面临巨额的赔偿。对已婚雌虫要求更是严苛至极,若是雌君雌侍对雄主做出了什么无礼的行为,不仅要被雄主鞭打惩罚,还会面临牢狱之灾。 所以江误很清楚,就算现在路维尤斯对自己的厌恶值足有79%,他也不可能对自己说出或做出什么不好的事。 江误在床边坐下。 “少将。” 路维尤斯并不知道雄虫想做什么,但他已做好了承受疼痛的准备。 可余光中,那只伸过来的手,只是在他的额头上轻轻地贴了一下,一触即离。 “不烧了。”江误说着,又翻开他的衣领看了一眼:“伤也都结痂了,等你的虚弱期过去就能全部痊愈。” 路维尤斯眸光闪动,不明白江误现在是什么意思、又想做什么,他看了雄虫一眼,还是没忍住,出言刺了一句:“托您的福。” 江误看了他一眼:“上衣扣子解开,转过身去。” 路维尤斯神情微变。 在帝国,雌虫在雄虫面前脱衣服,并且两虫还都在床上,那就只可能是为了一件事。 路维尤斯现在已被面前的雄虫完全标记,他们之间还有婚约,真的要做那件事,其实也是情理之中的。只是他没想到会来的这么突然,一点儿都不给他反应的时间和机会。 拒绝……他当然想要拒绝。 但他已是江误的雌君,只要江误想,他就必须顺从。 江误见路维尤斯神情几变,且越变越难看,也明白了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别多想。”江误说:“我只是要给你点信息素,并不会对你做其他的事。” 他刚说完这句话,便看到银发雌虫的耳朵瞬间红了个彻底。 意识到自己误会了的路维尤斯简直羞愤欲死。被陌生雄虫强制标记已是他人生中最不知耻的一个污点,现在,他竟然还在对方面前误会了那种事情。 路维尤斯抿紧双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解开了病服最上面的几个纽扣,并转过了身子。 羞耻归羞耻,他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万一真的因为信息素不足留下后遗症,那就麻烦了。既然江误愿意主动给,他当然不可能拒绝。 标记…… 路维尤斯已不记得那天被强制标记时的具体情况了,他只能模糊地记得混沌的一片,疼痛、屈辱、火焰在他的身体四处横冲直撞,好像他已落入地狱被彻底焚烧。 痛苦、痛苦、痛苦。 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背过身去后,路维尤斯闭上了眼睛。 他伏在床上,安静地等待着疼痛的到来。 第4章 因为你是我的未婚夫 银发军雌的脖颈白皙修长,肩背的线条非常漂亮。 江误从他按在床上正微微颤抖的手指看出,这只雌虫正在害怕。 害怕什么呢?疼吗? 一只s级军雌好像不应该畏惧疼痛。 不过江误还是放轻了动作,俯身压上去,嘴唇凑到了军雌后颈的腺体上方,低声道:“放松。” 温热的气息扑在皮肤上,伴随着若有似无的柑橘香味,路维尤斯身子一颤,差点没撑住倒下去。 理智还在厌恶仇恨,身体却仿佛已接受了身后的雄虫便是他的主人,只是察觉到了雄虫的接近和信息素的味道,便隐约有些发热。 于是满心的不甘和怒火也蒙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暧昧。 路维尤斯咬紧了牙,先前对疼痛的紧张已不翼而飞了。 那呼吸越来越近,最后,雄虫柔软的唇压在了他腺体的那一小块皮肤上。这个动作就像是一个轻柔的吻,而路维尤斯胸膛里涌动的那些负面情绪竟也因这一个接触神奇地平静了下去。 下一刻,路维尤斯感觉到了江误的接近。 后颈的皮肤被咬破的时候,还是有点疼的。不过那种疼和屈辱还有痛苦都扯不上关系。雄虫信息素注入后,空气中的橘子香味变得愈发浓郁,路维尤斯情难自禁地轻哼出声,甚至主动低下头,将弱点暴露得更多。 江误听到这声轻哼,眼睛眯了眯。 在原来的世界里,他养过一只雪白的长毛狮子猫,那猫儿和眼前的雌虫一样,也有一双漂亮得宛如西藏湖泊的蓝眼睛。 后来那猫死了,江误也再没养过任何小动物。 而现在,他半搂着身下的雌虫,竟感觉对方像极了自己曾养过的那只猫。 ……昏头了吧。 江误做完标记,便松开了牙齿。正想撑起身子拉开距离,不想身下的雌虫忽然转身伸出手来,一把勾住了他的脖子。 刚被做完标记的雌虫都会对雄虫产生极度的依恋感和臣服欲,这也是帝国雄虫对雌虫肆意妄为,却很少出现雄虫死于雌虫手上这类案子的原因。 江误怔了一下,手肘撑住床面,这才堪堪没有倒在路维尤斯身上。 “唔……” 路维尤斯在虚弱期被放置了这么久,现在就像是连日干旱的土地终于得到了一汪渴求已久的甘霖,饱受折磨的精神力和身体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并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只知道面前的雄虫散发出一股他非常非常喜欢的橘子味,于是顺应本能,紧紧地抱住了雄虫,还蹭了蹭对方的肩膀。 几分钟后,那种舒服到头皮发麻的感觉逐渐褪去,理智再度回笼,路维尤斯才猛地松开了手,一张俊脸红了个彻底。 他、他刚刚都做了些什么?! 路维尤斯有些慌张地抬起头,正对上了江误的目光。 在他刚刚的那一拉下,他们之间的距离缩小到了极限,这个距离下,路维尤斯几乎能看清江误脸上细小的绒毛。 “我……”他竭力想要维持平静,心却彻底乱了套。 他刚刚到底在做什么。 面前这只雄虫分明不顾自己的挣扎,强制标记了自己,只为了贪图自己的财产和权利。前几天还将自己踩进了尘埃里,随意鞭笞喝骂。 而现在,自己竟然因为一点儿信息素,就失了神志一般搂着对方撒娇? 路维尤斯的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方才被标记带来的那点儿红晕彻底褪去。 不应该的。 他不应该有这种反应,他不应该从这只雄虫身上得到哪怕半点的快乐。 只是因为一点信息素就变成那副模样,那他跟那些为了得到雄虫宠爱肆意作贱自己、失去尊严和思考能力的雌奴们又有何区别? 他努力了这么多年,爬到这个位置,不是为了能趴在雄虫身下得到信息素的! 路维尤斯闭了闭眼睛。 江误的声音却在这时响起。 “不用在意,这是正常的生理反应。”江误说,“少将,您感觉好点了吗?” 路维尤斯沉默了很久,才从牙缝里勉强挤出一句话来:“阁下,您这是在嘲讽我吗?” 江误说:“只是单纯的关心。” “……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的未婚夫。”江误说。 路维尤斯睁开眼睛:“阁下,我知道您是看中了我的财产和地位,才会在那时候强制标记了我,现在我们之间已经缔结了婚约,您不必做这些表面功夫。” “何况那天……” 路维尤斯自嘲一笑:“那天您为了欣赏我被暴乱期和虚弱期折磨的样子,故意不给我信息素,还用鞭子……现在却又来这里当好好先生,我实在不知道您到底想要什么、又有什么目的。我所拥有的,从虫皇赐下婚约那天起,就已都交到了您的手上。” 银发雌虫说这些话的时候,眉眼间不可控制地流露出了些许疲惫。 先是被身边的虫设局暗算、被陌生c级雄虫标记,弄得名声尽毁不得不下嫁,又被鞭笞折磨,昏迷在床数天,所有的事接连不断地砸过来,路维尤斯是真的已经累到疲于应付,说话连圈子都不想再绕。 江误看着军雌苍白的脸,没再说什么,站起身道:“好好休息。” 说完便推门走出了医务室。 走廊上很安静,大约是因为刚刚他给路维尤斯信息素时场面太暧昧,让这群军雌们自觉避了嫌。 江误在一处观景台停下,他在口袋里摸了两下,拿出了一包烟。 光球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旁:“宿主,您不想解释一下吗?” “解释什么?”江误撩起眼帘,点燃了香烟。 003号说:“您可以为原身之前的行为随意编造一个理由,减少任务目标对您的厌恶值。” 江误说:“我的任务是清空任务目标的黑化值,而不是厌恶值,不是吗?” “是的。” “所以不需要费那些功夫。”江误淡淡道,他看向观景墙外的浩瀚宇宙,声音没有一丝起伏:“我不过是来这里做个任务而已,又不属于这个世界。任务中的角色怎么看待我,我不在乎。我只需要做我自己的事就好。” 路维尤斯本是天之骄子,他一心想要爬上下一任虫皇的位置,为此他不断努力学习、率领军队在前线奋战,积攒下赫赫军功,而这一切,却都被江误这具身体的原身所搅碎。 江误现在要做的,不过是帮助路维尤斯回到原先的轨道上,帮不幸落入尘埃的白天鹅拂去身上的泥土,让他重新飞回属于他的天空去。 至于厌恶不厌恶,路维尤斯又怎么想他,江误是真的不在乎。他能做出那些亲密举止,也不过是因为任务需要而已。 他很快地抽完了一支烟,碾灭后,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第5章 流言蜚语 “你是我江家的继承人,感情这种无用的东西,只会拖你的后腿。” 灰白混沌的梦境中,说话的男人一身高定西装,面带微笑,说出的话语却冰冷彻骨。 视野摇晃,梦里的江误好像有些害怕,后退了一步,但还是点了点头。于是男人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理性和冷静才是绝对正确的。” “所以,无论是友情还是爱情,甚至是亲情,你都不需要。” “江误——” 画面一转,被他称为母亲的那个女人披头散发、面目狰狞,躺在一片血泊中朝他伸出手来,声音凄厉,仿佛索命的厉鬼:“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冷血的儿子,你应该去死!!!” 江误醒了过来。 他很清楚,这些只是梦境,等自己醒来就会全数消散。 可他也清楚,这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记忆,埋在他的脑海深处,只要入夜,便会如影随形,纠缠着他直到彻底死去。 没关系,无所谓。 江误已经习惯了。 早从懂事那天起,他就已接受了自己永不会有谁陪伴、永远只能独自行走在黑暗之中的事实。或许,心里的某个角落,江误也是认同父亲教会他的那些事情的——除了自己,没有任何人值得信任,而无论是谁,都终会有离开他的那一天。所以感情用事,是最低级最无聊的行为。 一阵敲门声响起。 江误从床上坐起身,按了按自己因为多梦而有些胀痛的太阳穴。 “江误阁下,您醒了吗?” 门外的雌虫声音粗犷,江误记性不错,记得这雌虫正是那天西德喊自己去安抚路维尤斯时,出言阻拦的军雌。 他打开了房门:“怎么了?” 军雌板着脸:“主星马上就要到了,请您做好下船的准备。” 前段时间路维尤斯处于昏迷之中,飞船无法进行时空迁跃。现在路维尤斯醒了,路程立马缩短了许多,不过两天时间,飞船就到达了目的地——虫族主星。 江误应了一声,回房洗漱。 那天标记过后,路维尤斯便再没找过他,江误也无意去主动接近,更懒得去招惹其他军雌,每天就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三餐都有虫专门送来。 在地球的时候,总有各种乱七八糟的事等着江误去处理,休息和娱乐的时间对他而言稀少且珍贵。现在穿越了,一下变得格外清闲,江误权当休假,没事儿就看书或者翻翻光脑,倒也乐得清闲。 吃早饭的时候,江误照例翻看着光脑上的新闻,这时,一条从上方通知栏滑下来的推送消息吸引了他的视线。 《惊!帝国第二皇子路维尤斯疑似在废星被平民雄虫强制标记!》 江误手上的动作停了停,手指轻动,点了进去。 点进去后,便是一张路维尤斯的照片,银发蓝眼的雌虫军装笔挺,下巴微微抬着,神情高傲,肩章上的星星熠熠生辉。无论是皇室独有的银发还是代表少将军衔的肩章,都显示出图上军雌尊贵无比的身份。 然而与之相对的,是下方不堪入目的内容。 虫族重视繁衍,因而民风开放,地球上会回避隐晦的内容,在虫族都会大大方方的写出来,哪怕是皇族的八卦,也照写不误。 内容里,作者先是描述了路维尤斯的身份和生平事件,对其大夸特夸了一番,并且尤为注重地数次表明,这位年轻皇子对未来雄主的要求很高,虽然追求者无数,但皇子全都看不上眼,一一拒绝。 随后便话锋一转,说二皇子为了完成任务前往废星以后,因对自己身体状况的忽视,导致精神暴乱期和情期一同到来,最后委身于废星一只无权无势、还未婚配的c级雄虫身下,被完全标记还被鞭笞到昏迷。 现在,路维尤斯少将正在回到主星的路上,等回到主星,他就会和那只c级雄虫结婚并举办婚礼。 废星荒芜落后,这种地方,雄虫比在主星更加抢手,哪怕是老肥丑的雄虫,为了那点儿信息素,也会有许多雌虫甘愿委身。 在这种情况下都没婚配的雄虫……能是什么好东西? 曾经不可一世、普通雄虫看不上眼的年轻少将,高傲俊美的皇子殿下,现在却被一只废星的垃圾雄虫强制标记。 这消息一出,顿时激起无数网民讨论。 大家都爱看天之骄子光芒万丈,但更爱看天之骄子落入泥潭、再难翻身。似乎只有这样,他们心中隐秘的嫉妒才能得到满足。 【早听说过伦威尔家族的小儿子还追求过二皇子殿下,却被二皇子殿下回绝。本来以为会定下什么好婚事,结果是这样?】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要我说,路维尤斯这完全是活该。】 【这c级雄虫也太幸运了吧,二皇子外表还算不错,还是s级,一定很耐玩。】 【那雄虫是废星来的,肯定没见过什么世面,到时候结识一下,让他把二皇子带到聚会里来换着玩不就行了。】 【哈哈哈哈这主意好,我早就想尝尝路维尤斯的滋味了。】 【只有我想知道,那只雄虫长成什么样吗?】 【在废星都没虫要的雄虫能是什么样,一定特别恶心。到时候他们婚礼我一定要去看笑话。】 …… 江误关上了评论。 他拿起桌上的咖啡,浅浅抿了一口。 路维尤斯十七岁起带兵打仗,四处出征,受伤无数,为得不过是保护帝国的安全。 可如今他落入深渊,得到的却是数不清的冷嘲热讽和猥琐臆想。 真讽刺。 路维尤斯将光脑砸到了地上。 他面无表情地用军靴碾碎了那块小小的机器。 这下路维尤斯可以确定,他的队伍中绝对出了内鬼。这个八卦记者就算有包天的胆子,也只能写些知道的事实,否则皇家到时以造谣罪将他抓进大牢,他就是有九条命也出不来。 可这个记者虽在文中用了大量“猜测”“可能”的词语,但内容却都是真真正正发生过的事。 至于下面的评论如何猜想,那就不是路维尤斯能管的了,他也管不过来,力度太轻不管用,力度太重,反倒像是欲盖弥彰。阎王好惹小鬼难缠,正是这么个道理。 有虫把他的事透露给了八卦记者,且这只虫,就在这艘飞船上。 想到那些网民的嘲讽,路维尤斯恨得心都在发抖。 “少将。”身后下属低声道:“虫皇让您回到主星后,立马去见他。” 路维尤斯闭了闭眼,缓了一会儿,才开口冷冷道:“知道了。” 第6章 我可以帮你 “路维尤斯,你很让我失望。” 皇宫,书房内。 路维尤斯单膝跪地,低头看着地面,没有说话。 他面前,一面巨大的彩色玻璃窗前,一只面无表情、不怒自威的中年雌虫静静地看着他:“我本对你寄予厚望,你哥哥尤博尔死后,最可能接替我位置的虫就是你。现在你却被一只废星雄虫完全标记,如此明显的陷阱你都能中,你要我如何安心将这帝国交到你手上?” 路维尤斯听到大哥的名字,心中不由传来一阵隐痛。 他大哥本是个比他更为优秀的军事天才,将领上的天赋也十分卓越,为虫宽厚温和,在军部里的声望很高。 然而大哥结婚以后,一切就都变了。那时路维尤斯年纪尚小,却也知道大哥一直在被雄主没日没夜地折磨,日夜鞭笞不说,还将大哥送去了雄虫聚会供其他雄虫玩弄,甚至在大哥有了虫崽后都不曾停下。 最后大哥不忍受辱,反抗了一次,被判罚禁足。怀孕的雌虫本就虚弱,大哥又不幸地在禁足期迎来了精神力暴乱,没扛过去,就这么死去了。那只雄虫虽然也得到了处罚,却因a级信息素,只是被流放到了次等星,如今仍然逍遥自在。 正因如此,路维尤斯对与雄虫结婚一事,心中有着无法言说的恐惧。 可这又是他逃不过的劫。 接受吧。 接受吧。 他的心中某个声音对他说。 这就是你的命运。 路维尤斯一直清楚,可真走到了这一步,他的身体却还是止不住地有些颤抖。 “是,”他将头埋得更低:“请父皇恕罪。” 虫皇道:“你军队里的那只害虫揪出来了吗?” “还在调查之中。”路维尤斯眼神冷冽:“我绝不可能饶过他,请父皇放心。” “嗯。”虫皇点了点头,又叹息一声:“如今你的丑闻已传遍整个主星,可你毕竟是帝国皇子,这婚礼不得不办。” “父皇不必担心,我并不在乎那些虫族的议论。” “罢了。”虫皇说:“明天你就和那雄虫简单办个婚礼,早早将这事做个了结吧。” “是。” 路维尤斯行礼告退。 离开皇宫的信息屏蔽范围后,路维尤斯登上了自己的飞行器。 光脑上有一条新的消息提醒。 【已将江误阁下安全送至您的府邸内。】 江误…… 路维尤斯的手指不自觉抚过自己的后颈。 这些天来,就算他如何忽视如何自厌,也不得不承认,那日江误给他标记时,是他这二十多年来最放松最快乐的时刻。 仿佛一把钥匙打开了他身体内部生锈已久的锁,释放出了他被囚禁已久的渴望,那渴望如同潮水漫上,甚至覆盖过了他对先前所承受的疼痛的畏惧。 路维尤斯本以为自己身体好后,那只雄虫会再度找些理由把自己喊去他的房间,对自己做些什么。可江误却连房间都几乎没出过,就像已忘了他一样。 于是路维尤斯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是松了口气,还是觉得失望。 他抬起手指,回复。 【知道了。】 江误靠在二楼的露台边上,打量着眼前宽敞的庭院。 主星四季如春,被侍弄得极好的庭院宛如一个巨大的植物园,繁花锦簇,在金色阳光的照耀下美不胜收,正中的喷泉雕塑旁,几个保安正聚在一起聊天,并不时用余光偷偷地往江误所在的露台瞄。 江误的指尖在露台的大理石栏杆上敲了两下,身后,管家为他安排的房间里已放满了衣物和各类奢侈品,桌上还有一张不限额度的黑卡供他录入光脑使用。 在地球上辛苦来辛苦去,学这个学那个整天团团转,到了虫族,却成了一只吃软饭的雄虫,每天只需要花雌君的钱享乐就好。 虫族的雌虫受尽苦难、命运悲惨,雄虫却也被当成金丝雀豢养成了废物,无论军事还是商业,都见不到哪怕一只手握权柄的雄虫。 他微微出了会神,忽然听见一阵动静传来,他回神看去,只见一艘银白的飞行器正自蔚蓝天空中缓缓降落至庭院。飞行器舱门打开,一只银发蓝眼、身姿修长的军雌从上面缓步走下。 路维尤斯。 江误很肯定,他一定已看到了光网上的消息和那些评论,因为今天他查看路维尤斯的黑化度时,发现那个数字又悄无声息地往上增长了不少。 003号告诉他,只要任务对象的黑化度涨到100%,他就会被抹杀。 江误却没什么着急的想法,只是托着腮,远远地看着银发军雌低声和前来迎接的管家说了些什么,压得极低的军帽帽檐下,眉眼间的情绪无从窥探。 就在这时。 路维尤斯毫无征兆地抬起了头,朝他所在的露台看了过来。 江误猝不及防与他对视,胸膛中的心跳莫名错了一拍。一阵微风恰到好处地拂过,将树叶吹出簌簌声响,花香四散开来,阳光之下,银发军雌的蓝眼睛像极了一汪倒映着蓝天白云的湖。 路维尤斯似乎也怔了一下,很快就收回了视线。 短暂的几分钟后,江误所在的房间屋门敲响。 “请进。”江误从露台走进了房间。 路维尤斯推门走了进来。 他们虽已有婚约,但共处一室时,江误还是看得出军雌脸上的不自在和紧张。 “阁下,”路维尤斯垂着眼睛:“婚礼的日期已经定下了。” 江误说:“哪天?” “明天。” 江误稍稍挑眉,有些诧异。不过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知道这是皇室不想让这桩丑闻的风波继续延续下去,干脆就顶着风头浪尖赶紧了解完事。 他淡淡道:“我知道了。” 路维尤斯听到这句话后,松了口气,正转身想走,却听见江误在他身后道:“等一下。” 于是紧张一下子又回到了路维尤斯的身上。 可能是今天与父皇说话时,想起了有关大哥的那些回忆,对雄虫和悲惨命运的恐惧又一次回到了路维尤斯的身体里。他身体一僵,停下了步子。 江误缓缓走近了眼前的雌虫。 “那则新闻,你看到了吗?”江误问。 路维尤斯瞬间便明白了江误在说什么,脸上掠过一丝屈辱:“……看到了。” “我可以帮你。” 路维尤斯愣住,转身:“什么?” 江误已走到了距他不过两步远的地方,这个距离下,路维尤斯竟隐约地闻到了那股熟悉的、令他魂牵梦绕的橘子香味。 “我可以帮你,路维尤斯。”背对着阳光,江误的身形被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轮廓。 路维尤斯怔住,不过很快,他就回过神来,面对这只曾冷酷鞭笞自己的雄虫,他实在无法给出什么好脸色,只冷冷道:“阁下,我想您应当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江误道:“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摆脱眼下的丑闻。皇子未能管理好自己的情期,因此被废星平民雄虫强制标记,实在有损皇家的颜面,若处理不当,你身为二皇子丢脸事小,多年军部积攒下来的功绩威信散尽事大。” 路维尤斯彻底愣住了。 主星的雄虫都是些在酒肉美雌中被泡坏了脑子的废物,一个二个游手好闲,成天仗着自己雄虫的身份为非作歹。说是没脑子实在客气,无能的社会垃圾勉强准确。 从懂事起,路维尤斯见过的雄虫就大多都是大哥的雄主那样的,成天除了吃喝玩乐,就想着如何折磨自己的雌君雌侍。 如今江误忽然说出这么一番话,俨然打碎了路维尤斯对雄虫的刻板印象。 他望进青年平静深邃的黑眸,不知为何,心跳快了好几拍,一种陌生的情愫在他的胸口前扩散开来。 路维尤斯强压下那种古怪的感觉:“既然如此,您想要怎么帮我?” “很简单。”江误说:“把丑闻变成佳话就好。” 路维尤斯的蓝色眼睛里流露出一点不解。 “其实,二皇子殿下并非是未管理好自己的情期,才被强制标记的。”江误的声音很好听,有一种很平静的感觉:“二皇子殿下来到废星后,便对一只雄虫一见钟情,而那只雄虫也对二皇子殿下情有独钟,他们两情相悦,约好一同回到主星结婚。” 路维尤斯惊讶地瞪大眼睛,看着面前俊美的雄虫,明明知道对方说的只是用来欺骗大众的谎话,耳根处却隐隐有些发烫。 江误与他对视,分毫不避他的视线,深潭一般的黑眸里有种平稳而坚定的力量:“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二皇子殿下不慎受伤,因而进入了精神暴乱期。那只雄虫不愿看到心爱的雌虫承受那样的痛苦,在二皇子殿下的默许下,这才进行了完全标记和安抚行为。” 路维尤斯明白了江误的意思。的确,只要这么做,此刻围绕在自己身边的质疑和嘲讽,瞬间便会散为云烟,不仅如此,嘲笑还都会变成羡慕和祝福,因为在帝国,能得到幸福的雌虫,哪怕贵为皇族,也寥寥无几。 可是…… “您为什么要帮我?”路维尤斯问。 雄虫怎么可能好心到去帮助一只雌虫? 他们贪婪轻浮,对雌虫只会践踏和折辱,将雌虫踩入泥地,让雌虫挣扎求饶,才是雄虫们最爱做的事情。 可现在,江误却要将他从泥潭中拉出来。 为什么? 他用不解的目光看着面前的青年,而青年自始至终都没什么表情,好像什么都不在乎。 “因为你是我的雌君。”江误随口道。 说完这句话,江误便转过身去,重新走到了露台上。因此他也就错过了银发军雌脸上一闪而过的动容。 第7章 我在这呢 “喂,听说了吗,二皇子殿下的雄主其实和二皇子殿下是两情相悦的。” “什么?真的假的?路维尤斯少将眼高于顶,竟然会喜欢上一只废星雄虫?” “还是只没虫要的废星雄虫。” “二皇子怕不是旷了太久,一见雄虫就被迷晕了脑袋,什么货色都下得去嘴。” “呵呵呵……” 婚礼当天,一直晴朗的天气忽然变得阴云密布,如同一张笼罩在城市上方的油布,密匝匝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婚礼准备室内,江误对着镜子,给自己打好了领带的结。 一旁的窗外,树木枝叶在风中不住摇曳着,看上去有一种风雨欲来的味道。 结婚。这件事对大部分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而言遥不可及,但对江误而言,却并不算陌生。 他出身豪门,自幼便被当作江家的下一任接班人培养,懂事起便知道自己的婚姻,不过是家族拓展人脉的工具。既然势必会走上联姻的道路,那么娶谁,便不再重要。 或许正因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江误接到任务,面对自己即将结婚的事实时,并没有多少无所适从。 在地球上娶名门小姐是娶,在虫族娶皇子少将也是娶。 所以无所谓。 整理好身上的礼服后,江误便打开了休息室的门。 走廊上,两只雌虫侍者已等候在外面。见到江误的那一刻,他们的眼睛亮起,脸也不自觉红了。 “阁下,”侍者红着脸道:“您真是我见过最俊美的新郎了。” 江误看也没看他,只道:“多谢。” 江误的冷淡很好的制止了侍者的热情,一直到他来到教堂门口,侍者都没再说过其他的话。 教堂里,一袭白色礼服的路维尤斯正站在玫瑰窗下方的圣台前,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窃窃私语。 嘲笑、质疑、冷漠、怜悯…… 他垂下眼睑,不想再去听。却不想坐在前排的一只虫族突然发出了一声充满不屑意味的嗤笑。 “早知道你要嫁给一只废星来的c级雄虫,老子就该早早地把你收作雌侍!” 路维尤斯脸色微变,抬眼看去。说话的是伦威尔家族的小儿子,弗罗。身为a级雄虫,又是家中独雄,弗罗在家族和雌君雌侍们的千娇万宠中长大,行事愈发乖张。 弗罗面色通红,一身酒气,俨然是喝醉了来的。他站起身,连皇子都不放在眼里了,竟指着路维尤斯道:“还拒绝老子……不过就是只贱雌罢了,现在还不是要当一只废星流浪汉的雌犬……” 弗罗身边的雌虫面色惨白,抓着弗罗的手想要他坐下,却被弗罗一把推开。守卫保安闻讯赶来,却迫于弗罗的a级雄虫身份,不敢强行驱赶。 弗罗看着不远处西装笔挺、高冷貌美的雌虫,醉醺醺地笑了一声:“路维尤斯,虽然你已经不干净了,但现在你求我的话,我还愿意收留你。a级雄虫的信息素可比那c级的杂种美味多了,我会用鞭子好好教你——” 路维尤斯气得手指微微发抖,心下一片冷然。这就是雄虫。 “教谁?” 就在这时,教堂的大门打开了。 一道冷淡的嗓音响起,伴随着外界微凉的潮湿雨气,一同吹进了屋里。 教堂内的贵族虫族们本就是来看路维尤斯的热闹来的,弗罗追求过路维尤斯又被拒绝的事并不算秘密,如今竟又在婚礼上看到这样的八卦,吃瓜吃得兴高采烈。见弗罗的话被打断,不少虫还有些不满地朝门口看去。 不看不要紧,一看就彻底呆住了。 门口站着的雄虫身姿修长,宽肩窄腰,比例极好。雄虫大多矮小,眼前这只雄虫却比不少雌虫还要高挑。长眉如刀,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里头盛着的情绪却分外疏离漠然,挺鼻薄唇,俊美万分。黑发黑眸,又为他增添了不少神秘的气质。 主星不是没有过好看的雄虫,但好看到这种地步,实在是太少见了。要知道,雄虫的繁衍能力很大程度是和长相挂钩的,而且,谁不愿意自己的雄主是个大帅哥呢? 然而此刻,这只俊美无俦的雄虫身上,却穿着与二皇子殿下如出一辙的白色礼服。 众虫如梦初醒。 “等等,难道这位阁下就是那只传闻中的废星雄虫?” “我的天啊,真有雄虫能长成这样?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我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路维尤斯少将会对他一见钟情了……” “这位阁下还没有雌侍对不对,我想要他的联系方式!” “嘘,二皇子殿下这下肯定要倒霉了。雄虫都是群占有欲极强的家伙,新婚当天发现自己的雌君和其他雄虫不清不楚的,这位阁下一定会生气的。” “生气也好啊,雌君之位刚好让给我。” “你想得美……” 江误顶着无数炽热目光,不紧不慢地走进了教堂。 他停在那只满身酒气的雄虫面前,语气平淡地重复了一遍:“你要教谁?” 他的语气分明没有任何起伏,眉眼间也不见分毫怒意,但周围的虫族都能感觉到,这只雄虫发火了。 弗罗下意识地畏缩了一下,紧接着又觉得丢了面子,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雄虫:“你算什么东西,敢和我叫嚣!” 说着,挥舞着拳头就想打过来。 雄虫虽然大多被酒色泡坏了身子,但毕竟是尊贵的雄虫,尤其弗罗还是只a级雄虫,在主星横行霸道,想惹谁惹谁,想打谁打谁,根本没有顾虑。 然而他这次终于踢到了铁板。 路维尤斯本想上前阻拦,却见那黑发青年只是反手一拧,便轻而易举地将扑上来的弗罗给反扣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我再问一遍,好好回答。”江误说,“你想用鞭子教谁?” 弗罗被他拧得面目狰狞,大声痛呼:“教我、教我自己……松手!” 弗罗的雌侍也忙跑上前来:“阁下,请您饶了弗罗阁下吧,他喝醉了……” 江误却没理他,冷冷道:“知错了吗?” “知错了……”弗罗痛得额上冒出冷汗,连酒都醒了大半。 “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雌君的面前。” 江误松了手。弗罗自知丢了大脸,想讨回场子,又怕面前的雄虫还会打自己,面对雌虫还好说,雄虫打雄虫他可就没优势可占了,尤其面前的雄虫还是皇子的未婚夫,背靠皇家。于是只好灰溜溜地跑走了。 空气中还残余些许酒气,江误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转过身,看向不远处的银发军雌。 路维尤斯站在原地,与江误对上了视线。 这一瞬间,路维尤斯恍然有种错觉,仿佛眼前的黑发雄虫真的是他两情相悦的对象,他们彼此心意互通,所以,江误才会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一点儿雄虫该对雌虫有的质疑,对他如此维护。 他站在原地,喉头滚动,不自觉吞咽了一下。 而江误也踏过红毯,站在了他的面前。 牧师在圣台后方迟疑了一下,似乎不确定在方才那番混乱后,是否还要继续仪式。 路维尤斯清了清喉咙,正想开口,侧脸忽然被温柔地抚摸了一下。 他微微睁大了眼。 江误用右手指腹滑过他的脸颊,摸到了他的耳垂,然后用不大不小的、周围虫族刚好可以听见的音量说:“害怕了吗?” 害怕了吗? 在第一次野外训练受伤的时候,在得知大哥死讯的时候,在第一次经历精神力暴乱的时候,在第一次领兵出征打仗的时候。 都从来没有虫问过路维尤斯,他有没有害怕。 因为他是s级雌虫,是军雌,是皇子,是下一任虫皇的候选者。所以大家都默认了,害怕这种感情,不该也不会出现在他的身上。 可路维尤斯是会怕的。 他怔怔地望着眼前黑发黑眸的雄虫,明明知道对方只是在根据计划,与自己逢场作戏,可他的心还是忍不住颤了颤。 那无数个黑暗的日夜里,他最想要得到的安慰和关心,竟出自于一只雄虫的嘴里。 “嗯……”路维尤斯很清楚,自己没有在说谎,他无力地诚实地给出了自己的回答:“有一点。” 于是江误放在他耳垂上的手放了下来,转而握住了他的手,拉着他凑到唇边,在他的指关节上亲了一下:“不害怕,我在这呢。” 然后,江误看向台上的牧师:“可以开始仪式了。” “好、好的。” 牧师回过神,开始为他们主持仪式。 第8章 想要信息素了 年少时,路维尤斯想象过很多次自己结婚时的场景。 身为皇子,他有不可逃避的责任,无法像许多同僚那样,潇洒地选择死在战场上的这条道路。他必须选择一只雄虫当自己的雄主,走上和大哥一样的路。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得到和大哥同样的结局。 大概是会的。 雄虫的嘴脸,路维尤斯见过太多,自认早已摸清了这是一群怎样的虫。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不会被送去聚会被其他雄虫亵玩而已。 没关系,没关系。 他忍着就好了。 为了帝国,为了民众。他可以忍。 可如今,想象中的屈辱分毫未至。 眼前的雄虫模样俊美,眉眼清冷,正握着他的手,温柔地为他戴上婚戒。 路维尤斯的心绪因方才的突发情况已是一片混乱,拿起了另一枚婚戒,为江误戴上。 宣誓、戒指,接下来便是接吻。 路维尤斯将流程背过百遍千遍,但事到临头,却头脑一片空白。 在他僵在原地的时候,江误已经上前一步,搂了上来。 “不怕……” 路维尤斯听见雄虫在他耳边轻声地说了这么一句,紧接着,柔软的唇便与那甜美的橘子香气一同落在了他的唇上。 江误搂着他的腰,吻得很温柔也很克制。然后,路维尤斯听到了一旁响起的掌声和祝福声。 牧师也笑着说:“恭喜您们,从今往后,您们便是受到虫神祝福的合法夫夫了。” 江误分开了与路维尤斯相吻的唇,后退了一步,转而握住了雌虫的手。 军雌看起来高傲,嘴唇却很软。此刻,那双湛蓝的眼睛朝自己看过来,里面竟已不复此前的高傲和防备,反而带了些信任和依恋。 就好像,那天他标记路维尤斯时一样。 不知为何,江误感觉有些奇怪,心脏里跳动的感情是他从未感受过的,温暖而柔软,如同阳光,暖暖地笼着他。 “……感情是最无用的东西……” 梦中的声音如同挥之不去的梦魇,再度出现在江误耳边。 他低头看向自己与路维尤斯交握的手,眸色渐深。 婚礼过后,还有后续的宴会需要出席。宴会全程,江误都陪在路维尤斯的身边,让他搂着自己的胳膊,或者握着他的手,给他拿小吃和香槟,俨然是一副将自己的雌君照顾得面面俱到的温柔雄主模样。 这番模样自然引得无数雌虫羡慕嫉妒,还有许多虫族偷偷用光脑记录了教堂里发生的事和婚宴上的情况,不难想象,在这之后,光网和主星对二皇子路维尤斯的这桩婚事的评价,会出现怎样的转变。 “少将,真羡慕您,能嫁给这么好的雄主。” 路维尤斯一手拿着香槟,一手与江误交握,抬眼看向面前说话的军雌。 这只军雌他认识,正是之前与他一同前往废星做任务的下属之一,名叫西德。而路维尤斯之所以记得他,不是因为对方有多么忠心或多么有能力,而是因为当时自己病重在床时,正是西德前去找了江误,求江误给自己一点信息素,安抚自己的暴乱期。 诚然,那时的路维尤斯是宁愿死都不愿为了信息素向江误低头的。但此时他的心境已有了些改变,再看西德,也没之前那么不顺眼了。 路维尤斯与西德浅浅碰杯。 另一个声音粗犷的雌虫也是路维尤斯的下属,这只军雌名叫法德利,算是路维尤斯的心腹之一。这会儿也举着酒杯,朝江误道了声歉:“抱歉,阁下,之前是我误会您了。现在看到您对少将如此体贴,我也就放心了,祝您们幸福。” 江误本就没把之前的事放心上,点了点头。 后面又有许多贵族来找他们碰杯,并送上祝福。只是这些虫族一个二个眼里都盛满了算计,交谈中一直在旁敲侧击地询问江误是否有迎娶雌侍的想法。 路维尤斯在一旁听着,心中愈发烦闷。 他也说不清那烦闷的源头是哪里。虫族本就奉行一雄多雌制,一只雄虫迎娶多只雌虫,是再常见不过的事。 更别说江误本就是因为自己的财产和地位,才会强制标记自己的。 那天,江误对路维尤斯说,因为他是他的雌君,所以才会帮忙。路维尤斯后来思来想去,觉得这是在说他们是命运共同体的意思,也是,一旦他这个二皇子殿下没落,江误能得到的权势也会随之减少。 可此刻,他一想到江误在这之后会找到其他喜欢的雌虫,就感觉心里一阵阵酸酸的疼。 是的,喜欢的雌虫。 路维尤斯已明白,江误和那些自己熟知的雄虫是不一样的,面对自己,江误都做出如此温柔体贴的行为,若是真心喜爱的雌虫,那又会是怎样的一种情况? 不能细想。 …… 宴会结束,众虫散去,路维尤斯和江误一同上了飞行器。 都不是懵懂无知的虫崽了,新婚之夜,已婚雄雌之间将要发生什么,不言而喻。 路维尤斯忽然觉得嘴唇发干,不由舔了舔。 教堂里的那个温柔的吻还留在他的心上,和那时的悸动一同,在这一刻又回到了他的胸膛里,并在安静的驾驶室内越来越清晰。 路维尤斯在此时无奈地发现了一个事实:如果现在江误要和他共处一室,自己是绝对不可能拒绝的。 他侧了侧头,有些紧张地看向江误,却倏然愣住。 黑发雄虫神情冷漠,眉眼间的温柔已不复存在。他抬起手,松了松领带的结,似乎察觉了路维尤斯的视线,他转过脸,于是路维尤斯清楚地看见了江误眼里的冰冷。 如同冰山上千年不化的雪,冻得连皮带血一阵发寒。 路维尤斯顿时清醒了过来。 什么一见钟情、两情相悦,那都是假的。 自己身为谎言的编造者之一,竟然也轻易地相信并沦陷了进去。 真是……何其可笑。 路维尤斯自嘲一笑,抬手在面板上设置好了目的地,开启了自动驾驶模式。 飞行器缓缓升起,他抿了抿唇:“今天多谢您,阁下。” 江误淡淡道:“没什么。” “今晚,您需要……”放在之前,路维尤斯大概这辈子都不会相信自己会有主动向雄虫提出这个问题的一天:“需要我为您做些什么吗?” 江误一愣。 他转头看了眼驾驶座上的银发军雌,只见雌虫抿着唇,垂着眼,样子有些紧张又有些害羞。 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吗? 江误一瞬间都有些自我怀疑了。 他不着痕迹地打开了数值条,赫然发现路维尤斯对他的厌恶值已降低到了54%。 仍然不算低,但相较之前,已有了很大的改变。 不过,这并不是江误最关心的。他扫过下方的黑化度,看到也已下降到了40%,这才重新关上数值条。 “不用勉强自己。”江误说:“我也不需要你的勉强。” 路维尤斯的长相的确合他心意,但江误自始至终都很清楚,自己只是这个世界的一个过客,等任务结束就会离开。 当然,这不是说江误品德有多么高尚,能当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只是他不想强迫,也懒得强迫。 没必要,也没意思。 路维尤斯被原身强制标记,才沦落到如此地步,江误自然而然的认为他是不愿意和自己有更进一步的接触的。 谁知他说完这句话以后,面前的雌虫神情却变得有些奇怪,似乎隐约还有几分……失望? 江误眯了眯眼:“你是不是……” 路维尤斯看向他,抿紧了唇。 “是不是又需要信息素了?” 路维尤斯张了张嘴,清楚地感觉到了一股热气自脸上升腾起来。 更让他感到羞愧的,是他发现自己竟然想点头。 那时的病房里,江误的唇、江误的身体、江误的信息素…… 他真的好想要。 这一刻,那种来自于灵魂深处的渴望,彻底地压垮并击碎了路维尤斯的理智。 他吞咽了一下,直视着雄虫的双眼,终于还是点了头。 第9章 他应该讨厌他 路维尤斯的房间位于整座庄园的最北侧,与被安排在南侧的江误的房间相反,这里阴沉冰冷,常年照不见阳光,厚厚的窗帘遮盖了窗外的所有景色。明明是这里的主人,庭院里的花团锦簇却好像与他没有分毫关系。 从进门起到上楼再到走廊的这一大段路上,江误都没有看到其他侍从。墙壁上的挂画一幅又一幅,画框中盛着的却都是风雨欲来的漆黑海面。 一如路维尤斯的心。 他跟着路维尤斯走进卧房,雌虫身上那种若有若无的香味在这个房间里更加明显。莫名其妙的,江误也感觉到了几分无所适从。 “路维尤斯。”他看着面前的银发军雌。 路维尤斯已自觉地脱去了自己的礼服外套,蹬去皮鞋,手指在领带上轻轻一勾,便将那条名贵的布料扯了下来。 听见江误的声音,他转过身来,解开了自己的衬衫纽扣,英俊的眉眼间凝结着些许迟疑,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婚礼上感觉到的那种温暖又柔软的感情,在这一刻又一次地钻进了江误的胸膛。 他不自觉地上前一步,又想起了那足有54%的厌恶值,于是抬起的手放了下去:“怎么了,身体很不舒服吗?” 路维尤斯此刻内心无比挣扎,他的灵魂好似在躯壳里分成了两半,一半是身为少将、身为帝国二皇子的他,另一半则是身为雌虫的他。 这两片明明相似,又截然相反的灵魂不住地撕扯着他,一边唾弃他无法控制本能、竟在一只曾鞭笞折辱他的雄虫面前折腰的行为,一边又控制不住地希望面前的雄虫能给予他更多疼爱。 最后,他闭上眼,解开了自己衬衫的最后一个纽扣,双唇微分,吐出了一个称呼:“雄主……” 紧接着,路维尤斯慢慢地跪了下去。 在帝国,雌虫服侍雄虫时,是需要跪在地上的。因为雌虫大多比雄虫高,而俯视自己的雄主,是一件大不敬的事情。 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时,路维尤斯的脑海内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那晚被鞭笞时的回忆。 尽管那次以后,江误的态度就有了巨大的转变,但那件事的的确确是江误做出来的,路维尤斯也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再对自己进行一次那样的折磨。 “……雄虫喜欢鞭笞雌虫,是很正常的事情……” 路维尤斯低下了头。 只要江误不把自己送去雄虫聚会就好。 反正自己是s级雌虫,被鞭子打两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江误看着跪在自己脚边的银发军雌,眼睛却诚实地扫过对方的上身。 s级军雌的身体素质和修复能力都非常厉害,哪怕是骨折,都能在一周之内恢复如初。 饶是如此,路维尤斯的身体上也还是落了不少狰狞的伤疤,可见这些年来,这只雌虫在前线征战的日子有多么凶险。 他叫他雄主。 江误抿了抿唇,被这么称呼的感觉真的好奇怪。 就好像,从今往后,路维尤斯都永远留在他的身边,而腺体上的标记,就是他给路维尤斯烙下的烙印。 江误忽然有些出神。 在他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里,是绝不可能有谁会永远留在他的身边的,无论是父母,还有朋友,又或是恋人,都绝不可能。 就像那只白色的猫儿一样,所有的一切,迟早都会离开他。唯一能被冠以永恒的,就只有望不见尽头的“孤独”。 所以,不要投入感情。 可此刻,江误看着面前的雌虫,黑眸中第一次掠过了类似动摇的情绪。 他蹲下身,握住了路维尤斯垂在身侧的手。 路维尤斯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他。江误望着那蓝色的双眸,心中愈发柔软。他暂时放弃了探究这些行为究竟出自怎样的心态,只是把银发军雌从地上拉了起来,带到了床边上。 “躺下,”江误说,“我给你信息素。” 路维尤斯顺从地躺了下去,想了想,又翻了个身,背对着江误,将自己后颈最脆弱的腺体展露给这只雄虫。 屋内的橘子香味浓郁了起来。 江误撑在路维尤斯身上,缓缓接近了那块娇嫩脆弱的皮肤。他心中头一次有了想要温柔些的想法,于是并没有着急去咬,而是一边用信息素安抚,一边用嘴唇在那块皮肤上反复亲吻着。 路维尤斯搭在床单上的手指不自觉攥紧了,他死死咬住下唇,拼命克制着即将脱口而出的声音,蓝眸中也逐渐带了些许水色。 他不明白,为什么江误会这样亲自己的腺体…… 身为皇雌,路维尤斯是上过雌君课程的。负责授课的老师告诉过他,雄虫极度厌恶强壮高挑的雄虫,喜欢看到雌虫跪在地上乞讨求饶的模样,所以,为了讨得雄虫欢心,他必须抛弃所有尊严。 而和雄虫在一起的时候,也会非常非常疼痛,他必须根据雄主的喜好,来分辨该痛呼出声,还是该忍耐。 只有做好了这一切,雄虫才会施恩一般勉为其难地咬住他的腺体,给他些许用来续命的信息素。 这些事情在路维尤斯的脑子里装了太久,已成为了一件再自然不过的、如同常识一般的事情。 可江误的行为却轻而易举地打碎了所有的桎梏。 青年的唇很温柔,他们的距离好近,路维尤斯能感觉到江误的体温,正暖融融地笼罩着自己,那温暖好似已穿透了皮肤,直达他的心脏。 江误是自己最厌恶最恐惧的雄虫,也是曾带给自己最不愿回忆的回忆的虫。 他应该讨厌他。 可路维尤斯却发现,他现在最渴望的,已不止是江误的信息素,还有江误的亲吻和拥抱。 “雄主……” 回过神来时,路维尤斯已将这声呢喃脱口而出。 江误和路维尤斯同时愣住。 “不、不是的。” 路维尤斯慌乱地撑起身,想要解释什么,刚动作到一半,就被江误给按了回去。 “嗯,”背对着的姿势,让路维尤斯无法看到江误的表情,却听见江误的声音低沉地在自己耳边响起:“我在这里。” 第10章 他很在乎 江误第一次见到路维尤斯时便觉得对方的长相很符合自己的口味,将来若有能够自己选择伴侣的权利,理想型大概也就是这样。 现在,路维尤斯正乖顺地、情难自禁地叫他“雄主”。 是啊,他现在是路维尤斯的雄主,他们有了被法律承认的婚姻关系,已属于彼此。 江误此前从不知道婚姻竟然是这么神奇的东西,不过,更可能的,是这感觉的源头并非婚姻本身。 如果还留在地球上,江误并不觉得自己会对某个联姻对象也产生这样的感情。 想了想,他伸出手,试探性地搂住了路维尤斯的腰。 果然,银发军雌并没有拒绝,只是稍稍颤抖了一下。 厌恶值已滑到了46%,还在不断地减少。 确认了路维尤斯的确没有勉强以后,江误搂着怀里的军雌,重新低下头,吻上了那寸娇嫩的皮肤。 最后信息素标记完成的时候,路维尤斯已有些失神,蓝眸中盛满了潋滟的水光。有了上一次的经验,江误很好地在路维尤斯翻过身来的时候,搂抱住了他的身体。 被依恋的感觉并不差,这次,江误也有了闲心在路维尤斯蹭自己肩膀的时候,摸了两下对方漂亮的银发。 果然很像他的那只猫。 几分钟后,路维尤斯清醒过来,尽管已有过一次类似的经验,但还是控制不住地红了脸,脖颈和耳后都好似有火在烧。 何况,这一次,江误还比上次更加亲密,搂着他抱着他,还用那种方式亲他的腺体…… 路维尤斯松开了搂着雄虫的手,舔了下嘴唇。 上次是病房里,自己大病未愈,江误给自己信息素,也只是为了帮助他度过虚弱期。 而今天是他们的新婚之夜,躺在卧房的大床上,自己没穿衬衫,躺在江误的怀里,距离亲密无间。他们现在已是合法夫夫,接下来要发生些什么,也是水到渠成的事。 路维尤斯自认外形条件还算不错,追求者也有过不少,都已经到这一步了,江误想做什么,也很正常。 更重要的是,他现在也并不觉得反感。 路维尤斯靠在枕头上,等待着身上雄虫下一步的动作。 然而预想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江误见他恢复了,便起身站了起来,简单地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物,语气平淡地问:“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他的冷静让路维尤斯顿时感到双颊火热,热度更甚于方才的羞涩。 江误根本就不喜欢你,你到底在自作多情什么,路维尤斯? “是,多谢您。”路维尤斯说着,又有些隐晦地朝江误的裤子瞟了一眼。 看不出有什么反应,可能自己的身体,是不会让江误有什么反应的吧。 毕竟雄虫喜爱的大多都是亚雌,军雌只会让他们厌烦。 路维尤斯心中自嘲一笑,闭上了眼睛:“雄主,您也早些休息。” “嗯。” 这声雄主和之前的两声好像又有些微妙的差别,江误点了下头:“晚安。” 关上主卧的门,江误顺着走廊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越走越觉得自己的房间离路维尤斯的房间实在是太远了。 不过这个安排也很合理,从003号给他的任务信息来看,路维尤斯最厌恶雄虫,也讨厌雄虫的接近。 偏偏又不得不为了雄虫的信息素,跪在地上叫雄主,趴在雄虫身下接受信息素标记。想一想都觉得屈辱。 江误揉了揉眉心,心想自己今晚做得实在是太过了。 好在路维尤斯的黑化度没有涨,还下降到了37%,这才放下心来。 接到任务的时候,江误还以为自己能如同在地球上那样,不带任何感情地做好所有的事情。 谁知路维尤斯竟会让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变得不像他自己。 正如当时他对003号说的那样,他来到这里,做任务,需要的只是清空任务对象的黑化值,而不是厌恶值。 为此,他只需要当一只工具虫,为路维尤斯提供足够的信息素,让路维尤斯能毫无阻碍地在军部施展拳脚,得到想要的一切就好。 可现在江误却发现,他看那还有百分之三十多的厌恶值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就好像,他很在乎路维尤斯是否讨厌自己。 江误终于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今天的事实在太多,这会江误也终于觉得有些疲惫了,于是走进浴室冲了个澡,想要早些休息。 谁知从浴室出来后,他的光脑便滴滴响了两声,是新消息提醒。 江误挑了下眉。 原身严格来说是时空管理局设下的一个专门用于给任务员执行任务的身份,因此没有任何的虫际关系,哪怕发生了强制标记皇子这样惊天动地的大事,也没有半只虫联系过他。 现在却有新消息发了过来,会是谁? 他拿起光脑,打开看了一眼。 【您好,尊敬的江误阁下。我是主星雄虫保护协会的副主席,麦秋。听闻您从废星远道而来,生活上一定多有不便,特邀您于明天前来协会参观,另有未婚雌虫在旁陪同,请您一定赏脸。】 ……雄虫保护协会? 江误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没半分兴趣,直接选择了回绝。 却不想拒绝完了这个雄虫保护协会,后面又来了其他消息。 不过这次的消息是主星医院发过来的,简单来说,就是担心他在废星生活时身体上有损伤,于是邀请他去医院进行一次全面的体检。 体检的事,之前路维尤斯的下属西德也提过一次,不过那时江误担心刚传送过来会有什么后遗症,拒绝了。 现在应该没什么问题了,江误想了想,选择了接受。 医院那边十分热情地为他预约了体检的时间,并承诺会给他最好的医疗待遇。 江误有些好笑,一次体检罢了,用得上多好的待遇? 他本以为这下总算能睡觉了,结果光脑叮叮咚咚,又来了一堆消息,各种协会和机构的都有。问他有没有纳雌侍意向的,给他推荐自家商场奢侈品的,邀请他去会所玩乐的…… 最后江误不胜其烦,直接拒收陌生虫族来信,这才安生地睡了下去。 第11章 s级雄虫 次日一大早,路维尤斯便穿好了军装,准备去军部上班。 由于被完全标记后,雌虫便会进入虚弱期,所以军部一般都是有长达一周的新婚假期的。但路维尤斯早在废星时便被江误标记过,此事虫尽皆知,所以他也就免去了这一周假期,直接去上班了。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江误竟然也醒了,正坐在餐桌旁吃早餐。 家里的侍者都是专门培养出来侍奉皇家的雌虫,早已受过教导,不会对主家的雄主有非分之想。 但路维尤斯在看到一只身穿女仆装的亚雌微笑着为江误添茶倒水的时候,心中还是有些微妙的不快。 尤其是在经历过昨晚、发现江误很可能对自己这具身体没什么兴趣后,这种不快就更明显了。 路维尤斯走上前,低低地喊了声“雄主”,目光掠过面前容貌精致的亚雌:江误喜欢的会是这种类型的吗…… “你醒了。”江误抬起头,“睡得怎么样?” 路维尤斯听他关心自己,心里一松,他朝亚雌挥了挥手,那亚雌立马识趣地放下茶壶离开了。 “睡得很好。”路维尤斯在江误对面落座,故作无意道:“您今天起得这么早,是有什么事要办吗?” 江误喝了口茶:“准备去医院一趟。” “医院?”路维尤斯皱起眉:“您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江误淡淡道:“只是做个例行体检。” 路维尤斯这才想起江误从废星来到主星,身体或许会因为环境改变有所不适,他暗恼自己怎么忽视了这一点:“我陪您一起去吧。” “不用。”江误直接拒绝了他,撩起眼帘扫过他身上的军服:“你不是还要去军部吗?” “是……” 路维尤斯今天去军部,不只要进行关于废星任务的汇报,还要调查那个出在自己队伍里的内鬼究竟是谁,忙碌和重要程度可见一斑。 可刚刚他竟下意识的将陪伴江误放在了这些事的前面。 发觉到自己的不对劲,路维尤斯有些茫然,又有些自嘲。江误并不喜欢他,他总往前凑个什么劲儿呢? 当初自己理想中的雄主,不正是江误这样,不理他不管他,不鞭笞他也不和他做,只给他提供信息素的雄虫吗? 既然如此,为什么自己现在又会觉得不满足呢? 路维尤斯吃完早餐后,便提前离开了。 他的府邸与军部的距离算不上远,乘坐飞行器,也就五分钟的路程。 “路维尤斯——” 一下飞行器,一只棕色头发的军雌便笑眯眯地迎了上来:“恭喜啊,真想不到,我也有能对你说出新婚快乐的一天。” “伊万。” 路维尤斯看向棕发军雌。伊万出身贵族,也是他从小玩到大的好友,对大皇子的死因知道不少内幕,可以说是最能理解他对婚姻的恐惧的虫了。 伊万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光网上的视频我都看过了,路维尤斯,很高兴你能找到这么疼爱你的雄主。” 路维尤斯愣了愣:“光网上的视频?” “你还不知道?”伊万拿出光脑,调出了几个界面共享给了路维尤斯。 界面上是全光网最热门的视频平台,此刻正播放的几个视频内容,赫然是昨天他与江误婚礼与婚宴上的情况! 这些视频每个都有近千万播放,其中热度最高的,是教堂里他被弗罗威胁羞辱,气得面色发白,随后江误赶到,一招将弗罗制伏赶走,来到他身边亲他手指的视频。 身为其中主角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用围观虫族的视角重温那时的情况,路维尤斯才发现,当时自己面对来到自己身边的江误时,眼神有多么依恋。 “你的雄主长得这么帅,还对你这么真心。”伊万说,“不愧是两情相悦啊。” 看着好友唇边噙着的那抹打趣的笑意,路维尤斯的心头却泛起丝丝苦涩。 他勉强地弯了弯唇,没有多说,径直走进了军部。 -- 虫族的医院从外表上看,和地球上的并没有太大差别,不过内部的医疗设施,还有各种细节处,都能看出明显的科技差距。 二十三楼的vip诊室里,江误坐靠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 朗日高悬,今天倒是个好天气,他本想体检结束后出去转转,看看这个陌生的新世界,谁知各项检查做完后,一位医生匆匆走了过来,告诉他体检结果有些问题,需要复查,请他再等候片刻。 本以为自己身体健康的江误心里难免有些嘀咕,找出了003号问了问情况,得到的回答却是“一切正常”。 既然正常,江误就没再管。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血液样本已让这家主星最大最权威的医疗机构炸开了锅。 “是s级雄虫!” “多少年了,终于又出现了一只s级雄虫!” “感谢虫神……” 检测室内,无数专家齐聚一堂,争先恐后地查看着面前这台存有雄虫血液样本的机器。 一旁,戴着面罩的医生正满脸紧张地举着光脑:“……这里是第一医院,是,我有要事要向虫皇殿下禀告……” 皇宫书房内,正在处理公务的虫皇拿起了桌上的通讯器。 片刻后,他巍然不动的脸上终于起了一阵波澜。 他挂断通讯,站起身,走到了书房门口,冷声吩咐道:“去医院。还有……”他侧头一瞥:“通知路维尤斯。” 军部,路维尤斯正在调取当日飞船上的监控和通讯信号记录,突然接到来自皇宫的联络,也是莫名其妙。但在听到是让自己抓紧去医院的时候,他立马想到可能是江误出了什么问题,毫不犹豫地放下了手头上的所有事,驾驶飞行器赶到了医院门口。 vip诊室的门被路维尤斯推开的时候,江误还有些诧异,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路维尤斯?你怎么到这来了?” “雄主。”路维尤斯见江误好端端地坐在沙发上,不安了一路的心总算放了一点回去。他拧起眉,这才意识到联系自己的是皇宫,也就是虫皇。 莫非是父皇身体有些不适?不可能,皇宫里都是配备有皇族专用的医生的,若虫皇身体有所不适,根本也就不需要来什么医院。 正当江误和路维尤斯面面相觑时,虫皇推门走了进来,身后还跟了一大群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与研究员。 见此情况,路维尤斯不着痕迹地上前一步,将江误护在了身后,维护之意不能更加明显:“父皇。” “路维尤斯。”虫皇看到了自己儿子的动作,眉头微蹙:“过来。” 路维尤斯却没动:“您这是要做什么?” 见路维尤斯不过几天时间,便一副为雄虫沦陷的样子,虫皇叹息一声,转身看向身后的研究员。 那研究员早已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接到示意,忙快走两步上前,声音里听得出勉强抑制住的激动:“江误阁下,恭喜您!” 这两天江误一直被恭喜来恭喜去,各路祝福收得人都有点麻木了,这会儿突然被来上这么一句,真是莫名其妙:“恭喜我什么?” “经检测,您的信息素等级已从c级变化成了s级!”说到这里,研究员再无法按捺住激动的心情:“上一位s级雄虫出现已是两百多年以前的事了!阁下,请您务必留一份信息素样本供我院研究!” 第12章 您想娶其他雌虫吗 s级? 江误对这些信息素等级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倒是诊室内的其他虫族在听到这个消息后,纷纷露出了震惊和难以置信的表情。 路维尤斯僵在原地,愕然地看着研究员,又看向自己的雌父,似乎在确认些什么。 虫皇对他点了点头:“是真的。” s级。 江误竟然从c级变成了s级! 虫族雄虫本就极为稀少,拥有优质信息素的雄虫更是凤毛麟角。因此,帝国律法也对不同等级的雄虫有不同的优待。比如,c级雄虫只能娶一位雌君和六名雌侍,而a级雄虫,则可以娶一位雌君和十五名雌侍。 至于s级雄虫—— 因为太过稀少,也太过珍稀,帝国并没有对s级雄虫能娶的雌虫数量做出约束,只限制了雌君的数量为三个。 毕竟s级的信息素实在太强大,对雌虫的安抚效果也更好。c级信息素可能只能起半个月的作用,s级却能做到让雌虫连续大半年都不用再摄取新的信息素。 路维尤斯的大脑一片空白。 怎么办? 雄主从c级变成了s级,这按理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可对路维尤斯而言,这却意味着,自己不再会是江误唯一的雌君。 从今以后,围绕在江误身边的雌虫会越来越多,或许江误还会给自己信息素,可那也只可能是大半年以后的事情了。 毕竟,有那么多漂亮温柔的雌虫等着江误去宠爱,雄虫又怎么可能会想起一只不感兴趣的s级军雌呢? 不止如此。 当初江误强制标记了自己,不过是因为自己身为帝国二皇子的财产和权势。现在江误变成了s级雄虫,自然也就不再需要自己这个雌君当踏板了。 昨天那样的维护,还有温柔的标记,再不会有了…… 路维尤斯一时手足无措,他回过头,想要看江误的反应。 在场的所有虫族,包括路维尤斯在内,都以为江误本虫会是对这个消息最为高兴的虫。 却不想江误听完研究员的话以后,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我知道了,留完信息素样本就可以走了吗?”江误说。 虫皇连同一大屋子研究员都愣住了。 “阁下,”研究员小心翼翼地问道:“您听清我刚刚说的话了吗?您的信息素等级已变成了s级。” 江误看向他:“我听到了。” 研究员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来,从他诧异的表情看来,显然是从未见过如此淡定的雄虫。 还是虫皇先一步反应过来,沉声道:“是的,阁下,您留下信息素样本后就可以离开了。”说着,微微侧头,示意身后的研究员前去采集样本。 路维尤斯看着坐在沙发上撸起袖子,让研究员采集血液的江误,本想走上前去问问信息素等级的变化是否会对雄虫身体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却听虫皇道:“路维尤斯,出来,我有话要和你说。” 路维尤斯只得先跟在虫皇身后走出了诊室。 虫皇一路领着他走到了一间没有任何虫族的医生办公室,这才停下步子,手指在光脑上一划,把一份文件传给了路维尤斯。 路维尤斯打开文件一看,发现里面都是还未婚配的贵族雌虫们的个虫资料,不由得面露疑惑:“雌父,这是……” “江误阁下的信息素已是s级,这代表着什么,不用我再三提醒,你应该也明白。”虫皇说:“雄虫的宠爱都是短暂的,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新的雌虫加入你们之间。” 路维尤斯神情一黯,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s级雄虫能娶的雌君是三个,若是另外两个雌虫是有手段有心计会哄雄虫开心的,那,路维尤斯,你恐怕玩不过他们。” 路维尤斯低头:“……是。” 虫皇点了点文件:“所以,动点脑子,尽量保证另两个雌君是被你掌控在手里的,只有这样,哪怕以后失宠,你也不至于太难看。” “是。”路维尤斯苦笑,失宠吗,可他根本从未得宠过,又何谈失宠呢。 诊室内,江误已整理好了自己的衣服,并婉拒了几只雌虫找他要联系方式的请求。 他来到走廊,正好遇见和虫皇交谈完后、满脸心事重重的路维尤斯。 路维尤斯见了他,弯了下唇,却没笑出来:“雄主,您已做完检查了吗?” “嗯,”江误说:“除了信息素等级变了,其他都没什么问题。虫皇陛下呢?” “父皇他先行回宫去了。”路维尤斯说:“您接下来要去哪里吗?我送您?” 江误本想拒绝,但对上雌虫那双似乎充满了期待的蓝眼睛,到了嘴边的话就说不出来了:“我还没想好目的地,本来也就只是打算四处转转散心的。” 路维尤斯道:“既然如此,您要不要来军部参观一下?” “军部?”江误有些意外,“可以吗?” “可以的。”路维尤斯说。 虫族本就是以极为强大的军事力量闻名于全星际的,江误对此还真挺有兴趣:“那好,走吧。” 路维尤斯本是想要多和江误相处一会儿,才提出要带江误来军部参观的。然而等到了地方,他就立马后悔了:要问全主星聚集了最多未婚雌虫的地方在哪儿,那一定非军部莫属了。 他们婚礼的视频还在光网的热门上挂着,不少虫族都知道了,路维尤斯少将的雄主是只待虫温柔、长相还极为俊美的年轻雄虫。虽然信息素等级是低了点,但光是温柔和俊美这两点,就已足够雌虫为他疯狂了。 何况现在,江误唯一的“缺点”也已不复存在了。 虫皇要路维尤斯早些问江误另两位雌君虫选的事,本就令他如鲠在喉,现在到了军部,一路上又有无数雌虫向自己身边的雄虫投来好奇和爱慕的目光,更是让路维尤斯感到愈发烦躁。 这烦躁终于在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这一刻,到达了顶峰。 关上办公室的门,路维尤斯转过身,盯着面前的黑发雄虫,咬了咬唇,还是把压在心底的话问了出来:“雄主,您想娶其他雌虫吗?” 第13章 喜欢不喜欢 话一出口路维尤斯就有些后悔。 他的问题问错了。虫族哪里有雄虫会不想娶其他雌虫的呢? 更别说,自己还不是能讨江误欢心的类型。 他叹了口气,重新整理语言:“我的意思是,您对另外两个雌君有没有什么要求,喜欢的类型也可以,如果您允许,我可以……帮您在世家贵族里寻找合适的对象。” 江误却好像没听懂他说的话:“另外两个雌君?” “是。”路维尤斯说:“s级雄虫是可以娶三只雌虫当雌君的。” 江误摇了摇头:“不娶。” 路维尤斯顿了顿:“什么?” 他心底某处随着雄虫的话语,轻飘飘的浮起了某种名叫“期待”的东西。 “路维尤斯,你不需要关注这些。我是不会做出那些你所担心的、可能会影响你前途的事情的。”江误说,“当初那个强制标记,还有后面发生的那次鞭笞,我都没什么记忆了。严格来说,那并不算是我做出来的事,所以,你也不需要提心吊胆地害怕会发生第二次。” 路维尤斯僵住。 而江误从昨晚发现自己不想被路维尤斯误会以后,便早早地打好了这番腹稿,他继续道:“我向你保证,我不会对你做出任何你不愿意的事,更不会干涉你的自由。医生刚刚告诉我,s级雄虫的信息素可以保证雌虫大半年的时间不被暴乱期困扰,路维尤斯,你可以……”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眼前的银发军雌并没有如他所料的那样,露出欣喜或松了口气的表情,反而咬紧了下唇,眼眶通红,双手紧握成拳,似乎在隐忍什么莫大的痛苦。 江误有些愣了,系统给他的任务信息里处处显示路维尤斯是个极度厌恶被雄虫限制、被信息素支配的雌虫,所以他才会说出这番话来。 可谁能告诉他,为什么路维尤斯听完以后,会是这么一副委屈的模样? “你怎么了?”江误问。 “我就知道。”路维尤斯一时间未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只好别过脸去,闷声闷气道:“那是个被安排好的局,我早该想到中了招的虫不只是我,还有您。” 难怪那时的雄虫会和现在的江误有如此大的差别,恐怕是暗算了自己的虫为了保险,也给江误下了什么紊乱心智的迷药。 什么为了权势,什么贪图钱财……江误分明也是个受害者! 这段时间来所感觉到的一切不对劲瞬间便有了解释,路维尤斯听完,几乎是没有任何迟疑地便全权相信了江误的解释。 他闭上眼:“请您放心,我一定会彻查此事,早日给您一个交代。我去找下属给您开个通行权限,您可以自由地在军部散心。” 数值条上,路维尤斯本就一直在不断减少的厌恶值一路滑到了最底,下面的黑化值却颤颤巍巍地又往上增长了一截。 在厌恶值清空的那瞬间,江误终于迟迟意识到,面前的雌虫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厌恶雄虫,至少对自己,是不讨厌的。 “路维尤斯,回答我。”他上前一步,捏住了军雌的下巴,将刚刚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你怎么了?” 路维尤斯睁眼看向他,湖泊般湛蓝的双眸里盛着晃荡的不安。 江误看着他,心里软了软,连带着声音都放轻了:“为什么一副伤心的样子?” “只是觉得对不起您。”路维尤斯低声道:“不仅误会了您这么久,还让您标记了一只根本不喜欢的雌虫。” 根本不喜欢吗? 江误在情感淡薄的环境下长大,被亲生母亲咒骂“冷血”,根本不明白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二十多年来心中少数几次起过波澜,也都是在路维尤斯面前。 不知道喜欢不喜欢,但一定不讨厌。 否则又怎么会控制不住地将对方抱在怀里亲腺体呢? 他本想说些什么,却见路维尤斯又有些急切地补充了一句:“我知道您在之后会有很多很多喜欢的雌虫,顾不上我,但是,我们见面的时长可不可以缩短一点?大半年实在太长了。” 江误微蹙起眉:“我什么时候说,只会和你大半年见一次了?” 路维尤斯怔住:“您刚刚说得不是这个意思吗?” “我说那句话的意思是让你不用再去担心被雄虫的信息素控制,可以自由做想做的事。”江误放下了捏着路维尤斯下巴的手:“而且我刚刚也说过了,我不会娶其他雌虫。” “不会娶其他雌虫?”路维尤斯少将平时看着雷厉风行,一双蓝眸锐利如同鹰眼,这会儿满是茫然,好像完全理解不了面前雄虫的话:“雌君雌侍,您都不会娶吗?” “不会。”江误答得毫无犹豫。他本是人类,在一夫一妻制的社会制度里长大,自然更认同一对一的关系。而且,他也更喜欢独属于彼此的感觉,太多了,只会让他觉得很杂很累。 何况他迟早要离开,又怎么可能给自己多找麻烦。 路维尤斯听了他的话,仍然有些难以置信:“可您是s级雄虫。” 江误道:“路维尤斯,难道你希望我娶其他雌虫吗?” “怎么可能!”路维尤斯不自觉抬高了声音。 “那不就好了?”江误道:“雌君雌侍的事你不用管了。” 路维尤斯几乎怀疑自己正在做梦,眼前的青年冷淡俊美,他的雄主,一只s级雄虫,却亲口对他说,不会娶其他雌虫? 他道:“这是不是代表着,您只会娶我一只虫?” 江误说:“是的。” 这句话并不算谎言,就算回到地球后,他还会走上联姻的路,娶的也只会是人类,而不是虫族。 给出这个回答以后,江误便看见银发军雌的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然后,这段时间来总是沉着眉眼满腹心事的雌虫扬起了眉,露出了一个开心的笑容。 那笑容如同一束光,笔直地打进了江误的心里,他猝不及防,毫无防备地被这束光照亮了一片漆黑的心底。 千年不化的冰层似乎也出现了裂痕,在动摇之下,江误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抚上了军雌的侧脸。 “雄主。”路维尤斯也感受到了气氛的暧昧,紊乱的心跳中,下意识问出了心底最想知道的那个问题:“您是不是有一点喜欢我?” 江误顿住。 第14章 兴趣爱好 虫族重视繁衍,社会制度又扭曲至此,雄雌虫只要看对了眼,当场去结婚领证然后结为标记关系都是很常见的。 谈恋爱这个步骤,对能迎娶十几只雌虫的雄虫而言,实在太过多余,只要享乐就好了,看得上眼就玩厌倦了就换,管那么多做什么?对雌虫而言,又太奢侈,与那么多雌虫争一只雄虫的心,只可能换来比鞭笞痛苦百倍的结果,有信息素就算是很大的幸运了。 正因如此,在虫族帝国,很少有雌虫会对雄虫问,您喜不喜欢我。 也很少有雌虫能拥有这个资格。 在江误的沉默之中,清醒的理智慢慢回到了路维尤斯的身体里,唇角的笑意也收敛了许多。 理智告诉他,今天他说错的话已经够多了,却还是忍不住问道:“您可以告诉我,您不再娶其他雌虫的原因吗?” 江误道:“我对雌虫不感兴趣。” 原来如此。 路维尤斯想起了昨晚雄虫毫无反应的身体,心中的疑问终于得到了印证。 一只对雌虫不感兴趣的雄虫,这听起来实在很荒唐。但身为帝国二皇子,身为少将,这么多年来,路维尤斯见过太多比这更荒唐的事,而且江误也没必要用这种无聊的谎言骗自己。 雄虫愿意给自己信息素,还不会娶其他雌虫,已是帝国多少雌虫做梦都求不来的顶级待遇。自己……也不该再奢求其他更多东西了。 路维尤斯在给江误办完通行证后就开会去了。 江误则拿到了一份访客专用的地图,来到了飞行器和机甲的训练场地参观。 训练场在军部的地下二层,被冰冷的金属板层层包裹的楼层如同一座坚固的堡垒。训练场整体呈盆地状,四周是看台和监控室,正中的平地则被淡蓝色的透明防护罩笼罩,以防走火伤及其他虫族。 此时,场地正中,两座机甲正持着光剑打得你来我往,看台上不少军雌在加油呐喊,监控室内可见几只虫族正在记录着什么数据。 这本是江误最感兴趣的部分,都说机甲是男人的浪漫,江误其实也不例外。然而他现在的注意力,却完全无法集中到场上精彩的打斗中去。 虽然穿越之后经历了不少事情,但江误自始至终都很清楚,自己不是虫族,也不属于这片陌生的土地。他迟早是会完成任务,回到原本的世界去,继续回到自己的生活轨道上去的。 成为江家下一任家主,迎娶一个对自己有利益帮助的妻子,不断扩张自己的权势版图……这才是江误该做的事。 他从小到大被传输的理念就是这么告诉他的。 江误冷情冷性,但并不是傻子,他知道自己已对路维尤斯动了心,路维尤斯看起来……对自己也不是毫无兴趣的样子。 可是—— 感情用事这四个字,对连“喜欢”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江误而言,还是太陌生太超前了。 他甚至都不知道这份“动心”究竟能维持多久。 比起这种不确定的感情,路维尤斯一心工作征战、登上虫皇之位,而自己完成任务回到地球接手江家,才是最好的结局。 至少,权利和金钱比任何人事物都要忠诚,不会背叛或离开。 “阁下,可以打扰您一下吗。” 江误回神,微微转头看去。他的旁边不知何时站了两只体型修长的雌虫,正面带羞涩地看着他。 在虫族被要联系方式的次数实在太多,这会儿江误一看到这样的眼神,就已先一步婉拒道“不好意思,我不习惯给陌生虫联系方式。” 那两只雌虫闻言,不由得有些失望,不过很快又道:“没关系,我们来不只是想要您的联系方式,还想问您,对机甲是否有兴趣?” “机甲?”江误愣了愣。 “是的,自我介绍一下,我是a级机甲师,艾伯特。”艾伯特是只金发圆脸的雌虫,看起来年纪很小,“这位也是a级机甲师,克拉克,我们是同级好友。” 克拉克一头棕色卷发,雀斑脸,笑得很羞涩:“是这样的,阁下,我们一同设计了一部雄虫用的机甲,可以在缺少能源时,用信息素补足。可惜军部没有愿意协作我们研究的雄虫,也不敢去问军部外面的雄虫,这才想来问您试一试。” 江误向来是冷着个脸,面无表情,在地球上的时候,认识的人常说他不说话的时候特别吓人。听到这两只雌虫的话,他微微挑眉:“不敢去问其他的雄虫,却敢来问我?” “因为,”艾伯特笑着捂了捂嘴:“您对路维尤斯少将那么温柔,一定是只脾气很好的虫。” 克拉克在旁边点了点头:“光网上都是您的视频,所以我们才敢开口来问的。” 江误今天还没来得及上光网,闻言面露些许诧异。不过很快,他就重新掩盖好了自己的情绪,淡淡道:“什么样的机甲?” 艾伯特惊喜道:“您愿意协助我们吗?” 江误点了点头。 反正任务完成以前,他也没什么事可做。待在家里太无聊,要他像其他雄虫一样出去享乐又不符合他的作派。来这里协助研究机甲,顺便也能近距离观摩其他机甲,这对江误而言,俨然是最好的选择。 机甲研究室在更深的楼层,里面来来往往的虫族不少,都身着军服或穿着研究员的褂子,清一色全是雌虫。 江误这么个高挑又俊美的雄虫走在其中,十分惹眼,走到哪儿都要吸引一片打量的目光。 更别提他在婚礼上对自己的雌君处处维护的温柔模样还挂在光网的热门上,一只c级信息素的废星平民雄虫,俨然已在舆论的烘托下变成了无数雌虫的梦中情雄。 艾伯特和克拉克费了很大的力气才从一众热情的同僚中将雄虫带进了自己的研究室。 克拉克有些狼狈地说:“抱歉,阁下,他们平时看着都很冷静的。” 艾伯特则笑着说:“阁下,您真受欢迎。” 江误没什么表情地扫了他们一眼,艾伯特吐了吐舌头,心想这只雄虫大概不喜欢雌虫讨好他,于是不再闲聊,和克拉克一同从内部储存室里取出了机甲。 这台机甲通体呈银灰色,体型看着比普通的机甲小一些,但无论是造型还是武器的设计,都显示出了这台机甲的与众不同。 “我们研究它的时候,曾遭受了不少阻拦。”克拉克轻声道:“因为军部的雄虫大多都是文职,上前线征战的万中无一,研制雄虫专用机甲,不过是浪费经费。” “但是,如果某天,有一只截然不同的雄虫出现,现在更适应雌虫精神力和肉体能力的机甲对雄虫而言,会很难上手操控。”艾伯特接下了克拉克的话,他抚摸着眼前的机甲,从专注的眼神便可看出他对这座机器的用心程度:“所以我们还是坚持进行了这项研究。” 江误已被眼前的机甲吸引去了全部的注意力,他抬头仰视着面前由无数先进科技凝结而成的巨大机器,一向波澜不惊的眼里少有的起了几分涟漪。 同时,一段时隔多年的对话出现在他的耳边。 ——“你有什么爱好吗?” ——“……没有。” ——“什么兴趣爱好都没有?” ——“没有。” 因为江家的继承人不需要兴趣爱好,只需要知道如何运作好公司,如何与公司高层虚与委蛇,如何拿下方案就好。 任何个人情感,都是不被需要的。 何况是机甲这种,在地球上就跟个小孩子一样的爱好。 艾伯特道:“您真的愿意协助我们吗?江误阁下?” “嗯,”江误收回了视线,“我协助。” 艾伯特笑了起来:“既然如此,我们先彼此间加个联系方式吧,之后也方便交流。” 江误这次没有再拒绝。 第15章 没必要说假话 冗长的会议后,路维尤斯又要处理下属的调查报告,这次的调查报告已找到了当时飞船上的发信源,接下来只要根据光脑型号,找到买家卖家就好。 他处理好了一些要紧的事务,便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尽管心知江误很大可能已不在办公室里了,但他心中的迫切一点儿都没减少。 却不想刚走到一楼,路维尤斯就远远地看见了江误。 还有江误身边跟着的一只金发圆脸的雌虫。 那雌虫不是亚雌,却长了张显年幼的娃娃脸,两只眼睛也很大,身高不算高,五官精致,算得上漂亮。 一向冷漠疏离的江误在金发雌虫的身旁,看起来却十分放松,金发雌虫满脸笑容地说着什么,江误虽然没什么表情,但偶尔也会回两句话。 路维尤斯顿时僵在了原地。 他定定地看着不远处的雄虫,心中仿佛有一把锥子在搅,带出来的不只是单纯的疼,还有一股酸涩麻痒的感觉,仿佛被万蚁噬心,嫉妒的火在他的心里烧着,但烧着烧着,又被浇灭了。 不久前,路维尤斯在办公室里问过江误,对自己有没有哪怕一点点喜欢。 而那个问题的答案,俨然已剥夺了他此刻走上前去的所有勇气和资格。 只是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委屈。 不是说好了,只会娶自己一只雌虫的吗? 怎么能这么快就反悔? 似乎是犹显路维尤斯不够难受,江误和那只金发雌虫在大厅分开的时候,他还清楚地听见那只金发雌虫笑着对江误说:“回去后光脑联系。” 连联系方式都加过了吗? 路维尤斯咬住下唇,竭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军靴迈动,他在金发雌虫离开后,走到了江误的身边。 “雄主。”他低低地唤了一声。 江误还在想着刚刚艾伯特传给自己的那些机甲有关的专业书籍,突然被喊了这么一声,回过头,有些意外道:“路维尤斯?你开完会了?” “是。”路维尤斯抿了抿唇。 江误的存在本就足够吸引视线,军部一楼又是虫最多的地方,更别说,现在光网上最火的另一个主角路维尤斯少将也登场了,一时间更是吸引了无数军雌明里暗里的八卦目光。 路维尤斯承认,自己现在喊住江误,是有故意的成分在里面的。 江误先前答应过,会在公开场合和自己做戏。 所以,就算江误不喜欢他,在这么多双眼睛底下,也还是会对自己做出温柔体贴的举动。 果不其然,江误在短暂的沉默后,便伸出手来,握住了他的手。 “怎么手这么冷。”江误低声道:“不舒服吗?” 路维尤斯一面唾弃自己,一面又享受着青年掌心的温度:“没什么,只是刚刚会议室空调的风有点凉。您饿了吗?等会儿就到午饭时间了,我带您去食堂,好吗?” 江误说:“好。” 去食堂的一路上,路维尤斯都沐浴在周遭或嫉妒或羡慕的目光之中,而他紧紧握着雄虫的手,只有自己知道自己的心中有多么不安。 到了食堂后,趁着打饭的短暂时间,路维尤斯用光脑给下属法德利发了条消息,让他去查今天跟江误在一起的那只雌虫究竟是谁。 军部的伙食还是相当不错的,味道也很好。并且有路维尤斯坐在身边,就算四周军雌蠢蠢欲动,也没一个敢主动上前来的,倒是很清静。 江误吃饭的时候就发现路维尤斯有些心不在焉,吃完饭后回办公室的路上,更是不小心转错了弯。这低级的失误出现在一只s级军雌身上,很不寻常。 办公室门口,法德利正拿着一份文件等候,见到江误,他先是一愣,旋即声音粗犷道:“阁下,您好!” “你好。”江误对这只声音粗犷的雌虫本来都有点没印象了,这会儿一听他的声音,就又想了起来。 他看着法德利把文件交给路维尤斯,在观察到银发军雌拿文件的时候,脸上竟隐约有一丝紧张的时候,江误不由得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回到办公室,路维尤斯把调查结果放到了办公桌上,他不想让江误发现报告上的内容,便去处理其他事务,却听江误的声音响起:“路维尤斯,你不先处理那份文件吗?” 路维尤斯一瞬间几乎以为江误是看出了什么,抿了抿唇:“那份文件并不重要,之后再处理也来得及。” 江误道:“法德利少尉特意在你的办公室门口等着,就只是为了递交一份不重要的文件?” 路维尤斯本以为江误会像之前那样,对自己的事情毫不在乎,完全没想到雄虫这会儿会紧追不放。无奈,他只好拿起了那份调查报告,却迟迟没有打开。 还是先认错吧。 明明已答应了江误,不去考虑什么雌君雌侍的事,却还是只是看到江误和其他雌虫走得近一点儿,就按不住心中的妒火和不安,去做调查。 “抱歉,雄主。我……” “对了,路维尤斯。” 江误忽然开口,打断了路维尤斯的话。 路维尤斯抬头看向眼前的黑发青年。 江误继续道:“忘了告诉你了,之后的一段时间,我都会和你一起来军部。” 路维尤斯面露茫然:“怎么了?” “我在地下二层参观机甲训练的时候,被请求协助雄虫专用机甲的研究,我答应了。”江误说:“今天你在一楼看到的那只走在我旁边的雌虫,就是研究员之一。” 雄虫专用机甲,这项研究路维尤斯也有所耳闻。这项研究曾被誉为“年度最无用研究发明”,没想到现在竟然找到了江误协助…… 不对。 路维尤斯意识到了什么,耳尖顿时滚烫:“您……都发现了?” “是你表现得太明显了。”江误道:“以后遇到这种事,你大可以直接来问我,不用绕这些弯子。放心,我说过的话,不会食言。” 路维尤斯很清楚,江误的不会食言是指“只娶自己”,即便心知这跟喜欢无关,也不由得弯起了唇角。他笑了笑,有些好奇道:“雄主,您怎么会想要去协助机甲的研究?您对机甲感兴趣吗?” 您对某某某很感兴趣吗? 这句话有很多人问过江误。 而江误只能做出一个回答,那就是否定。他不能喜欢上任何东西。他应当冷漠又冷血,心脏最好是石头做的,不带分毫感情。 好在他惯会说谎,也早就习惯了伪装自己。 于是江误下意识就想要说“不”。 但他对上路维尤斯那双漂亮的蓝眼睛,不知怎么,到了嘴边的话,就变成了“嗯”。 似乎潜意识里,他已经开始觉得,没必要在路维尤斯面前说假话。 路维尤斯还是头一次知道江误的喜好,他感觉自己对雄虫又多了解了一点,弯唇笑道:“我当初在军校的时候,考了a级的机甲师证书。您若是对机甲有兴趣,我应当能帮到您。” 说完想到了什么,笑容僵了僵:“……当然,现役的机甲研究员应该更为专业。” 江误比起问他,不如去问那只金发雌虫。 路维尤斯想了想,又道:“我的机甲是帝国特别定制的,与其他机甲都有很大的不同,除此以外,还有三台备用机。若您有兴趣,我可以把操作和拆卸改造的权限都共享给您。” 江误看着眼前这只好像恨不得把拥有的所有好东西一并捧给自己的雌虫,心里有些好笑,更多的还是柔软。 克制。 冷静。 彼此保持距离,完成任务后分道扬镳,才是最好的结局。 但第一次向他人坦诚自己的感觉,就像是共享了一个小秘密,心里被挠得痒痒的。 江误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一向面无表情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路维尤斯,”他问:“你想要信息素了吗?” 第16章 该找什么借口 路维尤斯瞳孔微缩。 他当然想要,怎么可能不想要? 只是之前他还能用“信息素不足”这种谎言做遮掩,可现在,无论是他还是江误,都已经知道了在s级雄虫信息素的作用下,大半年不做标记都可以维持正常。 所以这次标记又该用什么借口去掩饰底下的真实目的? 路维尤斯不太清楚。 在逐渐漫上来的橘子甜香里,他放弃了思考。 他坐到了江误身边,解开了军装的外套。 不用看也能感觉到江误靠近了他。 今天的江误格外温柔,在反复的亲吻以后,他还靠在自己的耳边,轻声哄了自己,让自己放松,不要紧张,他会一直在他的身边。 然后,路维尤斯被泪水模糊的视线看见,自己的手腕被江误从后面扣住了。 混沌一片的大脑在标记的作用下冒出了一个荒谬的念头—— 江误其实并不是不喜欢他,只是单纯对雌虫没兴趣而已。所以,江误最起码是不讨厌自己的。 既然如此,自己是不是可以再更贪心一点? 感觉到江误的手臂温柔地把自己搂住,路维尤斯舔了下唇,也回拥了过去。 江误怔住,他睁开眼,身下的雌虫却因为标记后的依恋期还未恢复理智,仍然亲着啄着他的唇,蓝眸潋滟,一张俊脸在此时美得惊人。 他的喉头上下滚动,吞咽了一下。。 他的初吻,还有第一次深吻,都给了这只雌虫。 路维尤斯早已清醒过来,想到自己方才的行为,脸上有如火烧,这会儿根本不敢对上江误的双眼,手指紧紧地抓着江误的外套,甚至忘了要放开。 江误也没提醒,用手指拨了拨雌虫散乱在额前的碎发,又轻轻地笑了一下:“路维尤斯……” 他头一回尝到冲动的滋味,竟然出乎意料的不错。 银发雌虫微微转过脸来,潋滟着水光的蓝眸与他对视,如同清晨氤氲着水雾的湖:“雄主……” 江误再次吻了下去。 -- “路维尤斯,看来你最近被雄主滋润的很不错啊。” 军部三楼会议室,参与会议的军虫还未全数到场,路维尤斯正翻看着手头的资料,坐在他旁边的伊万忽然眨着眼,坏笑着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路维尤斯耳根不受控制地热了热,他皱眉道:“别乱说话。” “可不是我乱说啊,”伊万耸了耸肩:“军部里都传遍了,说路维尤斯少将和江误阁下极其恩爱,每天都能看到路维尤斯少将后颈的吻痕,还有红肿的嘴唇,一看就知道被江误阁下反复亲过……” “够了。”路维尤斯打断了发小的话,耳朵上的温度却怎么都降不下去。 自从那天在办公室,自己情难自禁地亲了江误后,好像就打开了雄虫的某个开关,在家独处时、上班分开前、午休在办公室里,江误经常会将他搂进怀里,亲吻标记。 尽管他们没做到最后一步,可那种被抱在怀里的温暖感觉,已足够让路维尤斯感觉神魂颠倒。 听说雄虫和雌虫的最后一步都是很痛的,这一点在大哥的身上也得到了印证。 不过为了江误,路维尤斯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忍受。 只可惜这半个月来,江误都没有表现出分毫想要更进一步的意思。雄虫全身心地投入进了机甲的研究之中,还凭借着手上的书籍文献,自学考了初级机甲证书。 这件事在军部里掀起了不小的风波,毕竟雄虫大多都是一群只知吃喝享乐、性情喜怒无常的虫,只有极少数的雄虫会选择工作和学习进步。 江误已是帝国二皇子的雄主,身份尊贵无限,下半辈子不用努力也可享受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荣华富贵,遑论他还有一副俊美无俦的皮相,有无数雌虫愿意当他的雌侍。 偏偏就是这么一位用不着努力的阁下,靠着自身的能力,以优异的成绩考下了相当难考取的机甲证书。 长得帅、性格好、还很聪明上进。 这让喜欢爱慕江误的雌虫又多了不少。 可惜这位阁下虽然天天出入军部,却只在研究室和路维尤斯少将的办公室两点一线,并不理会其他雌虫。 当然,这份疏离反而更加助长了狂蜂浪蝶们的热情。 自家雄主太受欢迎,这也是一种烦恼。 尤其在解开当初的误会以后,路维尤斯发现自己对江误的感情已朝着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方向飞速疯长,同时出现的,还有卑劣的占有欲。 不想雄虫被其他雌虫觊觎,偏偏又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将雄虫的手握得更紧一点,让雄虫能稍微喜欢自己一点。 路维尤斯轻叹一声,已经后悔当初让江误住在距离自己最远的房间的安排了。 伊万见他这样, 十分识趣地转移了话题:“对了,陛下前些天向各个世家贵族都发出了邀请,说有要事当众宣布,晚宴的日子就在今天没错吧。” 路维尤斯“嗯”了一声。 “别这么冷淡。”伊万低声道:“到底是什么要事,二皇子殿下,透露点消息呗?” 能是什么要事? 江误的s级雄虫身份一事,因事关重大,当时被瞒了下来,后面又反复做了多次测试,确认无误了,虫皇这才着手为江误修改个虫信息,并宣布他身份的事情。 为了全星系仅此一位的s级雄虫阁下,特地举办一个宣告身份的晚宴,合情合理。 只是今晚之后,又会有多少雌虫盯上江误呢? 现在就已经够多了,之后还会更多。在无数诱惑的考验下,江误真的还会记得只娶自己一个的那件事吗…… “晚上你就知道了。”路维尤斯冷冷道。 伊万闭上了嘴。是他的错觉吗,怎么结婚以后,他这发小的脾气越变越差了? 第17章 新雌君? “原来如此,这样一来,信息素转化成能源的过程中损耗就能变小不少……” 研究室内,艾伯特眼中亮着光,和克拉克一起兴奋地研究着桌上的能源板块。 江误站在一旁,手中拿着电子笔,在光屏上写写画画,记录着脑海里浮现出的数据。 这时通讯亮起,是路维尤斯。 江误手上动作停住,他扫过眼前的两只还在兴奋中的研究员,转身走出了研究室。 通讯接通。 “怎么了?”江误看了眼时间:“还没下班呢。” 路维尤斯道:“您忘了吗?今晚要举办宣布您身份的晚宴,需要早些去皇宫准备。如果您那边忙完的话,我去接您,可以吗?” 江误的确是忘了,他有生以来头一回能全身心地投入自己喜欢也感兴趣的事情里,把不少事儿都下意识抛到了脑后。 只是信息素变了而已,就要这么大张旗鼓地举办皇室晚宴,江误觉得有些夸张了。不过入乡随俗,江误说:“你在门口等我吧。” 路维尤斯说:“好。” 回到研究室,艾伯特和克拉克对江误临时有事要提前走表示万分理解,不如说,眼前这位雄虫阁下这半个月来竟然一次都没迟到早退过,才反而是件奇怪的事。 江误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东西,从电梯一路上到了一楼。 大厅里,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军装笔挺的路维尤斯。 这段时间来,江误已略微熟悉了虫族的生活,也见到了不少形形色色的雌虫。不得不承认,在那么多雌虫之中,路维尤斯仍然是其中的佼佼者。 不只是那银发蓝眼的英俊皮相,光是那从小到大养尊处优的上位者气质,便已胜过了许多雌虫。 更别说,他还是帝国最年轻的少将。 站在门口的军雌此刻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起来很不好接近。但江误知道,只要自己稍微接近他,握住他的手,那张俊脸上的冷淡就立马会变成害羞和紧张。若是给予更深的标记和亲吻,那双表面沉静的蓝眸也会变得充满依恋和爱慕。 江误走上前去,果然,路维尤斯在发现他的瞬间,唇角便浮现出了一丝笑容:“雄主。” 江误握住了他的手。一开始做这种亲密的举动,是为了履行和路维尤斯在外面做戏的约定,现在则更多是一种习惯。 虫族的皇宫与江误原先所在世界的皇宫并不太一样,眼前的巨大的宅邸更像是一座高科技和艺术结合产生的堡垒,天空中有数架无人机巡逻,进入皇宫前的检查亦是十分严格。 穿过层层守卫,江误在二楼的会客室里见到了先前在医院里有过一面之缘的虫皇陛下。 行礼过后,江误与路维尤斯一同落座,侍者端上水果与点心供他们享用。 路维尤斯起身接过一只亚雌侍者手中的茶壶,亲自为江误倒茶。 江误瞥见一旁虫皇露出了不赞赏的表情,抬手按住了路维尤斯的手腕:“坐好。” 路维尤斯却还是执意倒完了茶,才坐回了沙发上。 哪怕知道江误对这些情爱之事没兴趣,他也不想让那些漂亮的亚雌接近江误。 虫皇皱了皱眉,也从自己儿子这一举动中看出了满满的占有欲,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路维尤斯是他亲手抚养长大的孩子,身为二皇子,路维尤斯本不需要承担如此之多的责任,偏偏他的大儿子死在了一场极为失败的婚姻之中,而忽视了大儿子境遇的虫皇自己,也有很大的责任。 正因如此,他不愿再让路维尤斯重蹈覆辙。 爱上雄虫这种愚蠢的事,不该发生在皇家第二次。 虫皇看着沙发上靠在一起的新婚夫夫,雄虫神情冷淡,看不出什么情绪起伏,对身边的雌虫好像并没什么兴趣。他身边的雌虫却噙着微笑,讨好和爱慕之意不能更加明显。 叹了口气,虫皇朝站立在一旁的管家递了个眼神。 管家会意,小步退出了会客厅。 几分钟后,几道脚步声出现在会客厅外。 路维尤斯正在和江误说最近研发出的新型机甲的事,听到动静,不约而同地朝门外看去。 紧接着就愣住了。 只见会客厅门口,正站着四只雌虫。两只中年雌虫皆身着华服,一看便知地位尊贵,另两只年轻雌虫也都仔细打扮过,长相精致漂亮,模样身材放眼全帝国也是靠前的存在。 “亚特侯爵,兰菲帕伯爵。”路维尤斯站起身,脸上神情先是诧异,旋即意识到了什么,转过身,看向身后的虫皇,眼神中带着几分难以置信。 虫皇却没看他,抬手赐了四只雌虫的座。 江误同样起身行礼,与这几只突如其来的陌生虫族挨个打了招呼。他很快也明白了虫皇的用意:这两只年轻貌美、来自不同家族的贵族雌虫,恐怕是虫皇陛下特地为他找来的另外两位雌君。 亚特侯爵和兰菲帕伯爵本来还因为这次两家同时会面,而非单独会面,觉得虫皇不够尊重,心里不怎么愉快。可现在到了地方,见到了这位传闻中的s级雄虫阁下,那点不愉快顿时烟消云散了。 s级信息素,外貌还如此俊美,想来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能抱上孙子了。 两个小少爷看着江误的脸,也同样十分满意,笑容比进门时还要灿烂。一想到自己能够嫁给这样的雄虫阁下做雌君,漂亮的脸上不由得飘上两抹绯红。 “父皇。”路维尤斯的脸色已难看到无法掩饰的地步,他直视着虫皇,“这件事,我记得我已经回绝了您。” 虫皇眉头微蹙,声音里带着警告之意:“路维尤斯,谨言慎行,我教你的你都忘了吗?” 路维尤斯咬住了下唇。 兰菲帕伯爵一眼就看出今天的见面,恐怕是虫皇陛下瞒着二皇子殿下安排的,并且二皇子殿下还很不愿意。 这不奇怪,身为第一位雌君,能短暂地独占一只s级雄虫,换了谁都会不愿意这么快的迎接新雌君的到来。 还是年轻啊。 他笑呵呵地打了个圆场:“二皇子殿下不要误会,今天我们来这里,主要是为了向虫皇陛下道贺,帝国出现s级雄虫,这是虫神庇佑的祥瑞之兆,想必接下来的数十年,帝国都将在虫皇陛下的领导下欣欣向荣,蒸蒸日上。” 江误坐在一旁,闻言挑了下眉。地球上他听多了人与人间虚与委蛇的奉承与客套,没想到在虫族也有这样的“优良传统”。 一旁的亚特侯爵接下话茬:“是啊,当然,能够和s级雄虫阁下结交,也是我们的荣幸。不过我们今天来的主要目的,还是和虫皇陛下道喜的。” 路维尤斯神情几变,忽然笑了笑。 “听起来,亚特侯爵和兰菲帕伯爵还有不少话要和父皇说,既然如此,雄主和我就先去外面散散心了。”说完,路维尤斯看向江误:“雄主,我带您去我原先在皇宫的住处看看好不好?” 他这番话,让在场的所有虫族都愣在了原地。 “路维尤斯!” 虫皇一拍座椅扶手,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怒火。 却不想江误在这时站起身,走到了路维尤斯身前,将他护在了身后。 “虫皇陛下,亚特侯爵,兰菲帕伯爵,请先接受我的歉意。”江误道:“先前是我没有说清楚,才造成了今天这样的局面。” 说着,他弯下腰,行了个礼。 “阁下!”亚特侯爵和兰菲帕伯爵见状,全都大惊失色。 s级雄虫的珍稀程度,在帝国足以封侯,尊贵程度不必多说,何况雄虫地位本就高高在上,远超常虫。 江误鞠躬道歉的举动,着实震惊了会客厅里所有的虫。 虫皇也皱起眉:“阁下,您不必如此。” 路维尤斯伸出手,不着痕迹地拉住了江误的衣服下摆。 江误侧头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缓声道:“我只会娶路维尤斯一只雌虫。” 第18章 最好的安排 虫皇微微睁大了眼睛。 “阁下,”虫族寿命足有两百余年,漫长岁月里,他见过太多风浪,一雄一雌的婚姻也见过,但怎么想,都不该发生在眼前这只s级雄虫身上:“您是在开玩笑吗?” 江误摇了摇头:“我是认真的,陛下。” 虫皇道:“你知道你说的这句话,代表着什么吗?” 江误道:“代表着从今往后,我与路维尤斯将独属于彼此,再无其他雌虫能介入。” 这一次,会客厅里的沉默持续了很久很久。 不只是虫皇,一旁的四只贵族雌虫也纷纷陷入了沉默和震惊之中。 这番话,有多久没有雄虫对雌虫说过了? 在虫族数不清的漫长岁月里,在雄少雌多的社会结构下,在雌虫不得不承受的信息素暴乱中,雌虫被毫无真心的残酷对待,已成了一种再常见不过的事情。 “路维尤斯,”虫皇开口打破了这片沉默:“你带着江误阁下去散心吧,剩下的事,我来处理。” 路维尤斯握住了江误的手:“……走吧,雄主。” 江误跟在路维尤斯身后,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了一处小小的庭院,此时刚到傍晚,夕阳落下,走廊上下的分隔宛如画框,而眼前被夕阳染红的庭院就是美丽的油画,清风徐来,令人神清气爽。 直到路维尤斯停了下来,江误才意识到了什么,反握住雌虫的手腕,让他转过身来:“路维尤斯,你哭了吗?” 路维尤斯有些难堪地别过脸去,抬手擦去控制不住滚落的泪珠:“抱歉,雄主。军雌明明不该哭的。” 可他真的控制不了。 在看到江误站到自己面前向其他虫族致歉,听到他亲口承诺将独属于自己时,内心深处,埋藏封锁了不知多久的孤独,忽然自黑暗处汹涌而出,将他吞没。 十年前,少年时的路维尤斯也曾站在这条走廊上,看着大哥和另一只雌虫被雄主揪着头发,拖入房间里,没多久,惨叫和雄虫暴戾的辱骂声便传了出来。 明明旁边就是和煦的阳光,可路维尤斯却觉得手脚冰凉,一动不能动。 他想要去救大哥,可怎么救呢? 大哥已有雄主,而雄主想要怎么对待属于自己的雌君,都是可以的。 那时路维尤斯一边担心大哥,一边又深深恐惧着,害怕自己的未来也会是同样的结果。 可现在,他站在同样的位置,看着面前的黑发雄虫,眼泪止不住地滑落。 因为江误方才在会客厅里,在虫皇面前说出的那番承诺,已彻底地击碎了他所恐惧的那种未来。 在本以为无穷无尽的冰霜风雪里,江误走到了他的身前,为他撑起了一把伞。于是风停雨住,春暖花开。 路维尤斯以为自己可以不用任何疼爱、任何关心,只要未来的雄主给自己信息素,不干涉自己的自由就好。 可现在,他忽然发现,自己对雄虫的温暖,是有多么渴求。 不,不是雄虫。 他渴求的,只是江误而已…… 他希望江误能够喜欢他,能够爱他。 那种期望,不单纯是一种希望从青年身上得到温柔疼爱的自私,不如说恰恰相反,他是希望,雄虫能因为喜欢自己,而从自己身上得到类似愉悦或幸福的感觉。 毕竟,没有虫会从一只不喜欢的虫族身上得到幸福感。 您可以多喜欢我一点点吗?这样我就能把自己多给您一点点了。 江误向前走了一步。 他看着面前不断落泪的雌虫,忍不住伸出手臂,将路维尤斯搂进了自己的怀里,紧紧抱住。 “没事,没事。”他一遍一遍抚摸着路维尤斯的背,声音低沉温柔:“哭是很正常的,何况我是你的雄主,在我面前,你不是什么军雌,只是我的雌君而已。” “雄主……” 路维尤斯心想年幼的自己,一定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到,如今的自己会靠在一只雄虫的怀里哭得停不下来吧。他抬起头,在江误的下巴上亲了一下。 江误低下头,吻住了路维尤斯的唇,也尝到了雌虫眼泪的味道。 “宿主。” 就在这时,003连同冰冷的机械音毫无征兆地在江误耳边响起。江误有些吃惊,微微蹙眉,停下了这个吻,只让路维尤斯靠在自己肩上:“你怎么出来了?” “我只是提醒您,任务目标的黑化度已降低到了10%以下,任务目标成为反派的可能性即将清除完毕,您很快就能完成任务了。” 江误一愣,打开忽视了很久的数值条一看,才发现果然如此,路维尤斯的黑化值经过刚刚会客厅里的事,已经直线下降为8%。 剩下的那一点点,江误心里很明白该如何清除。 在自己刻意的引导下,路维尤斯现在还以为自己是不喜欢他的。只要自己主动告白,表明心意,再温柔的哄他,剩下的这一点点黑化值,想来也很快就能彻底清空。 江误清楚,这段时间相处的过程里,他对路维尤斯的那点动心,已彻底发展成了喜欢,告白也并非什么需要撒谎才能做到的难事。 只是他的心里还有些许的不确定和不安心。 这份不安不是对路维尤斯的,而是对他自己的。 母亲死前对他冷血的咒骂犹在耳畔,江误闭了闭眼,搂着路维尤斯的手也松了些许。 若他真是一个冷血动物,那么让路维尤斯留在他的身边,只会让路维尤斯得到伤害和痛苦。 母亲当初那么爱他,不也还是…… 江误抬起手,轻抚着雌虫柔顺的银色短发。他看向半空中的光球:“任务成功后,我可以自主选择是否留在这个世界吗?” 003号很快就给出了回答:“您可以自主选择。但宿主,选择的机会只有一次,无论您选择停留还是回去,都不会再有后悔的机会。” 江误点了点头,003便消失在空气之中。 路维尤斯在江误肩上靠了一会儿,情绪终于慢慢冷静了下来,他眨了眨酸胀的眼睛,却出乎意料的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感觉,看着眼前的黑发雄虫,也只觉得满心欢喜。 “雄主,”路维尤斯说:“我的房间就在前面,刚好,您也需要换礼服。” 江误浅浅地牵了一下唇角:“好,走吧。” 路维尤斯心满意足地牵住了江误的手。 他们都没有发现,后方,虫皇站在转角处,正远远地看着他们的背影。 良久长叹一声,脸上却是带上了些许苦笑。 “一雄一雌吗……”虫皇看向天空:“尤博尔,我果然不是个合格的雌父。当初你死去的时候,我就发过誓,不会让你的弟弟重蹈覆辙,可现在,我竟还是用所谓为他好的名义,给他喜欢的雄虫找其他雌君。还好,他找到了一个好的雄主,你也可以放心了……“ 他的大儿子生前最不放心的就是这个性子倔犟的弟弟,后面路维尤斯三番五次拒绝其他雄虫求爱,也证实了这个担心并非多余。 还好,命运已在冥冥之中做出了最好的安排。 第19章 宴会 s级雄虫这个消息虽然被瞒了下来,但世家贵族间自有自己的消息网,今天晚宴的目的,对大多数虫族而言,都尽在不言之中。 光是能够与如此尊贵的雄虫阁下相结识,便已让不少虫族心潮澎湃,更别提他们不少虫还抱有与其结亲的想法。 当然,心中自然也有不少腹诽——难怪一向眼高于顶,连a级雄虫的求爱都看不上的路维尤斯殿下,会突然对一只废星雄虫“一见钟情”,现在看来,一切分明是早有预谋。 不过皇家毕竟是皇家,s级阁下的第一位雌君是皇雌,也是很合理的事。 但谁能告诉他们,亚特侯爵和兰菲帕伯爵会带来这位s级阁下亲口承诺一雄一雌的消息?! 贵族之间,这种传闻总是传得飞快。更别提这两个家族的小少爷当时也在场,刚好佐证了这个说法。 于是宴会正式开场前的大厅里,一时间议论纷纷,贵族们也都没了矜持,三两个聚在一起,都在议论s级雄虫竟愿意“一雄一雌”的事。 “真想不到,这位阁下还是个痴情的。” “痴情,嘁……谁都知道,雄虫的痴情是最不可靠的玩意儿。” “我侄儿去年结婚的时候,他雄主也曾哄过他,说什么只会娶他一只雌虫。现在还不是养了六只雌侍,每天轮着玩……” “该不会是陛下对那位阁下施压了吧。” “要对s级雄虫施什么压,才能让他同意在两个大家族的家主面前亲口承诺?别逗了好不好。” “所以那位s级阁下是真的心甘情愿不再娶其他雌虫的?真是闻所未闻……” “二皇子殿下怕不是给那位阁下吃了什么迷魂药……” 身着华服的宾客们议论纷纷,更衣室里,江误将自己银发蓝眼的俊美雌君抵在墙上,将那两瓣红唇蹂躏得微微发肿。 “雄主。”更衣室外,侍者的敲门声已响过了两次,路维尤斯眨了眨眼睛,将身前的雄虫推开些许:“是时候去宴会了。” “嗯。” 江误应了一声,松开了路维尤斯,后退一步,看着军雌红着脸为自己整理礼服的衣领。 这种豪门宴会,他在婚礼的时候已经见识过一回,不过那时虫族们大多只为了他的外貌惊叹,并没有太过热情。这次他身份等级都有所变化,想来需要应付的交际往来也会多出不少。 不过…… 江误想,刚刚自己已在那两位贵族面前说出了那番话,想嫁给自己或想把家里小辈嫁给自己的虫应该会少不少。 打开更衣室的门,江误刚迈出到走廊,脚步便顿住了。 只见灯光明亮的走廊上,虫皇披着披风,两手撑着权杖,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几名亲卫侍立于一旁,都低着头,神情肃穆。 路维尤斯跟在他身后走出来,见到此情此景也是一愣:“父皇?您怎么……” “宴会已经开始了,”虫皇一眼便看出这两在更衣室里做了些什么,摇了摇头,有些无奈:“走吧,你们跟我一同入场。” “……是。”路维尤斯只得跟江误一同跟了上去。 江误脸皮虽厚,但一想到刚刚把人家儿子压在墙上亲的时候,亲爹就在门外听着,心里免不了一阵尴尬。他瞟了眼路维尤斯,路维尤斯显然和他的想法差不多,朝他眨了眨眼,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 尽管议论纷纷,也有许多不怀好意的揣测,但在虫皇领着二皇子与传闻中的s级雄虫阁下入场的时候,所有宾客还是默契地停下了交谈,朝着走进大门的那对虫族夫夫投去羡慕惊叹的目光。 雌虫高挑英俊、身份高贵,雄虫亦是俊美非凡、气质不俗。原先不少虫都觉得二皇子殿下太过冷峻太过傲慢,这会儿见到军雌搂着身旁雄虫的胳膊、面带微笑,一副沉浸在幸福中的乖顺模样,才知道之前不过是没遇见对的虫而已。 因为这一次宴会邀请的宾客更多,不少虫族也是终于亲眼见识了二皇子殿下的雄主究竟长得有多么天妒虫怨。那长腿、那冷酷的眉眼、那清冷疏离的气场,让不少虫族都满脸惊叹,小声议论雄虫原来也能长成这副模样。 又想到这么优秀的雄虫,竟然心甘情愿从今往后只独属于二皇子殿下,更让一群未婚雌虫咬碎了牙。 简单的开场后,舞池的音乐便响了起来。 而身为今天宴会主角的江误,自然是开场舞的不二虫选。 无数目光之中,身穿礼服的俊美雄虫微微弯腰,朝自己的雌君伸出了手。 “殿下,”江误道:“不知是否有幸与您共舞一曲?” 路维尤斯头一回被他这么称呼,一时间忍不住轻笑出声。他点了点头,将手搭在了江误的手心里。 “他们不是已经结婚了吗?为什么那位阁下还称呼二皇子殿下为‘殿下’?” “这你就不懂了,这是人家夫夫间的情趣……” 旁边宾客间的细小谈话声传入耳畔,路维尤斯耳根有些发热。他很快就跟上了江误的舞步,真是意外,江误分明出身废星,对上流社会的社交舞却显得十分娴熟,动作亦是十分优雅。 一曲毕,掌声与欢呼声从四周迸发而出,随后,更多虫族与舞伴一同加入舞池,跟随着乐曲翩翩起舞。 路维尤斯和江误走到一旁,他从小到大最不喜欢的就是这样的社交场合,但今天或许是因为江误的存在,他出乎意料地感觉还挺有趣。 “殿下——” 伊万笑着走了过来,他先向江误行了一礼,然后朝路维尤斯狭促一笑:“真不够意思的,这么大的事儿,今天问你的时候你还这样那样的瞒着。” “我说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路维尤斯看向江误:“介绍一下,雄主,这位是我的好友,伊万。我们从小是一起长大的。” 说完,又看向伊万:“伊万,这位是我的雄主,江误。” “您好,江误阁下。”伊万笑眯眯的。 “你好。”江误点了下头。 伊万又笑着道:“路维尤斯,你现在可成为主星雌虫们的公敌了。” 路维尤斯抬了抬下巴:“怎么?” “独占了一位俊美非凡、温柔聪明的s级雄虫阁下,你还问我怎么了?”伊万调侃道:“现在这件事已经在贵族们之间传遍了,恐怕不久之后,就会见报,别说主星,就是次等星都会收到消息的。” 说着,他又看了一眼江误。 江误接到伊万的眼神,心中了然。这只雌虫是在用这种方法告诉他们,若不是真的下定了决心,此后不会另娶,那就要抓紧时间封锁消息了。否则到时候,被捧得有多高,摔得就有多惨。 江误是雄虫,自然无所谓,可路维尤斯的处境…… “多谢提醒。”江误搂住了身旁雌虫的腰,脸上神情冷淡,说出的话却很坚决:“不再娶其他雌虫这件事,并非是我一时兴起,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他并没有刻意压着声音,旁边不少宾客都听见了他说的话。 传言和当面听见到底是不同的,一时间,集中在他们身上的目光更多也更炽烈。 伊万短暂地怔愣后,低头轻笑。 “再一次真心的祝福你,路维尤斯。”伊万拍了拍自己这位童年好友的肩膀,送上了真心实意的祝福:“你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 路维尤斯笑了笑,从旁边侍者手中的托盘里拿起了一杯香槟,与伊万碰杯。 仰头喝酒的时候,他的余光瞥见了身旁雄虫的表情。 江误总是一副冷淡疏离的模样,眉眼间更罕见什么情绪起伏。 可这一次,不知为何,路维尤斯偏偏就从他那双深邃的黑眸中看出了些许焦躁与疲惫。 就好像,方才那些话虽然是江误的真心话,可江误自己却也因此感到了烦恼一般。 为什么? 路维尤斯现在已经很确定,江误是对自己有好感的,也很确定,江误说对雌虫不感兴趣,是实话。所以这份烦恼,应该并不出自于“一雄一雌”的承诺本身。 那会是什么呢? 路维尤斯转过头,还想看的更仔细些。可转瞬之间,江误眼底不慎泄露出的那些情绪便被重新掩藏了个彻底。 他有些失落,在心中暗暗记下,之后一定要找出原因。 第20章 虫崽 宴会进入尾声时,江误和路维尤斯再次被虫皇传唤。 或许是因为江误在宴会上的种种举动和言论都已传到了虫皇的耳朵里,这会儿这位不苟言笑的中年雌虫脸上也总算没那么冷漠和严肃了。 虫皇朝江误点了点头:“阁下,请让我为今天冒进的安排向您道歉。” 江误知道“冒进的安排”是指与亚特侯爵和兰菲帕伯爵见面的事,他心知虫皇找他们过来,肯定不只是为了这件事,只是简短道:“您不必如此。” 虫皇看着他,果然很快就转到了下个话题:“您既然只打算娶路维尤斯一位雌君,那么,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生虫崽?” 江误愣住。 虫……崽? 他来虫族这么久,脑子里除了任务就是机甲,尽管知道虫族都是由雌虫负责繁衍生育,可因为雌虫们与人类男性别无二致的外形,他总是会不经意地忘记这一点。 结婚、生子。 这两样都是早就明明白白地写在江误的人生规划上的事情,可现在突然被虫皇问到这件事,他脸上还是少有地出现了片刻空白。 这一瞬间,一向冷静自持、思维敏捷的江误,竟罕见地说不出半句话来。 生虫崽,就意味着他要更深更彻底地占有路维尤斯,将这只漂亮军雌从里到外完全剥开、占有,直到路维尤斯孕育上属于他的后代。 可是—— 自己真的能当好“父亲”的角色吗? 自己真的能给路维尤斯幸福吗? 过往的回忆再度弥漫而上,宛如鬼魅,将他的心和灵魂都裹上一层又一层的阴翳,扯着他往漆黑一片的海底下坠。在那里,无数个声音在呐喊,统统都在告诉他——你不行。 “父皇,”路维尤斯适时开口:“我们暂时还没有那方面的计划。” 虫皇瞥了他一眼,脸上浮现出些许无奈:“路维尤斯,你是军雌,趁着这些年还处在和平期,早些受孕,留下后代,也是你身为皇子的责任之一。” 路维尤斯咬了下唇,往日虫皇与他说起这个话题,他心中都是满心的烦躁和厌恶,可现在,他看了一眼身旁的雄虫,却觉得胸膛里充满了羞涩的期待。 他已是江误的雌君,江误是他的雄主,而且从今往后,都不会有其他雌虫介入他们之间。 现在,让江误更多更深地占有自己,也是很合理的事情。 江误垂着眼睛,依旧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不过他一向是这副看不出喜怒的样子,倒也没虫觉得奇怪。 宴会结束后,他们一同回到了路维尤斯的庄园。 因为虫崽的话题,上楼的时候,路维尤斯还犹豫了一下,要不要主动邀请江误留在自己房间过夜。 是的,留下,而不是过来。 这段时间来,几乎每一天,江误都会在他的房间标记并亲吻他,然后在温存之后,江误便会回到自己的房间。 路维尤斯好几次想要主动留下江误,却因为骨子里的矜持,开不了这个口。 但今天…… 他想起江误在会客厅里站在自己面前的模样,想起了江误在宴会上的承诺,想起了好友对他的祝福…… 路维尤斯不自觉地露出一丝微笑。 曾经的他,怎么都不可能想到,如今结婚以后的自己,竟然能够得到从小到大不知梦了多久的东西。 为此,多么疼,他都愿意为了江误忍受。 眼前的楼梯已上到最后一级,路维尤斯抬起手握住扶手,有些紧张地开口:“雄主……” “今天我累了,”江误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晚安,路维尤斯。” 路维尤斯愣了一下,他还想问江误身体是不是哪里不太舒服,又或是在宴会上喝了太多酒,需要解酒药。但黑发青年已经沿着走廊离开,只留给了他一个背影。 走廊上突然变得无比安静。 路维尤斯下意识伸出的手一点点垂了下去,被情感淹没的大脑终于重新得到了清醒——江误和自己说得很清楚,他对雌虫没有兴趣,之所以和自己结婚,不过是因为误入陷阱,承诺不娶其他雌虫,不过是因为害怕麻烦。 可那些亲吻,那些拥抱,那些标记,又算是什么呢? 路维尤斯对着空荡荡的走廊,忽然陷入了一阵前所未有的茫然,那感觉在他的心中四处冲撞,带来一阵又一阵酸涩的疼痛。 他感到不解,却又无法拿着问题去问江误。 能独占一只s级雄虫的信息素,已是帝国无数雌虫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不用遭受鞭笞,不用和其他雌虫争风吃醋,可以自由自在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他还有什么可不满的? 雄虫的喜欢和爱……本就是雌虫无法得到的东西。 是自己太贪得无厌。 忍住心头阵阵泛上的酸涩,路维尤斯低下头,朝着走廊的另一个方向,走去了自己的房间。 -- 江误很清楚自己在做梦。 他已经被这个梦魇纠缠了太多年,以至于梦里的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无比清晰。 一切都是从一个破旧的小平房里开始的。 江误记得那个平房,在一个四方的小院子里,旁边还有其他的两户人家。三家人共用一个厕所厨房,想要洗澡只能自己打水放在桶子里或者去大澡堂。 他们家是最小最破的,窗户旁边堆满了另一户人家捡来的纸壳,他的母亲早出晚归,勉强挣够了母子俩果腹的食物。 江误从懂事起就知道,自己没有父亲,只有母亲,且家境的艰辛程度,不允许他像其他小孩子一样,去无忧无虑的玩耍、旅游、讨要自己想要的零食玩具。 他必须早早地比任何人都快的站起来。 那时候的日子过着艰辛而痛苦,但回首望去,江误却发现,那竟然是自己一生中最轻松的时候。 这样的“放松”结束于十三岁。 那一年,江误被认回了江家。 一个和母亲相依为命艰难维生、受尽了白眼的穷孩子,竟然是豪门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江误只记得那一天阴雨连绵,他和母亲一起被一辆豪车带回了江家。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坐在富丽堂皇的客厅里,听着周围一众佣人恭敬地称呼自己为“大少爷”了。 一瞬之间,所有想要的东西都轻而易举地落进了他的手里。 那个缺席了他前十二年人生的父亲也走到了他的面前,用平静而冷漠的声音,教会了江误一件又一件“身为江家继承人”应该学会、应该做到、应该明白的事情。 不需要感情。 不需要陪伴。 不需要软肋。 江误与母亲相依为命了那么些年,孤儿寡母,母亲又长得漂亮,这些年来没少受欺负。他很清楚,只有自己强大起来,才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才能不再尝到当年所受到的那些屈辱和痛苦。 何况他也没有其他选择。 第21章 不断失去 回到江家后,江误再也没见过自己的母亲,每每问起,父亲都只是告诉他,他的母亲在别宅生活,有专人照料。因为这些年来,江母在外面吃了太多苦,身子很差,需要安静疗养,而江误现在最需要的是专心学习,所以不要去别宅打扰才是对的。 说来也很有趣,男人分明时时刻刻都在和江误强调,感情是多么无用的东西,偏偏在提起江误的母亲时,冷若冰霜的脸上却总是会出现一抹温柔的微笑。 那是江误的记忆里,父亲仅有的情感流露。 或许正因如此,那时候的江误,竟然从未感觉到一点儿不对。后面母亲主动给他打了几通电话,温柔地陪他聊了天,也彻底打消了江误最后一点儿疑惑。 接下来,接连不断的公司事务和学习压力,让江误无暇他顾。要不是在考上大学后,他忍不住想要去当面向母亲报喜,或许永远都不可能发现背后的真相—— 被无数鲜花簇拥着,宛如仙境一般的别宅里,他的母亲却苍白消瘦、宛如鬼魅。那个江误记忆里无论何时都坚强乐观的女人,如今却双目失神,只呆呆地坐在椅子里,脚腕上,一条冰冷的锁链限制了这个女人的所有自由。 两旁站着两个佣人,看似是在服侍,实则是在监视。 江误站在门外,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东西。 他下意识地否认,可事实无可辩驳。于是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嘴唇蠕动,小声地喊了一句:“妈。” 那声音如同蚊呐,可扶手椅上的女人却出乎意料地听见了这句呢喃。 她朝江误看过来。 那一刻,江误真心期待着母亲能和他说些什么,骂他的愚蠢,或者质问他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来看她,怎么样都行。 可江母只是如同陌生人一样,短暂地看了他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仿佛他只是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她已经不认识你了。” 父亲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江误如梦初醒,猛地回头,怔然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父亲对着他少有地笑了一下。 “不过没关系,你不需要考虑这些事情。”男人说:“我已经和你们校长打过招呼了,你去学校报到的时候,也差不多可以正式进公司实习了。” 江误觉得自己应该有什么情感的起伏,譬如——仇恨、恐惧、愤怒、无能为力…… 可出乎意料的,他心里竟然很冷静。 不得不承认,男人对他的培养非常有效果。在这种情况下,江误发现自己竟然还能很平静地进行思考并权衡:母亲变成了这副模样,显然父亲之前一直在欺骗自己,那些通话恐怕也是伪造出来的。 母亲现在的情况很差,可自己现在无权无势,就算和眼前的男人撕破脸,也无济于事。想要让母亲和自己摆脱当下的处境,那么自己就必须把这个男人当成跳板,掌握足够的权力,才能达成目标。 到时候…… 到时候,就能实现母亲小时候搂着他,和他说过的“总有一天,我们能衣食无忧的生活在一栋漂亮的大房子里”的心愿了。 可江误到底没能等到那一天。 在他正式接手分公司的那个晚上,他的母亲在医院体检时趁着看护不注意,从楼上跳了下去。 也是从那天起,江误开始做那个噩梦。梦里,苍白瘦弱的江母化为了厉鬼,躺在血泊之中,质问他为什么一直不帮她,明明小时候她那样的保护了他,可长大后,他却连保护自己母亲的能力都没有。 江误以为自己回到江家后,就和那个面对欺负无能为力的穷小孩撇清了关系,事到如今才发现,他一直没变过。 他没有能力保护任何,没有能力留下任何。 只能不断失去。 后来…… 母亲跳楼以后,父亲竟然也在交接完所有公司事务后,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 江误刚刚毕业,就得到了整个江家,得到了常人一辈子都难以想象的巨大财富和权利。 再然后呢? 再然后,他就死了,然后绑定了003,来到了这个奇怪的世界,遇见了路维尤斯…… 在死亡以前,江误站在摩天大厦的顶端,低头俯视着被自己踩在脚底的这座灯火璀璨的城市,常常忽然茫然,不知道自己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小时候他努力,是为了和母亲一起过上好日子。 长大后他努力,是为了不断学习提高自己,让他人再不敢轻视自己。 后来他努力,是为了让母亲离开那个冷漠的男人。 那现在呢? 他已一无所有了……又该为了什么而努力呢? 江误不知道答案,于是他大部分时候,都会忽略这个问题,只是一昧地向上、再向上爬,爬到更高的位置,赚更多的钱,取得更大的权利,哪怕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虫崽……” 江误睁开了眼睛。 窗外天光朦胧,时间已经来到了早晨。 他坐起身,脑海里却还环绕着昨天虫皇问的那句话。 什么时候生虫崽…… 原生家庭的残缺,让江误始终无法想象自己能够组成一个幸福的家庭。 他并不是傻子,也不喜欢逃避,他知道,自己在这段时间的相处过程里,已经逐渐喜欢上了路维尤斯。 可是,他连让路维尤斯幸福都没有把握,又如何能保证自己成为一个合格的父亲呢? 想到当初在别宅看到的景象,江误的胃部开始抽搐。 都说人最终会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模样,江误也未能免俗。时间已让他变成了第二个“江总”,穿越以前,不少人说过,他比起父亲,还要更加冷酷果决。 既然如此,他会不会让路维尤斯尝到当初母亲经历过的同样的痛苦,再养出一个同样的孩子? 江误最怕的,已不是路维尤斯会离开自己,而是自己会变心,会变得比父亲还要可怕…… 他闭了闭眼,站起身,拉开了门。 这个时间,路维尤斯应当已穿戴整齐,坐在餐厅里吃早饭了。 可当江误推开餐厅大门的时候,看到的却是空空如也的餐桌。 第22章 出征 没见到路维尤斯的身影,江误蹙起了眉头,一旁的亚雌帮佣看出了他的疑惑,上前几步,轻声道:“阁下,路维尤斯殿下已经去军部了。” “他已经走了?”江误一怔,自从他答应帮助研究后,每天都是和路维尤斯一同去军部的。今天怎么? “是,”亚雌轻声细语道:“军部那边似乎有紧急传唤,路维尤斯殿下接到通讯后,急匆匆地就离开了。” 紧急传唤? 帝国近些年都处于“和平时期”,战乱和扩张已很长时间都不再有,平日出任务,大多也只是小规模的乱斗和巡视任务。 让路维尤斯连消息都顾不上留就匆匆离开的紧急传唤,情况显然相当严重。 果不其然,江误赶到军部后,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废星被异种侵入,急需主星军部派兵前往前线支援。 他皱起眉,还想打听更多的消息。然而他没想到,在不少虫族眼里,最大的消息根本不是什么异种侵入。异种和虫族已经打了几百年,上前线打仗杀敌,是军虫们眼里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一只s级雄虫阁下的出现,可比什么异种吸引虫多了! 江误外形优越气质出众,军部本就有不少虫族暗恋他,s级的消息一出,这些虫便再也坐不住了,愈发蠢蠢欲动起来。 偏偏这么一只雄虫,却当众许下了与二皇子殿下一雄一雌的承诺! 这消息让一些雌虫知难而返,却让另一些雌虫更加跃跃欲试。 勉强应付完接连不断上前搭讪的军雌后,江误来到研究室,已经有些烦躁了。 他拿出光脑,上面依旧没有任何新的消息。 “尊贵的s级阁下——” 艾伯特的声音响起,江误回神,收起了光脑,也收起了自己的情绪。 他转过头,金发雌虫的圆脸上堆满了惊喜的笑容。 “这绝对是奇迹,”艾伯特兴奋地说:“难怪最近的实验测试都那么顺利,原来协助我们进行研究的是一位s级阁下!” 克拉克也笑了笑:“多谢您,江误阁下。” 江误看出这两只雌虫的态度在自己信息素等级变化之后便没有差太多,略微放下了心。他对现在这个研究室环境还算满意,若是因为s级信息素,弄出了什么不愉快,那就麻烦了。 他简短地说了句:“没什么。” 艾伯特和克拉克也没再说其他的,很快开始了今天的研究工作。 只是今天的江误怎么都集中不了精神,他时不时看一眼光脑,心中某处隐约浮动着不安的预感。 -- 军部高级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气氛沉闷。 路维尤斯坐在会议室的椅子上,捏着文件的手指一点点收紧。 这次出征废星的时间是半年,根据废星异种的动向,时间还会延长。 这代表着,自己将和江误分离长达半年的时间。 军部有特供的抑制剂,出征的军雌们并不用担心会有精神暴乱的风险。只是,时间带来的变数实在太多,很多军雌们出征几个月,伤痕累累地回到家里时,却发现雄主已经搂着新的雌侍,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路维尤斯闭上眼,旁边的伊万拍了拍他的肩:“这时机可真不巧啊,路维尤斯。” 路维尤斯侧头睨了他一眼,没说话。 这个会议从早上开到了下午,制定好了初步计划,并将出征日期定在了当天晚上。 会议解散后,路维尤斯拿起了光脑,向江误发出通讯请求。 无论心情如何,他都是要把这件事通知给自己的雄主的。 江误很快就接了。 “路维尤斯?” “雄主。”路维尤斯走上楼梯,侧身避让开一个朝自己投来好奇视线的虫族。虫族的八卦记者们速度总是超乎寻常,昨晚皇宫宴会上的事,今天一大早就已经出现在了光网的首页。现在不少虫都知道,路维尤斯独占了一只s级雄虫。 有虫嫉妒,有虫祝福,但更多的还是在质疑或者说好奇,他们这段一雄一雌的关系能维持多久。 而命运似乎也很好奇这个问题的答案,这么快就送上了第一道考验。 分开半年。 他和江误从认识到现在,都不到半年。 路维尤斯强忍下心头翻涌的情绪:“您现在在研究室吗?” 出乎意料地,江误答道:“我现在在你的办公室。” 路维尤斯愣了一瞬,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三步并两步跃上楼梯台阶,一路小跑着到了自己办公室的门口。 他推开门,果然见到了坐在沙发上的江误。 “您怎么……”路维尤斯关上门,快步走上前去,“我以为您现在正在忙于研究。” 江误抬起头:“路维尤斯,你的脸色看起来很差。” 路维尤斯笑了笑:“没什么,只是会开的太久了。” 江误看了他一会儿,道:“你还没吃饭吧。” 路维尤斯正在思考怎么开口说出征的事情,闻言下意识点了点头。 “走吧。”江误说:“先吃点东西,有什么事情,等吃完了再说。” 路维尤斯本想拒绝,他离开军部前,还有不少事务要交接。可一想到这大概就是这半年里,自己和江误一起吃的最后一顿饭了,又不舍得再拒绝,便点了点头。 食堂里已经没东西吃了,江误和路维尤斯去了外面的一家餐厅。 等菜品的时间里,路维尤斯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雄主,或许您已经听说了废星异种的事情。” 江误看了他一眼:“你也在出征名单里。” “……是的。”路维尤斯放轻了声音:“今晚就出发,时间大概要半年,可能会更久。” 半年。 时间比江误想的要长不少。 他“嗯”了一声,心想,这是不是代表着自己的任务进度也不得不停滞半年? 路维尤斯的黑化度已经只剩下了二十不到,是个只要再努力一点点就能达成的数字了。 其实江误很清楚,只要自己能狠下心来,做戏欺骗路维尤斯,说些甜言蜜语,给他承诺,对他稍微温柔一点儿,这只被虫族扭曲制度压迫得喘不过气来的雌虫就会轻易听信自己的谎言,让自己完成任务。 可江误不想这么做。 他点了点头,没再说其他的。现在江误自己的脑子也有些乱,尤其在昨天虫皇提起虫崽的事情以后。 这顿饭最终在沉默之中吃完了。 回到飞行器里,路维尤斯却迟迟没有启动。江误看了他一眼,却见银发雌虫咬着下唇,耳根发红,脸上却是一副下定决心的神情。 “雄主,”路维尤斯低声道:“在正式出征以前,您可不可以再标记我一次?” 第23章 担心 江误有些意外。 路维尤斯鲜少主动开口索要标记,每一次都是江误主动,大概是因为分别在即,才会这样的吧。 江误沉默片刻,轻轻“嗯”了一声。 -- 被江误压倒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时,路维尤斯闭着眼睛,竭尽全力放松了全身的肌肉。 接下来还有一堆事等着他去忙,可现在,除了江误和江误橘子味的甜美气息,路维尤斯什么都想不了了。 心中的不安和空洞依旧带着疼痛在不止歇地翻涌着,青年温暖干燥的唇和手掌却好似拥有魔力,将他短暂地从那些负面黑暗的情绪中捞了出来,让他沉在了一片柔软的云朵上。 羽毛般的亲吻接连不断地落在他的脖颈和耳后。 时间好像一下子被拉长了,对外界感知变得模糊,内部的感官却更加敏锐。 有力的手臂稳稳地搂着他的身体,柑橘的甜美香气让路维尤斯特彻底沉溺,他不自觉地落下泪来。 “雄主……” 路维尤斯清楚地感受到了自己身体深处传来的渴。 他还想要更多,想得到更加彻底的占有。 而江误在对上他的眼睛后,却只是在他的眼睑上落下一个轻吻。 路维尤斯顺从地合上了眼睛,也闭上了嘴巴。 哪怕在信息素的作用下,他的脑子也明白一件事:他不该向面前的雄虫索要更多了。 收拾行李对路维尤斯而言已是一件轻车熟路的事情,只不过这次他心里有了挂念和不舍,连收拾的速度都刻意减缓了。 可惜无论怎么拖延,离别的时刻还是到来了。 上飞行器前,路维尤斯看着江误俊美冷淡的面容,心中的感情翻涌不歇,可最后变成了语言的,却只有短短几个字:“雄主,请您保重身体。” 江误点了下头:“你也是,路维尤斯。” -- 半个月后。 窗外的夕阳不知何时已经褪尽,漆黑的夜落下了一天的帷幕。星点灯光逐渐亮起,照亮了中心城区。 帮佣敲门送来夜宵的时候,江误才从桌上的专业书中抬起头,发现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 他接过餐盘,不着痕迹地扫了眼腕上的光脑。 路维尤斯已经走了快半个月了,却一次通讯都没主动发来过,对话栏里也是静悄悄的一片。 前线战事紧急,私情放在一旁,这倒也很正常,只是…… 江误揉了揉眉心。 其实一个通讯、一条消息而已,江误主动发也没什么,只是他并不确定路维尤斯不联系自己,究竟是不想联系,还是前线真的那么忙,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晚上十点。 这个时间,路维尤斯会不会已经休息了。 江误摩挲着手里的光脑,片刻后,还是点开了路维尤斯的联系方式。 通讯很快就被接通了。 “……雄主?”路维尤斯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惊讶,可江误无法更细节的分辨他对于自己的联系,究竟是高兴,还是不悦。“您那边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事。”江误垂下眼,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了两下:“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路维尤斯顿了顿,才道:“请您放心,异种的数次突袭都已被我们压制,战况绝不可能波及到主星。” 江误手指停下,眉头皱起:“什么波及到主星,我是在问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他语气里带着连他自己都讶异的薄怒,这么多年来,他还以为自己早已将掩盖情绪这个技能磨炼得炉火纯青。 路维尤斯这一次停了很久,才轻声道:“我很好,雄主。” 江误放缓了语气:“每天都很忙?有时间休息吗?” “不算忙,我是副指挥官,休息的时间还是有的。” “那为什么不联系我?” 这一次,路维尤斯声音里带上了迟疑:“您……希望我联系您吗?” 江误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好笑,他没说话。 路维尤斯则在这阵沉默之后,压低了声音:“抱歉,我以为您不会希望我打扰您。” 江误轻轻挑眉:“打扰我?” “打扰到您的机甲研究,还有……”路维尤斯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 他咬住了下唇。身为皇雌,身为s级军雌,他早早的就告别了“眼泪”这种脆弱的玩意。可遇见江误以后,这只雄虫却总能轻而易举地戳中他心中最柔软的部分。 这段时间来,路维尤斯想江误想得都快疯了,不止是心,被雄虫标记疼爱过的身体骤然遭受冷落,也难受得要命。 可每当他拿起光脑,想要发出通讯的时候,都会有一个声音质问他:你有这个打扰江误的资格吗? 说不定江误正在忙他自己的事情,说不定你的离开,正合江误的心意。 江误从没说过喜欢他,所以路维尤斯拿着光脑,竟然发现,他根本没有一个发消息给自己雄主的借口。 于是光脑拿起又放下,循环往复。 前几天,路维尤斯听见手下的士兵在抱怨这次出征太突然,时间也实在太长。 那名士兵刚刚新婚不久,是雄主娶得最后一名雌侍,本想趁着雄虫还有新鲜感,多受些宠爱,现在却不得不到了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来。 而他的雄主显然一点儿都不在乎家里少了只雌虫的事情,虽然已经不能再娶新的雌侍,雄虫却还是可以去参加聚会或是去酒吧一类的地方找些雌虫寻欢作乐。 “……这次出征可是需要半年时间呢。”士兵小声地说,“我和雄主本来就认识不久,隔了半年再回去,恐怕雄主早就连我是谁都忘记了……” 明明只是听者,路维尤斯的心却忍不住抽了一下。 理智告诉他不可能,他的脑海却已经擅自地开始想象江误怀里搂着另一只雌虫的样子。 标记的时候,江误也会像对自己一样,对那只雌虫那么温柔吗? 分离的不安感让莫须有的猜测如同野草一般在路维尤斯的心里疯长。 神奇的是,这些黑漆漆的杂乱的思绪,在接到江误发来的联络的瞬间,就都被抛之脑后了。 “你不会打扰到我,路维尤斯。”江误的声音听起来很温柔,路维尤斯从没有一刻这么想看他的脸:“前线那么危险,你至少也应该给我报个平安。” “您……”路维尤斯舔了下唇:“您是在担心我吗?” 第24章 噩耗 江误停了一下。 下一刻,路维尤斯清楚地听见一声轻笑传了过来:“是,我当然会担心你。” 路维尤斯握着光脑,唇边也止不住地勾起一抹笑意:“雄主。” “嗯?” “我好想您。”路维尤斯道:“我好想见到您,想要您标记我,吻我。” 江误几乎能想象到雌虫说出这些话时面红耳赤的羞涩模样,他本该一笑置之,可他做不到。 因为他发现,自己竟然真的被这青涩的、毫无技巧性的话语给撩拨到了。 又或者,真正撩拨到了他心弦的,是雌虫展露出的真心,仿佛一捧温暖的火焰,温暖了他冰冷寂静的内心。 江误张了张嘴,想说“我也是”,可这三个字好像堵在了他的喉咙里,最后也没能说出来。 “嗯,”江误闭上眼:“早些回来。” -- 在穿越到虫族以前,江误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因为两个月见不到谁而无法集中注意力,但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你越觉得不会发生,越来得奇妙。 现在机甲的研究工作已经到了收尾阶段,不过一周前,军部的高层便亲自找他谈过一次,希望他在这次的研究工作结束后继续留在军部任职。 现在江误已经考到了b级机甲师的证件,真要上任也不算走了后门。何况他本来也属意于此,放眼全星系,恐怕也没有第二个地方比虫族主星军部的机甲科技力更高。 整理好数据资料,时间也已溜到了傍晚。江误看了眼光脑。 自从那次聊天以后,路维尤斯每天都会给他发保平安的消息,也会偶尔闲聊两句,都是些没什么意义和内容的细小对话,却有效地安抚了江误这段时间来越发躁动的心。 半年,六个月而已。 在地球上,异地个一两年甚至更久的情侣,江误也不是没见过。何况他和路维尤斯严格来说并没有特别深厚的情感基础,只是虫族的生理构造让他们的联系更紧密而已。 而已。 江误收回视线。 往常数据整理的工作,江误顶破天也只需要用两三小时就能完成。然而路维尤斯今天一直没有给他发来消息,导致他一直心不在焉,效率也慢了不止一点半点。 又不是小孩子了,只是因为没收到消息,就连工作都做不好…… 江误揉了揉眉心,转过身,正想和艾伯特和克拉克打声招呼走人,却见两只雌虫正不约而同地低头看着光脑,脸上神情是从未见过的严肃。 “阁下,”艾伯特抬起头,看起来有些慌张:“出事了。” 江误皱起眉,心头没由来地飘上一缕不安:“什么事?” 这么问着,他的手已经解锁了光脑,俨然是连等几秒钟说话的时间都不行,手指在光屏上自行搜索起了答案。 因为还没有正式入职,军部的内部网络江误是进不去的,但先前的两次宴会让他拓展了不少世家贵族之间的关系网,刚打开通讯接收,各路消息蜂拥而至。 【阁下,您听说废星的事了吗?】 【异种突然反扑,直接碾灭了一支前线小队,还有一支小队下落不明,负责指挥的主指挥官重伤。】 【现在前线已经乱了套了。】 负责指挥的主指挥官重伤。 这句话在江误眼底一晃而过。 路维尤斯是副指挥官,主指挥官已经重伤,那么路维尤斯呢? 只听艾伯特的声音在这时恰到好处地响起,带着些许颤抖的意味:“路维尤斯少将身为副指挥官亲自出战,以振士气,率领那支被碾灭的小队的长官,正是路维尤斯少将……” 江误大脑一空。 他看向艾伯特,不知是否该感谢自己那位冷血的父亲帮自己训练出了一副与之同样的冷心肺,在这一刻,江误一点儿都不惊讶自己竟然还能保持足够的冷静和理智。 “路维尤斯也在那支队伍里?” “情况还不明确,但……应该没错。”艾伯特也从光网上看过听说过二皇子殿下与雄主一雄一雌、双向奔赴的爱情故事,江误本虫又的确从不和任何雌虫有私下来往,久而久之,他也相信了江误和路维尤斯少将间的确是有真感情的。 可现在,江误听说了路维尤斯少将的死讯,却表现得……艾伯特不知道该怎么说——平静、冷淡、漠然,好像在听一件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 黑发雄虫静静地与他对视了一会儿,那俊美的眉眼间依然冷冰冰的,不带任何情绪,没有悲伤也没有慌乱,只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知道了? 就在前段时间,江误还拥着路维尤斯,在无数双眼睛的见证下说不会再娶任何雌虫,于是所有虫都觉得江误是被迷了心窍,但也不得不承认,这对夫夫之间是有真感情的。 可现在,面对唯一的雌君在前线的死亡,江误的反应却仅仅是一句轻飘飘的“知道了”? 艾伯特愣愣地看着江误。 “江误阁下,”克拉克在这时开口,咬着唇:“您……不伤心吗?” 江误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转身离开了研究室。 此时的军部已经完全乱了套。 虫族在星系间征战多年,凭借着雌虫的强悍体魄与先进的科技力量向来无往不利。谁知这次在异种身上栽了个大跟头。 要知道,百年前异种被打退后就一直一蹶不振,虽然还有小部分流落于灰色星系,但已经算不上威胁。这次却不知从哪儿搞来了武器和一帮要钱不要命的雇佣兵,再加上当时运气欠佳,小队追击时恰好遇见了小行星爆炸,导致了一队失联一队殒命的惨烈状况。 路维尤斯少将是帝国的二皇子,也是许多虫族心中虫皇的接班虫,而且还刚与帝国唯一的s级雄虫阁下新婚不久,如今,他的名字却在殒命于小行星爆炸的那支小队里面。 江误从研究室走到军部一楼大厅的一路上,收到了不知多少虫族的视线,他这一辈子恐怕都没得到过这么多同情的眼神。 除了同情,还有觊觎。 他一雄一雌的承诺劝退了不少虫族,但现在,他唯一的雌君已经殒命于前线了,这是不是代表着,这位珍贵又俊美的s级雄虫阁下的宠爱可以转移到其他虫身上了呢? 而无论这些视线代表着什么,都分毫没能绊住江误的脚步。 第25章 真心 军部门口,一辆银白色的飞行器正缓缓落地,飞行器上印着的皇家标志已足够说明飞行器主人的身份。 周围的军虫们见状,都已早早散开,余下几位高级军官站在一旁立得笔直,并在飞行器舱门开启后一同行礼。 虫皇沉着脸从飞行器上走下来,刚抬头,便一眼看到了朝自己笔直走来的江误。 路维尤斯遇难的消息不止在军部,连主星各处都已经传遍了,雄虫身处风暴中心,显然也早已得知这不幸的消息。 那天江误握着路维尤斯的手语气冷静而坚决,虫皇以为他多多少少也是对自己儿子动了真心的。 可现在,黑发雄虫神情平静如常,年轻俊美的脸上别说悲痛,连一点儿情绪的起伏都找不到。 虫皇的心不由得沉了沉。 江误在虫皇面前停下步子,先行了一礼,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语气也是淡淡的:“陛下,我有件事想与您商谈,可否给我几分钟的时间?” 雌君前脚刚死,雄虫后脚就要与雌虫的父亲商量事情,用脚想都知道想要商量的,是解除婚姻关系的事情。 这在虫族是很常见的事情。毕竟对雄虫而言,早一天解除婚约,也就能早一天找到新的雌君供己玩乐。 虫皇本就难看的脸色顿时更加阴沉,连一旁几个高级军官的神情都变了变。 虫皇道:“抱歉,阁下,我现在还有更要紧的事需要处理。如果您的事不算着急,可以先和我的下属约个另外的时间。” 江误道:“我的事很急。” 虫皇沉默几秒,因为江误的s级身份,还是点了下头:“上楼说。” 楼上的会议室里,关于前线战况的讨论早已结束一轮,没出征的几个军官个个都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主指挥官重伤,副指挥官死了,没了两支精英小队,现在还得挑出一队人和两个指挥官去前线继续任务。 虫皇已好几年不在军部露面,上一次是大皇子殿下殒命,这一次是又是二皇子殿下。连续失去两个虫崽,这让不少虫都对虫皇投以同情的视线。 江误跟在虫皇身后走进了会议室,立马被里面浓得散不开的烟雾呛得咳了两声。虫皇则面不改色地坐到了最上位,然后看向江误:“阁下,您有什么急事要说?” 他语气听着和平常没什么差别,但眼里的反感却是掩饰不住的,似乎早已猜到江误接下来想要说的内容。 江误的视线在会议室内环视一圈。 “阁下,请直说。”虫皇的余光瞥见了桌上的会议资料,一想到虫崽的死亡,心中的愤怒和悲伤就快要满溢而出,偏偏此时还要耐心应付虫崽的雄主,只因为对方的s级身份。 会议室里的其他军官也都安静了下来,看着这只俊美冷淡的黑发雄虫。 江误也没有再拖延,对上虫皇的视线,开口:“请允许我一同前去废星。” 这句话完全超出了虫皇的预料,他看了江误好一会儿,才开口:“阁下,我想您大概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我很清楚,陛下。”江误道:“我请求以机甲师的身份参与此次出征,前往废星支援。” “疯了。” 虫皇还未开口,一旁的一名上将就沉声道:“阁下,这是货真价实的战争,而不是什么虫崽的过家家!” 江误的视线扫过去:“格威利上将,我很清楚这一点。” 格威利上将道:“你一只雄虫过去能做什么?” “我有帝国颁发的证件,参与最先进的机甲开发和研究也已经有两个多月,如果您是对我的技术和经验不信任,这次恰好也是验证我能力的一个大好机会。”江误平静地说:“另外,军部最新研发的雄虫专用机甲,若想要投入实战,这次也是一个好机会。” 至于驾驶机甲的“实验体”,自然是江误自己。 会议室里又陷入了一阵短暂的寂静,不过和之前不同,这一次所有虫族的眼中都充满了惊讶和难以置信。 “阁下,”虫皇终于开口:“你执意前往前线的理由是什么?” 虽然这一次虫族在异种手里吃了大亏,但战争的局势是不会改变的,只要派出增援,主星与周边次等星系都不可能受到任何波及。 江误身为s级雄虫,大可以在主星享受一辈子的荣华富贵,死了一只雌君,还有数不清的年轻漂亮有前途的雌虫愿意与他结婚、讨他欢心。 去前线,怎么想都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陛下,”江误说:“我的雌君也在前线。” 虫皇瞳孔微缩。 他与江误对视,在那双古井深潭一般深不见底的黑眸中,看见了巍然不动的某种东西。 而那样东西,从那天皇宫里时,就一直在。 “路维尤斯带领的小队已经在小行星爆炸中全数阵亡。”虫皇道。 江误沉默片刻,他的声音放低了些许,也是在这个时候,他被掩藏得滴水不漏的情绪终于泄露了些许:“我不相信。” 他要亲自去找他。 虫族的雌虫对雄虫而言,不过是“消耗品”,只需要提供钱财和身体就可以,新鲜感一旦褪去,便连路边的野狗都不如。 感情和真心,比起少见,不如说根本不存在。 正因如此,这一刻,就连一向不把雄虫放眼里的格威利上将的脸上都露出了动容的神情。 虫皇道:“您是帝国唯一的s级雄虫,若非特殊情况,我不可能让您去前线冒险。” 江误皱了皱眉,还想说什么,却忽然领会到了虫皇话里的意思。 他道:“陛下,正因我是帝国唯一的s级雄虫,所以我想,我应当有其他雄虫没有的特权。比如,要求皇族满足我的一个小小的、任性的要求。” 虫皇与他对视,片刻后,那一向不苟言笑的石头脸上缓缓露出了一个微笑。 第26章 见面 路维尤斯是在一片火辣辣的剧痛中醒过来的。 他的视线还很模糊,全身上下都仿佛处于烈火之中燃烧。他试着活动身体,却连蜷缩手指的动作都做不到。 呼吸很艰难,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液还在不停地往外流,带着他的体温不断地流逝。 死亡。 这个词毫无征兆,却又理所当然地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他要死了吗? 好冷,又好热。好疼,却又带着麻木。 意识清醒反而是一种折磨,就此闭上眼放松身体沉入黑暗之中,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脱。 睡吧……你已经很累了…… 一个轻飘飘的声音钻入了路维尤斯的耳中。是啊,他独自走到现在,真的太辛苦也太艰难了,那么多痛苦和委屈,都被他嚼碎了咽进肚子里,刮出来的伤口到现在还没愈合。现在就这么睡过去,彻底放下一切,好像也是一种很好的选择。 可一缕淡到若有若无的橘子香味在这时钻进了路维尤斯的鼻腔。 那是江误留在他后颈腺体里的信息素。 江误。 这个名字就像是一道光,骤然照亮了路维尤斯已经模糊的脑海。 他不能死。他怎么能死?江误还在等他回去。 路维尤斯呼出一口气,竭力用一只还算能动的胳膊撑起了身体。 姿势的改变让他的视线也变得清晰了一点,路维尤斯看清了自己周遭的情况。 破碎的机甲和飞行器碎片,血肉模糊的尸体,还有各种损坏的仪器。 他还记得自己遭遇的那场小行星爆炸,现在所处位置究竟是哪里,凭借肉眼无法分辨,更让路维尤斯心底发沉的是,他发现自己的生命检测仪器也被爆炸波及,失去了作用。 这代表着,军部的人很可能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如此一来,获得搜救救援的希望就变得十分渺茫。 路维尤斯又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伤势,非常严重,现在还能维持清醒,不过是因为s级雌虫的体质太逆天而已,稍差一点,恐怕都已和其他同僚一样,死得不能再死了。 对下属们的愧疚,对战事的担忧,对异种的愤怒……种种情绪宛如一座巨石,压在路维尤斯心上,让他无法呼吸。 这次小行星爆炸完全属于运气因素,换了任何一位将领过来,结果都是一样的。但路维尤斯不想给自己找这样的借口。 他吐出一口气,竭力挥散心底的不安和混乱,简单处理了一下自己的伤口,止住了血液,又在零碎的损坏仪器中找到了几个还能用的零件,临时组装了一个简陋的发信器。 只要有雷达扫描,就能收到讯号,除此以外再没有其他作用。 他只能等。 等,等谁呢? 真的会有谁来吗? 那场爆炸实在太惨烈,异种的情况也和之前不同,现在主星那边应该已得到消息派出增援了,不过主要的力量肯定还是会集中在异种身上。至于搜救……实话说,路维尤斯并不觉得这种情况下,前线还有余力把资源放到搜救一个百分之九十九已死亡的少将身上。 哪怕他是二皇子,也一样。 在解决眼前最要紧的异种队伍后,或许会有搜索救援的小队出动。但最短也需要四五天的时间。 现在自己的情况,能撑一天都是奇迹了。 等自己死了以后,江误会娶其他雌虫吗? 应该会娶了吧,毕竟他是s级雄虫,就算他对雌虫没兴趣,也会被不断打扰,最后再不情愿,也会娶一只雌虫当挡箭牌,就像自己一样。 然后,江误也会像对待自己一样,向那只雌虫承诺一雄一雌,温柔地亲吻拥抱那只雌虫,他们……或许会有一只虫崽…… 好困。 -- 帝国军舰上,时空迁跃已经结束,虫族士兵也已整装待发,等待出征。 这次被派往前线接替主指挥官一职的是格威利上将,此刻,他正满脸复杂地看着一旁的黑发雄虫。 江误好似没有感觉,只是低头在光脑上调整面前机甲的数据。 他面前的银灰色机甲看起来与普通的机甲有些许不同,机体也要小一些,但看起来更加精悍。 正是艾伯特和克拉克共同投入了不知多少心血,外加上这几个月江误的加入所研究而出的成果,虫族历史上第一台雄虫专用机甲。 艾伯特和克拉克在得知他为了路维尤斯,要前往废星的时候,便无论如何都要江误带上这台机甲。 “阁下。”格威利上将开口:“您是以机甲师的身份加入这次出征的,还是前往废星的虫族基地最为妥当。” 江误没回头。 “阁下!” 格威利上将上前一步,他对雄虫这种生物厌恶至极,可眼前为了自己很可能已经阵亡的雌君来到前线的雄虫显然不在此列。他道:“搜救任务可以交给我们来做,您连驾驶机甲的经验都没有,独自前往小行星爆炸地带搜救,无异于找死!” “请放心,上将,驾驶经验的话要多少我有多少。”江误结束了最后一项数据的检查,关上光脑。“现在前线的重点在异种身上,搜救任务起码也要四天以后才能开始,我等不了那么久。” 格威利上将没有说话。江误是对的,如果要搜救的是一个还活着的虫族军官,效率自然很高,可现在要搜救的,是在小行星爆炸中失去了生命迹象反应的路维尤斯。 格威利上将看着江误:“阁下,能否告诉我,为什么您能为了路维尤斯殿下做到这个地步?” 这个地步? 江误心中自嘲。 从他下了这个决定开始,周围的虫族就表现得好像他有多么伟大多么了不起多么珍惜感情一样。 只有他自己清楚,从一开始,他就是带着目的接近的路维尤斯,路维尤斯的软化、转变、示好,他分明都看在眼里,却一次又一次的忽略。 哪怕后来他已对路维尤斯动心,却还是因为那些无法忽视的过往,选择了逃避,闭上眼、堵上耳朵,因为恐惧着曾经经历过的事情变成未来,而停下前进的脚步。 江误是人类,他自始至终都没忘记过自己的身份,因此也不会用虫族的标准衡量自己。 他是个懦夫。 是个连自己的感情不敢面对的懦夫。 是个一次又一次让自己喜欢的对象受伤的懦夫。 在江误二十多年的成长过程中,路维尤斯是那个唯一停留在他的身边,给了他陪伴,给了他温暖和温柔的对象,也是他第一次有了欲望的对象。 可现在,路维尤斯死在一场小行星爆炸中,他却连一句喜欢都没对路维尤斯说过。 明明搂着雌虫亲过吻过那么多次,标记了那么多次,甚至连婚都结了,路维尤斯把那么多东西给了他,却连最简单的“喜欢”都没得到。 江误闭了闭眼。 果然,人会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模样。 因为在听到路维尤斯在小行星爆炸中阵亡的消息的那瞬间,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自己的父亲。 那个说着不需要感情的冷血冷心的男人,身居高位、不可一世,却在母亲死后将所有的家业留给了她唯一的孩子,选择了追随而去。 多么嘲讽,阴差阳错,他还是成了和父亲一样的人。 在失去的时候,才懂得珍惜。 江误看着前方舷窗外浩瀚美丽的宇宙,这个世界的确让他感到了与从前那个世界不同的放松与舒心,但如果路维尤斯不在的话,他也没了继续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等等…… 江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是因为任务才来到这个世界的,如果路维尤斯死了,那他的任务要么失败于任务目标的死亡,要么成功于任务目标彻底失去黑化的可能性。无论如何,都是会有一个结果的。 但现在003一声不吭。 今天从接到消息开始,江误的脑子里实在考虑了太多事情,以至于竟然忽略了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他打开了数值条。 任务目标的厌恶值和黑化值还亮着,而且有了些许改变。 在发现这一点的瞬间,江误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自己心中的感觉。 他闭了闭眼,第一次感谢起那些他根本不相信的神明。 -- 路维尤斯不知道自己昏了多久,可能是几分钟,也可能是几小时。 唯一清楚的事情是,他的状态更差了,呼吸微弱,连疼痛和冷热感知都不复存在。 恐怕撑不下去了。 发信器还在工作吗? 妈的。 路维尤斯苦笑着想,自己恐怕就是这个命,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心爱的雄虫,还和对方结了婚,现在就要死在不知道哪个角落里了。 好吧,不管怎么说,他至少曾经得到过。 希望江误在得知自己死讯的时候不要太难过。 不过那只雄虫十有八九连眉毛都不会动一下吧。 想起和江误相处过程中,青年那为数不多几次展露出的淡淡笑容,路维尤斯也勾了勾唇角。 他睫毛颤动,再支撑不住,想要闭上眼睛。就在这时,机甲的降落声在他旁边响起,掀起的风吹散了一点路维尤斯脑海里逐渐浓重的迷雾。 下一刻,路维尤斯看到了江误的脸。 他的意识已逐渐消失,跌入漆黑不见底的深渊。 最后一瞬,停留在他脑海中的想法是:死前还能梦见一次江误,真好。 -- 江误抱着路维尤斯的手很稳,步子也很稳,只有手指在微微的颤抖。 他不敢关上数值条,害怕下一刻那个数字就会归零变成灰色。 进入机甲,江误将怀里满身鲜血的雌虫放入治疗舱,先是启动了机甲,联系上格威利上将让对方发来基地坐标,并提前准备好医生和手术室,然后设定好了自动驾驶功能,转身回到治疗舱前,脱去了雌虫身上的军服。 他头一次看见路维尤斯的身体,却不想是在这种情况下。 江误心头半分旖旎念头都没有,简单快速地检查了一遍路维尤斯的伤口。大多伤口已经止血了,但从治疗舱的数值上看,雌虫的状况已经相当危险,治疗舱只能延缓一点点时间,必须尽快送去手术室抢救。 不过。 还好。 还好他真的找到了他。 在雷达上看到信号点的瞬间,江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路维尤斯。他不敢耽误片刻,匆匆赶了过来。他根本无法想象,如果自己迟一点到,会发生什么。 “路维尤斯……” 治疗舱合上,维持生命的营养液漫过雌虫的口鼻。 江误大脑中紧绷的弦也终于放松下来,他靠坐在治疗舱旁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废星虫族基地,格威利上将抬起头,看着远处那台银灰色机甲逐渐接近。 在接到江误通讯的时候,他心里还有点不可思议,不敢相信对方竟然真的在那么混乱的小行星爆炸地带找到了路维尤斯。 但这些想法在机甲降落,江误怀里抱着奄奄一息的银发军雌走下机甲后,就都变得不重要了。 早已准备好的医护员们推来了病床,第一时间将满身鲜血的路维尤斯拉进了手术室。 江误站在原地没有动,他那张白皙的脸上沾了血迹,神情依旧淡漠。 但格威利上将已从他的一举一动中明白了这只雄虫隐藏在深处的内心,他上前开口:“阁下,感谢您的帮助。若不是您……” “不是我的功劳。”江误打断了他的话:“路维尤斯在重伤的情况下,利用周边仪器制作出了简易发信器,我才能那么快找到他。” 要不是那个发信器,等着他们的将会是另一种结局。 格威利上将闻言,不由得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路维尤斯的伤势有多重,在场军虫有目共睹,若非路维尤斯是s级雌虫,怕是早就没命了。 在这种情况下,他竟然还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制作出了发信器。 路维尤斯是副指挥官,没有虫比他更清楚,哪怕有发信器,他的获救概率也微乎其微,因为基地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是不可能派虫出去搜救的。 可他还是做了,并且得到了回报——他的雄主真的去找他了。 格威利上将心中一时复杂至极。 却听江误在这时再度开口:“路维尤斯现在重伤,接替了他副指挥官职责的虫是谁?” 格威利上将看向江误,却发现这只雄虫的视线正望向不远处一只身着军装的雌虫。 “是西德大校。”格威利上将道:“就是您看到的那只军雌。” 江误微微挑眉,眼底的颜色变冷。 他记得这只雌虫…… 刚到这个世界来的时候,敲门求自己“帮助”路维尤斯的那只雌虫就是他。 路维尤斯被暗算才会被原主标记的事情,江误早就知道,但那时他只想着完成任务,并不关心也不在乎其他的事情。有些不对的事情,他发现了,却直接忽略了过去。 他还以为,路维尤斯已经在出征以前顺藤摸瓜把那只背叛了他的虫找了出来,看来这只虫藏得比想象中要深,也比想象中要狡猾不少。 第27章 我也想你 路维尤斯本以为自己会永眠于那片混乱的小行星地带,没想到睁开眼时,看到的却是医疗室雪白的天花板。 他呼出一口气,发现自己正戴着氧气面罩。 病床旁边的仪器正缓慢地发出节奏不变的“滴滴”声,身上的伤又痛又痒,但能感觉出已经得到了足够的治疗。 自己获救了……? 路维尤斯眼中掠过一丝茫然,他很清楚,军部的救援是不可能那么快来的。可如果不是军部,那又会是谁? 昏迷前见到的江误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 不、不可能。这里可是废星啊!雄虫这会儿应该还好端端地在主星待着才对。 病房门打开,路维尤斯收回思绪,看向门口的位置。 一名亚雌军医走了进来,他看到路维尤斯已经苏醒,先是讶异,旋即露出一个笑容:“路维尤斯少将,您终于醒了。” 路维尤斯动了动嘴唇,用沙哑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的声音道:“我昏迷了多久?前线情况怎么样了?” 亚雌军医笑了笑,为他摘下了氧气面罩,又给他喂了点水:“您昏迷了一周。请放心,主星已派出格威利上将接任主指挥官一职。” 喝完水,路维尤斯总算感觉喉咙好些了:“副指挥官呢?” 亚雌军医在这时露出了一个有些奇怪的神情,他看了路维尤斯一眼:“本来该由西德大校担任。” 本来? 路维尤斯等着亚雌军医的下文。 “但西德大校后来被查出有通敌的嫌疑,现在已被押送去了帝国监狱,等待更进一步的调查。”军医说完,又压低声音道:“当初在废星算计了您的,好像也是西德大校。” 路维尤斯心中惊讶。这件事他回到主星以后就调查并且抓到了“幕后真凶”,从录音到证据到监控录像一应俱全,那只虫供认不讳,已被送上了军事法庭。 可现在,却被调查出西德才是真正的策划者? 路维尤斯皱眉,头更疼了。他看了眼正在给自己换药瓶的军医,终于问出了最想知道的那个问题:“我是怎么获救的?” 军医给他换好药瓶,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脸上的羡慕怎么都掩盖不住。 这时,病房的门再度被敲响。 路维尤斯的目光转了过去,然后顿住。 他瞳孔微缩,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站在病房门口的,是一个身材高挑的俊美青年,黑发黑瞳,皮肤白皙,穿着最简单的白衬衫黑裤子,神情冷淡,却让虫无论如何都移不开眼睛。 “路维尤斯。”那青年开口,清冷的声线,然后一步步朝他走近。 这时,路维尤斯才回过神来,喃喃道:“雄主……?” 江误抬起手摸了摸他的侧脸,看向一旁的军医:“少将的情况如何?” “仪器显示一切正常,伤口的愈合情况也很好。”军医笑着说:“已经没有危险了,不过接下来还需要好好疗养一段时间。” 江误点头:“辛苦了。” 军医识趣地收好了东西,很快便离开了病房。 躺在病床上的路维尤斯还有些没回过神来的意思,他看着江误,完全无法理解江误怎么可能出现在废星的虫族基地。 江误看他这副模样,俯身道:“还难受?” “不……”路维尤斯道:“您怎么会在这里?” 江误在他床边坐下,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抚摸着他的头发。 沉默在病房内漫延开来,不过这沉默更像是一种平静而温暖的安宁,路维尤斯眯了眯眼,忍不住在这温柔的抚摸中放松了身体。 “我来找你。”江误说。 路维尤斯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江误是在回答自己刚刚的问题。 “您……”路维尤斯想说什么,却感觉喉头发胀,眼睛发涩。 他根本无法想象,江误是怎么来到废星,又是如何在那一片小行星爆炸地带找到自己的。 江误好似看出了他的疑惑,低声道:“还记得我在军部研究室里的研究内容吗?” “是雄虫专用机甲……”路维尤斯眼中的惊讶不减反增:“您是独自驾驶机甲去找我的吗?” “准确来说,我只是从格威利上将那里得到了爆炸地点的坐标,是你的发信器信号最终指引了我方向。”江误道:“我只是顺着发信器的指引到了正确的地方而已。” 路维尤斯怔怔地看着江误,好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而那些无法言说的情感在他的胸膛里不断地翻涌,却因为过于庞大,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出口。 最终全都汇集在他的心头,让他的心变得越来越烫、越来越软。同时掀起的,还有心底隐秘的刺痛,仿佛那些感情也触碰到了深处那些陈旧的伤疤,那些伤疤早已结痂,可在此刻,竟又发出了难以忽视的痛痒。 “雄主……”路维尤斯咬紧了下唇。 江误静静地看着他。 出乎意料的是,路维尤斯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欣喜。 银发雌虫怔然地望着他,片刻后,皱起眉,眼睛通红:“您知不知道这样的行为有多危险?!陪同您的是格威利上将吗?我要见他,他怎么能、怎么能容许您独自前往小行星地带?您很可能也被爆炸波及啊!” 江误怔住。 “我是s级雌虫,恢复力很强,哪怕遭受了爆炸也能存活,您不必担心我。”路维尤斯说着,仿佛那个躺在爆炸碎片之中、满身鲜血奄奄一息的雌虫不是自己:“可您是雄虫,您怎么能……那太危险了……” 江误嘴唇轻动。 那一刻他清晰地感觉到一阵温暖的感觉在心里不断漫延,随之而来的还有不知名的酸涩。 明明躺在病床上,刚从重伤昏迷中苏醒的虫是路维尤斯,可他最先想起的,却是江误的安危。 好陌生的感情…… 江误情不自禁地向前一步,抚上了路维尤斯的侧脸。 这个动作成功地打断了雌虫的话语,他抬起头,那双宝石般的蓝眸中尽是掩饰不住的担忧与急切。 江误低下头,让他们鼻尖额头相抵,温热的呼吸彼此交织,然后微微侧头,吻上了路维尤斯的唇。 这一吻持续了很久很久,直到他们心中那些纷乱的情绪都在这个亲吻中彻底融化,江误才微微撤身,笑了笑。 “路维尤斯,”江误说:“看到我来了,你不高兴吗?” “怎么可能不高兴……”路维尤斯双眸湿润,他害怕自己太汹涌的感情会吓到眼前的雄虫,一句话在嘴边犹豫半天,只说出一句爱意最不明显的:“我好想您。” 他真的好想他,哪怕江误对他没有兴趣、没有感情也无所谓。江误能在这里,能为他做到这一步,已让路维尤斯愿意把命都献给他。 江误唇角的笑意加深,一向冷淡的眉眼也温柔下来。 “我也很想你,”江误说,“路维尤斯。” 第28章 温情 路维尤斯清醒过来后,又在病床上休息了三天。这三天里,江误一直陪在他的身边。 虽然江误是以“机甲师”的身份来到废星的,但他毕竟是“尊贵的s级雄虫阁下”,根本也就没有雌虫敢使唤他。 就算有雌虫蠢蠢欲动地想要用机甲维护做借口接近他,江误千里迢迢从主星来到这里的行为也展示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他只会娶二皇子殿下,维持一雄一雌制的承诺并不是说着玩玩的。 有这个前提在,就算其他雌虫再怎么眼馋,也不敢上前明目张胆的勾引了——且不说惹恼江误的可能,光是和皇室作对就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于是江误就这么理所当然地留在了路维尤斯的病房里。 路维尤斯半靠在病床的枕头上,看着身边的雄虫,心中有一部分仍然觉得自己还在做梦。 黑发青年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垂着眼帘,修长白皙的手指间握着一只苹果,削皮的动作不急不缓,苹果皮在他的手下薄厚均匀,且一直到削完整只苹果,都没有断裂。 削完皮,江误又用小刀将苹果切成小块的果肉,堆在碗里,这才站起身,走去旁边的洗手池清理手上沾到的汁水。 “雄主。” 尽管已经预料到这个苹果是给自己削的,但江误真的把那碗果肉递到面前的时候,路维尤斯还是忍不住咬住了下唇:“您不必做这些的。” “你不喜欢?”江误看着他。 怎么可能不喜欢。 路维尤斯摇摇头,接过了碗。 废星重逢以后,江误态度上的转变明显到不能更明显,哪怕是只三岁的虫崽都能一眼看出来。 路维尤斯不是三岁虫崽,或许正因如此,他在欣喜之余,思考和顾虑的事情要更多也更复杂。 上次在办公室冲动问出“您是否喜欢我”时得到的沉默还沉甸甸地坠在他的心里,路维尤斯想知道虫族坠入爱河时是否总是如此矛盾,在不理智的同时又如此瞻前顾后。 您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您为什么要为了我来到废星? 您知不知道,那样的行为很危险? 路维尤斯吃着苹果,有些心不在焉。他能感觉到自己对江误的感情已经到了无法用理性去理解的地步,几乎已经变成了迷恋。 如果这样的感情是单向的,那只会把他和江误的生活搅得一团乱糟。 “甜吗?” 江误的声音响起,路维尤斯迟了几秒才转头看向他,反应过来是在说苹果后,他点了点头。 黑发青年眯了眯眼,似乎已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并对此感到了不满。下一刻,他就站起身凑了过来,扶着路维尤斯的后脑,吻住了他的唇。 青年的舌头熟稔地撬开了他的齿关,在他的口腔里掠夺了一番,然后松开了他。 路维尤斯呆呆地看着江误像个没事虫一样坐回了椅子上,用一副淡然的表情舔了下唇:“确实挺甜的。” 路维尤斯的脸顿时烧了起来,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撞击着胸膛,一下比一下快。 ——想要您彻底占有我。 一个前所未有的想法,连带着强烈到可怕的、羞耻的欲望如同潮水般漫了上来。 而就在路维尤斯快要失去理智把这个冲动变成话语说给面前的雄虫听的时候,病房的门被敲响了。 路维尤斯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是松了口气还是感到失望。 格威利上将走进病房后,敏锐地感觉到了病房里还没彻底消散的暧昧气氛。他是过来虫,自然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何况二皇子殿下和他的雄主是一对少见的两情相悦的夫夫。 他尴尬地咳了一声。 黑发雄虫坐在椅子上,衣冠整齐,从那张白皙俊美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痕迹。不过哪怕是格威利上将这样老派的雌虫,也不会在西德大校那件事后再轻视这只看起来没什么威胁的雄虫。 所有参与进来的雌虫都知道,这只雄虫平时看起来无害,动真格的时候,手腕和决策力绝不会逊色于任何一只优秀的雌虫。这在帝国可是很少见的。 而路维尤斯半靠坐在病床上,唇微微肿着,脸上还带着没消褪的红晕,一看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盯着格威利上将的眼神并不算友善,尤其在知道格威利上将竟然允许他的雄主独自驾驶机甲前往小行星带以后。 显然,这位骄傲的二皇子殿下丝毫不在乎自己的生命安危,反而更挂念根本没发生在自己雄主身上的危险。 “格威利上将。”路维尤斯开口,声音已恢复了冷淡:“您有什么事吗?” “失踪的那支小队找到了。”格威利上将简短道。 路维尤斯瞳孔微缩。 -- 基地大厅里,法德利一手拿着食物往嘴里塞,另一只手被军医牢牢攥住,在伤口上缠上一层又一层的绷带。 他和他的小队在废星的边缘区域“流浪”了快一周,机甲上没什么补给物资,他现在又累又饿,根本顾不上什么体面,就这么狼狈地坐在地上吃东西和处理伤口。 “法德利。” 这个声音让法德利的动作顿住,他抬起头,下意识想要站起身立正行礼,刚动作便被军医给重新按了回去。 “坐着吧。”路维尤斯道。他身上穿着病号服,手上还打着吊水,看起来比法德利还要虚弱,不过脸色看起来倒是还不错。“我很高兴看到你还活着。” “是,少将,幸不辱命。”法德利咧了咧嘴,瞥到路维尤斯手上的吊水时,犹豫了下:“您还好吗?” 身为路维尤斯多年的下属,他很清楚自己这位s级上级的身体能力有多么强悍,如此虚弱的模样可以说极其少见了。 路维尤斯点了下头:“我被卷入了那场小行星爆炸中,其他虫都死了。” 法德利瞳孔微缩。身为老兵,他比任何虫都清楚小行星爆炸的恐怖程度,少将竟然能在那种情况下活下来……不可说不是福大命大。 他还想说什么,目光忽然滞凝了。 法德利震惊地看见路维尤斯少将身后,竟然走出来一只俊美的黑发雄虫。那雄虫很自然地搂着路维尤斯的腰,姿态亲昵。 “江、江误阁下?!”法德利大惊失色:“您怎么会在这里?” 第29章 喜欢 江误还没开口,法德利旁边的军医先笑了起来。 接下来的时间里,法德利被迫恶补了一番江误阁下为了少将千里迢迢飞来废星,又独自驾驶机甲前去小行星地带救出重伤少将的动虫心魄的爱情故事。 住进病房里后,又从同僚口中得知了江误为了路维尤斯,把私下通敌的西德大校揪出来送进军事法庭的传奇故事。 他听得晕头转向,跟前来问询消息的格威利上将阐述他这几天来在边缘地区打听来的有关异种的消息的时候,语气都轻飘飘的。 法德利带回来的消息很快便被整理成了报告,送到了路维尤斯手上。 他快速翻看完了报告,抿紧了唇。 “怎么了?”江误见他神情有异,问了一句。 “不……”路维尤斯在前线受了濒死的重伤,又已有虫族前来接替他的职责,按理来说,是应当和那位主指挥官一样,回到主星休养疗伤的。 但从报告上看,废星异种的动态比想象中要复杂不少,他是帝国的二皇子,是帝国少将,保卫领土是他必尽的职责。 他吐出一口气:“雄主,抱歉,我接下来恐怕不能和您一起回主星了。” 江误道:“你的伤还没好。” 路维尤斯道:“我是s级雌虫,很快就能修复好的。何况现在前线……需要我。”他笑了笑:“我向您保证,我不会再受伤的。等您回到主星后,我一定会每天给您报平安。” 江误看他一眼:“谁说我要回主星了?” 路维尤斯愣住,然后神情变得焦急,眉头皱起:“雄主,废星基地虽然处于战线后方,但也不是没有过被偷袭的先例,您留在这里实在太危险了!” “我危险,你就不危险吗?”江误问。 路维尤斯没说话,只是看着江误。 他的眼睛里一定情难自禁地流露出了某种情绪,因为江误与他对视片刻后,微微笑了起来。 “路维尤斯,正如你会担心我,我也会担心你。”江误握住了他的手,手指交扣的瞬间,路维尤斯闻到了令他沉迷的信息素香味。“我会留在这里,和你在一起,无论发生什么。” 在路维尤斯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以前,他已经上前搂住了江误的脖子,钻进了雄虫温暖的怀抱。 在废星的这段时间他本就没受过标记,受伤后,江误为了让他养伤,也没有做过标记的事情,只是亲吻,连拥抱都少有。 现在,路维尤斯再也克制不住那种燃烧在他骨髓深处的热度,抬头吻住了江误的下巴。 “我的伤差不多好了。”路维尤斯听见自己的声音说。 江误的手覆上了他的肩胛骨,宽大温暖的手掌以一种缓慢地速度抚过他的后背,一直到他的后腰。 “告诉我,”江误的声音很轻:“你想要什么,路维尤斯?” “请给我您的信息素。”路维尤斯喃喃道:“想要您更完整地……拥有我。” 他说完,闭上了眼睛,对自己的话语感到了深深的羞耻,然而这点羞耻显然根本不足以抵消他对眼前雄虫的渴望。 江误更紧地拥住了他,下一刻,路维尤斯倒在了床上。 羽毛般柔软的轻触不断落下,嘴唇,额头、眉心、鼻尖、脸颊、耳垂……再到脖颈和锁骨。 病服的纽扣从扣眼中掉了出来。 路维尤斯睁开眼,近乎茫然地看着天花板。 他以为这种事会不同于标记的快乐,应该很痛,很可怕,很让虫畏惧。否则这么些年来,他身边的那些已婚雌虫怎么会每天都伤痕累累,提起那件事就怕得要命? 可江误给他的却全是愉悦。 路维尤斯微微低头,露出修长白皙的后颈。 他的呼吸无法克制地变得紊乱。 感觉到标记结束,他转过头,用带着泪的双眸去看江误。 江误的呼吸也有些不稳,脸上少有的没有维持住那副无动于衷的模样,他的黑眸紧锁着路维尤斯,几秒后,却拉开了距离。 他站起身,在床边简单地整理了自己的衣服。 ……为什么? 路维尤斯困惑地看着江误。 他们并没有做到最后一步。 不如说,都已经是这种情况了,却还是没做到最后一步。 不过很快,路维尤斯就明白了什么,脸变得更红更烫,只不过这次是因为尴尬。 江误转过身来后,看到的便是坐在凌乱的床被间,一手撑着床一手拢着衣服,满脸通红无措的路维尤斯。 “抱歉……雄主……”路维尤斯咬着下唇,看上去十分难堪:“我忘了您对雌虫没有兴趣。” “想什么呢。”江误上前,为路维尤斯重新扣好病服的纽扣:“你现在外伤好了,但身体还是很虚弱,接下来还要在废星滞留一段时间。我现在要了你,只会让你吃苦头。” 路维尤斯听了他的话,眼睛一点点亮起:“所以,雄主,您是想要我的,对吗?” 江误看向他,唇角带着无奈的笑意:“路维尤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你好像到现在都没有发现。” 路维尤斯眨了下眼:“什么事?” “我喜欢你。” 路维尤斯僵住了。 他目光怔然,嘴唇动了动,大脑里却一片空白,仿佛这简单的四个字是世界上最复杂的密文,以至于他根本无法解读。 江误,喜欢他。 喜欢。 “真的吗?”这三个字一出口,路维尤斯就后悔了。这绝对算得上面对雄虫的告白时最不该说的台词第一位。 “真的。”江误却很耐心也很温柔地回答了他,“我喜欢你,路维尤斯。” 路维尤斯的大脑一定还没恢复运转:“可您说过,您对雌虫没有兴趣。” “我对雌虫没兴趣。”江误道:“只对你有。” “为什么?” 为什么? 这三个字江误自己也问过自己不少次。 为什么是路维尤斯,为什么是一只虫族的雌虫? 然而有时候命运就是这样,没有任何理由和逻辑,也根本没有容得理性存在的缝隙。 一定要找个理由的话,大概是因为第一个这么陪伴着他、喜欢着他、时时刻刻想着他的那个对象,是路维尤斯。 而且,路维尤斯属于他。 是的,属于他。江误很清楚,作为一个现代社会的人类,他应该清楚路维尤斯是独立的个体,他不属于任何人或者虫,哪怕有标记也改变不了这一点。 但江误脑子里非理性的那一面根本听不进这些无聊的言论,他对眼前这只银发雌虫有着很深很深的占有欲。 在他询问003自己能否选择留下的时候,江误就思考过,自己选择离开虫族回到地球的话,会发生什么。 答案显而易见:要么原主过来接替他占有路维尤斯,要么路维尤斯找其他的雄虫,用其他雄虫的信息素度过暴乱期。 而无论是哪个选项,都让江误的胸膛里生出一团恼人的妒火,那火简直要把他烤得不像他自己。 那时江误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心,却还是忐忑着不敢面对,只因为他愚蠢又懦弱的无法摆脱过去的囚笼。 直到路维尤斯出事。 江误也很清楚自己不该来到废星,更不该只身前往小行星地带,更更不该在路维尤斯安全后还执意留在废星,所有的一切行为都可能危及他的生命。而他已经死过一次了,应该更加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第二次生命。 但在他能够冷静地思考这些以前,他已经先一步做了。 这冲动于江误而言毫无疑问是种前所未有的新鲜体验。如果之前因为陪伴和亲密行为产生的占有欲和嫉妒心还能用他孤独了太久来解释,那这种几乎可以说是“奋不顾身”的行为,就只能用“喜欢”两个字来解读了。 为什么会喜欢上路维尤斯? 江误比任何一个人都想知道。他只知道第一次见到路维尤斯,见到这只躺在病床上的雌虫时,他一片死寂的心就跳动了起来,产生了前二十多年从未感受过第二次的“兴趣”。 江误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问道:“你喜欢我吗,路维尤斯?” “喜欢。”路维尤斯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回答了这个问题,然后立马红了耳朵:“可……我没有什么值得您喜欢我的地方。” 江误微微挑眉,心里的柔软令他自己都感到惊讶。 他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想要安慰、想要了解另一个灵魂的时刻。这一刻,大概是因为心意相通,路维尤斯最后一点点薄弱的心防也在江误面前尽数瓦解,于是他终于得见这只看起来强大自持的s级雌虫内心深处自卑脆弱的伤口。 “路维尤斯……” 江误再度走上前,将雌虫搂进了怀里。 路维尤斯依靠着他,姿态是前所未有的乖顺和依恋,声音放得很低:“雄主,您没有骗我,对吗?您真的喜欢我……” 江误抱着他,也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重复道:“我真的喜欢你。” -- 两个月后。 多亏了法德利冒死带回来的消息,废星的战况已经逐渐趋于平稳。 路维尤斯重伤回归后,仍然担任副指挥官一职。不过他毕竟是个伤员,医生也多次建议他“不要仗着是s级雌虫就胡作非为,您最需要的是长时间的休养,殿下”。 所以,在两个月的前线生活后,路维尤斯在虫族军部的传召下决定提前返回主星。 身为虫族少将、帝国二皇子,路维尤斯这一生中真正得到的假期寥寥无几,不过他也不稀罕休假,哪怕有空余的时间,他也会把它们全部花在训练和处理政务上。 不过现在的情况已经变了。 路维尤斯做完了最后一点军务交接,唇边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 这次他得到了足足两个月的假期,足够他和江误去任何一个旅游星球来一场完美的蜜月旅行。 蜜月旅行。 放在一年前,要是有哪只不长眼的虫告诉路维尤斯,他会因为要和一只雄虫度蜜月而傻笑个不停,他会打断那虫的鼻子。 但现在这件事就是发生了。 “路维尤斯,我喜欢你……” 江误的话语再次回响在耳畔,路维尤斯笑着咬住唇,手指下意识地抚过后颈。 虽然同处于废星基地,但他们见面的次数寥寥无几,更别提独处了。不过他们还是找到了一两次巧妙的机会,在空无一虫的杂物间还有使用过的会议室里进行了标记和亲吻。 实话说,哪怕到了现在,路维尤斯也还是有种不真实的、怀疑一切都是自己在做梦的悬浮感。 江误竟然真的向自己告白了。 那只冷淡的、看起来毫不在乎的雄虫,为了自己来到了废星,说担心自己,然后抱着自己,一次又一次的说着表白心意的话。 让路维尤斯确定一切是现实的,是哪怕在梦境之中,他也没梦见过如此夸张又不现实的情景。 走廊上,法德利刚结束一场会谈,抬眼一看,停步立正行礼:“路维尤斯少将。” 路维尤斯心情颇好,给了他一个微笑:“江误阁下呢?” “阁下应当在机甲室。”法德利说,放下手:“您明天就要回主星了吗?” “是。”路维尤斯说。 法德利咧了咧嘴,难得露出一个不正经的表情:“少将,祝您早日生出虫崽。” 路维尤斯眯了眯眼,抬手理了下军帽的边檐:“晚上体能训练多加两组。” 法德利脸上的笑容立马变成了苦相,旁边路过的小护士发出轻笑声。 机甲室内。 黑化度百分之七。 江误关上了数值条,也顺带着关上了面前机甲的数据面板。 003并没有给他任务完成的时间限制,也没有催促和惩罚。但江误还是想要尽早完成任务,这个来历不明的系统所带来的不确定性都是其次的了,更让他觉得在意的,还是这所剩不多的个位数黑化值。 相较于刚开始的时候,这个数字真的很少了。 可这还是说有,有什么东西仍然存在于路维尤斯的心里,让他无法真正地感受快乐。 想起那天晚上,路维尤斯主动的祈求。江误若有所思,不知道该不该把希望寄托于他们完全占有彼此后,这点黑化值就会彻底消失上。 直觉告诉他,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但江误想不出其他可能了。或许在感情这件事上,他从来都不是什么游刃有余的好手。 机甲室的门打开了。 江误没有回头。这间机甲室是公用的,只要有id卡和通行指纹,谁都能进来。而且经常使用这间机甲室的机甲师也不只他一个。 脚步声愈发接近,然后,一双手臂从后面搂住了他。 熟悉的气味传了过来,江误的身体先是绷紧,又在认出身后是谁后放松了下去:“路维尤斯。” 第30章 拯救 “雄主,我们明天就出发回主星了。”路维尤斯靠在他的颈窝里,大部分声音都被闷在了江误的衣服里:“你打包好行李了吗?” “我没什么行李。”江误说。 他来得匆忙,哪里有闲心带什么行李。 “哦。”路维尤斯也想到了这一点,声音里带上了笑意,他从江误的颈窝里抬起脸,打量着他们身前这座漂亮的银灰色机甲:“这就是您那天来救我时驾驶的机甲吗?” “嗯。” 路维尤斯好奇地看了看它:“我们回主星的时候,也能驾驶这个吗?” “你想驾驶它?”江误笑了笑:“我以为虫皇陛下会从主星派专门的飞艇和护卫队过来确保二皇子殿下的安全。” 路维尤斯轻声笑起来:“但我还没坐过它。”说完又补充道:“在我有意识的时候。” 江误没说话,他指尖在机甲上敲了敲,侧头看向趴在自己肩上的雌虫:“现在?” “现在?”路维尤斯有些惊讶:“没有通行证,任何飞行器和机甲都不能擅自离开基地。” 江误以前不觉得自己是个会带坏好孩子的人,但:“路维尤斯,你是副指挥官,你有权限给自己开一张通行证。” 路维尤斯笑了起来:“雄主……” 他舔了舔唇。江误相信他的雌君可能这么多年来都没用血统和军衔任性过哪怕一回,不过现在,那双宝石般的蓝眼睛里正闪动着跃跃欲试的光。 江误对上他的视线,忍不住弯起唇角,心也怦怦跳动起来,仿佛回到了十几岁的时候,他不再是那个沉默寡言只知道学习和工作的冷漠少年,而是一个和其他同龄人一样,挑战规则,只为了和自己喜欢的对象开心玩耍的少年。 江误握住了路维尤斯的手,带着他钻进了机甲的驾驶舱。 通行证很快就办理好了,他们离开基地的时候,除了检查员困惑的视线,没有得到任何阻碍。 “他肯定很不明白,为什么明天就要回到主星的路维尤斯少将会突然和他的雄主一起驾驶机甲离开基地。”路维尤斯看着窗外的景色,低声嘟囔。 江误放松地操纵着机甲,让它带着他们投入浩瀚的银河之中:“也可能他已经想到了,路维尤斯少将和他的雄主想要在宇宙之中来一场不会被任何虫打扰的约会。” 路维尤斯笑了,转头看着黑发雄虫:“这是约会吗?” “是的。” 次等星月的淡蓝月光温柔地照拂着周围的一切,星河如海,在他们四周铺开。 江误在这个地带停下了机甲,让其保持悬浮,然后离开了驾驶座,走到了路维尤斯面前。 他俯身,吻住了路维尤斯的唇。 路维尤斯抬起双臂,主动攀附住了江误的背,蓝眸中清醒的神色很快就迷雾所笼罩。 “雄主……”路维尤斯喃喃。 江误亲了亲他:“叫我的名字。” 路维尤斯神情微动:“江误……” 慢慢地,他们之间的姿势变成了路维尤斯坐在江误的大腿上。 宽敞的座椅足够容纳他们两个成年虫族,江误搂着路维尤斯的腰,让两人的胸膛紧贴着,隔着衣料,心跳也好似已交融到了一起。 路维尤斯。 他的雌君。 他的丈夫。 属于他的,他也属于的那个人——那只虫。这不重要,江误从来也不在乎这个。 他仰着头,放任坐在他大腿上的那个英俊的青年主动献吻。 青年还不擅长这件事,但那双眼里的渴望和情感已足够填补所有技术上的空缺。 呼吸的交缠,让他们之间的温度不断升高,仿佛有一团火在他们之间燃烧。不过这情况更像是他们彼此心中的火焰在此刻都再也无法抑制得漫延出来,将那火焰的温度又往上推了一层。 模糊地,江误听见了衣料摩擦的声音。 而他也顾不上再去阻止。 缥缈无垠的宇宙之间,温柔皎洁的异星月光之下,周身是漫天星河,这奇妙而浪漫的一切,在此刻不过是为了驾驶舱里发生的事情增色的背景板。 江误的手指触碰到了路维尤斯柔软温暖的皮肤,亲吻再一次继续了,衣料的摩擦声也再一次响起,不过这次是从江误自己身上发出来的。 江误一向洁身自好,哪怕在地球上的时候,也从未沾过男女之事。这让不少人背地里议论他是不是有什么身体方面的隐疾。但江误只是确确实实没有相关的想法而已。 他曾以为自己会一直那样直到死亡,永远都对虚拟作品里所说的“燃烧”一般的吸引力一无所知。 直到他遇见了真正能融化他的这把火。 “路维尤斯……” 雌虫在外表上与人类男性别无二致,但在这种时候,差距就体现了出来。 润滑的销量在虫族少得可怜是有原因的。 江误亲了亲路维尤斯,一手搂着他的背,那漂亮的肌肉和肩胛骨仿佛正是为他而生,与他掌心的纹路契合无比。 在路维尤斯发出祈求声时,江误在他的眉心落下一个虔诚到他自己都难以想象的吻。 火越烧越旺了,好像要把他的血液、骨肉全都烧干直至成灰。 而银发雌虫的眼泪和体温则是最完美的甘霖。 视野不断缩小,最后变成了一个小点,让江误只能看到自己最想看的那一部分。 结束的时候,江误将脸埋进了路维尤斯的颈窝,听见雌虫在他耳边抽泣着说:“雄主……我爱您……” “我也爱你。”江误闭上眼:“我爱你。” -- 次日,登上主星前来接他们的飞艇后,江误和路维尤斯就一起窝进了房间里。 尽管他们早已心意相通,但昨天的约会以后,他们彼此相处起来亲密且自然了许多。 路维尤斯不再是那副没有安全感的样子,像是一只被养熟了的猫,彻底展现出了黏人的一面。在房间里,就算不亲吻,他也总是要靠在江误身旁,拉拉江误的手,或者抱一下。 江误也很惊讶自己竟然能如此习惯路维尤斯的黏人,甚至……甘之如饴。 不如说,黏人的不止路维尤斯一个,江误自己也渴望着和路维尤斯有身体接触的感觉。 一切都很好,前所未有的幸福和轻松,如果数值条上那顽固的数字7能消失就更好了。 江误搂着路维尤斯,心不在焉地思考着到底还有什么让这只雌虫有所顾虑。 或许他们应该有一只虫崽。 这个念头出乎意料又理所当然地出现在了江误的脑海。 他皱了下眉。 成为父母这件事给他带来的反感,已经减淡了很多。但不可否认的是,它们依然存在,一想到就让江误的胃部发沉,一双双黑色的手如同镣铐,牢牢地抓着他的手腕脚踝,不允许他真的从那些过去中走出去。 “怎么了?”路维尤斯的声音很轻。 “嗯?”江误回过神。 “您看起来有所顾虑。”路维尤斯上半身趴在江误的身上,自然一眼就能看到雄虫的神情变化。他伸手摸了摸江误的眉心,抚平了那里的褶皱。 不是我有所顾虑,是我在思考什么让你有所顾虑,这才有所顾虑…… 有点像个绕口令。 江误舒展了眉毛,不过他觉得这是个好机会。虫崽这件事是横在他和路维尤斯面前的一道必过关口,就算这一次逃避过去,下一次也还是会以同样的方式挤上来。 “你想要虫崽吗?”江误说。 路维尤斯闻言,脸上一红。其实他对于虫崽的态度,更像是为了完成一项任务,毕竟身为虫皇,拥有继承人是必须的。不过如果是他和江误生虫崽,那一定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他眼睛闪着光,刚想点头,却忽然意识到,江误皱眉烦恼的原因,正是这个。 难道……江误不想要虫崽吗? 这在虫族社会并不稀奇,雄虫都是贪图享乐的生物,虫崽这种需要责任心和细心照顾的小东西与他们的享乐理念很不适配。 可是,江误并不是那种贪图享乐的雄虫。 或许他只是不喜欢虫崽。 路维尤斯低声道:“您讨厌虫崽吗?” 江误摸了摸他的头发,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 路维尤斯心里有些失望,他看着江误,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雄主。” 江误看向他。 “您可以和我说的。”路维尤斯说。 江误弯了弯唇:“说什么?” “您心里的顾虑,还有想法,都可以告诉我。” 江误摸了摸自己的脸,看来在虫族的这段时间他的确懈怠了,如果还在地球上,他能保证哪怕是这世界上最亲密的人在他面前,也无法看出他的哪怕一点点情绪。 “没什么。”江误说。 路维尤斯咬了咬下唇。江误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自己不应该再不识趣地继续往前,去触碰江误划下的那条边界线。 可他还是做了:“雄主,您不信任我吗?” 江误一愣,低头看去,趴在他胸前的银发雌虫撑起身子坐了起来,蓝色的眼睛看上去有些伤心。 不信任? 路维尤斯怎么会得出这个结论? 江误有点好笑,但他抿起唇的时候,唇角却没有顺利地弯起一个弧度。 “为什么这么说?”江误问。 “您从来不告诉我您的感受,不告诉我您心里在想什么。”路维尤斯伸出手,抚摸着江误的嘴唇和下巴:“我不喜欢这种感觉,在您失落、不安、焦躁的时候,却无法帮助您。您不愿意让我帮助您吗?” 江误愣住。 ——“不要告诉任何人你的想法,更不能向任何人暴露你的软肋。” ——“这个世界上,你唯一能相信的人,只有你自己。” ——“没有人会真正关心你,人们关心的只有你能为他们提供的利益。” 事实上,在地球上活了这么多年,江误最大的感受是:父亲教导他的这些冷血又冷酷的话语其实一点儿都没有错,这也正是他年纪轻轻却能不断向上爬的原因。 所以现在,面对眼前雌虫不加掩饰的关心时,江误一时间竟然不知说什么好,面无表情的脸上一片空白。 这一刻,江误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路维尤斯的黑化值仍然没有清零。 因为他关心着江误,他希望江误能向他坦诚,他想要安慰、保护江误。 一道细细的暖流钻入了江误的胸膛,让他的心颤抖起来。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酸涩、柔软、脆弱——还有被潜藏了太久的孤独和伤心终于被注意到的欢欣喜悦。 在父亲的教导下,他的确不曾遭受过巨大的伤害,他让自己心如磐石,借此躲避了所有的恶意。 没有伤害,却也没有爱。 什么都没有。 江误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冰冷,也早已接受了注定的孤独,毕竟他在很早很早的时候,就不是个会哭叫吵闹着无法接受现实的小孩子了。直到现在,一缕阳光随着路维尤斯的话语照进了他的心脏,久违的温暖化开了他冰冷的心房,也让另一部分被他遗忘了的记忆破冰而出,重新涌入他的脑海。 他想起了母亲的微笑,想起了母亲温暖的手,想起了小时候被抱在怀里站在游乐园旁,握着一只气球看着蓝天白云时感受到的最简单的幸福。 无数次重复的梦魇里,躺在一片血泊中的母亲朝他伸出手,声音凄厉地诅咒他:“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冷血的儿子,你应该去死!” 阵阵刺痛传来。 “雄主。”路维尤斯握住了江误的手,然后慢慢地挪到了他身边,将他拥进了怀里,笨拙地安慰道:“我在这里……” 可梦魇挥散,真正的记忆里,母亲拉着他的手,温柔地笑着:“小误,总有一天,你会遇见自己喜欢的那个人,到时候,你一定会得到更多更美好的幸福。” 江误想,自己一定比想象中流露出了更多的伤心。 不过,展现脆弱的感觉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只是陌生又奇怪而已。 而且,被拥抱被安抚的感觉真的很好…… 江误回搂住路维尤斯的腰,慢慢地吐出一口气。 “我不想要虫崽,不是因为我讨厌虫崽。”江误轻声说:“我只是担心我无法当好……雄父。” 知道江误不是讨厌虫崽,路维尤斯的心放了下去,他松了口气,笑了起来:“您一定会是个好雄父的。” 江误没说话。 路维尤斯摸着他的头发,过了一会儿,轻声问:“您愿意和我说说吗?” 江误顿住,然后点了点头。 他曾以为自己是个不需要倾诉的人,他可以独自处理好所有事情,理所当然包括自己的情绪。 可这么多年,江误的心里实在积攒承受了太多太多,而他毕竟只是血肉之躯,也有喜怒哀乐。 这些被压抑了太久的东西,时隔数年,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接受、容纳它们的地方。 一个可以信任的对象。 一个可以接受他所有的灵魂。 江误几乎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而且这件事说来有点好笑,他的家庭虽然病态,但是虫族扭曲的社会制度下,他的家庭甚至已经算得上健康的一员。 他敢保证,路维尤斯的家庭比他的要病态的多。 可路维尤斯认真地听着,然后吻他,一遍又一遍,好像想要借助这种方式,抚平他内心的旧疤痕,或是亲吻那个在他叙述里,不得不咬牙独自成熟起来的小男孩。 最后,江误翻过身,压在了路维尤斯身上,抢回了亲吻的主动权。 他看着身下的雌虫,皱着眉:“我不会是个好雄父的,我冷血又冷漠。” “您不是。”路维尤斯笑着抚摸他的脸,眼睛里闪动着温柔的光:“是您拯救了我。” 江误凝视着他的眼睛,某一刻,他好似真的掉进了那片蓝色的温柔湖泊。 “不。”江误笑了,他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好似身后的阴霾终于被阳光照耀:“是你拯救了我,路维尤斯。” “叮咚。” 一声机械提示音响起。江误侧头看去,一只白色光球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半空之中,正在慢慢消散。 “检测到任务对象黑化值已清空,您已成功完成任务,是否确认停留在当前世界?” 江误搂进了怀中的身体,笑了笑:“确认。” “了解。”光球越来越淡:“系统已成功解绑……” 003的身形彻底消失,江误看着那白色的光芒,心中无声道谢。 谢谢,让我拥有第二次生命。 谢谢,让我遇见了他。 “所以,雄主,您想不想要虫崽?”怀里,路维尤斯眨了眨眼。 江误眼中仍然有些犹豫。他低下头,手掌抚过身下雌虫紧实的小腹,想象着这里面孕育着属于他的孩子的景象…… 很诱人。 “想。”江误闭了闭眼:“我想要你的虫崽。” 路维尤斯笑起来:“也是您的。” 江误轻笑着:“现在开始努力?” 路维尤斯耳朵红了,但眼神中的期待没有任何掩饰。他点了点头,放松身体:“我属于您。” 江误唯一想做的就是翻过他的身体,并给他一个深深的标记。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第31章 番外 我为你停留 虫族主星医院。 顶层的vip病房内,路维尤斯脸色苍白,失魂落魄地望着眼前躺在病床上、双眼紧闭的雄虫。 “十分抱歉,殿下。”负责管理次等星军区的鲁德尔上将在一旁沉声道:“这是我们的失职,请您谅解。” “我的雄主现在昏迷不醒,你要我怎么谅解!”路维尤斯提高了声音,怒火和担忧交替着涌上他的胸膛,让他再难抑制自己的情绪。 一周前,江误告诉他,要以机甲研究员的身份前往次等星系开会。路维尤斯本想跟他一起,奈何公务缠身,实在无法随心所欲。 加上会议总共也就两天的时间,在江误温柔的安抚下,路维尤斯这才勉强点头同意。 谁知就两天的时间,江误就出了意外。 根据鲁德尔上将所言,江误是在离开会议室的走廊上,不慎被负责研究变异植物的药物研究员撞到。当时那个研究员手里正拿着最新研究出来的新植物种类,实在太过兴奋,所以没有看路。 结果是,江误很不幸地中了招,因为植物的作用当场昏迷,从一周前到现在被送到主星医院,都一直没有醒来。 植物医学界的专家们换了一批又一批,然而无论是有权威的还是没权威的,年轻的还是年老的,都告诉了路维尤斯同一件事——这种植物的种类实在太新,能够进行针对性治疗的药物还没研发出来,现在,他们也拿不出任何的解决方法。 这消息几乎要让路维尤斯疯了。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闭了闭眼,再度在江误病床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紧握住雄虫搭在床边上的苍白的手。 雄主,您快醒来。 我本来想在您回来的时候,告诉您一个好消息的。可您现在却…… 尽管虫族的医学科技水平在近几百年已得到了飞速发展,但治不好的疑难杂症依旧多如牛毛。一想到江误很可能就这么沉睡不醒,路维尤斯就恨不得把那个拿着植物到处乱跑的混蛋抓过来杀了。 “我能理解您现在的心情。”鲁德尔上将道:“但这件事我必须向您汇报。” “说。”路维尤斯道。 “是有关那株新型变异植物的。现在关于这株植物的研究已经有了新的进展,这株植物是由睡眠草和噩梦草结合繁衍而成的,研究出它的研究员为其起名为梦魇草。所以,江误阁下目前很可能正身陷噩梦,才一直无法醒来。” “梦魇草。”路维尤斯皱起眉头,他紧盯着床上的雄虫:“现在的解决方法是什么?” “如果这株植物的效果真如那名研究员所言,是将虫困在噩梦之中的话,那么我们外界能起的作用微乎其微,只能依靠江误阁下自己的力量醒来。” “一堆废话!” 路维尤斯终于爆发了,他将手里的光脑狠狠砸在地板上:“滚出去!” 鲁德尔上将比路维尤斯年长,军衔也要更高,是军部元老级别的军官,哪怕是虫帝来了也要对他有礼三分,但此时他并没有追究路维尤斯的无礼,反而十分同情地看了眼前年轻的雌虫一眼。 江误阁下身为s级雄虫,却一心只爱路维尤斯殿下,并亲口在众虫面前许下了一雄一雌制的承诺,婚后他们更是恩爱有加,让帝国不少虫都眼红羡慕不已。 然而现在,江误却因一个研究员的愚蠢错误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而路维尤斯对此无计可施,只能等待。 换了谁来,都是要崩溃的。 鲁德尔上将轻轻叹了口气,离开了病房。 路维尤斯抓着江误的手,额头抵着雄虫的手背,眼泪悄无声息地落下。 不知过了多久,他脑海一片昏沉,多日未得休息的大脑在此时终于彻底宣告罢工。他靠着江误,睡了过去。 -- 下雨了。 路旁公园的湖面上起了一层朦胧的雾。天空灰蒙蒙的,世界冷清,这个路段清静至极,偶尔听见的零星声响,也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 江误将车停在路边,按下车窗,将手里的烟点燃又掐灭。他静静地看着那星点火光挣扎着在自己的指尖熄灭,最后就连那点刺痛也消逝不见。 今天过得不太顺利,原本板上钉钉的合同告吹,各种零碎的人事物不断地扰乱着江误的思绪,让他无法顺利完成自己的工作。 他应该感觉失落、烦躁、恼火。 但他的心里什么都没有。 胸膛里好像有一个大洞,所有的情感,无论喜怒还是哀乐,掉进了他的身体里,都会被这个大洞所吞噬,最后留给他的只有一片空虚。 好无聊。 每一天,每一天都好无聊。 不过相较于此前连夜的噩梦,以及梦里不绝于耳的咒骂,无聊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江误重新升起车窗。他本想抽支烟缓解一下心情,但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江……误?” 车窗彻底关严以前,一道带着试探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 江误停下动作,看向窗外,随即愣住。 站在他车边上的,是一个高挑英俊的银发男人,他身着类似军装的制服,但江误从未见过类似的款式,看着倒更像是西方那边的军队。他皮肤白皙,五官深邃,那双蓝眼睛在雨水之中仿佛被浸润的宝石,闪着动人的光。 他站在雨中,目光直勾勾地望着江误,脸上有茫然、有失措、更多的还是不加掩饰的欢喜。 “雄主,我一直在找您。”男人擦了擦脸上的雨水:“这里是哪里?我……” 江误打断了他的话:“你是谁?” 这简单的三个字却好像对男人造成了巨大的打击,他的蓝眼睛慌张失措地看着江误:“雄主?您不记得我了吗?” 雄主。 这是什么称呼。 江误有种被精神病缠上的感觉,他不想再理睬这个莫名其妙的陌生人,于是伸手关严了车窗。正想发动车子,他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再一次飘向了车窗外。 那人依然站在原地,低着头,头发和衣服都被雨水淋湿了,可他却好像一点儿都不在乎,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好像还没从江误刚才说出的话里缓过神。 不知道为什么,江误总有种不能将这个人丢在这里不管的感觉。 他什么时候成慈善家了,随便见到个胡言乱语的陌生人,都要心软一下? 虽说这个陌生人长得是挺好看,很合他胃口就是了。 但一想到自己真的和他在一起,然后走到相看两相厌,互相厌恶互相仇视,最后—— 最后如同他的父亲和母亲那般,死亡、咒骂、枯萎…… 江误觉得一阵恶心。 他发动车子,沿路径直向前离开。 五分钟后,江误发现自己又掉头回了湖边。 那个穿着奇装异服的银发男人仍然呆呆地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他不冷吗? 不怕感冒吗? 江误皱了皱眉,打开车门,拿起一把伞,撑开,一步步走到了男人身边。 在雨水的掩盖下,江误的脚步声几近于无。但那男人却在江误快要接近的瞬间便猛地转身,敏锐的像是一只野兽。 不过,这只野兽在看清江误的模样后,就重新变回了原先无助顺从的模样。 “雄主……”男人小声地喊,眼里尽是藏不住的委屈:“我还以为您不要我了。”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 “你认错人了。”江误这么说着,手上的伞却朝男人那边偏了偏。 男人听到这句话后,看起来更伤心了。 为什么。 江误被那双蓝眸望着,陷入了一阵前所未有的混乱。 就在几分钟前,他还感觉空荡麻木的胸膛此时被一阵温暖的洋流充盈,那洋流裹挟着对他而言完全陌生的感情,反复来回地冲刷着他内心深处被冰冻的角落。 为什么他会对眼前的人有这样的感觉? “你叫什么名字?”江误紧盯着男人。 “路维尤斯。”男人轻声道:“我叫路维尤斯。” -- 江误将全身被雨淋得湿透的路维尤斯领进自己的顶层公寓。 这个银发男人看起来像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那双眼睛无论看到什么,都充满了好奇。 车子、手机、街道……等等等等,仿佛一个幼儿园小朋友。 更神奇的是,在江误的追问下,这个对他而言分明完全陌生的男人,却真的准确无误地说出了他所有的喜好。 那些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他母亲,不再可能有第二个人知道的事情。 在路维尤斯走进浴室洗澡的时候,江误坐在客厅沙发上,思考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却怎么想怎么觉得荒唐。 因为此时此刻,摆在他眼前的唯一解释,就是这个叫做路维尤斯的银发男人,是被他遗忘了的,他的爱人。 可是怎么可能? 江误按了按眉心,浴室的门在这时打开。 他抬起头,正想开口告诉路维尤斯客房的位置,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在了原地。 “你怎么……”江误别开眼,发现自己竟然因为看了一个男人,而耳根发烫。这可真是前所未有:“你至少应该围个毛巾。” “围毛巾?”路维尤斯的声音听起来却很困惑,过了一会儿,他才明白了江误的意思,小声道:“抱歉,我没有找到换洗衣服。” “是我的疏忽。”江误这么说着,视线刻意避开了路维尤斯的方向,匆忙走进衣帽间,在里面随意找了两件宽松的衣物,又拆了条新的内衣,扔给了路维尤斯。 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响在他身后响起。过了一会儿,身后传来一声“好了”,江误这才松了口气。 他让路维尤斯坐到了沙发上,他自己则坐到了路维尤斯旁边。 这个距离下,他能将对方的长相看得更加清楚。这是一副有些冷峻高傲的眉眼,但望向他的时候,却总是温柔的。 “你一直叫我雄主。”江误选了一个最想知道的问题作为开场:“这个称呼是什么意思?” 路维尤斯的手指在裤子上收紧,这代表他很紧张。 “告诉我实话。”江误道。 “您……”路维尤斯的声音很轻:“是我的雄主,我的伴侣。” 伴侣。 “你是我爱人?” “人?” 路维尤斯的眼里再度露出茫然,这让江误感觉很荒唐。手机和车子就算了,他不会连“人类”都不知道吧? “我的丈夫。”江误换了种说法。 路维尤斯理解了,然后点了点头。 胡扯八道。 他突然多出来一个丈夫,且他本人完全不知情? 这根本不可能。 但更让江误无法解释的,是他内心的感受。 他能感觉到,他已经相信了这个说法,并且也的确对这个男人,有着从未有过的特殊情感。 甚至,可以说是依恋。 困惑。 无法理解。 他本应不需要任何感情。 江误沉默了下去,而在这时,路维尤斯忽然张开了手臂,将他紧紧抱在了怀里。 江误愣了一下,手搭在路维尤斯的小臂上,却没有推开他。 这个男人身上的气味、体温,都让他感觉好舒服。 很有归属感。 “家”。 江误的呼吸变得急促,他闭上眼,仿佛有什么被他遗忘了的、怎么都想不起来的东西在他的脑海里不停地横冲直撞。 他还是想不起来,怎么努力,那部分都是一片空白。 但没关系。 因为一股他从未尝到过的、前所未有的庞大又柔软的感情,正随着这个拥抱,不断地膨胀,直至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 母亲过世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过类似的体验了。 江误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忘了这种温暖。 原来它只是悄悄藏到了他心中的角落里。 “雄主……江误……”路维尤斯小声地说:“我还以为永远都见不到您了。” 江误眨了下眼睛,下意识问:“为什么?” “那株该死的植物。”路维尤斯说到这句话的时候,有些咬牙切齿:“您一直在睡觉,他们说您有可能再也不会醒了。我……好害怕……” 江误感觉到路维尤斯把脸埋进了自己的颈窝里,温热的呼吸和湿润的泪水一同接触到了他的皮肤。 一瞬间他的心里也升起了酸涩的刺痛感。 他抬起手,慢慢地回抱住了怀里的男人。 在他的手臂圈住温热身体的时候,一种满足感流遍了全身。 耳边好像有个声音在告诉他:这才是对的。 他甚至没想起来问路维尤斯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静静地抱着怀里的银发男人,手掌无意识地在对方的后颈上轻抚着。 路维尤斯眯起眼,发出了小动物一般的细小声音。 江误道:“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这句话他用的语气很平,听起来像是个陈述句。以至于路维尤斯过了一会儿,才道:“是的,我爱您,雄……江误。” “这个雄主,是不是和老公是一个意思。”江误的指尖拨弄着路维尤斯的银发,他发现这个男人身上的每个部分都让他感觉喜欢。 “老……公?” “丈夫。” “对。”路维尤斯的声音轻轻的:“您是我的老公。” 操。 江误少有地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他更紧地搂住了路维尤斯的腰。 “告诉我所有我不记得的事情。”江误道:“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 这一天,他们都睡得很晚,但一直到入睡,他们都没有分开过,一直牵着手,拥抱着,仿佛他们身体的某个部分已经长在了一起,无法分离。 路维尤斯断断续续地和江误说了很多。虫族、主星、帝国…… 江误越听越觉得不可思议,但神奇的是,哪怕内容再荒谬,他也没有觉得路维尤斯是在撒谎骗他,一点都没有。 他们因为意外相遇,原本只是互相利用,却到底被彼此吸引,最终相爱。 在路维尤斯的叙述里,他似乎还在那个陌生的世界里找到了自己的热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困在公司的事务里变得冷漠麻木。 娶了路维尤斯的江误,最终得到了他的幸福。 他们在床上睡着以前,江误听见路维尤斯蜷缩在自己的怀里,小声地说:“原来您来自于另一个世界……您会不会还是觉得自己的家乡好,不愿意再回来了?” 江误的内心一阵刺痛。 他会吗? 换种说法,他会为了一段他此前从未信任过的“爱情”,离开他现在拥有的一切,孤身前往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吗? 江误收紧了手臂。 不知为何,答案早已出现在他心中。 -- 路维尤斯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他愣愣地看着眼前雪白的天花板,过了一会儿,梦里的一幕幕如同电影放映般在他眼前回放。 江误。 他的雄主,他最爱的雄虫。 竟然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 而那个世界,才是江误的家乡,他的归属地,他在那里长大,拥有的一切,也都在那里停放。 路维尤斯的心里涌上一阵不安,而这种感觉,自从他们从废星回来,他就已经很久没感觉到了。 “路维尤斯。” 熟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些许沙哑。 路维尤斯闻声,猛地转过头。 江误笑着站在床边,脸色因长时间昏迷还有些苍白,但这的的确确就是江误,清醒的江误,他最熟悉的江误。 “雄主。”路维尤斯眼中再度涌现出泪水,他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想来是江误醒来后将他抱到床上的——然后扑向了眼前的雄虫。 江误稳稳地接住了他,柑橘的气息萦绕在他们周围,将路维尤斯身体里的紧张尽数释放了出来。 “您醒了。”路维尤斯道:“您真的醒了。” 江误抱着他,低声道:“你都去找我了,我怎么可能不醒。” 路维尤斯瞳孔微缩,抬头看向他:“那些……都是真的吗?” 江误点头,笑着说:“你现在已经知道我最大的秘密了。” 路维尤斯抿起唇,手指抓着江误的衣服,眸中闪过一抹脆弱。 这抹情绪并没有被忽视。江误抚摸着他的脸,在他鼻尖轻轻一吻。 “路维尤斯,你永远都不用担心我会离开你。”江误道:“我是为你而来,也是为了你而留下。你说,你担心我会思念家乡,但是路维尤斯,你是我的丈夫,我的雌君,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我只会思念你……” 路维尤斯的眼泪滚滚落下。 他用力点着头,吻住了江误的唇。 “我是您的家。”路维尤斯想起了江误说过的,他家里的那些事情,满是泪水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有我在,您永远不用再漂泊。” 江误轻笑着回吻他:“我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 路维尤斯却轻轻地摇了摇头:“您不知道。” 江误脸上露出一丝短暂的困惑,下一刻,他感觉到路维尤斯握住了他的手,然后,让他的手掌和路维尤斯紧实的腹部相触。 意识到这个部位对雌虫而言代表着什么的时候,江误先是震惊,旋即是一种无法言喻的喜悦和感动。 他与路维尤斯对视,几乎无法说出任何一句话。 银发蓝眼的雌虫微笑的看着他:“我本想在您开完会回来的那天告诉您的。雄主,我们的家庭成员要多一位了。” 江误紧紧地抱住了路维尤斯,在雌虫的唇和脸上反复亲吻着。 他的雌君、他的丈夫、他的珍宝。 他的归属之地,他的“家”。 “我爱你……” 曾以为永不会拥有的温柔感情填充了内心的每一个空隙,江误清楚的知道,从此以后,他永不会再孤独。 第1章 讨厌他 时值秋末,天高气爽。郊外的赛车场被满山红枫围绕着,美不胜收。 车道旁,莫铭朗从一辆亮红色的bmw里钻了出来,他摘下头盔,一滴汗水顺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滑落。身上的黑色赛车外套拉链敞开着,紧身衣让形状饱满漂亮的胸腹肌一览无余。 他随意地抬手擦去脸上的汗,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了一包被压得不成样子的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根来,衔在唇边。 一只打火机恰到好处地从旁边递了过来,莫铭朗看过去,正对上付岩的笑脸。 “心情不好?”付岩的胳膊肘随意搭在bmw的车顶上,给莫铭朗点完烟后,又给自己点了一根。 莫铭朗抽了口烟,耸耸肩:“又没什么好事。” 付岩眯眼笑了笑:“是么?我还以为上个月边氏破产的消息能让莫少心情愉快一阵子呢。” 莫铭朗“啧”了一声。 按理来说是这样的。 上个月,边氏宣告破产,边氏的总裁边阔也从身家过亿的天之骄子一朝沦为背负债务无数的穷光蛋。 虽然幸灾乐祸并不是什么传统美德,但如果倒霉的是你认识了十六年的死对头,不开瓶香槟庆祝一下那完全是对不起自己这十六年来长情的努力。 从十岁那年认识边阔起,莫铭朗就再也没在这个人的面前抬起头来过。 明明只是个没有任何家世背景、无父无母的穷小鬼,却凭借着所谓“神童”的名号得到了莫家家主、莫铭朗的父亲莫城昂的青睐,住进了莫家的主宅,连莫铭朗的母亲都对边阔青睐有加。 于是从那天起,莫铭朗就一直在边阔的阴影下生活着。 无论他做什么、怎么做,在莫城昂的眼里都是不如边阔半分好的。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从小学到高中,所有的成绩表都是清一色的年级第一,多次跳级也没造成半分影响。不止是学业,早在十三岁跳级上高中后,边阔就开始跟在莫城昂身后学习有关企业管理的一切知识。饭桌上的聊天,莫城昂对着莫铭朗这个亲儿子总是各种责备,转到边阔身上,却尽是欣赏,他们的聊天中充满了各种莫铭朗听都听不明白的专业名词。 莫铭朗时常因此感到烦躁,每次他们的聊天开始,他就会用各种借口离开饭桌,而留在他背后的总是一声来自于父亲的失望叹息。 这让他讨厌父亲,更讨厌边阔。 后来,边阔上了大学。莫铭朗以为事情会变好一点,可结果是,他升上的高中也是边阔曾经上过的高中,因为边阔的省状元身份,莫铭朗被迫看了三年写满了他名字和赞誉的横幅。 甚至在他毕业那年的夏天,边阔还以学长的身份回到了高中做演讲。 莫铭朗穿着校服,站在台下,抬头看着西装革履的边阔站在台上,站在麦克风后面,用那张永远云淡风轻的脸一个字一个字的叙述那些狗屎内容。 明明是同龄,明明在一个环境下长大,明明他的身份和背景都要远超边阔,可莫铭朗站在边阔面前时,总是感觉比这个青年要矮上一截。 时至今日,莫铭朗都能清楚地记得,演讲结束后,边阔松开了麦克风,低下头,平静地扫了他一眼。 就像是他一直知道他站在那里。 那个场景无数次地钻进过莫铭朗的梦里。年轻的时候,梦里的他冲上了演讲台,抓住了边阔的西装,撕开了他永远完美无缺的伪装,用拳头将那张漂亮的脸染成了青紫的颜色。 后来,场景就开始变了。 莫铭朗的关注点不再是青年云淡风轻的俊美脸庞,而是白皙光洁的肌肤,形状分明的锁骨,被扯开的西装外套和白色衬衫,衣料下是紧致的胸腹肌肉。 他的手掌从缝隙中钻入,不是用拳头,而是用指尖和指腹,以温柔的力道揉碎那张鲜有波澜的脸。 莫铭朗不喜欢那些梦,他很确定自己对边阔的厌恶甚至是恨意,他恨不得这个男人从未出现在他的生命里,在现实里,如果有机会,他只可能用拳头而不是手掌去碾碎对方。 但不可否认,那些梦的确让他无比兴奋,兴奋到无以言表的地步。他甚至有理由怀疑,那些年来他身边一直没有过任何人,罪魁祸首就是那些梦。因为无论是漂亮性感的女人还是高挑英俊的男人,没有谁的调情能像这样拨动他身体里那根掌管着他欲望的弦。 唯一可以与之比拟的,也就是在赛道上将油门踩到底的时刻。 上了大学后,莫铭朗不顾家里反对,执意选了个很远的大学,离家里,离边阔都远远的。 这两年算是他人生中难得清静的两年。 是的,只有两年,因为两年后,边阔毕业了,还到了莫铭朗的城市开始创业。 莫铭朗一度以为这是有意为之,后来才从父亲口中得知他所在的城市从今年开始搞创业扶助。只能说算他倒霉了。 大四实习的时候,为了实习章,他还被迫去边阔的公司实习了一个月。当然,也是因为莫城昂的要求。 好在只有一个月。而且边阔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识趣”,这一个月里,几乎没出现在莫铭朗眼前过,给莫铭朗盖章时也很爽快。 再后来…… 他们都毕业了,都进了公司,却阴差阳错——或者说是莫铭朗的有意为之下,成了竞争对手。 几乎所有在圈子里的人都知道,莫铭朗和边阔不对盘。 莫铭朗最讨厌的人,就是边阔。 所以他的好哥们付岩说得没错,边阔这个一直高高地飞在他头顶上俯视他的混蛋现在破产了,回到了本应该在的泥潭里,莫铭朗应该高兴才是。 可他真的高兴不起来。 一周前,莫铭朗在酒后失足从楼梯上摔了下去,当场身亡。但一个自称003的系统给了他第二次机会,告诉他,只要完成任务,清除任务目标的黑化值,就能得到第二次重生的机会。 莫铭朗自然是选择了接受。 可他是真的没想到,他的任务对象,竟然是他讨厌了十六年的边阔…… 第2章 外人 将赛车交给维护员后,莫铭朗拒绝了付岩晚上出去找乐子的邀请,回到了自己在市中心的公寓。 一场赛车比赛后,没什么比满是热水和浴盐的浴缸更能融化疲惫的了。 放好音乐,莫铭朗扯下了身上的浴袍,在浴缸里躺了下来,舒服地吐出一口气。 他在一片热气中眯着眼调出了数值条。003告诉他,他随时可以通过这两个数值条来查看自己的任务进度和与任务对象的关系远近。 任务对象当前厌恶值:3% 任务对象当前黑化度:78% 先前看到这两个数字的时候,莫铭朗一度以为系统是不是出了什么bug。 但系统再三向他保证,这些数值出自于管理局,绝对权威,绝对可信。 所以…… 莫铭朗一直以为他对边阔的这份讨厌是双向的,但从数值条上来看,边阔并不怎么讨厌他,事实上,这个数字完全可以算得上“友好”。 至于黑化值,据莫铭朗所知,边阔来到他家以后,几乎没有受过什么挫折,他是个近乎完美的天之骄子,是无所不能的年轻天才。 不过也可能正因如此,在遭遇“破产”这样的失败后,边阔的黑化值才会有这么多? 莫铭朗很清楚自己该干什么,无非就是帮助破产的边阔重新站起来。 虽然一点儿都不想帮助边阔,但莫铭朗也不是什么喜欢干损人不利己的事情的人。在自己的生命和帮助自己的死对头重振旗鼓之间,他宁愿选择后者。 而且他也很好奇,为什么这么些年的“针锋相对”下来,边阔对自己的厌恶值会这么低。公平客观的说,莫铭朗对边阔的态度一直很恶劣,在家里的时候是,长大后在商场上更是。位置互换的话,莫铭朗一定恨死边阔了,可事实是,边阔一点都不在乎。 不在乎……为什么这三个字比讨厌更让莫铭朗感觉烦躁…… 算了,明天再想吧。 明天是莫父的生日,按照惯例,他们家会在主宅举办生日宴,只邀请些关系较近的亲戚朋友。这些年来无论他们关系如何,边阔都没缺席过一次。 蒸腾的热气中,莫铭朗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 ——我很确定您患上了严重的焦虑症。 明亮的治疗室里,传闻中业内最具权威的心理医生这么对他说。 边阔甚至还能记得医生身上那股令他烦躁的消毒水味。 他翻了个身,剧烈的头疼让他无法继续在这张宽阔柔软的大床上继续入睡,窗外传来海浪翻涌的声音,四周寂静,昏暗的室内只有床头柜上的电子钟勉强算得上是一点光源。 三点四十六分。 今天睡了两个小时,也算是很不错了。 边阔叹了口气,强迫自己闭了会儿眼睛,然后坐起身,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一堆文件中翻出了止痛药。 上个月体检过后,他的私人医生警告他,不能再继续这样过度服用止痛药,否则会药物上瘾。边阔到底是惜命的人,除非是今天这种拿斧子把头劈开要更好的疼痛,不然他不会再碰那些药。 医生,医生。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他的生命里开始充满了医生? 边阔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吃了药后,便离开了卧室。 此时此刻,凌晨三点的海边别墅里,边阔坐在客厅的大沙发上,透过开放式阳台望着在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海面。 茶几上的手机亮起,边阔不用看,便知道是来自法院、来自合伙人、来自各方人士发来的或催债或询问的短信。 他低头揉了揉眉心。 这座海边别墅是边阔在二十四岁买下的房产之一,而在二十六岁的现在,他即将失去所有的一切。 太快了。 这段时间里,边阔无数次地自问过,为什么能如此轻易地忽视掉合同里那个明显到不能再明显的陷阱,但当时他的头疼实在是太厉害了,也可能是因为心理医生口中的“重度焦虑症”,总而言之,他在那时做出了一个不明智的选择。 而他现在落得这般田地,完全是咎由自取。 止痛药还没生效。 边阔向后靠进沙发柔软的靠背里,望着眼前的海面,心中一片空荡。 在他的记忆里,他的亲生父母是一对酒鬼赌鬼,每天都把屋子里闹得鸡犬不宁,最后酒后驾车回家的过程中撞上了路边的树,当场身亡。 葬礼上,边阔没掉一滴眼泪。这不是什么值得伤心的事情,事实证明,他的人生也的确在这之后迎来了巨大转折。他被莫家家主莫城昂看中,住进了莫家,虽然没有手续,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已成为了莫家的养子。 边阔在莫家的帮助下,成功地完成了自己的学业,从大学毕业后创立了自己的公司,几年的努力后,身家过亿,那时他真的觉得自己已经摆脱了过去的一切。钱不是万能的,也不是什么都买得到,至少,他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只能无助地躲在房间里哭泣的小孩。 可现在…… 什么都没了。 也不是什么都没了,至少还有一屁股债呢。 现在自己这副惨样,莫铭朗知道了一定很开心,说不定正在哪里和朋友们开心地庆祝,庆祝自己这个讨人厌的死对头终于得到了“报应”。 想起莫铭朗,边阔的唇边有了一丝笑意。 虽然莫铭朗讨厌他讨厌的要死,莫城昂和莫夫人也从来没说过收养他的话,但边阔的心里,一直偷偷地把这个英俊的少年当成自己的弟弟。 他小时候也想要和莫铭朗亲近,但得到的回应总是厌恶的眼神和不耐的话语,后来边阔逐渐明白,自己保持距离,不在莫铭朗面前出现,才是对方真正想要的东西。他也顺从地接受了。 今天是莫城昂的生日宴,在莫家的主宅。莫父对他有很深的恩情,虽然边阔疲惫得要命,一点儿也不想离开这座别墅,但他必须要回去。 只是为了道贺。 虽然现在他已是举步维艰的境地,但边阔从没想过要求助于莫家。 当年他和莫铭朗在生意上有竞争时,他就因此纠结过一次,但是莫城昂打电话告诉他没必要在意这些,话里明示暗示都在表明,不必把自己当成莫家的人。 当年他们帮助边阔,不过是好心而已,自始至终,边阔在他们心里都不是家人。 这个边界线划分得很明确,就像无论他多么优秀,他们都从未要真正收养他一样。边阔是外人,他现在已有自知之明。 他按了按自己的眉心,看着海面,静静等待着日出的到来。 第3章 烦躁 下午四点二十分,边阔的车驶入了莫家主宅的庭院。 他走下车,一眼就看到了莫铭朗。 男人身材高大,肩宽腿长,套着一件紫白相间的运动外套,里面套了件毛衣,黑色短发干净利落。大约只是家庭聚会的缘故,莫铭朗的穿着也随意了很多,宽大修长的手指夹着一根点燃了的香烟,狭长的桃花眼在四周扫视着,不知在看什么。 他懒洋洋的靠着门口的柱子,衣服下包裹着的肌肉匀称有力,仿佛一头正在休息的大型猫科动物,英俊得让人无法移开眼睛。 边阔不自觉地舔了下嘴唇,然后在莫铭朗注意到自己的视线以前移开了目光。无论莫铭朗怎么想,他并不想和莫铭朗产生什么冲突。 虽然他本身的存在,大概就已足够触怒对方了。 停好了车,边阔大步走向主宅的大门,努力忽视男人的存在。 往常莫铭朗看到他,要么冷哼一声,要么同样装作没看到。自从边阔“识趣”地拉开他们的距离以后,他们就很少有真正的争执或者冲突发生了。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在他经过的时候,莫铭朗竟然主动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与失眠又服药所以手脚冰冷的边阔不同,男人的手掌宽大且温暖,大约是天天泡在车库里的缘故,掌心有些微微的粗糙。 “喂。” -- 看到边阔从车上走下来的时候,莫铭朗才真实地意识到自己已经有多久没见过边阔了。 边阔仍然是那副让他讨厌得要命的冷淡模样,皮肤白得几乎有些病态,黑发柔软蓬松,眼睛半垂着,看起来漫不经心,什么都不被他放在眼里。 破产后的这个月,莫铭朗不用想都知道边阔一定过得很糟糕,但男人看着除了瘦了一点儿以外,看不出其他任何端倪。 还是那么完美无缺。 不爽。 这股不爽的心情在边阔面无表情地无视他径直走向主宅大门的时候达到了极致。 莫铭朗伸出手,一把握住了边阔的手腕,皱着眉“喂”了一声。 边阔停下了步子,脸上浮现出一丝惊讶,他扭头看向莫铭朗:“莫少。” 听起来格外生疏。 真装……真讨厌。 莫铭朗上下扫了边阔两眼,唇边勾起一个算不上友好的弧度:“边总,最近过得怎么样?” 这个带有明显嘲讽之意的问题并没能让边阔脸上的神情有分毫改变。他平静道:“很好,劳烦莫少挂心了。” 莫铭朗冷哼一声:“你是我见过撒谎最差劲的人。” 边阔笑了笑:“是莫总让你来找我的吗?” 莫铭朗皱眉:“和我爸有什么关系。” 边阔道:“我觉得你不会在非必要的时候接近我,莫少,你不是很讨厌我吗。” 莫铭朗顿了下。 他从没在任何情况下试图掩饰过自己对边阔的不喜和反感,从他的父母到他的朋友都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所以莫铭朗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边阔在这一刻亲口说出这个十六年来众所周知的事实的时候,他的心里会感觉那么别扭。 “对。”莫铭朗说:“但这不代表我是个喜欢落井下石的王八蛋。” 边阔眉眼间的惊讶更明显了,他漆黑的眼睛望着莫铭朗,好像在试图从莫铭朗细微的表情中找到什么端倪。 一阵秋风吹来,裹挟着无法忽视的寒意。莫铭朗还想说什么,却敏锐地感觉到边阔似乎瑟缩了一下。 哦,对了,自己还握着他的手呢。 莫铭朗在这时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的手简直跟冰块一样冰冷,苍白的脸色也透出些许病态。 他病了吗? 莫铭朗将剩下的话全都咽回了肚子里,他应该松开边阔的手,不应该对这个他讨厌了这么久的男人有任何恻隐或关心的感情。 他今天在这里,他现在在这里,不过是因为任务而已。 可莫铭朗实际做出来的,却是将边阔的手握得更紧,然后在那双漆黑双眸的注视下,故作无所谓地说:“先进去再说。” 边阔点了下头,任由莫铭朗把自己拉进了宅子里。 莫家主宅是座四层高的豪宅,因打理得当,不曾荒废,从外观上看不出半分岁月流逝的痕迹。 进门后,莫铭朗无视了客厅里传来的笑闹声,直接带着边阔上了电梯。 他按下了自己房间所在的三楼,而边阔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什么,只是安静地跟在他的身边。 实话说。 莫铭朗现在的心里,并没有他所想像的那种见到边阔倒霉后应该有的痛快的感觉。此时此刻,他和边阔一起站在这座容纳了他们两个人童年的老屋里,心里翻涌的只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复杂。 他讨厌边阔,一开始是因为他夺走了父母的关心,后来是因为他永远高自己一头,再后来是因为…… 是因为他想要将这个男人踩在脚下。 让他明白,到底谁才是真正能主导一切、拥有一切的人。 现在莫铭朗似乎成功了,现在的边阔,连跟他相提并论的资格都不再有。 可莫铭朗透过电梯门的反光打量着站在自己身后,安静站着的面色苍白的男人,心里却越来越烦躁。 显然,他并不是那种能够掩饰自己想法的人,于是在电梯抵达三楼,他们一同走入铺着厚厚地毯的走廊后,莫铭朗再无法克制自己,转头一把抓住了边阔的肩膀,将男人抵在了一旁的墙上,眉头皱紧。 “你公司的破产到底是怎么回事?” 边阔轻轻挑眉:“莫少……” “在我还有耐心的时候,”莫铭朗道:“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边阔笑了笑:“我以为莫少只要看到一个结果就心满意足了。” 笑笑笑。 他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 莫铭朗手上的力气更大,又往前走了一步,这个距离下,他清楚地闻到了边阔身上的洗发水香味。 是个很温和很淡的香型,几乎分不出味道,混杂着边阔温暖的体温,莫铭朗闻得很清晰。 “到底怎么回事?”在这股气味的环绕中,莫铭朗不自觉放轻了声音。 边阔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公司内部出了个内鬼,我没注意到,签了份文件,然后……” 这个故事并不罕见,但这么低级的失误,莫铭朗很难想象竟然会出现在边阔的身上。 他满腹疑惑地看了看边阔,心里接连冒出了更多的疑惑,边阔却在这时抬起眼睑,与他对视。 莫铭朗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他虽然不想承认,但边阔的确是他见过最有魅力的男人。 那种魅力不止源自于外貌,举手投足间的气质,处理问题时游刃有余的态度,说话的方式,每个眼神,每个动作—— 莫铭朗十八岁的时候,他对边阔的厌恶达到了巅峰,也开始忍不住更加频繁地偷看边阔。在走廊上,在餐厅里,在无数次擦肩而过的时候。 都是男人,边阔也没比他矮多少,莫铭朗经常看见他出去运动跑步。 同样的运动量,莫铭朗已经被晒成了小麦色,可边阔还是这么白…… 莫铭朗“啧”了声,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自己别是死了一回,把脑子给弄坏了吧。 第4章 心悸 “你为什么想知道?” 边阔的声音拉回了莫铭朗的思绪。 他回过神,松开了边阔的肩膀,向后退了一步,又扫了边阔一眼。 这一次,他的心里除了烦躁和不耐,又多了几分愤怒和困惑。 “不为什么。”莫铭朗耸了下肩,故作无所谓地笑了一下:“或许是因为我想要向他讨教讨教经验呢?那人是谁?” 边阔道:“你已经可以不用那么做了。” 莫铭朗道:“回答我,那人是谁?” 边阔看着他:“莫少……莫铭朗,你今天很奇怪。” 莫铭朗轻嗤:“在你眼里,我有哪天不奇怪吗?” 边阔歪了歪头,莞尔:“从十四岁起,你就再也没和我有过三句以上的对话了。” 是……这样的吗? 莫铭朗下意识回想了一下,发现好像真的的确如此。 但在他的印象里,边阔却是时时刻刻都处于他的视野内的。 穿着校服的边阔,穿着睡衣的边阔,刚洗完澡头发还湿着的边阔,靠在沙发上扶额看书的边阔,靠在暖气旁蜷缩着睡觉的边阔…… 莫铭朗眉头越皱越紧。 他感觉好像有一团毛线球在他的脑子里绕个不停,他无论如何都找不出线头,于是干脆选择一脚把它踹到了旁边,转而开始注意更加简单明了的问题。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莫铭朗说。 边阔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奈于他的执着:“莫铭朗,你是想要帮我报仇吗?” “告诉我。” “……你自己可以查到。” “我要你自己告诉我。” “……” 边阔皱起眉。 他并不想把自己的脆弱暴露给莫铭朗,他并不想要任何人知道自己似乎完美的外壳下到底是如何的伤痕累累,事实上,除了他的心理治疗师和私人医生,也的确没任何人知道他的具体情况。 他并不想把这些事情告诉莫铭朗,不想要莫铭朗掺和进来,无论对方是好意还是恶意,都不想。 他不需要莫铭朗的怜悯。 更不希望莫铭朗对自己落井下石。 边阔今天来到这里,本来只想要简单的道个贺就离开。莫铭朗的态度和所作所为却远远地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有些茫然地看着面前的男人,莫铭朗仍然皱着眉,看起来很不高兴,周身充斥着暴躁和不悦。 眯起的眼睛中透出的光很凶,却让边阔感到阵阵心悸。 “蒋智年。”边阔叹了口气,屈服了。 莫铭朗挑眉,露出不掩饰的惊讶:“我以为他是你的……朋友。” 边阔道:“我也以为。” “妈的,这孙子。” 莫铭朗此刻表现出的愤怒几乎让边阔感到惊讶。 蒋智年背叛了自己的这件事,在圈子里不算是秘密,只要关注了这件事,稍微打听打听,就能知道来龙去脉。 莫铭朗不知道,说明他压根没关心过。但偏偏,他又在此时表现出了毫不掩饰的在乎和怒火。 他……是在关心自己? 是在为自己抱不平? 边阔想说什么,却见莫铭朗得到答案后,便皱着眉后撤一步,背过身去,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低头开始发消息。 “你不是来给我爸道贺的么?”莫铭朗背对着他说:“我爸还有那些亲戚都在楼下。”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逐客令。 “……好。” 边阔走到一旁的电梯前,按下了按钮。莫名其妙被拉到三楼问了一堆意义不明的话,又被莫名其妙地赶下楼去,换了个人大概就要发飙了。但边阔太熟悉莫铭朗,所以他什么也没说。 事实上,这些奇怪的举止和几乎可以说是关心的态度,让边阔的心里生出了一些愚蠢又可怜的希望。但……有些事是不可能的,他很清楚。 他和莫铭朗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哪怕他们都是在这座豪宅里长大, 在同样的教育环境下成长,可有些不同是刻在骨子里的。 莫铭朗是莫家的独子,而边阔只是个莫家家主一时好心让他留下的穷孤儿。 他们不是家人,不是兄弟,不是朋友,更不可能是……更进一步的关系。 边阔一直都很清楚这一点。但可悲的是,他分明清醒了二十多年,可此时此刻,莫铭朗表现出的一点温柔和关心,却还是让他的胸膛感到阵阵温暖。 “对了。” 电梯升上二楼的时候,莫铭朗忽然开口:“你吃完饭后别急着走,我还有其他事要找你。” 边阔愣了下,下意识回道:“我不在这吃饭。” “不在这吃饭?”莫铭朗皱起了眉:“为什么?” 问完这句话后,他又想起了什么,神情淡了些:“哦,你放心,今天不会有人敢说你的闲话的。你留下吃饭,饭后我有事和你谈。” 他的语气中不加掩饰的保护欲让边阔的心忍不住跳了跳,他道:“现在不能谈吗?” “现在?现在我有其他事。”电梯到了三楼,厢门打开,莫铭朗朝电梯抬了抬下巴:“你先下去吧。” 边阔叹了口气,走进了电梯。 他按下一楼的按键后,向后一步,靠在了轿厢墙壁上。 莫铭朗手掌的温度,身上带着淡淡烟草味道的气味,高大强壮的身体,似笑非笑的眼睛。 还有他看着自己的眼神,说话的语气和声音…… 边阔真的好久好久没和他这么接近过了。 边阔说不清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他只知道,自己现在正在愚蠢地期待着饭后和莫铭朗独处的时间。 第5章 恼火 边阔下楼后,莫铭朗又打了几个电话。 蒋智年…… 他对这个人有印象,事实上,印象还很深。这些年来,这个男人一直作为边阔的左右手而存在,莫铭朗的哥们还给这人送了个非常准确的外号——“看门狗”。 现在,本应忠心耿耿的看门狗却咬了主人。 妈的。 莫铭朗的心里已经飞快地计划好了好几种能捏死这人的手段。身为家大业大的富二代,好处就在于此,虽然他这些年管理的都是自己的公司,还没有真正参与进莫氏的管理层里去,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是迟早的事情。 有时候莫铭朗不动用家里的权力和能力只是因为不想,而不是因为他不能。 挂了电话,他又满心不爽地在墙上踢了一脚。 就算他不喜欢边阔,就算他和边阔是死对头关系,但边阔好歹也是在莫家长大的,这姓蒋的流浪狗是脑子坏了吗?为什么认为他能随意地对莫家的人下手? 更重要的是,还真让他得逞了??? 公务上,莫铭朗和这个蒋智年有过几次心不甘情不愿的来往,说话寥寥几句,实话说,他真不觉得边阔会玩不过这种货色。 所以,边阔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脑子突然宕机了?不好使了?喝醉了?还是说…… 还是说,被个人感情影响了? 莫铭朗眯起了眼睛,被自己的这个猜测点燃了怒火。 边阔这种冷心冷肺、对谁都淡淡的男人,真的会被个人感情蒙蔽眼睛吗? 而且,还是被姓蒋的那种玩意儿? 妈的!老子在他身边十几年了,就算他要被蒙蔽,也应该被老子蒙蔽吧!有眼无珠。 莫铭朗摸了摸口袋,拿出烟,抽了两口,又将其按灭在旁边垃圾桶顶端的烟灰缸里。 他闭了闭眼,终于明白自己心里这股接连不断流淌跳动的烦躁感是源于何处了。 他的确很讨厌边阔,很希望边阔倒霉,很希望能把边阔踩在脚下。 这件事的重点在于,做的人必须是他,是莫铭朗。 现在,却有另一个人比他更先做到了这件事情。 这无异于是一场挑衅。 是的,边阔是他的死对头,是他讨厌的对象,是他的—— 他的。 所以,能踩碎边阔的人,也只有他。 -- 莫铭朗下楼的时候,餐厅里已经很热闹,边阔坐在桌子末端的位置上,神情平静地接受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 “小朗。”莫夫人见到他,开心地站了起来,“我的宝贝儿子,这么久终于知道回家一趟了。” “妈。”莫铭朗笑了笑,走上前,轻轻地抱了莫夫人一下,又看向坐在首位的男人:“爸,生日快乐。” 莫城昂“哼”了一声,脸上严肃的神情没有丝毫改变:“听说你和澄星又合作了一个新案子。” “是。”莫铭朗对这个话题没有丝毫兴趣,却也无法否认,这算是唯一一个他不会和自己的父亲争吵起来的话题了:“请您放心,我会做好的。” 莫城昂点了点头,旁边莫夫人笑着拍了他的肩膀一下:“好啦,儿子难得回家,又是你的生日,你们就少聊点那些无聊的话题。来,小朗,坐。今天烧了很多你爱吃的菜。” “嗯。” 莫铭朗点了下头,却没有在最近的位置上落座,而是转头走向了边阔所在的地方。 从他进门到现在,几乎所有的人都在明里暗里的观察他。因此,当他做出这个出乎意料的举动时,餐厅里倏然陷入了一阵安静之中。 莫夫人妆容精致的脸上不加掩饰地露出一丝惊讶,她转头看了看莫城昂,莫城昂眯起了眼睛,继而轻咳两声,低下了头。 莫夫人似乎从中得到了某种暗示,红唇弯起,笑了笑,侧头朝一旁的佣人道:“你们是怎么安排座位的?来,再添一把椅子过来。小朗,小阔,你们快过来,离我们近一点儿,都说儿大不由人呀……” 她微微摇头,脸上带着笑意,旁边一个眼色快的夫人立马接上了话,笑着说自己家两个儿子也是这样的,一长大,就不亲父母了。 莫铭朗无意在父亲生日的时候耍什么脾气,他也不是小孩子了。见佣人在自己的空位旁添了个椅子,便站起身,转头示意边阔和自己一起走。 边阔眉头微蹙,跟在他身后重新落座后,才低声道:“莫铭朗,你不必可怜我。” 可怜? 莫铭朗看向他,满脸莫名其妙:“我可怜你什么?” 边阔看着他,没说话。 莫铭朗这才反应过来,嗤笑道:“我说过,今天不会有人敢说你的闲话的,我只是在履行我的承诺。” 边阔沉默片刻,轻声道:“谢谢。” 这次换莫铭朗感到意外了:“我好像还是头一次听见你说谢谢。” “因为你以前也没帮过我什么。” 莫铭朗想了想,笑了起来:“靠……好像还真是。” 边阔的肩膀放松了下来,也跟着笑了。 他脸上的笑容是不加掩饰的轻松和温和,而莫铭朗在此之前从未见过,以至于这一刻,他看着边阔,几乎有瞬间的失神。 他们认识到现在,已经有十六年了。 而自己竟然从未见过这样的边阔。 一种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感觉在他的胸口来回涌动,为了掩饰住这种感觉给他带来的影响,莫铭朗伸出手拿起了桌上的酒杯,浅浅地抿了一口。 餐厅里的氛围很快就恢复了原本的热烈,所有人,包括边阔,都在适当的时机向莫城昂送上了生日祝福。无非是那些陈词滥调,这些年来,莫铭朗听过了不知道多少回,但今年却有些特别。 或许是往年的这个时候,他都在对边阔的厌烦和怒目而视中度过。谁能想到,仅在一年之后,他不仅当众维护了边阔,还让边阔坐在了自己的身边,像个保护者一样不让其他人说些无聊的废话。 任务。 全都是因为任务。 莫铭朗又喝了口酒。 “说起来,小朗,”莫夫人微笑着用一只手碰了碰莫铭朗的小臂:“之前我给你介绍的你林叔叔家的小女儿,你去见面了没有?” 第6章 冲动 这话题对莫铭朗而言并不陌生。 从他二十三岁那年起,他的母亲就开始坚持不懈地将她交友圈子里那些漂亮的姑娘们介绍给他。很显然,莫夫人的人生追求已经从看着自己的儿子顺利毕业进入公司,变成了看着自己的儿子顺利结婚。 莫铭朗非常确定再下一步,就是催他生孩子了。 “见面了。”莫铭朗笑了笑:“不合适。” “哎呀,怎么不合适呢?”莫夫人的眼睛里流露出责怪的神色。 “没兴趣。”莫铭朗简短地说。他仰头喝完了杯子里的酒,身后的侍者很快走上前来,给他又倒了一杯。 “你这孩子。”莫夫人面露无奈之色,她还想说什么,但莫铭朗已经收起了唇角的弧度,皱了皱眉。 这个微表情表达出来的拒绝足够明显,一个短暂的停顿后,莫夫人的一个朋友笑着转移了话题:“不要急的啦,现在的小孩子都有自己的想法,时候到了,他们自然就结婚了。你家铭朗这么优秀,又不缺女孩子喜欢。” 莫夫人笑了笑,显然被这个夸赞取悦了。她端起酒杯:“是很优秀,但这么优秀的孩子,一直到二十六都没谈过恋爱,你说我能不担心吗?” “那不都是因为铭朗这些年全身心扑在工作上了吗,我家那小子要是有铭朗一半出息……” “你真的没谈过恋爱?” 边阔的声音在旁边低沉地响起。 莫铭朗拿着餐具的手顿了下,然后继续了动作:“难道你有过?” 边阔笑了笑。 他们这些年来鲜有交流,正如边阔所言,从十四岁起,他们就再也没有过一场超过三句以上的对话。 但莫铭朗不得不承认的是,就算如此,他们对彼此也有远超他人的了解和熟悉。 莫铭朗这么多年来都没有过任何交往对象,边阔也是一样的。 他们的个人条件都极其出色且优越,身边的狂蜂浪蝶也并不少。但莫铭朗就是没有那方面的兴趣,这些年来,他的全副身心都放在了如何超过边阔、如何针对边阔和给边阔使绊子上。 身体上的需求几乎是不存在的,事实上,莫铭朗有很多次怀疑自己是无性恋。他从未对任何一个人有过生理上的冲动,更别提心理上的了。那种在传闻中如同烈焰焚身一般的狂热感觉,对他而言,只是些不切实际的童话故事。 那边阔呢?边阔又是因为什么,才从没有过任何交往关系? 莫铭朗以前也好奇过,但也只是好奇而已。在烦躁和厌恶的感情中间,有一个强烈的声音告诉他,不能继续深究,否则他的步子将会走向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 他本也就不应该对这个突然闯进了他家里,把他的生活搅得一团乱糟的男人有任何私下里的好奇心。 但,现在情况变了。 莫铭朗要做的,不再是与边阔敌对,他要清空边阔的“黑化值”,套用003的话,这是一个被称作“拯救”的任务。 所以,他需要知道边阔更多的事情。 全都是为了更好的完成任务,清空那条代表黑化值的数值条。 想起那些数值条,第一次见到那些数字的古怪心情再一次浮上莫铭朗的心头。 他侧头看了看边阔。 男人垂着眼睛,苍白俊美的面容上没有外显的情绪,眸子也是淡淡的,薄唇微微弯着,仍然是一副莫铭朗见惯了的滴水不漏的完美表情。 莫铭朗无法想象,这个男人的内心深处,竟然藏有足足78%的黑化值。 边阔这些年为事业付出了多少,莫铭朗很清楚。 被信任的下属捅刀子,多年心血毁于一旦…… 莫铭朗切开盘子里的肉块,他能理解这种痛苦。 而且,今天他忽然发现,帮助边阔其实也没他想象中那么困难。 所以,他会更认真的把这个任务做好的。 -- 饭后,在莫城昂和莫夫人来得及说其他的之前,莫铭朗便借口有事把边阔带上了三楼。 这次他们没再在走廊上进行对话,莫铭朗把边阔领进了自己的娱乐室。 这间房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莫铭朗的“避风港”,在父亲无数次告诉他边阔有多么多么优秀的时候,在看到母亲温柔的对待边阔的时候,在意识到自己和边阔之间的能力差距有多大的时候,莫铭朗都会躲在这里。 当然,更多时候,他都会选择离开这座房子,开车去一些能让他放松的地方找些乐子,呼吸新鲜空气。 莫铭朗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会把边阔带进这间房间,毕竟,他正是他的压力之源。 边阔坐在他的沙发上的样子很奇怪,陌生,但是又出奇的合适。男人微微抬头看着他,眼睛里带着些许困惑:“你想和我说什么?” “你破产的事。”莫铭朗说。 边阔的眉毛动了动。 “我会帮你。”莫铭朗继续道。 这次边阔笑了,他歪了歪头,用靠在沙发扶手上的那只手托住下巴,这是个很放松的动作:“为什么?” 莫铭朗:“如果我是你,就会大大方方的接受这份帮助,而不是寻根究底,毕竟你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 “我是真的不明白。”边阔摇了摇头,他的声音忽然放得很轻,很低沉。虽然莫铭朗只在今天跟他有了短暂的真正交流,但是积年累月下的了解让莫铭朗很快就意识到,当边阔使用这种声音的时候,就代表着他想要说些“非官方”的真心话了。 “你不明白什么?”莫铭朗慢慢走到了沙发旁边,俯视着边阔。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莫铭朗。”边阔笑了笑:“当然,当然,我知道你不是那种喜欢落井下石的个性,但至少,我以为我的失败会让你开心,让你觉得痛快。毕竟,你看,如果不是我在十六年前来到莫家,你根本也不会承受那么多压力。而且你也已经为此讨厌了我这么多年了。” 如果不是我,你根本也不会承受那么多压力。 莫铭朗从不知道边阔竟然是这么想的。 他有些意外,抿了抿唇,然后发现房间里很安静,边阔在说完那些话后就沉默了下去,没继续说话,也没有抬头看他。 “那只能说明,”莫铭朗干巴巴的说,“我是个很长情的人。” 边阔笑了。 一阵风从敞开的窗户吹入,撩开了窗帘,将晚秋的气息吹进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也让这一刻的时光变得温柔而缱绻。 莫铭朗忽然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 他想要俯下身,将边阔摁在沙发上。 然后,他会让他再也说不出什么虚伪的话。 更可怕的是……莫铭朗模糊地意识到,这种冲动,和他之前每次见到边阔时感觉到的烦躁,其实非常相似。 只不过他这些年来逃避了实在太久,才一直没能发现。 就在他几乎克制不住自己的想法,要付诸实践的时候,边阔再次开口了。 “莫铭朗,”他说。“我不想要你可怜我。” 第7章 焦虑 “这不是可怜。”莫铭朗莫名其妙:“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在可怜你?” 哪怕是现在,莫铭朗都无法把这两个字和边阔挂上号,这个人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无论遇上什么事都能用完美无缺的微笑去应对,好像根本没有弱点和软肋。 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被其他人可怜? 哦,对了。 边阔破产了。 莫铭朗看着眼前的男人,发现哪怕已经过去一个月,自己有时候还是会忘记这个事实。 边阔抬起头看他,脸上的表情仿佛戴了副面具,没什么情绪,也没什么可挑剔的瑕疵,只是微笑而已:“你讨厌了我这么多年,现在突然跑过来说要帮我,我……不觉得我还有什么值得你如此费心的了,唯一的可能性就只剩下了你在可怜我。莫铭朗,我不需要,我能自己处理。” 莫铭朗说:“你能怎么处理?” “清算,还债,拉投资,重头开始。”边阔简洁地说。 说得简单,就跟把大象塞进冰箱里只需要打开冰箱门,放入大象,关上冰箱门一样,但谁都知道难易程度和说的不是同个层次。 莫铭朗张了张嘴,又沉默。 他其实有更好的方法能帮助边阔重振旗鼓,他毫不怀疑边阔有重新爬起来的能力,也很清楚的知道边阔的个人能力到底有多强。莫铭朗只需要停下自己那些幼稚的使绊子行为,再暗中出手帮点小忙…… 无论怎么样,得到的结果都应该比他现在像个毛头小子一样莽撞直白地告诉边阔“我要帮你”要好。 可莫铭朗控制不住。 他的好友曾经嘲笑过他,说莫铭朗平时处理工作时都成熟稳重,唯有面对边阔时还幼稚得像个小孩。 莫铭朗承认他是对的。 在今天见到边阔那副苍白病态的时候起,莫铭朗本该有的冷静和从容就全都没了。 换了他在边阔的位置上,肯定也觉得自己要么另有图谋,要么就是纯粹有病。 莫铭朗按了按眉心,正想从大脑里挤出一个尽可能合理的解释来,一个瓶子在地毯上滚动的沉闷声响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低下头,发现那个瓶子是从沙发的方向滚出来的,撞到了他的鞋边才停住。 白色的药瓶,普通且常见。 他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个药瓶是从边阔的口袋里掉出来的。 莫铭朗弯下腰,捡起了那个药瓶,几乎是同时的,边阔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扑向了他的手。 -- 边阔的心怦怦直跳,撞得他胸腔发疼。 直到他死死握住了莫铭朗的手,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的突兀和不正常。 他下意识抬头看了莫铭朗一眼,男人眯起桃花眼,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这是什么药?” “没什么。”边阔低声道,他想要将药瓶拿回来,然而莫铭朗却将手里的药瓶攥得更紧。 不安和焦躁的感觉瞬间从裂缝中流淌而出,蔓延扩散至整个胸膛。 边阔的呼吸变得急促,他不希望任何人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这么多年来,他已经习惯了让所有人都认为他是“完美”“无坚不摧”“不需要担心和关爱”的那一类人,他只用最光鲜的那一面示人,脆弱和混乱全都掩藏进心里最深处。 那是不能让任何人看见的部分。 因为没有人会关心他,没有人会在乎他,他们看到了他的不堪,只会讨厌他、嘲笑他、更糟糕的是,可怜他。 他不需要,以前没有任何人帮助过他,他现在也不会需要任何人的帮助。 他能一个人处理一切。 无论是焦虑症、失眠还是头疼,他都能处理,止痛药和抗焦虑药物总能发挥作用的。 虽然他现在破产了,但是他不会放弃,正如他对莫铭朗所说的一样,他很快就会处理好一切,从头再来。 可身体里无名的慌乱和不安在此刻到达了顶峰,胸腔仿佛要被那些阴暗的黑色线球撑开一般,大脑在无声地尖叫,胃部翻江倒海,结成一团。 边阔低下头,捂住了嘴唇,闭眼祈祷自己不要在莫铭朗面前焦虑发作。 但事实证明,从他收回手的瞬间,他的不对劲就无法再在莫铭朗面前隐藏分毫了。 一片混乱之中,边阔感觉到自己的手被莫铭朗握住了。 男人的手心干燥而温暖,握住他的手指很有力,他被扶回沙发上坐好,然后药瓶被拧开,一枚药丸递到了他的唇边。 边阔感觉不太对,可惜他的脑子里现在已经没了思考的空隙,他张开唇,吞下药丸,又就着莫铭朗的手喝了两口水。 水是冷的,在这会儿却恰好地安抚了身体里如同岩浆般翻涌的情绪。 边阔向后靠进沙发里,闭着眼睛,直到呼吸逐渐平复,他才感觉理智和冷静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然后他睁开眼,对上了莫铭朗若有所思的目光,立马知道自己完蛋了。 那只药瓶仍然被莫铭朗握在手里,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边阔,然后迈开步子,走到边阔身边坐下。 “多久了?”莫铭朗问道,同时摇了摇手中的药瓶。 边阔缓缓吐出一口气:“你知道这是什么药?” “抑郁、焦虑。”莫铭朗问:“哪一个?” 边阔已经从他们的上一次谈话中明白,莫铭朗真的想要从自己身上挖到答案的时候,除非达到目的,否则不会罢休。反正事情也已经到了这一步,他索性坦言:“焦虑,一年多了。” 莫铭朗脸上浮现出的神情忽然变得很奇怪。 但那并不是嘲讽,也不是怜悯,而是一种讶然。 一阵沉默在屋内铺开,落在边阔的皮肤上,扎得他浑身不自在。他皱起眉,伸手再次去够莫铭朗手里的药瓶,却被莫铭朗一下子握住了手腕。 “一年多了?”莫铭朗喃喃,像是在困惑什么。 边阔道:“怎么了?” “不,我以为……” 第8章 失败者 我以为你没有任何烦恼。 我以为你的生活一切顺遂。 我以为你这个无数人口中的天之骄子,无论做什么事都无往不利,根本不会有任何的压力和负面情绪。 一瞬间,莫铭朗的心里掠过很多句话,但最后全都被他悉数吞下。 半年了。 所以边阔的黑化值,根本不是因为什么破产。或者说,不只是因为破产。 那又是因为什么呢? 莫铭朗攥着边阔的药瓶,却发现自己对这个一同长大、恩怨纠葛了整整十六年的男人知之甚少。又或者从一开始他就一直在逃避类似的事情。拒绝去接纳边阔,也拒绝去理解边阔。 他以为自己是讨厌边阔的。 可今天,他真正和边阔相处,对话以后,他的心里却完全没有那种他认为他应该有的厌烦。 只有躁动和一种他自己都陌生的冲动在他心里蠢蠢欲动。 在边阔面前,他变得不像他自己。 “我想帮你,不是因为可怜你。”短暂的整理思绪后,莫铭朗开口:“我只是觉得不应该。” 边阔看向他:“不应该?” “你不应该……”莫铭朗叹了口气,把药瓶还给了边阔:“不应该被除我以外的人打倒。这就跟爬山一样,你自己爬上山了,当然是值得高兴的,但是看着别人爬上山了,达成了你想要达成的目标……我可不觉得这有什么可高兴的。” 边阔愣了愣,然后忍不住轻笑起来。 他的这个笑完全不同于之前每次像是刻在面具上一样的标准微笑,他的眼睛微微弯起,双眸中好似闪着光,让莫铭朗的心莫名一顿。 “你和小时候一样。”边阔说:“还是这么要强、孩子气。” 莫铭朗最烦别人说他幼稚,但这些话从边阔嘴里说出来,却好像带着不一样的魔力。 他道:“难道我说得不对吗?而且……” “嗯?” “而且你怎么也算是莫家的人。” 边阔的笑容凝滞住了。 莫铭朗没有发觉,他继续道:“那种背后捅刀子的流浪狗动了你,就相当于拂了莫家的面子……” “我不是莫家的人。”边阔打断了他的话。 莫铭朗一怔,看向他。边阔从沙发旁站了起来,背对着他,走向了房间门口:“从来不是。” -- 加速。 加速。 引擎在耳旁轰轰作响,副驾驶上的模特发出尖叫。 莫铭朗握着方向盘,看着前方的路线,心里还在想着那天边阔离开时说的话。 他不是莫家的人。 为什么边阔要这么说? 是的,莫铭朗知道,莫城昂和莫夫人自始至终都没有正式收养边阔,但在他的视角里,边阔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分走了本该独属于他的父爱母爱的小混蛋。他们没有实际关系,莫铭朗也并不愿意承认,但是边阔的确和他的继兄差不多。 边阔在莫家长大,身上早就烙了莫家的名字,既然如此,他就是莫家的人。 为什么? bmw飞驰过终点线,终于在一阵刹车声后停了下来。莫铭朗打开了驾驶座的门,钻出车子,摘下头盔,然后拿出了外套口袋里的手机。 他在拨号界面飞快的输入了一串烂熟于心却从来没拨出过的号码。 “莫少。” 模特从副驾驶那边走下来,她的脸色相当难看,连脸上厚厚的化妆品都无法掩盖。她喊了一声,表情可怜,似乎想要求得什么安慰。 “莫少?” 正当莫铭朗皱眉想要让那模特走远点的时候,电话接通,另一头传来一道温和的男声,他轻声重复了一遍这个称呼,然后笑着道:“莫铭朗?” 同样的两个字,为什么这个人说出来就那么不一样呢? 越来越多的“为什么”堆积在莫铭朗的心底,他脱口而出:“为什么那天你说,你不是莫家的人?” 边阔沉默了一会儿:“你喝醉了吗?” “我是真的想要知道答案。” “你的好奇心变旺盛了。” “是的。”莫铭朗背身靠在车上,拿出烟盒:“或许是因为你破产的事情终于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边阔声音变得疑惑:“什么?” “失败。”莫铭朗吐出一口烟雾,抬头看向头顶的夜空,无风无月,赛车场内的灯光明亮得近乎刺眼。“我在你面前一直是个失败者,而你总是那个永远顺利,永远一往无前的人,我在你面前一败涂地,我想,你大概从来都不知道失败是什么感觉吧。” 边阔没有说话。 而莫铭朗也再一次想到了那足有78的黑化值。 哦,现在是81了。 事实证明,莫铭朗原本认为的“帮边阔东山再起就能完成任务”的想法根本行不通,不仅如此,任务进度还倒退了3%。 003告诉他,黑化值到了100%就会任务失败,他也会失去重生的机会。不过现在,比起因为任务才去了解接近边阔,莫铭朗更像是在跟着自己的心走。 一切都是自愿的。 尤其在知道边阔的内心并不如表现出来的那样无坚不摧后,莫铭朗就越来越想要知道边阔的掩藏在那张完美外壳之下的秘密。 “你在哪里?”莫铭朗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沉默。 边阔顿了一会儿,才道:“你要过来吗?” 莫铭朗说:“嗯,我想见你。” 边阔笑了笑:“我以为你那边正在忙。” 莫铭朗皱了皱眉,没有领会边阔的意思。 边阔道:“莫少。” 莫铭朗这才想起来边阔听到了那个女模特的声音,他不以为意地吸了口烟:“我在赛车场,刚跑完一场。” “嗯。” “你现在在哪儿?” “莫铭朗,”边阔道:“我以为你讨厌我。” 莫铭朗道:“你是又在和我绕圈子扯话题吗?” “不是,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你会突然这么……关心我。” 关心。 这个词显然让边阔和莫铭朗都感觉很奇怪,因为莫铭朗皱眉的时候,也察觉到了边阔语气的停顿。 他道:“显然没有想象中那么讨厌,现在把你的地址给我。” 边阔轻轻叹了口气,挂断了电话。几秒钟后,一则带有定位的短信发到了莫铭朗的手机上。 莫铭朗碾灭了烟头。 他正要离开时,正在吧台旁边打牌的付岩喊了他一声:“铭朗,不玩了?” “不玩了。”莫铭朗朝他们挥了挥手,走入了电梯,在电梯门合上的时候,他听见付岩嘀咕了一句“真是越来越不合群了”。 第9章 能理解 边阔的这座海边别墅位置选得相当不错,莫铭朗从车上下来的时候,侧头望向夜色中波光粼粼的海面,已能想象出坐在别墅里一边喝酒一边欣赏海景的悠闲场景了。 那天在老宅短暂的交流过后,边阔对他的厌恶值已经彻底清零,这也是莫铭朗有底气直接来到这里的原因。 因为边阔并不会因为他的“死缠烂打”而真的感到不悦。从某个程度上说,莫铭朗能够隐约感觉到,边阔其实是期待着自己的接近的。 他敲了敲门,门很快打开,边阔在看到他的时候,目光在莫铭朗的身上上下扫视了一圈,才开口:“你没换衣服?” “急着来,忘了。”莫铭朗随意拉开赛车外套的拉链,也打量了一下边阔的服饰。不再是见惯了的那套西装革履的模样,穿着家居服和毛衣的边阔看起来柔和了许多,也年轻了不少。 闻言,边阔眼中露出一抹莫铭朗看不懂的情绪,他笑了笑,让莫铭朗进门。 别墅内的装修风格很舒服,以淡色和原木风为主,开放式阳台让屋外的海景一览无余,莫铭朗走进客厅,第一眼就看到了茶几上的酒瓶和药盒。 “这药能和酒一起吃吗?”莫铭朗问。 边阔从他身后走上来:“我很少喝酒。” 莫铭朗上前拿起酒瓶晃了晃,还有大半瓶,又翻开药盒看了看,止痛药。 “头疼。”边阔在他开口询问以前,先一步道:“最近睡得不太好。” 这人怎么哪哪儿都是病啊。 边阔的身体好像和心一样,都是外面看着好好的,里面其实早就有问题了。 莫铭朗在沙发上坐下,布艺沙发很柔软,他闻到了上面沾着的边阔用的沐浴露的味道。他看向边阔:“聊聊天?” 边阔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他走到一旁的吧台倒了两杯水,然后在莫铭朗的身边坐下。 那股香味更浓了。 莫铭朗发现自己有点分心。 “想聊什么?”边阔将杯子放到了他面前的茶几上。 “之前在电话里说的那个话题。”莫铭朗说。 出乎他的意料,这一次边阔在短暂的迟疑后,竟然点了点头,他看着莫铭朗:“可以,但是你也要告诉我,为什么你会觉得,你哪里都不如我。” 莫铭朗挑了挑眉:“你认真的吗?” 边阔道:“怎么了?” 莫铭朗身子前倾,将手肘搭在膝盖上,侧头看着边阔:“我讨厌了你十六年。” 边阔笑了笑:“我知道。” “然后现在你告诉我,你一点儿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莫铭朗摇了摇头,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更讨厌的是,我发现我其实没有我想象中那么讨厌你。” “想象中?”边阔说。 窗外吹入的海风带着海边独有的味道,海浪的声音冲刷在他们的周围。客厅里的灯不算特别明亮,正因如此,莫铭朗在这一刻,忽然感觉边阔放低的声音听起来很温柔。 “我觉得我应该讨厌你讨厌到咬牙切齿,讨厌到见了面就想打你,讨厌到无法和你共处一室。”莫铭朗晃了晃手中的杯子:“所以我一直在避开你。” “为了不让我受伤。”边阔说。 莫铭朗咬了下唇。 他逃避,逃避,拒绝面对,直到003的出现,强制要求他去清除边阔的黑化值,给他看了边阔的数值条,他才终于在那天生日宴上拉住了边阔的手。 然后所有虚假的印象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了边阔。 真正的、在他面前的边阔。 “看来我还要感谢蒋智年,没有他,说不定你这辈子都不会和我说话。”边阔在这时又道。 莫铭朗回神,看着他:“你当时签的那份错误的文件,是因为……焦虑发作吗?” 边阔点了下头:“是我自己的问题,没有借口。” “那混蛋玩意儿背后捅你刀子,你却说是你自己的问题?”莫铭朗的声音不自觉提高了。 边阔看向他,眸子里带着笑,但那笑却有种很冰冷的感觉:“商场上彼此暗算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跌了跟头,只能说明自己的能力还不到家。” 莫铭朗眯了眯眼:“我以为他算是你的心腹。” 边阔笑着摇了摇头:“他是我的什么,做出这些事儿来都很正常,我能理解,人为财死,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正常? 相处几年的心腹选择了背叛,让他一夕之间变得一无所有,他却笑着说“正常”和“能理解”。正如边阔在莫家生活了那么多年,如今却说,他从来不是莫家的人。 这样的边阔,让莫铭朗感觉他很冷血,而在之前,莫铭朗竟然从没意识到这一点。 莫铭朗终于把话题拉回了他为之而来的问题上:“莫家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 边阔转开了脸,看着阳台外的海景:“你应该知道,莫总和莫夫人并没有收养我吧。” 莫铭朗“嗯”了一声。 “毕业后,我也没有进入莫家的企业。”边阔道:“莫总和莫夫人在我最困难的时候给了我帮助,我很感激,但也仅仅如此了。我不是莫家的人,我只是个……接受了资助的孤儿。” 莫铭朗怔住。 他…… 他真的从没想过边阔是这么想的。 从小到大,莫铭朗都把边阔当做自己的头号竞争者,什么事儿都要和边阔比个高下,当然,从结果上来看,他没有一次成功地超过边阔的。他总是失败,越失败,他越恼恨,逐渐地把这种感觉转移到了边阔的身上去,于是恶性循环。 可事实却是,边阔从没有讨厌过自己,没有真正把自己当成他的对头,甚至从不觉得他比自己更优秀。 莫铭朗不自觉皱起了眉:“你才是更优秀的那一个。” 边阔看向他,笑着摇了摇头:“不一样的,莫铭朗。” 莫铭朗对上了他的眼睛,恍然发现,这十六年里,他从未感觉离边阔这么近过,也从未离边阔这么远过。 第10章 朋友 “这就是边阔,以后他就住在我们家了,你们要好好相处。” 十岁的莫铭朗抬着下巴,居高临下地打量着眼前灰扑扑的小孩子。而边阔与他对视,一双黑色的大眼睛里只有空洞和冷漠。 莫铭朗哼了一声,想要掉头上楼,在母亲的催促下,才勉为其难地伸出手,和边阔握了一下。 刚来到他们家的边阔又瘦又小,还很阴沉,以至于莫铭朗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以为自己才是年纪更大的那一个。 这也是因为他对这个突然闯入他们家的小孩子一点儿兴趣都没有的缘故,他早就知道父亲和母亲有一个非常欣赏的小孩,那个小孩学习比他好,比他听话,也比他聪明勤奋努力。 反正他处处都不如他。 嫉妒和郁闷早就在莫铭朗的胃里打了个结,他又怎么可能对这个分走了本该独属于他的父母的小孩有什么好脸色? 莫铭朗想,边阔应该感谢他不是什么喜欢搞校园霸凌的混蛋,不然边阔的校园生活会比之前更精彩。 不过事实上,边阔也没给他这个机会,很快就连跳两级毕业离开,和他彻底拉开了距离。 他就像在用这两年的时间告诉莫铭朗,他们之间的能力差距有多大。 从此以后,莫铭朗都只能傻傻地跟在边阔后边,看着他的背影。 他讨厌这种感觉,讨厌所有的一切。 更讨厌那个总是忍不住把视线投向边阔的自己。 在莫家的生活,让边阔很快就摆脱了刚见面时那副瘦小的阴沉模样,他开始长高,身体变得高挑修长,一头黑发总是柔软蓬松的,他白皙的皮肤,修长的脖颈,细瘦的腰肢,不知多少次在青春期的时候滑进莫铭朗的梦里。 他躁动、不安,并将所有的感觉都归咎于厌恶,全数压到了边阔的身上。他拒绝边阔的靠近,也不再跟边阔说话。 但莫铭朗很清楚,他和边阔之间,其实是有一条无形的线连着的。 那是独属于他们的羁绊,无论他对边阔的态度和感情如何,无论边阔怎么样,他们都始终在距离彼此最近的地方——一开始是主宅,后来则是商场,无论如何,他们总能看到彼此。 而边阔的破产,无疑将这条线给扯断了。 他破产了,再也站不起来了,他也不是莫家的人,那……莫铭朗和他还有什么关系存在呢? 仇人?敌人?死对头? 不对。 都不对。 海风将海浪冲刷岸边的声音吹到了莫铭朗的耳边,他看着边阔俊美的侧脸,听见男人低声道:“莫铭朗,我从没有觉得自己比你强……” “边阔。” 边阔被打断了话,顿了几秒,才看向莫铭朗,给了莫铭朗一个疑惑的眼神。 “我想帮你,你也应该让我帮你。”莫铭朗说。 边阔愣了一会儿,弯了弯唇:“我不这么觉得,你不需要为我的错误负责。” “我想要帮你,因为站在我身边的人,给我当‘对手’的人,让我一直惦记的人,都应该是你才对。我不想再也看不见你,更不希望把你踩到泥潭里的,是个我讨厌的混账玩意儿,就算是为了报复他,我也要帮你。” -- 边阔的动作顿住了。 他竭尽全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不变,内心却已是翻江倒海。 从他打开门,看见穿着赛车服的莫铭朗的时候起,他的内心就一直不怎么平静。不对,更准确一点,是从莫铭朗给他打电话,要来找他的时候起。 莫铭朗对他而言,是弟弟,就算没有血缘关系,年龄差也只有几个月,但莫铭朗的脾气和性格,都像是个需要照顾和注意力的小孩子。 虽然后面工作了,这点孩子气就少了很多,但边阑能感觉到,在自己的事情上,莫铭朗仍然是有那种任性的、肆无忌惮表达心情的幼稚的。 工作后的针锋相对一样,那天在老宅里也一样,像个小孩子一样,因为其他人碰了他“想要踩在脚下摧毁”的人而生气恼怒。 尽管那种感情是“讨厌”,边阔也不在乎。 可莫铭朗的接近让这种“弟弟”的错觉轻易地破裂了。 莫铭朗的个子已经超过了他,力气也很大,那天在老宅里,莫铭朗眉梢轻挑,狭长的桃花眼睨着他,身上的烟草味和古龙水的味道,令他无法抗拒。 正如此刻,边阔坐在他的身边,已经隔了一段距离,却还是能闻到莫铭朗身上的气味,烟草味,混着淡淡的汗水的味道。 光是这些,就足够边阔混乱了,更别说莫铭朗还说出了这么一番话。 边阔看向莫铭朗,不自觉地攥紧了放在一旁的手:“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嗯?”莫铭朗皱了皱眉:“我的表达不够清楚吗?” 有时候边阔真是很羡慕莫铭朗这种有什么感觉就直接表现出来的性格,而莫家的实力也足够让莫铭朗这么做。 “你说你想要帮我,是因为想要我在你身边,是这个意思吗?”边阔舔了舔唇,笑了一下:“我以为……” 他打住了那句“我以为你很讨厌我”,因为莫铭朗前面说了,他并不讨厌他。 “我已经习惯你在我能看得见,或者我知道的地方了。”莫铭朗喝完了杯子里的水,转而拿起了茶几上的酒瓶:“我也不想改变这一点。” 边阔感觉自己的心跳的更快了,同时,胸腔深处似乎涌现出了一些连他自己都无法命名的渴望。 这是什么意思? 莫铭朗对他有好感? 可他们都是男人。 不过现在两个男人在一起也并不少见…… “所以我觉得,我也是时候从小时候那种无聊的嫉妒心里走出来了,现在想想,以前总觉得是你抢走了我的关注和爱的想法可真够傻的。”莫铭朗说。“而且我们对彼此那么熟悉,老是争来争去打来打去的其实也没什么意思,或许我们可以用其他的身份相处。” 边阔又舔了下唇,没说话。 然后,他听见莫铭朗道:“我们可以做朋友。” 朋友。 当然,当然是朋友,不然呢? 边阔终于清醒过来,他刚刚是疯了吗?竟然以为莫铭朗说这些话是因为喜欢自己? 更疯狂的是,他竟然……感觉到了期待? “好,”边阔拿起杯子,用水跟莫铭朗的酒碰了碰:“朋友。” 莫铭朗跟他碰了下,又道:“既然是朋友,你现在总能接受我的帮助了吧。” 这一刻,边阔无法形容涌上他喉头的感情。实在太久太久没有这样一个人如此执着地想要给他帮助和依靠了。 他仍然不想要莫铭朗可怜他。 但现在,边阔清楚地看到了莫铭朗眼中的情感,分明是关心。那抹关心钻入他的心里,造成的动荡远超仇恨和背叛的千倍万倍,于是他只能点头。 第11章 感情 放在重生以前,莫铭朗一定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到自己会有一天和边阔成为“朋友”。 但现实就是这么让人意想不到。 十几年来,他远离边阔,不与边阔说话,逃避着每次他见到边阔时,都在胸腔里翻涌着的躁动。然而二十六岁的现在,他在任务的要求下,被迫直面边阔,才发现自己的感情其实不是那种能单纯用“讨厌”或“死对头”这种简单的词语概述的。 抛去那些留存在他心里幼稚的固执,那天在边阔的海景别墅里,他们喝着酒说着话,莫铭朗在温暖昏暗的灯光下看着边阔的笑,他的皱眉、不安、苦闷、无奈、痛苦、故作轻松……所有的一切,都让莫铭朗感觉到满足。 这一切都不同于莫铭朗以前看到的边阔。以前他印象里的边阔总是端着的,不笑的时候高冷,笑的时候又假得要命。 可现在的边阔,却是温暖而真实的,拥有喜怒哀乐,而这一面,只有他看得到。 又或者,那个叫做蒋智年的人,早就看过了这一切? “铭朗。” 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拉回了莫铭朗的思绪。 赛道里,几辆跑车还在彼此追逐,看台上的观众们一边烧烤一边喝酒,笑闹声嘈杂。 付岩笑着:“今天不怎么专心啊?” 莫铭朗随意地“嗯”了一声,举起手中的酒杯凑到唇边,过了一会儿才发现杯子里已经空空如也。 他“啧”了一声,放下酒杯,抬眼正好对上付岩戏谑的目光。 “你这是有情况啊,”付岩压低了声音:“跟哥们说说?” 莫铭朗道:“我能有什么情况?” 付岩笑着摇了摇头,朝着不远处的侍者打了个响指,示意他拿酒过来。 等莫铭朗和付岩拿着威士忌碰杯后,付岩才不紧不慢道:“你最近很少和我们这群人一块儿玩,连赛车场都很少来了,来了也就跑个一圈就溜。” 莫铭朗想说什么,却被付岩一个眼神制止了:“别跟我说什么你要工作,自从边阔破产,你的竞争对手没了,你就没什么可忙的了。” 莫铭朗无言以对。付岩不愧是他最好的朋友,对他了解的实在太深了。 他叹了口气:“最近是在忙点其他的事。” “哎哟,干什么这么含蓄啊。”付岩笑了起来:“ 这一圈人里谁不是身经百战的,也就你是个奇葩,到现在还是个处……说实话,是不是终于开窍了,谈恋爱了?” 莫铭朗瞥了他一眼:“不是。” “还瞒着哥们……” “我最近在帮边阔处理他公司的事情。” 付岩顿住了。 沉默几秒后,他慢慢瞪大眼睛,像是见了鬼一样,震惊和难以置信同时出现在他的脸上:“你?帮边阔?我他妈是喝多了穿越到平行世界来了还是怎么的?” “没。”莫铭朗喝了口酒,含糊道:“他破产以后我们在我爸的生日宴上见了一面,聊了一会儿,然后我发现……他其实也没那么招人烦。” 付岩看着他,没说话。 莫铭朗皱眉:“怎么了?” “铭朗,你知道你跟边阔敌对了多久吗?”付岩眯起眼:“从我俩认识开始,你就一直把他当成你的死对头了。” 莫铭朗冷静地说:“显然,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长情’。” “十六年还不够?”付岩摇了摇头,又突然笑了起来。 “什么?”莫铭朗看他。 “我不知道该不该说这句实话。”付岩笑着说。 “你要么别开这个头,要么就赶紧直说。” “好吧。”付岩耸了耸肩:“莫少,我一直觉得你对边阔的敌对情绪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反感或厌恶,上学的时候,你有很多机会能够教他做人,但你从没有做过,反而一直盯着他,像是他的跟踪狂——” “我他妈不是跟踪狂。”莫铭朗骂了一声:“我只是不屑于那种搞那种校园霸凌的无聊事。” “okok,随你怎么说。然后你大学了,在他的公司实习。” “那是我爸的要求。” “你有很多机会动手脚,但是你没做。” “废话,”莫铭朗看着付岩:“你是不是对我的人品有什么误解。” 付岩笑了笑:“等进了社会,你开始和他当竞争对手,但你也没有对他动过真格,那点绊子只是小孩子过家家的级别,你自己也知道。” 莫铭朗皱眉:“我在你心里到底有多阴损?” 付岩道:“我听说,那位背后捅了边阔刀子的合伙人,叫蒋智年还是什么来着?最近可是倒了大霉啊。” 莫铭朗抿了下唇,喝酒。 付岩笑着摇了摇头:“莫少,你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但在边阔的事情上,你虽然表现得讨厌他讨厌得不得了,却总是处处留情,承认吧。” 莫铭朗咽下威士忌,酒液在他的喉咙里留下烧灼的痕迹:“是,我确实没我想象中那么讨厌他。” “那你现在和他?” “算是……朋友。” 付岩又笑了起来。 莫铭朗叹了口气:“你今天特别烦人。” “我打赌。”付岩耸了耸肩:“你们绝对不是朋友关系。” “滚。”莫铭朗说。 付岩“切”了声,站起身找站在旁边的漂亮车模喝酒去了。 付岩的话他听进去了,却也没听进去。 他和边阔不是朋友,又能是什么呢? 兄弟? 不,那才是绝对的错误答案。他们在一起长大没错,但他们之间绝不可能有任何一点儿手足之情。 如果有哪怕一点儿,莫铭朗都不可能那么多次梦见将边阔压在身下。 这个想法进入了莫铭朗的脑海,令他忽然屏住了呼吸。 海景别墅那晚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他和边阔的关系也有了很明显的缓和,而他和边阔相处的时间越多,边阔在他的心里的形象就越不断变化,不断变得真实。 于是现在,他再想起那些荒唐的梦境,那个被他压在身下的男人也骤然变得鲜活起来。 演讲台上西装革履的边阔不再总是那副令他烦躁的高冷模样,会哭、会叹气、会看着他,露出狡黠的微笑。 他已经不觉得边阔烦了。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要将边阔压在身下? 为什么,他开始更想要看到,边阔从未展现过的真实的面孔? 莫铭朗将酒杯放到一旁,给自己点了根烟。这种想法代表着什么,莫铭朗还是清楚的,但是……他不喜欢男人,他虽然没谈过恋爱,但他以前从未对任何男人有过类似的想法。 只是冲动而已。 只是无聊的执念而已。 这么想着,他拿出了手机,给边阔发去了消息。 【你在哪?】 第12章 温暖 边阔收到消息的时候,刚结束一场应酬。他向来不怎么喜欢这种场合,破产后更是如此。明里暗里的嘲讽和夹枪带棒的谈话让他疲惫无比,但现在他才是求人的一方,只能将姿态放得更低。 他走到停车场,揉了揉眉心,拿出手机,在看到莫铭朗消息的时候,先是愣了一下,才慢吞吞地打字回复。 【刚喝完酒。】 莫铭朗的电话几乎是在下一秒就打了过来:“地址发我。” “嗯?”边阔笑了笑:“你没吃晚饭吗?” “我来接你。” 边阔轻轻挑眉,他抱臂靠在车旁:“酒店有代驾。” 莫铭朗在电话里“哼”了一声:“所以?你喊了?” “……还没有。”边阔诚实道。 “把地址发我。”莫铭朗说:“然后在路边等我。” 说完电话就挂断了。 边阔发现自己几乎没思考自己的车该怎么办的问题,他现在已经没有私人助理了,再来拿车,会是件很麻烦的事情。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马路旁边。 现在已正式入冬,晚上的寒风吹得愈发猛烈,边阔身上裹着大衣,不算冷,但这风和上涌的酒精还是给他带来了阵阵欲裂的头痛。 他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正思考着要不要去药店里买点止痛药,他感觉自己可能已经等不到回家了。这时,旁边传来一声喇叭的滴滴声。 莫铭朗来得这么快? 边阔侧头看去,却发现来的车不是莫铭朗的bmw,而是一辆黑色的保时捷。 保时捷缓慢行驶到他的面前,车窗降下,露出方才在酒桌上见过的肥腻笑脸。 边阔微微眯了眯眼。 他很清楚自己的外貌条件如何,长得俊美出挑,有时是优势,有时却会引来些虎视眈眈的鬣狗。 此前有莫家当他的保护伞,后来功成名就,自然也没人敢不识趣的在他面前提起,饶是如此,边阔也知道,背地里有多少用那种方式看自己的视线。 眼前这个坐在保时捷里的胖子就是其中之一。 想起方才对方在酒局上看自己的眼神,还有字里行间那些明显到不能更明显的暗示,边阔就感到一阵恶心。 同时,他脸上的微笑也愈发完美。 从小到大,边阔受过的冷眼和挫折不知有多少,他知道,越是到了这种境地,越是要表现得云淡风轻,绝不能让这些人知道他们能伤害到他——事实上,也很少有人真正给予过他什么关心。 可能正因为缺爱至此,刚刚莫铭朗说要来接他的时候,边阔的心才会愚蠢地加快了跳动的速度。 “小阔啊,”胖子笑呵呵地,两只眼睛毫不掩饰地在边阔的腰腿上流连:“是没开车来吗?我捎你一程吧。” 边阔笑了笑:“多谢陈总,不过我是在这儿等人的。您先回去吧。” “等人?”陈总眯起眼,“等谁啊?女朋友,还是男朋友?” 边阔眼里的颜色冷了些,他微笑着:“陈总说笑了,我还是单身。” “对,对,刚刚喝酒的时候你说过了,瞧瞧我这记性。”陈总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啊,都不爱处对象,但是有时候一个人还是需要另一个人来撑着的。你想想,像你现在这种情况,要是有个有能力的人在你身边帮衬着,是不是比你一个人硬挺着要强?” 是,还真是。边阔想到这些天来,莫铭朗陪在他身边,帮他处理那些让他焦头烂额的事务,的确比他一个人面对要强得多,也……开心的多。 边阔真的没想到,在自己破产以后,感觉开心的时间竟然比破产以前要多不少。 他笑了笑:“您说得是。” “小阔,你这条件这么好,不找个男朋友可惜了。”陈总听他附和,脸上笑容更甚,“既然不是男女朋友,你就先回绝他吧,上我的车,刚刚酒局上你不是说了个投资方案吗?其实我还挺有兴趣的,可惜时间不够,不如你现在来我家跟我详细说说?” 边阔还没开口,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我倒是不知道陈总原来这么热心肠。” 边阔一怔,而在这短暂的时间里,莫铭朗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来。 男人没穿赛车外套,却也不是西装革履的打扮,亮色字母短外套和牛仔裤的组合让他看起来年轻而张扬。他皱着眉头,轮廓分明的俊脸上写满了不爽和恼火,他冷冷地瞪着车里的陈总,仿佛这个胖子碰了独属于他的什么东西。 陈总听过不少莫铭朗和边阔不合的传闻,以至于这两个人站在一起的时候,他还呆愣愣地,没有反应过来到底怎么回事,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触了这个太子爷的逆鳞,只是赶紧打开车门走了下来,赔着笑道:“莫少,您怎么来了……” 莫铭朗没笑,他抬起手,搭在了边阔的肩膀上,挑了下眉毛。 陈总的表情顿时变了,他尴尬的、小心翼翼的摸了摸脑袋,笑得很勉强:“原来跟边总有约的是您,哎哟,您看看,这……” “陈总,”莫铭朗显然根本就懒得和他多说哪怕半句话,干脆地打断了他的话:“慢走。” 陈总显然还想说些什么道歉的话,但考虑到莫铭朗的脾气,还是把那些话咽了回去,灰溜溜地走了。 看着保时捷扬长而去,边阔松了口气,转头闻到莫铭朗身上的烟草味,咬了咬唇,才按捺住胸腔里不老实的心跳:“你怎么从我身后跑过来的。” “我走的是另一条路。”莫铭朗的表情还是很不好看:“刚刚那个死胖子那么对你,你就一点儿不生气?” 边阔笑了笑:“没必要跟那种人置气。” “是么?”莫铭朗说:“那你怎么是这副表情?” 这副表情? 边阔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唇角,弧度仍然是他曾对着镜子练过无数次的最标准的弧度:“我的表情怎么了?” “很假。”莫铭朗低下头,路灯下,他的眼神深邃,甚至有点儿温柔:“在我面前的时候,不要那么笑了。你用不着伪装自己。” 温暖的感觉在胸膛中扩散,中和了头疼的痛苦。 边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句话,只是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 “你是不是总是遇上这种事情?”莫铭朗继续道:“在破产以后?” 边阔下意识的想摇头,但短暂的停顿后,他选择了诚实。莫铭朗说得没错,在这个男人面前,他没必要总是伪装自己:“嗯。” “妈的。”莫铭朗骂了一声,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这事儿我会处理的。你的手太冷了,车在哪儿?” “车?”边阔看着他们交握的手。“你不是开车来的吗?” “我是开车来的,但来了才想起来你现在没私人助理了,后续挪车不方便,直接开你的车好点。” 边阔发现自己忍不住地笑了起来,而这个笑绝对发自内心,他点了点头:“二号停车场。” 第13章 疼吗 边阔是个很能享受孤独,也很能承受孤独的人。 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觉得的。 这些年来,虽然有莫家的帮助,但他清楚,他始终都孤身一人。没有家人,因为过往的经历,他太难相信他人,于是也根本没有朋友,只有合作伙伴。 他已经习惯了独自一个人面对一切,无论到来的是开心、喜悦,还是痛苦和疲惫,他都没有可以与之共享的同伴。 边阔并不觉得这有什么,毕竟他一直都是这么走过来的。一个从没有见过太阳的人,你问他是否惧怕黑暗,这有什么意义呢?反正他也没见过除了黑暗以外的东西。 可现在,他被莫铭朗握着手走向停车场,却感觉心底深处一个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缺口被一股暖流悄然填充。 走到了他的奔驰车旁,莫铭朗停下步子,松开了边阔的手:“车钥匙呢?” 边阔努力忽视他心底因为男人温暖掌心的离开而涌现出的失落的感觉,他在自己的大衣口袋里摸出车钥匙,正要递给莫铭朗,却在下一秒皱了下眉。 他看向面前的男人:“你喝酒了?” 莫铭朗挑了下眉,没有否定:“只一点点。” “只一点点也不行。”边阔扶了扶额头:“你还开车来的?” 莫铭朗弯了弯唇,好像对他的循规蹈矩感到了好笑:“无所谓的,我开了多少年车了,喝完了上赛道都不知道多少次了,不会出事的。” “不行。”边阔拿出电话打给酒店的前台,让他喊代驾下来,打完电话,又皱起眉:“你真的做过喝完酒再上赛道的事情?” 莫铭朗看着他,耸了耸肩:“赛车不是什么危险运动。” 边阔低声道:“胡扯八道。莫总要是知道了,绝不会让你再摸车。” 莫铭朗的唇在他提到“莫总”两个字的时候动了动,但没说什么:“你又没看过我赛车。” “我看过。” 这三个字一出口,边阔就知道自己真的喝醉了,喝得太多了,以至于让酒精支配了自己的大脑。 莫铭朗愣了愣,桃花眼微微睁大,惊讶道:“你看过我赛车?什么时候?” 边阔咬了下自己的唇,别开了视线。 “什么时候?”莫铭朗走得更近了些,他的声音很低,边阔不敢回看,他害怕这时候与莫铭朗对视,会再也无法掩饰自己内心的感情。 “在……”边阔认输:“在你高中第一次赛车的时候,我就看过了。” 莫铭朗更惊讶了:“可我从来没见过你。” 他当然没见过。 那时候边阔进了大学,学业和学生会的事务让他忙得脚不沾地,却还是坚持每天抽出一点儿空隙,去赛车场短暂地停留几分钟,然后就立马离开,若说有谁真的对他留有印象,那大概只能是门口的保安大叔了。 边阔道:“我只是路过,很快就走了。” “哦?”莫铭朗抬起手,随意地给他理了下大衣的衣领:“那下次来多玩会儿吧,我带你进我的车库看看。” 这个动作亲昵且自然,不经意地拨乱了边阔的思绪。在边阔克制住自己以前,问话已脱口而出:“你会让我坐你的副座吗?” 莫铭朗闻言挑眉,然后笑了起来:“当然。” 边阔喜欢这个回答。 他咬了咬唇,也笑了。 代驾很快就到了。边阔和莫铭朗默契的一起坐进了后座。 这件事也是前所未有的。以前在莫家的时候,他们总是一个坐前座,一个坐后座。 头还有点疼,不过大概是酒精已经正式发挥了作用,晕眩的感觉和头疼糅合在了一起,倒是让疼痛感减少了不少。 不过更恶心了。 边阔报完地址后便向后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不想一个转弯的时候,莫铭朗的膝盖碰到了他的,突如其来的接触让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了颤。 他忽然感觉到车后座的空间竟然如此的狭小。 而这四周的空气又是如此的安静,让他连莫铭朗的呼吸都能分辨。 “怎么了?” 边阔正紧张的时候,莫铭朗突然开口问道。 边阔睁开眼,希望自己的声音没有发抖:“什么?” “你看起来很不舒服。” 边阔勉强笑了笑:“有点头疼。” “那你还喝这么多酒。”莫铭朗道。 “不喝不行啊。”边阔道:“没事,回去吃个止痛药就好了。” 莫铭朗皱眉:“你喝了酒,还吃止痛药?” “唔……”边阔感觉好奇怪,心在胸腔里躁动不停,令他冲动地想要顺从内心的感情。 他抬起手,按了按眉心,却感觉到身边的莫铭朗在这时候伸出手来,在他的额头上摸了一下。 “那么疼吗?”莫铭朗低沉的声音流淌在他的耳边。 边阔咬住了下唇。 许是这段时间对方的陪伴令他生出了不必要的依恋。 许是他的确将一份至今不曾命名的感情在心里揣了太久太久。 许是因为这份太久不曾有过的关心来得实在太温柔。 这一刻,在酒精的催化下,边阔顺从了自己的内心,放松了身体,主动向前靠进了莫铭朗的怀里。 “嗯。”边阔低声道:“疼。” 他感觉到莫铭朗的身体明显的僵住了,这股僵硬在边阔看来,无异于惊讶和……拒绝。 就在几个月前,莫铭朗还是众所周知的最讨厌他的人。 现在不过是摒弃前嫌,帮了他两下,他就胡乱的心动,还仗着醉意,厚着脸皮靠进人家的怀里。 的确不合适。 怎么想都不合适。 边阔闭了闭眼,正想要重新坐直身体,莫铭朗的手臂在这时揽了上来。 男人的手臂结实有力,勾着他的腰背,温暖的体温透过衣服布料,令他不自觉地发抖。 兴奋地发抖。 莫铭朗的怀抱很温暖,也很霸道,仿佛不允许他私自离开一般,姿态极具占有欲。 “回去好好洗个澡,早点睡觉。”莫铭朗在他耳边低声道。 边阔敏锐地感觉到男人温热的吐息擦过自己的鬓角,他舔了舔唇,将脸在男人的颈窝中埋得更深。 “莫铭朗,”他听见自己从衣服中发出来的沉闷的声音:“你今天为什么要突然来接我?” 第14章 本能 莫铭朗还在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而混乱,他甚至感到困惑,因为抱着边阔,让他靠在自己怀里的感觉实在太好了。 听到边阔的问题,他眨了眨眼睛。 为什么要来接他? 还能因为什么? 单是这几秒钟的时间里,莫铭朗就想出了一大堆答案。 因为和朋友聊起你了,因为想见你,因为无法理解对你的这种感情到底该怎么去定义,单用朋友两个字,好像不足以概括。 “因为……”莫铭朗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我想起来,之前兴晟的方案还有点尾巴没处理完。” 边阔从他的颈窝中抬起脸来看他,车内很暗,唯一的光源就是车窗外的昏黄路灯,但因为他们之间的距离足够近,所以莫铭朗还是能清楚地看见边阔的脸。 边阔长得真的很漂亮。 莫铭朗知道漂亮这个词并不适合应用在男人的身上,但他是真心这么认为的。莫铭朗自己自己的轮廓实在太冷硬,可边阔看起来却很柔和,不笑的时候是有些冷淡,但笑起来就会很温柔,像是大哥哥一样,有种温柔的亲和感。 喝醉了酒,毫无防备的边阔靠在他的怀里,又让莫铭朗看到了此前他从没有看过的脆弱、柔软的一面,像是刺猬翻出了柔软的肚皮,让莫铭朗终于如愿以偿地看到了一点儿掩藏在边阔外壳之下的内里。 莫铭朗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边阔的唇上。 他竟然想要亲他。 就在莫铭朗几乎控制不住的时候,边阔开口了。 “你只是为了工作来找我?” 他语气中的失落不加掩饰,俊美的眉眼间流露出的情绪都变得低落。 莫铭朗几乎被那双黑色眸子吸了进去,在他意识到不对以前,原本已经吞回肚子里的话已经尽数冒了出来。 “不是为了工作。”莫铭朗听见自己说:“那是借口。我想要见你,想要看见你,一点都不想多等,所以才来接你的。” 啊。 天啊。 他到底在说什么?? 要是付岩在这里,听见了他这番跟初中生告白一样的话,一定会捧腹大笑。 莫铭朗有些懊恼,却发现边阔在听完他的话以后,却弯起了眼睛,笑了起来。 这笑容真挚而温柔,里头含着的情绪饱满到几乎要溢出来。 “我也想你。”边阔说:“谢谢你这段时间一直陪在我身边。” 莫铭朗吞咽了一下,落在他后背的手向上,扶住了他的侧脸:“只是感谢?” 边阔眨了眨眼,舌尖从唇间探出,飞快地在下唇上舔了一下。 看到这一幕,莫铭朗再也无法忍耐,低下头,吻住了他的嘴唇。 边阔的所有,在这短暂的一刻,全都归属于莫铭朗。 ——本就该如此。 一个声音在莫铭朗的耳边咆哮,告诉他,早在多年前,你就该这么做。 莫铭朗只能表示认同。 他从没亲吻过谁,在此刻却无师自通。 边阔靠在他的怀里,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什么一般,抬手推开了莫铭朗的胸膛,眼睛朝驾驶座那边瞟了一眼:“还有人……” “啧,”莫铭朗不满地将边阔拉回了自己怀里:“你管他做什么?” “唔……” 驾驶座上的代驾一点声音都不敢出,不过他在这行干了这么久,也算是见多识广,两个男人在后座亲个嘴,并不算是最出格的事情。 车子很快就驶入了边阔所在的小区,停在了公寓楼楼下。 这时候,边阔终于从莫铭朗充满占有欲的亲吻中离开,给代驾指了车位,然后就又被拉了回去。 代驾将车停到了指定位置,将车钥匙留下,然后忙不迭地走了。 车里只剩下了莫铭朗和边阔。 这到底算什么? 这个吻到底算什么? 此时的莫铭朗无法回答这些问题,他也根本无法进行思考。唯一出现在他脑海里的想法,就是将他曾无数次在梦里见过的事情付诸实践。 车外寒冷,车内的温度却分外火热。 这温度直到几十分钟后才终于降了回去。 边阔靠在莫铭朗的肩上,呼吸还未平复。 方才的所有都不是假的。 莫铭朗搂着边阔,在混乱之余,忽然有些好笑。 太荒唐了。 如果几年前,有谁告诉他,他给出各种初次亲密体验的人,是边阔,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打掉那个人的牙。 可现在,事实就这么毫无掩饰地摆在他的眼前。 边阔看起来也清醒了不少,周身那种刚刚亲吻时有的放松感和依恋感全都消失了,他又变回了那个冷静从容的他自己。 莫铭朗努力忽视了自己心中的失望,清了清嗓子,想要说些什么打破车内原先暧昧,现在尴尬的沉默。 但边阔先他一步说话了:“这是个失误。” 莫铭朗愣住:“……什么?” “我们只是朋友,不是吗?”边阔整理着自己的衣服,没有看他:“我们都喝酒了,然后……也太孤独了,所以……这不算数。你不要放在心上。” “你什么意思?”莫铭朗眯起眼:“你要我当成什么都没发生过?” “事实上,也的确什么都没发生过。”边阔理好了衣服,叹了口气,看向他:“不是吗?” 莫铭朗歪了歪头,抬起手,拇指抚过边阔肿起来的嘴唇:“我觉得还是发生了一些事的。” “这不算数。” “为什么?” “因为你不喜欢我,不是吗?” 莫铭朗顿住,目光中浮现些许茫然。 边阔看到了他的反应无奈地笑了笑:“所以不算数的,这些事,你应该和你真心喜欢的人做……对不起,是我的错。” 说完这句话后,边阔便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第15章 混乱 莫铭朗坐在后座,没有动作,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喜欢? 喜欢边阔吗? 可他们都是男人。 更别说,他从来没有把边阔当成这种对象来看待过。 但方才那些吻,还有那些事,也都是真实发生了的。甚至,莫铭朗一次都没有思考过在自己怀里的人的性别问题。 莫铭朗的脑子简直乱成了一团浆糊,他模糊地感觉到有些他以前从来没有注意到的事情开始如同种子一般,因为方才的吻开始疯狂地生长。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一手放进外套口袋里,习惯性地想要抽根烟,用尼古丁来安抚一下杂乱的思绪,车门却突然再一次打开了。 夜晚的冷风吹入车里,让本就冷却到了冰点的温度进一步下降,与几分钟前的火热产生了鲜明的对比。 莫铭朗侧头看向车外,轻轻挑眉:“怎么又回来了?” 边阔站在车边,一手扶着车门,垂眼看着他:“你喝酒了,现在去哪儿都不方便,今晚就上来休息一夜吧。” 莫铭朗笑了笑:“因为我们是朋友?” “因为我们是朋友。”边阔肯定道。 仔细想来,朋友这两个字,实际上还是莫铭朗亲口说出来的。他也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变得听到这两个字就觉得烦。 这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吗? 也不算。 因为莫铭朗是真的从来没有,一次都没有用“喜欢”的眼神去看过任何一个男人。朋友,已算是他对同性所能想到的最亲密的身份。 他点了点头,钻出车子,跟在边阔身后走向公寓楼。 边阔的肩膀很宽,腿也长,虽然这段时间瘦了不少,但怎么看都是个高大的成年男人。 可刚刚,他将边阔抱在怀里肆意亲吻的时候,却感觉那么合适,仿佛这个男人本就应该在他的怀里,靠着他…… 别想了。 莫铭朗按了按眉心,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喝多了。 无论怎么样,边阔都已经否决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也不应该继续想太多。过度思考永远不会带来好的结果。 边阔的公寓装修风格比起海边别墅,要冷硬不少,黑色的大理石地板让整个室内看起来相当暗,惨白的灯光,将偌大的落地窗玻璃变成了镜子,诚实地倒映着室内的一切。 “本来这套房子也要卖了的。”边阔弯腰从鞋柜里帮莫铭朗拿拖鞋:“谢谢你。” 莫铭朗知道他是在谢自己这段时间帮了他的事,分明是在被感谢,莫铭朗却忍不住皱了下眉。 他不喜欢边阔语气中的生疏感。 眼前的男人仍然俊美无俦,身上的西装严密贴合他的身形,腰臀线条优美流畅,他的举止、态度,都挑不出瑕疵。 可莫铭朗此刻想要的,是再次见到那个在奔驰车后座里,靠在他的肩上,哑着嗓子说“疼”的男人。 “你的头还疼吗?”莫铭朗问。 边阔的背影僵硬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好多了。” 是因为他们做了那件事,才感觉好多了吗? 莫铭朗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想,但他的思绪还是背叛了本应有的理智。 “那就好。”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干巴巴且僵硬地说道。 边阔转过身,对他笑了一下,给他指了浴室和客房的位置。 洗个热水澡一向是有利于清理思绪的,莫铭朗简单地冲洗了一下自己,感觉整个人冷静了不少。 边阔说,车里发生的事情,是因为他们都太孤独了。可能真的是这样吧,莫铭朗怎么也算是个功能正常的男人,这些年来身边的朋友不知道已经有过多少任男女朋友了,只有他一直孤零零的一个人,付岩甚至还隐晦地建议过他去看看医生。 可莫铭朗只是真的对这件事没兴趣。 当然,这种没兴趣截止于边阔。 只是朋友。 这件事没有任何意义。 莫铭朗已经二十六岁,早就过了探索自己性向的年纪,而且他也不好奇。事实上,他作为莫家的独子,下一任家主,这方面能有的选择是极其有限的,或者说,根本没得选。 有父母家庭和事业顶在前面,他和边阔是不可能有未来的。他们已经不是可以没有责任心没有顾虑的学生了。 深深吐出一口气,莫铭朗走出浴室,用台面上的吹风机将头发吹到半干,然后朝客房走去。 走到一半,他的步子又再次顿住,停在了走廊上。 短暂的踟蹰后,莫铭朗转了个方向,重新走向客厅。 边阔正站在开放式厨房的柜台后面,拿着玻璃杯倒水喝,听见莫铭朗的脚步声,他抬起头,面露些许惊讶:“怎么了吗?” 灯光下,男人的肌肤比平时看起来还要白,不过并不是那天在老宅见到的惨白,恰恰相反,此时,边阔的脸上正笼罩着一层漂亮柔和的粉色红晕,那是酒精和车内快乐的余韵所带给他的东西。 莫铭朗吞咽了一下。 他们应该拉开距离。应该将这份越来越过线的情感掐灭在萌芽阶段。莫铭朗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回到客房,等第二天酒醒了喊司机过来接他离开,然后尽快地帮助边阔重振旗鼓,结束这荒唐的、不合理的一切。 可他发现,自己真正做出来的,却是走到边阔的身边,拿过了那只玻璃杯,仰头喝了一口,然后勾住边阔的腰,再次吻了上去。 第16章 兄弟 边阔的身体僵住了。 他的理智在脑海内疯狂叫嚷着,要他推开莫铭朗。可他头晕目眩,连这点声音都无法听得真切,更别说聚起力气,去推开面前这个搂着他的腰、高大强壮的男人了。 莫铭朗的吻很霸道,和他的人一样,肆意地在边阔的口腔内掠夺,并且不容许任何反抗。仿佛边阔是他的所有物,他拥有边阔。 更可怕的是,边阔竟然觉得这样很好。 很好已经是委婉的说法了,应该说是——完美无瑕。 他是个成年男人,不仅如此,从懂事的那一天起,他就一直在自己照顾自己,为了吃饭、为了穿衣、为了学费、为了……不再承受那些他曾经承受过的痛苦。 为了不再变回那个缩在黑暗肮脏的房屋角落里、只能无助哭泣的小孩子。 事实证明,他独自一人,不需要其他人的帮助,也能将一切都处理得十分出色。 何况他也根本不信任何人。甚至包括帮助了他的莫城昂和莫夫人,边阔很感激他们伸出的援手,也愿意力所能及的回报,但也仅限于此了。因为他清楚,这对夫妇自始至终都没把他看做过莫家的人,也拒绝让他成为莫家的人。 可莫铭朗是不一样的。 莫铭朗讨厌他,对他冷眼相待,在工作上给他使绊子。 却也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明明拥有能力,却不曾真正伤害他的人。 这个事实,让边阔感觉很安全。 或许正因如此,在车里的时候,他才会靠进莫铭朗的怀里,才会任由对方吻他、抱他、还有…… 因为是莫铭朗才行。 只有莫铭朗才能带给他这种安全的、放松的感觉。 短暂地迟疑后,边阔还是向自己的渴望屈服了。 他放松了身体,闭上眼睛,张开唇,配合地加深了这个吻。 男人的怀抱宽阔有力,搂着他的手臂肌肉结实,让边阔知道,就算自己是个高大的成年男人,也可以完全依靠在这个怀抱里,因为莫铭朗能轻易地承受住他的体重。 他能保护他。 边阔抬起了手,此时此刻,他开始感谢那些在他体内留存的酒精,让他有勇气搂住莫铭朗的脖子。 “边阔……”莫铭朗的声音沙哑,手掌抚摸着他的后背,语气中带着苦涩的笑意:“这不是朋友该做的,不是吗?” 边阔睁开眼,看了他一眼,这么近的距离下,他们都能清楚看见彼此眼中燃烧的火焰。 “嗯。”边阔应了一声,然后主动凑上前去。“别担心,我知道这不会有任何意义。” 莫铭朗发出一声懊恼的低吼,将他搂得更紧。 边阔很感谢,他们还是有一丝理智留存的,尽管热度不断攀升,却还是恪守在那条界线边缘,不曾越过。 可此时正发生的一切,都在提醒着他,他已经越过了他心里那条警示线。 那些曾被他忽视的感情,也被彻底揭开了遮羞布,露出底下丑陋的原本模样。 -- 十岁的边阔坐在柔软的大沙发上,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眼前这间对他而言豪华到不可思议的宽敞客厅。 衣着光鲜的莫家夫妇坐在他的对面,仰首挺胸,自然地接受着身边下人端茶倒水的服侍。 莫夫人笑着对他说:“你以后就住在这里。” 边阔连忙低头道谢。这时,一道脚步声出现在旁边的楼梯上,他看过去,只见一个和他差不多年龄的男孩站在楼梯旁,正皱着眉打量着他,眼神算不上友善。 但从衣着打扮和气质上来看,这毫无疑问就是莫家夫妇的独子,莫铭朗,一位货真价实的大少爷。 “小朗,”莫夫人站起来,脸上出现温柔的笑意:“来,认识一下。这就是边阔,以后他就住在我们家了,你们要好好相处。” 边阔有些紧张,手掌在裤子上蹭了蹭,局促地站了起来。 莫铭朗眯着眼睛扫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转身就要往楼上走。 “莫铭朗!”莫夫人的声音提高了:“你的礼貌呢?” 莫铭朗的脚步顿住了,几秒后,他不情不愿地走到了边阔的面前,与他握了握手。 他们的接触很短暂。 边阔想要向他笑一笑,唇角却紧张到弯不起来。他是怎么了?他明明早就学会了怎么在形形色色的大人面前卖惨装乖,可现在在一个同龄人面前,他竟然笑不出来? 太奇怪了。 不过没过几天,边阔就明白原因了。莫铭朗是他遇见的第一个,他想要做朋友、变得更亲近的人。 这件事说起来也是挺奇怪的,面对那些他不喜欢的人,他都能笑得一点儿不作假,面对他真正想要接近的人,他却紧张的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更别说笑了。 真没用。 不过他们毕竟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一同相处的机会还是很多的。 可边阔无论怎么样试图向莫铭朗示好,莫铭朗都只会给他冷眼。慢慢地,边阔模糊地明白了,莫铭朗讨厌自己这个突然闯入了他生活的人,一点儿都不想跟他有什么关系。 一个格格不入的、出身贫寒的孤儿,却想要和一个家世显赫的大少爷拉近距离,这的确很不应该。 于是边阔识趣地远离了莫铭朗。 他以为自己和莫铭朗不会再有任何在老宅以外的交集,直到那年,他被一帮吊车尾的不良学生堵在厕所里,只因为他们听说新入学的莫家大少爷很讨厌自己,于是想要给自己个教训,以此向莫铭朗示好。 那时候莫铭朗突然的出现简直像是梦里的情节。 少年已经有了一米八的个子,他冷着脸接下了本来向边阔的脸去的拳头,然后一脚踹在那个人的肚子上,力道狠得直接让那人倒在了地上,痛苦地蜷成一团。 莫铭朗看都没看边阔,只冷冰冰地用不屑的语气道:“我最瞧不起的就是你们这些搞霸凌的败类。” 后面直到毕业,都没人再敢来找边阔的麻烦。 莫铭朗讨厌他,却还是保护了他。 那天晚上,边阔做了个出格的梦。 不应该的。 就算他那么多次偷偷地看莫铭朗,那么多次控制不住地想要接近莫铭朗,也不应该。那种痴迷或许不是朋友,但也不该是那种……关系。 对了,是兄弟。 他一定是把这个朝夕相处的、比自己小了一点的男孩子当成了自己的弟弟,才会那么关注他。 可在二十六岁的现在,在莫铭朗正搂着他不住亲吻的现实里,一个声音在边阔的脑海里血淋淋的质问—— 只是“弟弟”吗? 第17章 最后一次 四周很安静,十分符合夜晚拥有的静谧。 开放式厨房的柜台旁,两个男人拥在一起,吻得难舍难分。 莫铭朗必须承认,边阔给他的所有东西都远超他的想象。 荒唐的是,他竟然从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着能让人感觉如此之好的事情,他不知道究竟是这件事本身就能让人感觉如此好,还是因为和他做了这件事的人,是边阔。 大概率是后者。 莫铭朗知道自己亲吻拥抱边阔的方式有些粗暴,在两人亲密无间的时刻里,他根本无法再将自己丑陋的、无法克制的占有欲粉饰分毫。但让他惊喜的是,边阔完全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反感或不悦,恰恰相反,边阔顺从地靠在他的怀里,双颊粉红,迷茫地看着他,带着满满的信任。 一种扭曲的满足感在莫铭朗的胸膛里膨胀。 他微微俯下身,一把抓住了边阔的腿,将他抱了起来。边阔从他们接触的唇缝间溢出一声惊呼。 莫铭朗笑了笑:“别怕,我不会让你掉下去的。你的卧室在哪里?” 边阔脸上露出一丝犹豫和迟疑,又显然被这句话背后隐含的意思所诱惑,正在脑海内进行剧烈的挣扎。 莫铭朗读出了他心中的想法,轻轻叹了口气,安抚地在他的唇珠上啄了一下:“我们不会做得比这更多。” 边阔闭上眼,点了点头,将脸埋进莫铭朗的肩窝,用沙哑的声音道:“走廊右转。” 莫铭朗抱着边阔走了过去,以他的能力,抱一个男人并不算太吃力,而且莫铭朗能感觉出来,边阔喜欢自己这么对待他。 走进宽敞的主卧,莫铭朗连打量一眼室内装饰的兴趣都没有,径直将边阔放到了柔软的双人床上,然后打开了一旁的床头灯。 床单的颜色是深蓝色,在灯光的映照下,衬得边阔的皮肤近乎雪白,男人英俊的眉眼在这时流露出些许急需保护的脆弱。 再次相拥时,边阔小声地在他的耳边说:“不能……做更过分的事情。” “我知道,”莫铭朗心不在焉地说:“我知道。” -- 次日,边阔迷迷糊糊地从宿醉中醒来,眯着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从窗帘的缝隙中投入屋内的阳光,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昨晚没吃药,竟然就这么安然地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诚然,酒精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但更多的,还是……莫铭朗。 想起昨天晚上自己像是鬼迷心窍一般的行为举止,边阔忍不住地耳热。他动了动身子,想要起床,却发现腰间还沉甸甸地压着一条手臂。 他的呼吸顿住了。 似乎是为了应证边阔的想法,他身后传来几声不耐的轻哼,然后搭在他腰上的那只手微微用力,将他向后一拉,令他再次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早上好。” 男人的声音低沉且富有磁性,语气中还留有浓浓的睡意,显然刚醒来不久。 边阔的心不理智的狂跳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回一句同样的“早上好”是个不错的选择,但边阔非常肯定,自己没办法维持语气中的冷静。 酒意已经散去,在清醒的时候,边阔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处理自己和莫铭朗的关系,还有他们之间发生的那些事情。 昨晚的他一定是疯了。 但同时,脑海中一道声音对他说:也可能是你压抑了实在太久,直到昨晚,才终于有勇气去面对你真正想要的东西。 身体很累,却并非疲惫,而是餍足,仿佛身体深处一个他从未注意过的缺口终于得到了应有的满足。 边阔侧了侧头,耳尖红透了。 莫铭朗在他身后笑了笑,似乎知道他这会儿羞耻的要命,便也没勉强他回应自己,在他的耳朵上亲了下,便松开了他,翻身起床。 边阔听见窸窸窣窣的穿衣声传来,他有些想要回头,但心里的某个部分又在告诉他,他不应该那么做。 昨晚的一切已经够过分,够越线的了。 一时冲动可以容忍,但如果放任这个错误继续下去,那就一点儿都不好玩了。 错误。 是的,一切都是个错误。他和莫铭朗是不可能的。 莫铭朗穿好了衣服,趿着拖鞋离开了房间,边阔说不出是松了口气还是失落,爬起身,也开始穿衣洗漱。 浴室里,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热气翻滚着涌上他的脸颊。 在二十六年的人生中,边阔几乎没有成为过被谁保护的对象,无论是充满混乱、暴力的孩童时期,还是寄人篱下、疏离冷漠的少年时期,真正出面挡在他面前的,都是莫铭朗。 就连昨晚也是。 曾经在楼梯上对他嗤之以鼻的男孩已经成长为男人,那双肌肉结实的手臂可以轻松地抱起自己。 这一切本该让边阔感觉局促不适,可他唯一感觉到的只有信任和安全。 似乎他内心的某个部分已经笃定,莫铭朗不会伤害他。 而且……他是真的很享受被莫铭朗那样支配占有的感觉,仿佛自己是他的所有物。他可以随意地用他想的方式对待自己,而边阔不需要思考任何事情,只需要放松并服从。 他可以放下一切顾虑和责任,就连过去的那些痛苦也无法再干扰他分毫。 但那毕竟是短暂的。 他和莫铭朗不可能有更多的关系了。昨晚的放纵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边阔低头洗脸,冰冷的凉水让他冷静了些许,他擦干了脸,深深吐出一口气,然后对着镜子中的自己笑了笑。 第18章 不能 莫铭朗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仍然穿着昨晚那件字母短外套和牛仔裤,他一手揣兜,一手拿着手机翻看上面的留言和消息,身体放松地靠在柔软的沙发里。 屏幕上平时一目了然的字句,这会儿却变得杂乱不堪,几乎无法分辨。 他控制不住地想边阔。 昨天的边阔,实在是太可爱了。 从某个角度来说,边阔在昨晚向他展现出的脆弱和信任,让莫铭朗心底深处一直躁动不安的部分终于得到了满足,但同时,也唤醒了他更多的渴望。 他想见到更多、更温顺、更放松的边阔。 他想要边阔能依赖自己。 他—— 想要边阔能做最真实的他自己。 妈的。 付岩说得对。经过昨晚,莫铭朗终于无奈地承认,他的好哥们说他像是边阔的跟踪狂根本就没说错。大概从很久以前,他就想要对边阔做这些事情了,只是他一直没有注意到而已。 怪不得他总是做那些乱七八糟的梦。 怪不得他总是无法将眼睛从边阔身上移开。 怪不得在边阔破产、落入泥沼之后,他的心里根本无法产生任何真正的喜悦感情。 所有的所有都在莫铭朗认清自己的真心后得到了合理的解释,但认清自己以后,紧接着到来的,却是更为巨大的迷茫。 且不说他和边阔两个人之间的需要处理的事情。父母、事业、还有大众的舆论。种种现实血淋淋地摆在他的眼前,让他忍不住皱眉,人生中第一次感觉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前进。 莫铭朗没有过亲密关系,但也见过太多身边朋友分分合合的事情,他不知道,该不该为了一段不知道能不能有未来的关系付出那么多努力。 他如果真的想和边阔在一起,那实在是太难太难了,难到就连莫铭朗自己都不确信自己能坚持下去。 “莫铭朗。” 莫铭朗回神,收起手机,转头看去。 在看到边阔的瞬间,他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挣扎忽然就清空了。 边阔看起来刚洗过澡,换上了新的白衬衫和黑西裤,颀长的身姿宛如清秀挺拔的青竹,整个人看起来一丝不苟,干净又漂亮。 他走向莫铭朗,白皙修长的脖颈上还留有一个不算明显的红痕。 莫铭朗还记得昨夜自己是怎么将那红痕吻出来的。 在边阔坐到他身旁另一个单人沙发上,拿起茶几上的水杯喝水的时候,莫铭朗的视线锁在男人滚动的喉结上,俨然已忘了那些芜杂的顾虑,只剩下了眼前的人。 察觉到了他的视线,边阔看了他一眼,咬了下唇,耳根再度涌上血色,看起来有些无所适从。这青涩的反应让莫铭朗感觉心跳加速,也让他想要走上前去,将边阔拉进自己的怀里,因为他的怀里才是边阔应该在的地方。 停。 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们只是亲了个嘴,然后……互相帮助了一下,仅此而已。 何况他们昨晚都喝了酒。 莫铭朗捏了捏手里的手机,他这会儿应该和边阔好好谈谈,不管怎么说,边阔也是他的任务对象,他不希望因为一场冲动毁了他们本已破冰的关系。 对了。 任务。 莫铭朗眼睛亮了亮,终于想起了被他忽视的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作为003系统的宿主,他可以通过数值条去查看边阔的黑化值和对自己的厌恶值。 上一次查看,边阔对他的厌恶值是3%,莫铭朗不希望这个数字会变多。 数值条显示的结果远在莫铭朗的意料之外。 任务对象当前厌恶值:0% 任务对象当前黑化度:82% 百分之八十二? 为什么? 莫铭朗根本无法理解自己所看到的这个数字。 这段时间来,他一直陪在边阔的身边,帮边阔处理了一堆公司上的事务,破产后的债务问题和催债电话,也几乎都是莫铭朗来处理的,只因为他不想让边阔在自己在的时候还要去面对这些压力。 几个月后的现在,如同杂乱不堪的线团的破产问题已经得到了很好的处理,那个坑了边阔的蒋智年也已经被莫铭朗处理掉,现在只剩下一点儿合同和法律问题需要处理,边阔就能从眼前的泥沼中脱身了。 莫铭朗以为,做到了这份上,任务就算没完成,但起码也能到差不多的地步。 可事实是,边阔的黑化值非但没有减少,还变得更多了。 难道……是因为昨天晚上他们做的那些事吗? 边阔不喜欢他对他做的那些事吗? 莫铭朗不想相信这个可能性,甚至不愿思考这种可能,只是想想,他都觉得胸口发闷。 但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边阔的黑化值没有少。 边阔的内心,还在痛苦和黑暗中挣扎,并且越陷越深,而莫铭朗站在一旁,却手足无措,想不出任何办法。 妈的。003不是说他是经过筛选后,最适合完成任务的宿主吗?既然如此,为什么现在他却一筹莫展,甚至连1%的黑化值都降不下去? 边阔…… 不知为何,一想到边阔此时仍然在痛苦中无法脱身,莫铭朗的心竟然也突突疼得厉害,仿佛也能对那份疼痛感同身受。 焦虑、失眠、剧烈的头疼,边阔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莫铭朗突然痛恨起这些年来为了逃避,对一切视而不见的自己。 边阔则在这时放下了水杯,开口了。 “昨天的事就当做没发生吧。”边阔平静地说:“我们都喝多了,也都是成年人,冲动之下做出不理智的事情很正常。之后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了。” “冲动?”莫铭朗低声道:“那可是我的初吻,边阔。” 边阔闻言,看了他一眼,眸中有惊讶,似乎还有……喜悦。轻咳了一声:“那也是我的,所以我们扯平了。” 两个有钱且外貌优越的二十六岁男人,竟然都保留着初吻,这实在是很少见。 莫铭朗忽然好奇起来:“你这么多年都没有和谁交往过?” 边阔很明显的顿了一下:“对我来说,事业的优先度远超恋爱。” 莫铭朗笑了笑,正想说什么,却见边阔低下头,轻声继续道:“而且,我也不需要谁陪在我身边。” 莫铭朗一怔。 一个他以前从来没想过的问题在他的心里出现:边阔有朋友吗? 这个男人总是独来独往,莫铭朗知道他失去了亲生父母,又知道了边阔从没有将莫家当成他的家,没有亲人,没有恋人,好像……也没有朋友。 这么长时间以来,那么多磨难,那么多困难的时光,边阔竟然都是独自一人走过来的。 莫铭朗站起身,朝边阔走去,他伸手握住了边阔的手腕,想要将这个故作坚强的男人搂进怀里,温柔地安抚拥抱,让他知道,自己在这儿。 可边阔却甩开了莫铭朗的手。 他抬起头,用一种近乎于痛苦的眼神看了莫铭朗一眼,摇了摇头。 “不能再这样了。”边阔苦笑着说:“真的……不能了。” 第19章 挣扎 “小朗。” 莫夫人的声音从右侧传来,拉回了莫铭朗的注意力。他回过神,放下了手中的红酒杯。 “怎么了,这么心不在焉的,是不是工作上遇到了什么难题?”莫夫人的声音很温柔,保养得宜的脸上写满了关心。 莫铭朗笑了笑:“没有。” “有就和家里说,没什么事是家里没法帮你处理的。”莫夫人拍了拍他的手:“难得回家一趟,还搞得心事重重的,妈怎么能不担心你。” 坐在莫夫人旁边的莫城昂虽然没说话,但是也在莫夫人说“家里”两个字的时候,点了点头。 莫铭朗弯了弯唇。 身为莫家独子,在圈子里被戏称为“太子爷”的人物,莫铭朗还从未有过任何想要却得不到、想做却无能为力的先例。 他自己的能力,还有家里的权势,总是能帮他达成目的。 但事实证明,每个人都会遇见属于自己无法度过的难关。 几周前,边阔坐在沙发上抬头看着自己,摇头说“不能再这样了”的时候,眼中的痛苦,直到现在还刺痛着莫铭朗的心。 而他对此竟无能为力。 “妈,我只是有点累了。”莫铭朗说。 莫夫人脸上担忧之色更重:“累了?那好好休息几个月,去国外度假散散心,你爸最近新买了游艇,你找几个朋友去玩一阵子再回来。” “胡闹。”莫城昂开口:“他公司还开着呢,就这么跑了,算什么事?” 莫夫人拍了丈夫的胳膊一下:“你以前又不是没有干过这种事,我们当父母的还在呢,孩子任性一下怎么了?” 说着,又看向莫铭朗:“对了,小朗,前两天和你说的那件事,你考虑好了没有?” 莫铭朗捏着餐具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甲下微微泛白。他笑了下:“最近太忙了,没顾上。” “你啊,”莫夫人摇了摇头:“别看你才二十多岁,但奔三也就是一眨眼的事情。我知道,你爱玩,但是结婚生子这种人生大事,还是先办了为好,反正婚后你想怎么玩,也是一样的。” 莫铭朗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回答。 这些年来,莫夫人断断续续给他介绍过不少相亲对象,但他的全部心力都放在公司、赛车、以及和边阔斗智斗勇上,根本没去过。 可有些事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和一个世家女结婚,然后生一个继承人出来,是莫铭朗无法逃避的责任。 他清楚,从懂事起就一直清楚,所以那时边阔痛苦地推开他的时候,莫铭朗连抱住边阔的理由都没办法找出来。 “妈……”莫铭朗道:“我还不想考虑那些事。” 莫夫人拍了拍他的手:“不考虑没关系,你先去见一面,万一喜欢呢?你看看你,这些年身边连一个枕边人都没有,妈不是想多管你这些闲事,只是你现在一个人在外面生活,遇见什么事,身边有个人能说说话,拥抱一下,也是好的。” “我知道。” 莫铭朗挥散脑海内出现的那些他和边阔牵手拥抱的画面,那几个月帮助边阔处理破产事务的时候,他陪在边阔身边,边阔又何尝不是陪在他的身边。他们走得那么近,一起工作、聊天、吃饭…… 边阔在他怀里,主动献吻的记忆在他脑海中反复出现,可现在,几周过去,他们都没再见过面,连短信都很少有。准确来说,莫铭朗试着联系了边阔,但边阔却很少回复。 莫铭朗也清楚,这样的处理方式对他们两个来说都是最好的,或许等到这种不理智的迷恋消失,他们还能做真正意义上的朋友。 他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回头示意侍者来再给他倒满。 “小朗……”莫夫人皱起了眉:“你是不是遇见什么困难了?” 莫铭朗道:“没有。”又道:“对了,爸、妈,我有件事想问你们。” “什么?”莫城昂看向他。 “当年,你们为什么要把边阔接到我们家来?” 莫城昂严肃的脸上掠过一丝意外,显然没想到莫铭朗会突然提起一件十六年前的旧事:“我应当已经告诉过你,因为他父母双亡,而我恰好欣赏他的才能。” “一个十岁的小孩子就算再有才能,也不应当值得您如此看重。”莫铭朗与父亲对视,神情坚定。 “小朗,你怎么突然想要知道这个。”莫夫人无奈道:“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妈知道你一直不喜欢边阔……” 莫铭朗摇了摇头:“不是我喜不喜欢的问题,我只是想要知道真正的原因。” 莫城昂沉声道:“毫无理由地突然想知道?” 父亲那双在商场上久经风霜的眼睛早已磨砺出鹰一般的锐利,无论盯上了谁,好似都能将那人的伪装戳出一个窟窿来。 莫铭朗没有避开莫城昂的视线:“对。” 莫城昂看他良久,微微颔首。 莫夫人从这个动作中得到了许可,理了理鬓角的碎发,无奈叹了口气:“妈告诉你,但是你不能用这件事去针对他,知道吗?这孩子已经很不容易了……” 她开始说起莫铭朗从未知晓的那部分真相。 这么久以来,莫铭朗都只知道边阔的父母在一场车祸中双双丧生,边阔也没有其他的亲人,这才在父母的好意下来到他们家。 但他从没想过,自己的父母竟然是在反家庭暴力庇护救助中心认识的边阔。 而边阔的童年,也远比莫铭朗想象中的要黑暗的多。 莫铭朗出身豪门,严父慈母,也都是疼爱他的,自小在蜜罐子里长大,在他的想法里,边阔这种比他聪明比他漂亮比他更懂为人处世的小孩子,理所应当的会在一个更受宠爱的环境中长大。 然而事实是,父亲酗酒,母亲赌博,两人还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每天要么都在家打牌喝酒把家里搞得乌烟瘴气,要么互相吵架打架,叫得整栋楼都听得见。 最大的受害者,无疑就是年幼的边阔。 “我们决定让他来我们家,的确是因为看中了他的懂事有礼和学习能力,”莫夫人轻声道:“不过,同情才是占比更多的因素。我们刚刚见到他的时候,他全身都是伤,瘦的皮包骨,每日三餐都是靠着给早餐店洗盘子帮忙才换来的,饶是如此,他的学习成绩还是出类拔萃。那时候我同情心起,觉得不能把这么一个好孩子埋没了,而且,那会儿你不是一直想要个同龄人在身边当玩伴吗?” 莫铭朗的大脑几乎一片空白。听到莫夫人的话,他也只是勉强地弯了弯唇角:“……我有吗?” “你有的。”莫夫人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但是我没想到你会那么讨厌边阔,但那会儿我也已经没办法再让他离开了,让你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对不起,小朗……” 他受委屈了吗? 莫铭朗抿起了唇。 那时他或许的确因为父母注意力的分散而感到吃醋和嫉妒,可他身为莫家的大少爷,怎么可能受什么委屈? 真正受了委屈的,一直是边阔。 莫铭朗已经不记得自己到底有没有吵着要个玩伴了,却还记得,那时候,边阔似乎有好几次试着接近他,却都被他冷漠的推开。 十四岁那年,他在生日宴上,在所有人的面前告诉边阔,我讨厌你,你离我远点。 从那以后,他们再没有过任何一句交流。 那些时候,边阔竟都是在用那样一颗布满了伤痕的心在承受着,在这十几年的时间里,独自面对仿佛无穷无尽的孤独。 那些黑化值终于有了解释。 “真的……不能了。” 几周前,边阔眼中几乎满溢而出的痛苦再次浮现在莫铭朗脑海。 莫铭朗闭了闭眼,心尖好似都在发抖。 此时此刻,他好想见到边阔。 可见到了,然后呢? 他能给边阔什么?不负责任的亲吻和短暂到一阵风就能吹走的欢愉吗? 那晚,莫铭朗能看出,边阔也是想要他的。但同时,也和他一样明白,他们之间隔着的鸿沟实在太大,他们……不可能。 莫铭朗抬头看向面前的父母,眼中流露出了些许无助。 他该怎么帮边阔?怎么才能让边阔的黑化值清零? 这一刻,他最关心的已不是任务能否完成,他只想要抱住那个伤痕累累的男人,亲自抚平那些新旧交叠的伤疤。 可…… “小朗,这么多年来,妈最害怕的,永远都是你会感觉孤独。”莫夫人将手放到了莫铭朗的手背上,拍了拍:“所以,听妈的话,去见见那个女孩子,好不好?只有看到你结婚生子了,妈这颗心,才能安定下来。” 结婚。 生子。 家族,公司,继承人。 莫铭朗的人生中有很多很多需要他做的事,也有很多需要他去解决的问题。结婚生子无疑是其中之一,可如果他想和边阔在一起,他就没办法结婚,也不会有孩子。 莫铭朗享受了这么久的豪门生活,到头来,却要让他的父亲为之呕心沥血的家族企业却后继无人。 他不能这么不孝。 不能。 边阔说得没错,他们真的不能再那么做了。 至于任务……他会再想其他办法的。 莫铭朗苦涩的笑了笑,点头:“我知道了,妈。” 莫夫人的脸上总算展现出笑容,她捏了捏莫铭朗的小臂:“之后我给你具体时间。” -- 头疼。 边阔坐起身,靠在床头,在一片模糊的漆黑中看了眼床头柜上的时间。 三点多。 他拿起一旁的水杯,喝了口水,然后低下头,将额头抵在蜷缩起来的膝盖上,空荡的卧室里,响起了一声叹息。 破产的烂摊子在莫铭朗的帮助下,很快就以他从没想过的速度解决了。就连那些对他冷嘲热讽的人们也在莫铭朗的施压下,恢复了对他的尊敬,甚至更甚以往。 接下来,他只需要从头开始创业就好。 他有这个能力。 可边阔真的太累了。灵魂和肉体的疲惫让他连抬起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如果可以,他愿意在这里一动不动地枯坐一天。 他侧过头,眼睛茫然地看向一旁的窗户。 很快就要过年了。 没有公司的年会,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务,也没有酒会需要应付。 没有莫家。 今年,他和以往一样,会一个人度过这最热闹的节日。 边阔还记得元旦的时候,莫铭朗表面不露声色,也不去外面和其他人过节,一整天都跟他在一起正常的工作聊天。到了工作结束的时候,却忽然握着他的手,将他带到了郊外一家被包场的露天餐厅。 那片区域没有禁燃令,露台上,他们看着夜空中五光十色的烟花,一同倒数度过了元旦。 那是边阔记忆里,最开心的一个元旦。 也是第一个有人专门陪伴在他身边的元旦节。 不要再想了。 边阔抓起了放在枕边的手机,屏幕还停留在莫铭朗给他发来消息的界面,大多都是莫铭朗在找他,他却几乎没有回复。 虽然没有回复,但边阔已把这些简单的语句看过千遍万遍。 刚接受完人家的帮助,转头就连见面和聊天都拒绝,边阔也知道自己这么做挺“忘恩负义”的。 但他明白,如果他再和莫铭朗见面,他只会做出比“忘恩负义”更过分的事情。而那个结果,会是他们两个都不乐于见到的。 还不如从现在起就拉开距离。 揉了揉太阳穴,边阔努力不去想那晚莫铭朗是如何在这个房间里拥抱自己的,在仿佛无穷无尽的剧痛和忍耐中,他终于屈服,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拿出了止痛药。 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也知道自己想要的,是永远不可能得到的。 但—— 如果只是远远地看一看呢? 就像他以前无数次做过的那样?偷偷地走到赛车场的外面,远远地看一眼莫铭朗。莫铭朗不会发现的,谁都不会发现的。 明知不理智,下午的时候,边阔也还是坐上了驾驶座,朝着赛车场的方向驶去。 他只要看一眼,让自己心里这股几乎将他焚烧殆尽的思念之火稍稍熄灭就好。 然后,他就会悄无声息地离开,和以往无数次一样。 第20章 沉沦 这家赛车场莫铭朗已经来了很多年,连带着边阔都对它无比熟悉。 赛道改了又改,山间公路也被装上了专业的赛车设施和监测设备。此时只是下午,但夜晚降临的时候,那些专业级别的照明将会让所有道路照得如同白昼。 边阔将车停在了外面的停车场,走进大门的时候,他注意到保安亭里的保安是个生面孔。 他皱了皱眉,有些懊恼自己没注意到这件事。因为赛车场的会员制,普通人是无法出入的,先前边阔有足够的能力摆平这件简单的事情,可现在…… 边阔本以为自己会被拦下来检查会员身份,但那个保安看了自己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什么情况? 他有些困惑地皱了皱眉,但没等他继续深想,便听见看台的方向传来阵阵尖叫和欢呼。 尽快见到莫铭朗的渴望再次占了上风,而眼前保安的小小失职相较之下根本无关紧要。边阔理了下身上黑色的羽绒外套,往前走去。 赛车车道上,两辆价值千万的超跑正一前一后地进行着激烈的追逐,看台上的人们一边喝酒一边聊天,时不时为了正在进行的比赛发出激动的欢呼。 边阔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看台上的莫铭朗。 年轻男人正微笑着和身边的同伴说着话,他的姿势随意且放松,慵懒地靠在椅子上,一只胳膊随意地搭在椅背上,他穿着加厚的短外套,里面是一件黑色毛衣,短发散乱着,令他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漫不经心的魅力。 几周来被刻意压制的思念和渴望在此刻彻底决堤,铺天盖地的朝边阔倾覆而来,将他彻底淹没、击溃。 你已经看到他了。你该走了。这个位置很不好,你会被发现的。 可边阔却无法移动自己的步伐。 他希望莫铭朗微笑的对象是自己。希望莫铭朗能对他说话,说什么都好,然后把自己搂住,让自己能够依靠在他的怀抱里,靠在那件干净温暖的毛衣上,闭着眼,什么都不用再去想。 他真的太累了,太疲惫了,而唯一能让他恢复的人,只有莫铭朗。 边阔盯着莫铭朗宽阔的肩膀,心中正进行着剧烈而矛盾的挣扎,一部分的他在催促他赶紧离开,痛痛快快地将这段不会有结果的痴迷一刀两断,长痛不如短痛。 可另一部分的他,却又在大声呐喊着,希望莫铭朗能回头,发现自己的存在,然后…… 然后什么呢? 他们只是接了个吻,然后在冲动之下互相帮助了一下,仅此而已。莫铭朗从外貌到家世都是顶尖的,身边爱慕追求者不知凡几,想扑上去的狂蜂浪蝶更是数也数不完。而边阔只是个没权没势的孤儿,那时的莫铭朗可能真的对他有那么点兴趣,但在这段时间来的不停拒绝下,莫铭朗也不再给他发任何短信了。 或许他已经不再想要边阔了。 边阔咬住了下唇,放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指收紧,胸口阵阵的酸涩闷痛让他无法再继续想下去。 就在这时。 莫铭朗结束了和身边朋友的对话,收起手臂,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然而,他并没有朝着边阔的方向走过来,而是从反方向离开了。准确来说,莫铭朗自始至终,都没有朝边阔看过哪怕一眼。 这很好。 很好。 他成功地看到了莫铭朗,得到了他想要的。莫铭朗的离开,也恰到好处地制止了他做出任何不理智行为的冲动。 这是他来到这里以前,最想见到的结果,不是吗? 唯一错误的,就是本以为会稍微得到满足的内心,却在见到莫铭朗的那一刻,被剜出了更大的空洞。 边阔闭了闭眼,深呼吸了一下,强迫自己迈动步子,原路返回,离开这个地方。 却在一个转身的时候,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那人身上熟悉的烟草混杂着古龙水的气味是边阔日思夜想了不知多久的味道,男人的手臂轻而易举地将他压在看台外的墙壁上,另一只手则环住了他的腰,霸道地将他禁锢在两条手臂和墙体围成的狭小空间里。 边阔嘴唇颤抖,大脑空白,无法思考。 他抬起头,对上了莫铭朗深不见底的双眸。 视线交接,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对视着。看台方向的嘈杂远去了,留在这里的只有他们彼此间急促的呼吸声。 看清莫铭朗眼神中和自己同样的挣扎和渴望的瞬间,边阔再也无法抑制自己胸膛中的感情,抬起手,搂住了莫铭朗的脖子。 他的唇碰到了莫铭朗的。 干涸得到了润泽。 灵魂再度充盈。 莫铭朗在此刻给予他的一切都让他感到完整。仿佛他灵魂深处的空洞终于得到了填补。 没有言语,也不再需要言语。 “铭朗——我靠!” 旁边传出的声音让边阔一惊,他混沌的脑海一下被这一声惊呼劈回了清明,他下意识侧头分开了与莫铭朗纠缠的唇,推搡着男人结实的胸膛,想要将两人分开。 然而莫铭朗却表现得十分冷静,他依然紧紧地搂着边阔,不让他从自己的怀里逃脱,同时转过脸,声音平稳冷静:“付岩。” -- 莫铭朗舔着唇,觉得有点不爽。 不过同时,他又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畅快。这几周来,付岩和身边的那些朋友们几乎把他当成了一个不定时炸弹来看待,这也怪不了他们,莫铭朗做什么事儿,都无法感觉到顺心,烦躁感笼罩着他,就连他最心爱的bmw也无法将他从这团烂摊子里拯救出来。 直到今天。 自从边阔告诉莫铭朗,他其实会时不时地去赛车场看他赛车以后,莫铭朗便朝自己经常去的几个赛车俱乐部悉数打了招呼,免得边阔会因为会员身份,被挡在门外。 刚刚他收到消息,说他特地打了招呼的人出现在赛车场门口的时候,莫铭朗的心跳都快停了。 而这愚蠢的心跳一直到他发现边阔的身影才再次恢复。 在莫铭朗将边阔搂进怀里的时候,那种温暖的感觉,像是有一条潺潺的小溪,浇灭了他心头不安的躁火,将他的烦闷全都带走了,留下的只有平静。 随即,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疯狂的渴求。 亲吻他。 然后。 撕碎他、吞噬他、哪怕是骨髓深处,都必须刻上莫铭朗的名字。 他是他的。 ——不对。 他不是他的。 家业、相亲、继承人。背负着这些责任的莫铭朗根本就没有资格让边阔成为他的,他没有能力拥有边阔。他不能再—— 边阔吻了上来。 于是理智和挣扎全都被那柔软的双唇碾成齑粉。 如果付岩不过来打断这一切,莫铭朗甚至不知道他还会对怀里的男人做出什么更出格的事。 边阔像是吓坏了,推开他的力度都软绵绵的,手指抓着他的衣服,根本不敢去看究竟是谁发现了他们的所作所为。 莫铭朗倒是很冷静,无论来的是谁,他都有将其处理干净的能力。遑论来的人还是他最好的朋友。 付岩扶着额头,一脸没眼看的表情:“你……你们……靠,莫铭朗,你大爷的,这么大的事儿你都能瞒着我。” “我们很熟吗?”莫铭朗挑了挑眉,露出了这些天以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帮我打个掩护,我先走了。” “行行行,”付岩指了指他:“过两天来我家喝酒,坦白从宽啊。” 莫铭朗朝他挥了挥手,付岩摇着头,一边咂舌一边走了。 “行了。”等付岩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转角,莫铭朗才低下头,对靠在自己胸前的边阔低声道:“他走了。” “他……”边阔的脸上还留着方才激烈过后的红晕。 “他不会说出去的。”莫铭朗的手垂下去,握住了边阔的手:“你的车停在哪儿?” 边阔咬了咬下唇,垂着眼睛,令莫铭朗无法看清他眼中的情绪。就在莫铭朗以为他会拒绝的时候,边阔开口道:“外面咖啡馆前的停车场。” “一起走?”莫铭朗问。 边阔点头。 他的同意让莫铭朗感到开心又心痛。 他们一起长大,边阔对莫家的环境如何了如指掌,他可能比莫铭朗本人还清楚,莫铭朗是无法向他承诺任何未来的。 但他还是点头了。 这次换莫铭朗犹豫了,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在这完美的时刻,做那个清醒的人。 边阔却好像看穿了他的内心,反握住了他的手。 “莫铭朗……”边阔抬起眼,漆黑的双眸干净透彻,宛如水晶:“你想要我吗?” 莫铭朗咬紧了牙,这算什么问题? “回答我。” “当然。”莫铭朗低下头,与边阔额头相抵:“我想要你,你看不出来吗?我想要你想要的都快疯了,这几周我有多想见你你感觉不到吗?我……” “我也想见你。”边阔的手指在莫铭朗的掌心里颤抖。 心意互通本该是最甜蜜的时刻,可他们所处的现实,却让这一刻变得酸涩。 莫铭朗苦笑,他闭上眼:“我应该早点认清自己的心意的。” 边阔浅浅地弯了弯唇角:“那样我们就能在一起更久一点了?” “不,”莫铭朗摸了摸边阔的脸:“那样我就不会让你一个人孤独这么久了。” 边阔瞳孔微缩,眨了下眼,咬住了下唇。他偏过头,闭着眼缓了一会儿,才开口:“莫铭朗,我知道我们这段关系不会有结果,但……” 他顿住。而莫铭朗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等着他说完。 “但哪怕只有一会儿,我想和你在一起。”边阔与他对视,笑了笑:“而且,不是都说得到了,朱砂痣也会变成蚊子血吗?说不定我们在一起之后,很快就会发现彼此间根本不合适呢?” 莫铭朗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喉头像是被一块石头哽住了,一时间竟无法发出声音来。 怎么能这么疼? 他喜欢的人在他面前对他说想和他在一起,可为什么,他会感觉这么疼? 边阔却将他的沉默误解为了拒绝,眼中流露出一丝慌乱:“你不用担心我会纠缠你,我自始至终都很清楚,你和我……是没办法得到结果的,你就当……是玩玩。” “不是玩玩。” 莫铭朗打断了他,紧紧抓住他的手,低头吻住了他的唇:“怎么可能是玩玩。” 他们是怎么去边阔的公寓的,过程在莫铭朗的脑子里已经模糊了。 他只记得刚一进门,门锁声响起的下一秒,他就把边阔抱了起来,穿过客厅,大步朝主卧走去。 柔软的床被还散乱着没有收拾,时间不知何时已滑到了傍晚,从窗帘缝隙中流入的阳光都是懒的。 整个过程里,边阔都很顺从。 莫铭朗终于如愿以偿地看到了他想要看到的,更多的不同的边阔。那些无人可见的部分,如今全部被他悉数采撷品尝。 莫铭朗也曾想象过,自己这部分的体验会和谁一起度过,是一团乱糟,又或是游刃有余。 但现在他所得到的,全都远超他的想象。他从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原来真的存在有另一片与他如此契合的碎片,他们拼在一起,如此才能得到完整。 “莫铭朗……” 主卧里,边阔的声音带着哭腔,颤抖着,喊着他的名字。 莫铭朗抱住他,安抚地摸他的头发,低声道:“边阔,我喜欢你。” 边阔与他对视,露出一个满足的笑。 莫铭朗也给了他一个笑。 不想再想更多。 至少这一刻,只有他们,没有其他。 第21章 新年快乐 “你们是干地下工作的吗?这么大的事儿竟然能瞒的这么严。” 格雷诺酒店顶层的私人公寓里,付岩拿着昂贵的香槟瓶,一边给莫铭朗倒酒,一边抱怨道。 莫铭朗笑了笑,接过好友递来的香槟杯,没有费心去解释他和边阔也是在那天才正式决定在一起。 付岩喝了口酒:“所以你这段时间心情不怎么好,其实是因为和边阔吵架了?” “算是吧。”莫铭朗含糊道。 “说实话,”付岩用胳膊肘顶了顶他:“是不是哥们儿那天的话把你给点醒了?如果真是这样,我还算是你们俩的媒人呢。” 莫铭朗莞尔,他晃了晃自己的酒杯,朝付岩抬了一下:“你想要什么报酬,媒人?” 付岩咧嘴一笑:“听说叔叔新买了艘游艇?巧的是,你的媒人我在不久之前刚买了个度假小岛,现在还没正式开放,游艇派对加小岛度假,怎么样?” 莫铭朗笑着摇头:“你觉得我很闲吗?” “难道不是吗?莫少?”付岩隔空点了点他:“趁着二十多岁多玩玩儿,等真的结婚了,可就没这么自由了。” 莫铭朗的动作顿住,唇角的笑容也变得僵硬。 付岩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点,他眯起眼:“铭朗,你可别告诉我,你和边阔是认真的。” “是不是认真的,会造成什么改变吗?”莫铭朗喝了口酒,放任果味的甜香和酒精一同在他口腔内炸开:“反正我也不能左右自己的选择。” 付岩若有所思:“这可不是个否定的回答。” 莫铭朗看向他,笑了笑:“你说得对。” “我说得对的多了去了,你指的是哪一部分?” “我大概从很久以前就喜欢上边阔了,只是我一直没意识到那份感情是喜欢而已。” 付岩瞪大了眼睛,把嘴巴张成o型。 莫铭朗“啧”了声:“怎么了,不是你点醒的我,怎么这会儿反而又惊讶起来了。” 付岩皱了皱眉,闭上嘴,喝了口酒,看起来有些困惑。隔了一会儿才道:“你是真心喜欢他的?” 莫铭朗点了下头。他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或许这份心意永远都不会有公开于众、放在阳光下的那一天,但如果真的有谁察觉了它,并且问到这一点,莫铭朗也绝不会摇头否认。 他这些年做过的腌臜事并不在少数,至少这份隐秘的心意,他想要让它干净一些。 “但叔叔阿姨应该已经在催你的婚了吧。”付岩道。 莫铭朗看了他一眼:“难道你父母没催你的?” 付岩笑了笑:“就是因为催了,才问你这个问题的。” 莫铭朗耸了耸肩,将这个动作作为一个无声的回答。 他脸上的苦闷一定表现得比他想象中的要多,几秒钟的沉默后,付岩若有所思道:“其实你根本没必要为此这么烦恼。大家都是商业联姻,谁玩得不够花?婚后生个孩子就各玩各的也不少……” 莫铭朗听懂了付岩的意思,他扯了扯唇角:“你的意思是,我和边阔的关系,完全可以不因为我的婚姻而结束?你要我在结婚之后继续和他在一起?” 他语气里的攻击性让付岩举起了双手,无奈道:“我只是提个建议,喜欢他喜欢到满脸愁容的人可不是我。你家里的压力这么大,加上你的身份,出柜的困难程度用不着我说你也清楚。但边阔孤家寡人一个,一辈子不结婚也没人看他,你们要是真的很想在一起,形婚也是个好办法。” 这的确是个出路。 莫铭朗不得不承认,在某一秒钟,他真的因为这个提议感到了心动。 但下一刻,他就彻底按死了这个想法。 他怎么能那么对边阔。 没人比他更清楚,边阔这些年的孤独和痛苦。那天边阔主动向他迈出的那一步,已花费了这个男人太多的勇气,他告诉莫铭朗,他不在乎两人没有未来,他只想要在此刻拥有莫铭朗,哪怕只是在有限的短暂时光里。 是,付岩说的没错,他们完全可以保持这段关系,直到他们厌倦。以莫铭朗的能力和莫家的权势,完全可以将这段关系变成一个不会有任何人知晓的秘密。 但边阔应该得到比这更好的对待。 他年轻又英俊,头脑比莫铭朗还要聪明,谈吐礼仪无可挑剔,气质更是远超常人。他应该得到一份完全属于他的幸福,那份幸福将彻底疗愈他心底的伤,将他的黑化值清除为零。而不是和一个注定要拥有另一个家庭的男人在一起,成为一个永远见不了光的地下恋人。 莫铭朗摇了摇头。 付岩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困惑,又带了些好笑。莫铭朗知道他为什么这个样子:这些年来,不知道多少俊男美女围绕在他的身边,向他求爱,他却片叶不沾身,一直单身到二十六岁,却连初吻都没有过一个。如今情窦初开,竟然是和他作对了十六年的边阔。 后面,付岩很识趣的没再提起有关边阔的话题。他们随意地聊了一会儿,最终敲定了游艇度假的事情。 “对了。”付岩在莫铭朗离开前对他眨了眨眼:“过段时间过年的时候,绿野那边会做赛道维护,不对任何会员开放。你要是想带边阔过去玩,会是个不错的时机。” 莫铭朗朝他挑了挑眉:“谢了。” “不用谢。”付岩别有深意地笑了笑:“我会让人提前帮你把你车库的监控给关了的,到时候你们在里面做什么都会很方便。” 莫铭朗笑着踢了踢他:“滚蛋。” 心里却已经在畅想,边阔穿着自己的赛车服的样子了。 -- 莫铭朗的房间内传来隐约的谈话声。 “绿野俱乐部?没听说过,在北郊是吗?” 边阔顿住了脚步。 今天是莫铭朗的生日宴,在成年这样重要的一天,莫铭朗没有选择去和朋友们举办派对庆祝,而是留在了老宅,和父母一起度过。 边阔虽然是个不受欢迎的客人,但他还是特地请假回来了一趟。无论莫铭朗怎么想,边阔都不想错过他的生日。 不过,在走廊上偷听莫铭朗的电话是另一回事了。 他知道自己应当迈步离开,但在强烈的好奇心的驱使下,他还是停了下来。 “知道了。”莫铭朗打电话的位置应该离门口很近,否则边阔不会有机会听到他放松轻笑的声音:“明天两点,在那边见,我的宝贝儿也该和我正式亲近一下了。” 莫铭朗的……宝贝? 是他的女朋友吗? 边阔的胸口不知怎么,跳动着刺痛了一下。他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突然感到如此突兀的、近乎于嫉妒的情感。 北郊的绿野俱乐部? 边阔暗暗记下了这个关键信息。 第二天两点,他准时来到了这个名叫绿野的俱乐部。 这里是个巨大的山间赛车场的事情,是边阔到了地方才知道的。门口的保安告诉他,这里是会员制的地方,如果没有会员身份或者朋友引荐,是不能进入的。 边阔对赛车这种事知之甚少,只知道是件很刺激很危险的运动。他在门口犹豫片刻,还是抵不住想要知道莫铭朗的宝贝究竟是谁的好奇心。 他揉了揉眉心,打了通电话。 那时边阔刚刚开始发展自己的人脉和事业,这算是他第一次通过人脉行使自己的特权。 几分钟后,边阔顺利进入了绿野俱乐部的大门。 这座地处北郊的赛车俱乐部占地面积相当广阔,不仅拥有环山赛道,还有专门的室内跑道和专业赛道,看台与观赛楼一应俱全,停车场里的豪车与来往客人的穿着打扮,无一不显示着这里是个专为有钱人打造的奢侈乐园。 幸运的是,在莫家的这些年,他已经摆脱了原生家庭给他带来的负面影响,至少从外表上看,他与这里并不显得格格不入。 边阔没过多久就找到了莫铭朗的所在地。 他站在最远处的看台的栏杆外,双眼一动不动地紧盯着场内身着赛车服的修长青年。 十八岁的莫铭朗张扬而锐利,飞行员墨镜压在他那头散乱的黑发上,反射着耀眼的阳光。他挑着眉,一手撑在一辆亮红色的bmw上,另一手则搭在身旁另一个青年的肩上,他们彼此交谈,看起来亲密无间。 另一个青年边阔认识,叫做付岩,是莫铭朗身边最好的朋友、最铁的哥们。既然如此,莫铭朗的宝贝应该不是他。 那是谁? 莫铭朗和付岩的交谈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莫铭朗就弯腰拉开了车门。 让边阔惊讶的是,付岩竟然也拉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坐了上去。 红色bmw的引擎声很快便响彻在整个车道的上空。边阔看着它加速、漂移过弯、最后冲过终点。他很惊讶,没想到莫铭朗的车技竟然这么优秀,但话又说回来,他又了解莫铭朗多少呢? 莫铭朗从不让他接近,他们本也就不是同个世界的人。 但边阔看着莫铭朗和付岩从车上下来,勾肩搭背,相互笑闹的模样,从未像希望莫铭朗的副驾驶座上的那个人是自己一样希望过任何一件事。 他后退了一步。 而莫铭朗是永远不可能让他坐上他的bmw的。 边阔转身离开了赛车场。但莫铭朗穿着赛车外套的样子,却连着好几天都出现在他的梦里,挥之不去。 -- 新年对边阔而言并不是个值得庆祝的节日。 当外界喧嚣,自身的孤独便显得愈发冷清。外面的欢声笑语和喧嚣热闹,只不过在提醒他,他在这个世界上,已没有任何一个亲人朋友。 以往还有繁杂的工作可供他处理逃避,可今年,他必须给自己想一个足够好的消磨时间的清单,来度过这难捱的十几天。 倒数已经结束,新的一年到来,边阔在开放式阳台上远远地看到了远处夜空中绽放的烟花。 夜晚下的海面静谧美丽,翻涌的海浪和带着寒意的海风却无法起到分毫安宁内心的作用。 边阔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走到阳台门边,看着远处的烟火,思绪不受控制地回到了那个有莫铭朗陪他度过的元旦。 那一天,对于边阔而言,已经是过完了新年。 他和莫铭朗的新年。 至于现在,边阔并不奢望更多。莫铭朗身上背负的责任,注定了他今天要在莫家主宅度过这几天。 一个声音在边阔耳边出现——或许你应该主动去找莫铭朗,而不是等着莫铭朗来找你。 这句话说得很有道理,就算他是莫家不受欢迎的客人,以莫城昂和莫夫人的修养,也做不出强行把他赶走的行为。 更别说,莫铭朗还会保护他。 是的,保护他。 想起这段时间自己和莫铭朗在一起的荒唐,边阔的脸上忍不住飞上一抹红晕。 自从他彻底放弃挣扎,选择和莫铭朗来一场短暂的恋爱后,莫铭朗就好像彻底换了个人,原本对他又酷又冷的男人一下变得霸道又黏人,只要在一起,他就没从边阔身边离开过。他们在边阔的海边别墅和私人公寓里能一连厮混好几天。 边阔以前不觉得自己是个会沉溺于这种事的人,他能单身到二十六岁,凭借的可不是忍耐。 直到他被莫铭朗彻底唤醒了这一面。 同样的,在莫铭朗以前,他也不知道臣服于另一个人,被他所爱的男人彻底掌控是一件如此美妙的事情。 和莫铭朗在一起,边阔不需要去思考任何事情,只需要将自己的全部交给莫铭朗就好。 莫铭朗会照顾他,会掌控他,会很好的“用”他。 边阔也完全的信任着他。 这种信任仿佛解开了一直缠绕在边阔心上的锁链,将他彻底地解放出来,仿佛一个从出生起就被囚禁于暗无天日的地牢的囚徒,终于走到了阳光之下,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 他知道这段关系在不久之后就会走向破裂。 但边阔不后悔在现在将自己的所有交给他心爱的人。 他喝下最后一口威士忌,正想回到卧室,玄关处却在这时响起了开门声。 边阔的心忽然缩紧了。 拥有这间别墅的钥匙的,除了边阔,就只有莫铭朗了。 可……莫铭朗这时候,不应该正在莫家过年吗? 他放下杯子,拖着步子,揣着不切实际的期望走向了玄关。 然后他停了下来。 门口,莫铭朗刚刚换好了鞋,他臂弯里搭着一件大衣,另一只手上则拿着一个小礼盒。 在对上边阔难以置信的惊喜目光的时候,他咧嘴一笑,将手中的礼盒递给了边阔,并说:“新年快乐。” 第22章 副驾驶 对上边阔满是惊喜的双眸的瞬间,莫铭朗就知道自己为了这一次出门付出的所有都是值得的。 “你怎么会来?”边阔伸手接过莫铭朗手中的礼盒,却没有在那上面付诸哪怕一点儿的好奇心,他的双眼牢牢锁在莫铭朗的脸上,表现得像莫铭朗是他喝多酒后出现的幻觉一样。“莫总和莫夫人呢?” 莫铭朗笑了笑:“我已经陪他们守完夜过完年了,他们有自己的双人世界要过,而我想来陪你。”他将大衣随意搭在了一旁的衣帽架上,搂住边阔的腰,另一只手掌在边阔的脸上摸了摸:“这么冷的天气还在外面吹风,也不怕生病了。” 边阔没说什么,将手中的礼物放到了柜子上,抬手圈住莫铭朗的脖颈,吻了上来。 莫铭朗尝到了威士忌的味道。 屋内的灯只开了厨房的一盏,冰冷咸涩的海风从大开的阳台门吹入,海浪的声音环绕着他们,整个世界静谧的仿佛只剩下了他和他。 “边阔,”一吻毕,莫铭朗的手指穿插在边阔的头发,他弯了弯唇角:“你还没和我说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边阔将额头抵在他的肩上,过了会儿又轻笑起来:“我还是不敢相信你在这里。” 莫铭朗也挺不敢相信的。 几个小时前,他还坐在莫家老宅的餐厅里,陪着一大群人举杯庆祝,顺带着接受各路人士关于他婚事和事业发展的关心。 几个小时后,他却站在这里,搂着边阔,在静谧的海边别墅里独享恋人的呼吸和体温。 没有公务在身,也不是出差在外,没有一个合理的借口,却在大年夜这天离开父母家人。出门的时候,莫铭朗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让母亲勉强接受自己在过年期间毫无理由的想要独自出去散心几天的事实。 父亲倒是没问什么,他表现得就像知道莫铭朗要去做什么一样,但后来莫铭朗坐上车的时候,又感觉是自己多心了。 莫城昂是个将家族和事业看得重过一切的古板男人,他若是知道自己的独生子和他早年好心收留的边阔搞在了一起,就算不扒了莫铭朗的皮,也不可能这么淡定。 想到这一点,莫铭朗心中难免产生些许不得不欺瞒父母的内疚。但…… 他会跟随他们的心意而活的,什么责任,他也都愿意承担。至少眼下的时光,他想要自己做主。 他不想在所有人都沉溺在热闹欢欣的节日氛围里的这一天,让边阔孤零零的一个人度过。 “有什么不敢相信的。”莫铭朗托起边阔的下巴,在他唇上亲了亲:“陪我的男朋友过年,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 边阔眨了眨眼,笑了起来,脸上满是纯粹的喜悦:“莫铭朗,你绝对无法想象现在我有多喜欢你。” “一定没有我喜欢你那么多。”莫铭朗松开了搂着边阔的手,轻拍了他一下:“去把阳台门关上,我冲个澡,今天累死了。” 边阔笑着点头,转身去关阳台的门。 这间海边别墅里已经放了好几件莫铭朗的衣服,所以他并不担心换洗衣物的问题。他走进主卧,发现边阔已经盖着被子,手里拿着他送的礼物盒子。 “还没拆开看?”被窝里已经被捂得暖和,暖意裹着莫铭朗的身体,令他慵懒地放松下来。 “我没给你买新年礼物。”边阔侧头看他,脸上有些愧疚。 莫铭朗笑了:“但是每年你过生日的时候,我都没送过你生日礼物,这么算下来,还是我欠你的更多。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边阔听话地拆开了包装。 盒子并不大,也没有经过过度包装,很快,边阔就看到了里面的内容物。 是一块表。 送男人的礼物其实也找不出什么新鲜来,无非就是手表袖扣一类的东西。但在边阔看清这块手表的款式后,脸上神情不禁微微动容。 “限量款星空?这不是早就绝版了吗?”边阔看向身边的男人:“你怎么知道我想要它?” 莫铭朗耸了耸肩,伸手从盒子里将手表取了出来,玩笑道:“可能是因为有时候你的敌人要远比你身边的人了解你吧。” 无论怎么说,他们都在一起度过了十六年的时光,早已对彼此了解至深。 边阔伸出手腕,让莫铭朗给他戴上他的新年礼物。手表的腕带调整得刚刚正好,完美契合他的腕围,星空表盘闪闪发光。 “喜欢吗?”莫铭朗问。 “喜欢。”边阔轻声道,手指指腹轻轻摩挲着表面,他没有去问莫铭朗到底废了多少功夫才将这块他心念许久的手表送到他的手里,莫铭朗也没有提及,但其中的心意,本也就不再需要用言语去表达。 很久以前,边阔被喝醉酒了的父亲打得没办法正常上学,唯一的消遣就是和他一起堆放在角落的破旧杂志。 他看见杂志的封面上,那些成功人士们西装革履,腕上总是戴着闪闪发亮的名表,心中不由得充满了羡慕。于是暗暗发誓,等有朝一日他也走上了那样的位置,也要得到同样的东西。 只可惜后来虽然创业成功,名表摆满了衣帽间的玻璃台,可他的心底深处,却总觉得空落落的,似乎有些事情,已经在时光的冲刷下变了模样。 直到今天,他得到了这块星空表。 七位数的价格并不是它最贵重的部分,最重要的是,它是莫铭朗送给他的。 它戴在他的手上,彰显出的,不仅仅是小时候的他所渴慕的权势和金钱,还有他从未得到过、甚至从未幻想得到过的,爱与珍视。 “它很适合你。”莫铭朗说。 边阔感觉自己的喉咙好像被堵住了,他无法说话,只是点头,眨去眼中的泪意,然后将手表脱下,放回盒子里,收进床头柜。 “我会好好珍惜它的。”边阔说。 莫铭朗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伸手关上了床头灯。 “不做吗?”边阔轻声问。 “嗯,”莫铭朗用食指关节在他眼睛下方蹭了蹭:“你也很累了,早点休息,明天带你出去玩。” 边阔眼睛亮了亮,黑暗中,他又往莫铭朗的身边挤得更近:“你这几天都会留在我身边吗?” “对,我会一直陪着你。”莫铭朗在他额头上亲了下,“晚安。” 边阔小声地回了句“晚安”。他的失眠症在莫铭朗的身边,好像一下子就失去了作怪的能力,男人的怀抱,总是能带给他一夜好眠。 -- 付岩的消息很准确,第二天,当莫铭朗带着边阔进到绿野俱乐部的时候,整个赛车场都空空荡荡,除了维护人员,就只有几个值班的工作人员还恪守在自己的岗位上。 莫铭朗以为边阔已经来了这边不少次,早就对里面熟门熟路了。但当他们走进大楼的时候,边阔却表现得像是头一回来这里,视线四处看着,带着不加掩饰的好奇。 莫铭朗牵住他的手,忍不住问道:“你没进来过吗?” 边阔收回视线,笑了笑:“没,我每次都是在外面看两眼,很快就走了。” 莫铭朗捏捏他的掌心,猜也知道边阔是因为不想让自己发现他,才这么来去匆匆的。 “这里面有棋牌室、台球馆还有游戏厅,之后可以一起来玩。”莫铭朗说:“不过那些不是今天的重点。” 边阔看了他一眼,眼里闪动着一种莫铭朗读不懂的情绪:“你今天……会让我坐你的副驾驶座吗?” 莫铭朗挑眉,笑了起来:“你怎么知道我的计划?” 说完又意识到了什么,笑容也顿住了。 边阔来这里看过这么多次,一定也见到过很多次,他让不同的人上他的车的样子。 赛车手的副驾驶是个很重要的位置,这个说法莫铭朗听过很多次,但显然不适用于他。 于他而言,最重要的是赛车时那种肾上腺素狂飙的刺激体验,还有亲手维护和改装爱车的过程,一个副驾驶座而已,谁坐其实根本无所谓。 有时候他想要享受独自的空间,不过有时候他乐于听见旁边有人尖叫,让他的刺激感更上一层。 但边阔很显然不知道这一点,而且看法也和他不同。 莫铭朗对上边阔的眼睛,心中忍不住想,边阔到底是从多久以前,就开始想要坐上他的副驾驶座了? 边阔却没发现他心中的弯弯绕绕,只是扬起眉,露出欣喜的表情:“你的车在哪儿?我们现在就去吗?” “嗯,我们现在就去我的车库。”莫铭朗将他的手握得更紧:“带你去看我的宝贝。” “你的宝贝?”边阔愣了一下,旋即笑了起来,连带着肩膀都开始颤抖:“你的宝贝原来是……哈哈……” 莫铭朗被他笑得简直莫名其妙:“很好笑吗?” “不好笑。”边阔的眼睛弯弯的,满含笑意地看着他:“一点都不好笑。” 莫铭朗低下头,在他唇上亲了下,低声道:“没关系,反正现在我最大的宝贝是你。” 这句话成功让边阔红了脸。 莫铭朗满意地在那片红晕上吻了下,带着边阔进了自己的车库。 车库的空间很大,里面停了好几辆价值千万的超跑,不过莫铭朗最喜欢的还是那辆亮红色的bmw。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机油味道,无数昂贵的改造工具在置物架上陈列。墙上贴着花里胡哨的海报,有几张是莫铭朗喜欢的乐队,还有几张是付岩贴上去的赛车海报。 角落的沙发上,抱枕和毯子散乱一团,一旁的步入式衣柜里放着莫铭朗的赛车服和私人衣物,还有昂贵的限量版球鞋和靴子、各种样式的头盔、乱七八糟的小首饰。 旁边还有个莫铭朗专属的休息室,与其说这里是车库,不如说是他的个人小天地。从十八岁起,他对这里的熟悉程度已经超过了自己的公寓,各种小细节,都显示出。 正因如此,莫铭朗不喜欢让一些无关紧要的人进来,除了工作人员,会出入这里的基本也就只有付岩了。 现在,又多了一个边阔。 而边阔毫无疑问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付岩是他的铁哥们,走得近也是很自然的。 但让边阔走进这个地方,却像是一件更重要也更隐秘的行为,像是他敞开了自己的胸膛,纵容一个人走进他的心里,了解他的所有。 莫铭朗甚至有点紧张。 边阔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车库,莫铭朗领着他,为他介绍这里的每一个角落。 最后,他们停在了莫铭朗的“宝贝”面前。 边阔伸出手,似乎想要摸一下这辆他在远处看了不知多少次的bmw,伸到半途却又迟疑,像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这么做。 莫铭朗握住他的手,将他的掌心放在了光洁明亮的车身上。 “用它带你兜风,嗯?” 边阔侧头看他,笑着点头:“好。” 莫铭朗转身去衣帽间换衣服,他想在这里尝试一下之前在脑海里想象过的场景。 却在转身时被边阔从身后抱住了腰。 “怎么了?”他问道。 “你不知道我多少次梦到今天这样的场景。”边阔的呼吸落在莫铭朗的颈侧:“谢谢你,小朗。” 小朗。 这个称呼只有莫夫人这么叫,莫铭朗在青春期还因为这个进行过激烈的反抗,后面见没有效果,也就接受了,一直到今天。 现在,用这个称呼的人又多了一个。 边阔比他大一点,他们又一起长大。“小朗”似乎在提醒着莫铭朗,他们之间的亲密,那十六年,无论过程如何,都注定了他们密不可分的亲近。 边阔说完这句话,松开了手,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是不是不该这么喊你……” “不。”莫铭朗转过身,捧着他的脸,摸了摸他的唇:“实话说,我也是到今天才发现,这个称呼能听起来这么甜。” 边阔玩笑道:“是不是因为说的人不一样?” 莫铭朗除了“是”,根本也想不出第二种回答。 第23章 梦想成真 加速、再加速。 将油门踩到底,强烈的推背感将十九岁的莫铭朗牢牢锁在赛车座椅上,巨大的引擎声在他耳边轰隆作响,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道路前方的u型弯道,心脏狂跳。 这是条真正的山路,不是赛车场里供富家少爷们玩乐而建起的游乐设施。 一旦他没有掌握好时机,他就会坠落山崖,车毁人亡。 ——死就死。 青年的眼睛因为这个想法的出现迸发出危险而兴奋的光。 当他驾驶的bmw有惊无险地通过这个弯道之后,莫铭朗听见了远处传来的欢呼和尖叫声。 他却忽然感到索然无味。 越过终点线,打开车门回到陆地上,就像是自由自在飞翔的灵魂又回到了被层层束缚的肉体之中,人群围了上来,那些漂亮而新鲜的身体,只让莫铭朗感到厌烦至极。 无数人羡慕他是莫家的独生子,眼红他出生就有的巨额财产和注定拥有的商业帝国,可对于莫铭朗而言,从懂事起就不得不肩负起的巨大责任,却是一种沉重的负担。 为此他刻苦学习锻炼,礼仪和谈吐都做到无可挑剔,早早地就接触公司的运行管理,同时还要拓展人脉,和同龄人交好,起码不交恶,只因他们都可能是自己将来的合作伙伴。 莫铭朗是有血有肉的人类,理所当然会产生那些糟糕的负面情绪。 但是他不会表现出来,其实,他也不知道该向谁表现出来。就算疲惫,就算沉重,他也必须要背负它们继续前行,他没有逃避的选项。 只有在赛车上时,只有在那种近乎疯狂的速度下,他才能感觉到些许的解脱。 -- 莫铭朗理了下自己赛车外套的衣领。 他侧头看着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边阔,心里浮现出一种与以往哪一次赛车时都不同的感觉。 以前,当他踩下油门的时候,他不顾忌自己身边的人是谁,甚至连自己都不会顾忌,他只想追寻那种刺激的感觉,越多越好。 哪怕受伤也无所谓,他只想要解脱。 但现在,莫铭朗知道,自己不可能再那么做。他不会让边阔感觉害怕或者受伤。 而且,自从和边阔在一起后,他就再也没出现那种孤注一掷、仿若求死的状态了。 莫铭朗简单快速地做了一遍检查,然后发动了引擎。 在他踩下油门,驶上那他在上面飞驰过不知多少次的赛道时,他的胸膛里却涌动起一种陌生又温暖的感觉。 只因边阔在他的身边。 在这个原本只有莫铭朗独自一人存在的空间和时间里,边阔却在这里,像是一根绳索,牢牢地牵住了他,让像风筝一样在天上漫无目的飞翔的他,有了自己的归处。 是绳索,也是港湾。 对了。 那种不同的感觉,是安全感。 而这份安全感是边阔带给他的。 莫铭朗的眼中不受控制地滑过一丝迷惘。 他喜欢边阔,想要保护边阔,想要让边阔从那些可怕的黑化值中拯救出来。 但向边阔索求安全感或者其他的东西,那是另一回事。 这些天来,他们在身体上已足够契合,而他也已占有了边阔的全部。 然后现在,他还想要向边阔索取更多情感上的安慰? 这可不对…… 莫铭朗握紧了方向盘。 副驾驶座上的边阔并没有被莫铭朗心中复杂的情感影响,他看起来很兴奋,也很开心,帅气白皙的脸上一直带着真实的笑容。bmw的后胎在赛道上飘移时,他还忍不住发出了小声的惊呼。 于是莫铭朗也暂时地将那些乱糟糟的想法推到了角落里去,不再去想。现在快乐的时光珍贵至极,他不应该浪费哪怕一点点。 多年的赛车经验,加上对赛道的熟悉,亮红色的bmw很快就冲过了终点。 莫铭朗踩下刹车,习惯性地抬头看了眼计时器,扫过暗着的屏幕时,才想起来今天俱乐部是维护状态,很多设备都没有打开。 ——不然你怎么会带边阔过来?你连让他站在阳光下的勇气和能力都没有。 一道鬼魅般的声音出现在莫铭朗耳边。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手指穿插过头发,向后捋了一下,然后习惯性地伸手进赛车外套里翻找烟盒,抽出一根,衔在唇间。 就在莫铭朗翻出打火机的时候,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将那支香烟从他的唇间拿走了。 莫铭朗怔了下,转头过去,下一刻,边阔单膝跪在座椅上,倾身过来,吻住了他的唇。 “和你说过了,少抽点烟。”边阔轻声道:“你还这么年轻,就离不开这个了。” 莫铭朗松开了打火机:“我已经很少抽了。” 边阔看着他,挑了挑眉,像是在说“是吗?”。 莫铭朗与他对视,忍不住笑了,无奈地摇了摇头,将口袋里的烟盒连同打火机一同交给了他:“连莫总都没这么管我。” 边阔收好了他的烟盒,笑了笑:“但是你愿意我这么管你。” 莫铭朗承认:“只有你。”又捏住边阔的下巴,在男人的唇上亲了下:“好玩吗?” “比我想得好玩多了。”边阔说。 “更多?” “更多。” 莫铭朗咧嘴一笑,转了个方向,驶向山间赛道。 两小时后,bmw重新驶入车库。 刚刚停稳,边阔已经和莫铭朗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莫铭朗向后靠在座椅上,车内狭窄的空间让一切移动都变得困难,于是他们只能紧贴着。 空气间浮动着他身上淡淡的汗味,还有边阔身上的古龙水和沐浴露的味道,炙热的呼吸和体温让热度又上了一个台阶。 “宝贝。”莫铭朗的声音低沉且富有磁性,他的目光一刻都没有从边阔身上移开过。 边阔亲了他的脖颈一下,对他笑了笑,同时挪动手指,拉开了莫铭朗外套的拉链,将脸埋进去,深深吸了口气。 边阔在闻他的味道。 莫铭朗的呼吸加重了。 边阔也一定感觉到了那轮廓,他的笑容变得更加狡黠,眼中闪动的光芒让莫铭朗的心跳加速。 十几年前,将边阔装进梦里的他一定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到,那个对人清清冷冷、笑起来也疏离客气的边阔,真正放下防备、依偎在他的怀里的时候,竟会是这么一副模样。 渴求的火焰将他们二人卷入其中,没人选择逃脱,此时也根本没有逃脱的必要。 莫铭朗在这间车库里度过了不知多少时光,这里装满了莫铭朗的热爱,从少年到青年再到男人,一步一步褪去青涩,变得成熟。这里见证了他的成长。 而现在,他将在这里拥有他的恋人。 车内的空间并不足以满足他的想法,于是莫铭朗打开了车门。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驾驶,bmw的车前盖还有些发烫,莫铭朗脱了外套,盖在上面以隔绝一部分热度,然后将边阔从车里抱了出来,放在了车前盖上。 他只给了边阔一个眼神,边阔就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等到准备工作结束,莫铭朗欣赏着眼前的杰作,唇角露出满意的微笑。 他成功将自己的想象付诸了实践。 这完全是一个粉白相间的美梦。 “宝贝,你真是太漂亮了。”莫铭朗走近边阔:“如果有第二个人看到这一切,我发誓我会杀了他。” “不会有第二个。”边阔勾住他的脖子,低声道:“我只属于你,我的这一部分,将永远属于你。” 莫铭朗弯起唇角。 世界好像在摇晃。 不过莫铭朗知道并不是世界在摇晃。 这一刻,他们处于被整个世界孤立的小岛,独属于彼此,再没有其他羁绊和其他事物可以影响他们。 “小朗……”边阔带泪的眼睛让脆弱与爱恋在那黑眸中一览无余。 莫铭朗用沙哑的声音回应,然后,他看见边阔侧过头,抓住了他的赛车服,捂在了鼻子上,深深嗅闻。 这个动作彻底激起了他的本能和所有冲动,他骂了一声,揪住了边阔的头发。 “你喜欢我的味道,是不是?嗯?宝贝?” “是……”边阔坦然地承认,不需要掩饰,也没有任何羞耻,他坦然地、赤诚地望着莫铭朗:“我喜欢你的所有,小朗。所以全都给我,不要有任何保留。” “你真的要让我疯了。” 莫铭朗掐住了边阔的脖子,让男人发出近乎窒息的声音,然后深深地吻他。 他能感觉到边阔的回应,情感之强烈,仿佛他们已没有明天。 -- 简单地淋浴后,边阔穿着莫铭朗的卫衣和运动裤,全身酥软,靠在沙发上,手里拿着莫铭朗刚给他端来的水杯休息。 他一边喝热水,一边打量着车库,哪怕是现在,他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现在竟然真的在莫铭朗的车库里。 而且,就在一小时前,他还坐在莫铭朗的车里,让莫铭朗带他兜风。 一切都仿佛是只会在他梦里出现的情节,唯一让边阔确定不是梦的,是他得到的所有都比梦里的还要好上千倍万倍。 就算知道这些时光都是有期限的,边阔也没有丝毫的后悔。他只觉得值得,就算再给他一百次重来的机会,他也会一百次做出同样的选择。 被莫铭朗这样的男人放在心上的感觉实在太美妙了,他完美契合边阔心中对未来伴侣的每一个幻想,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也很放松,因为边阔知道,莫铭朗对他了解至深,就像他了解莫铭朗那样。 所以他们之间,不需要任何的伪装,事实上,那些伪装也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 边阔放松了身体,他禁止自己在这几天的时间里去想他们注定分开的结局,他现在想做的,只有享受他现在能和莫铭朗一起度过的时光。 淋浴间里的水声停了。 莫铭朗披着浴袍,从淋浴间走出来,看到沙发上蜷缩的边阔时,他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个满意的笑。 边阔也回了他一个笑,正想说什么,莫铭朗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莫铭朗给了他一个稍等的眼神,接起了电话。 边阔看着他接电话的样子,心里突然有点紧张:该不会是公司那边出了什么事,需要他去处理吧?又或者是莫夫人还是希望他回家去? 电话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莫铭朗微微皱起的眉头舒展,然后露出一个笑:“去你的。” 是付岩。 这个念头出现的瞬间,边阔就感觉自己没救了。竟然能通过莫铭朗的肢体语言判断出他打电话的对象。 付岩不知道又说了什么,莫铭朗先是笑,然后若有所思:“……这两天的安排?嗯……”他这么说着,看了边阔一眼。 边阔与他对视,心里并不希望莫铭朗抛下自己,去和那些朋友们玩儿。他只想要独占莫铭朗。 但莫铭朗却说:“好,后天见。” 边阔感觉自己的心一下子掉到了底。 停。 这么疯狂的占有欲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边阔按了按自己的眉心。 莫铭朗挂了电话,走到了他的身边坐下。浴袍的带子没有系紧,肌肉紧实的身体从浴袍的缝隙中一览无余。 “听到电话了吗?”莫铭朗说。 边阔勉强地笑了笑:“嗯,你后天有事?” “不是我有事,是我们。” 边阔一愣:“我们?” “嗯,我爸他最近新买了游艇,付岩一直在吵着要办游艇派对,顺便去他家的小岛上度个假。”莫铭朗捏了捏边阔的耳垂:“听说那边风景不错,我们一起去吧。” 和莫铭朗一起乘坐游艇去小岛度假。 这安排听起来实在完美。 边阔舔了下唇,这时,莫铭朗又凑到他耳边,低声补充道:“想不想试试在甲板上露天……?我们还可以在沙滩上……” 边阔脸上一红,瞪了他一眼,不过从莫铭朗了然的笑意中看,边阔并没能很好的掩藏住自己的渴望。 “当然。”边阔用指尖勾了勾莫铭朗的掌心:“我想和你一起去。” 第24章 承担不起 莫铭朗必须承认,在吃喝玩乐这部分上,他的造诣远不如付岩。 天气不错,是冬日里一个难得的大晴天。 游轮足以承载上千人,船长和船员以及服务员都是经过专业培训的,香槟塔早已在一层的宴会厅里搭好。 莫铭朗将他和边阔的行李交给一旁的服务生,走上甲板,正和其他人交谈的付岩一眼就看到了他的身影,笑着走过来与他拥抱了一下。 “边哥,”付岩朝边阔打了个招呼,“新年快乐。” 在外人面前,边阔又恢复了那种疏离礼貌的模样,他客气地和付岩握了握手,微笑着说:“新年快乐。” 不过莫铭朗对他实在太熟悉,因此还是能看出边阔眉眼间带着的那点儿尴尬的情绪。看来他还记着上次在赛车场里,付岩撞破了他们接吻的事情。 “换了个人来,我肯定要说玩得开心,有什么事儿随时找我。不过对着边哥,我就不说这些话了。”付岩笑嘻嘻道:“毕竟我很确定,我要是再跟边哥多说点什么拉关系的话,莫少就要把我的牙给打掉了。” 边阔怔了一下,莫铭朗在这时上前一步,搂住了边阔的肩膀,朝付岩挑了挑眉:“既然知道,还不赶紧走开?” “行行行。”付岩举起手,一边后退一边笑着道:“反正这船上哪儿没监控你比我清楚的多,我就不废话了。” 说着,他两指抵在额头,朝两人行了个礼,便又回到了人群中去。 “他……”边阔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犹豫。 “他知道我们的事情。”莫铭朗道。 边阔还想说什么,旁边却走来了其他人朝他们打招呼。 边氏破产的消息在圈子里并不是什么秘密,边阔和莫铭朗关系不睦的事更不是。因此这些人的眼睛在和他们打招呼的时候,都带着不加掩饰的好奇和探究。 莫铭朗感到一阵烦躁。 下一刻,边阔侧身让莫铭朗放在自己肩上的手落了下去。 这个动作带来的不悦感远超莫铭朗自己的认知。 他皱起眉,强压着胸膛里的火气,勉强应付走了那几个过来打招呼的朋友,然后转过身,看向边阔:“你不想让我碰你?” 边阔无奈地笑了笑,压低了声音道:“别让你的朋友看到你和我走的这么近。” 莫铭朗心里紧了紧,他扯了扯唇:“你觉得我会在乎让他们看到。” 边阔侧头给了他一个不赞同的眼神:“他们看到是无所谓,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要是让莫总和莫夫人知道了怎么办?” ——那就让他们知道。 这个冲动的念头出现在莫铭朗脑海的瞬间,那个近来时常在他耳边出现的嘲讽声音如影随形:得了吧,好像你有这样的魄力一样。 “他们不可能说出去的。”莫铭朗说。 边阔却摇了摇头,朝他笑了笑。 一个懂事的、知道分寸的对象。 时刻恪守在规则之后,不会给他添哪怕一点儿的乱。 这很好,不是吗? 毕竟和男人搞在一起的后果,莫铭朗根本也就承担不起。 但看到边阔这副模样,莫铭朗胸前却好似被一块巨石压住,又沉又重,压得他喘不过来气。 可他也确实无法真正在阳光下大张旗鼓地承认他们两人的关系。否则,他又怎么会只能在赛车场空无一人的时候,才带边阔去那边玩呢? 甚至只要想到被家里发现的后果,被父母失望的眼神注视的感觉,他就感觉想吐。 莫铭朗没说什么,伸手抓住了边阔的手,然后无视了他的挣扎,领着他朝客房区域走去。 视野最好、空间最大的顶层套房毫无疑问是属于他们的。 他们的行李已提前送到,整齐地罗列在深至脚踝的卡其色地毯上。茶几上,开瓶器就放在几瓶价值不菲的名酒旁边,两只宝蓝色的透明酒杯折射着从巨大的观景窗里流入的温暖阳光。 金色的阳光铺满了整间房间,空气中充满了大海的味道。 当莫铭朗将边阔压到卧房里巨大的水床上的时候,他几乎听见了自己大脑中有某个声音在大喊着,要他停下来。 错误至极。 伪善至极。 你不是说你要珍惜边阔吗? 你不是说你要让他从痛苦中摆脱出来吗? 但看看你在做什么? 你让他陷得越来越深,却无法给他他真正想要的东西。 你错极了。 是的。 我错极了。 莫铭朗低下头,吻住了边阔的唇,低声道:“对不起。” 这一刻,他放下了那些无聊的坚持,在边阔面前承认了自己的软弱。 “我没办法……”莫铭朗凝视着躺在自己身下的男人,那么漂亮,那么乖,“对不起,边阔,我没办法——” “我知道。”边阔打断了他,抬起手,轻轻抚摸他的侧脸:“我都知道的,小朗,没关系。” 莫铭朗慢慢低下了头,而边阔温柔地用柔软的双唇安抚了他的情绪。 在这个吻里,莫铭朗放松了自己的身体,边阔的手掌在他背后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安抚着他。 莫铭朗闭上眼睛。 在这个满是边阔气味的温暖的怀抱里,他放下了自己所有的防备和坚强。 “我想和你在一起。”莫铭朗低声道:“我喜欢你。我想和你一起醒来,一起吃饭,一起出去运动,一起睡懒觉,一起再一次像今天一样旅行。” “我也是。”边阔的声音很轻很轻,像一阵风一样:“小朗,我……” 他顿了一会儿,才说:“我喜欢你。” 可莫铭朗却感觉,他原本想要说的好像是另一句感情更加深沉的话语。 “没关系的。”边阔的手指抚过他的脸颊:“不要想那么远的事情,现在只有我们,那就享受现在,好吗?” 远吗? 那你知不知道,这个年过完,我就要去相亲了? 莫铭朗眉间泄出一丝挣扎,他张了张嘴,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在边阔带着安抚笑容的注视下将这个事实说出来。 他唯一能做的,只是点头。 边阔在他的唇角亲了亲,然后拿过床头柜上的东西。 莫铭朗知道边阔学过一段时间的钢琴。 不过后来在他连番抱怨实在太吵以后,那架钢琴就被搁置在了杂物室里。 现在,他看着那修长白皙的手指,忽然感到了后悔。 这么漂亮的手,应该继续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跳舞才是。 莫铭朗伸出手,帮着边阔继续了他的工作。 “我记得你以前学过钢琴。”莫铭朗低声问:“现在还在弹吗?” 边阔的眸中已经蒙上了水雾,他听见莫铭朗的问题,摇了摇头。 “为什么?”莫铭朗加重了手上的动作。 “我本来也就对钢琴没兴趣。”边阔向后将头靠在枕头上,闭上眼睛:“你……记不记得你在以前的……生日宴上说过,你觉得会弹钢琴的人很厉害?” 莫铭朗神情微动:“所以你才去学?” “那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向莫总提要求……”边阔笑了笑。 他那时想要接近莫铭朗,所以才会将莫铭朗随口说出的一句话听进了心里,为此不惜去讨要钢琴,只为了能讨好莫铭朗。 可惜他并没有得到一个好结果。 “那时的我真是个混蛋。”莫铭朗抽出手指,拉开抽屉。 “你要是混蛋的话……”莫铭朗靠近了他,边阔闭上眼,声音也被打断了,他皱着眉缓了一会儿,才轻声继续道:“你要是混蛋的话,我怎么会这么多年,都一直想要能和你亲近?” “一直?”莫铭朗低声道。 “一直……”边阔道:“从没有变过……” 莫铭朗没有再说话。 淋浴后,边阔靠在床上,闭眼小睡休息。 而莫铭朗则走到了窗边,看着一望无际的海面和还未彻底消失在视野内的高楼大厦。 游艇已经驶离了陆地,开始朝小岛进发。莫铭朗打开了窗户,海风拂面,带着刺骨的寒意。 他从口袋里拿出了烟,要点火的时候,却又想起了什么,于是将烟放回了烟盒里,想了想,又将整个烟盒团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里。 边阔方才的话再度浮现他心头。 “……我这么多年,都一直想要能和你亲近……” 莫铭朗倏然想起了他大学实习时的事情。 -- 二十一岁的莫铭朗烦躁地挂断了电话。 他站在镜子前,理了理自己的领带,看着镜中西装革履的英俊青年,心中只觉得郁闷。 他父亲竟然执意要他去边阔的公司实习,这不是有毛病吗?他家明明就有公司好不好? 不对,真正有毛病的是边阔才对。他都躲他妈这么远了,边阔竟然跟着他一起把公司开到了这里来…… “靠。” 莫铭朗骂了一句,但在无可奈何的事实面前,他只能顺从。 他这些年是很混账,还有点叛逆,可在大事上,他从没有违抗过家里的意思。他和付岩还有那群狐朋狗友不同,莫铭朗虽然和他们混在一起,但并不是个真正的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他完全可以算得上一个优秀的儿子、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如果边阔没有出现的话,莫铭朗觉得自己应该得到一百分。 可边阔出现了。 这么多年过来,莫铭朗必须承认,在很多事上,他根本就比不过边阔。边阔比他聪明,比他有天赋,比他更有才能更努力——妈的,他唯一能比过边阔的就是他的出身,这也太狗屎了。 自己还在上学的时候,边阔就已经跟在父亲身边学习公司上的事务了。当他升上大学的时候,边阔已经正式开始创业。而现在,他进入了毕业前的实习阶段,边阔已经是个成功的年轻总裁,而自己,将要成为他公司的一个实习生。 莫铭朗将边阔公司的地址输进了车上的导航,想起方才在电话里父亲对边阔不加掩饰的赞赏,他就觉得心里堵得慌。 莫家是典型的严父慈母家庭,母亲的溺爱,更加衬托出父亲的严肃漠然。小时候,莫铭朗最期待的,就是得到父亲的认可和一个微笑。他还记得,自己拿着奖状站在摄像机前,母亲抱着他,而父亲摸着他的头,露出微笑时,他的心里有多么自豪。 可后来,边阔出现了,轻而易举地就夺走了他渴望的东西。 莫城昂是个成功的商人,是个合格的父亲、丈夫,更是一位负责的家主。 莫铭朗一直梦想着成为这样的人。 而他也清楚,身为莫家的独子,他注定会成为这样的人。 为此他拼了命的努力,忍耐了所有的艰辛。而现在,一场小小的实习不会让他退缩。 十五分钟后,莫铭朗走进了边阔公司的大门。 他本以为边阔会像以往无数次那样,不识趣地出现在他的面前,用那张戴着假面的笑脸说些让他心烦的话。 但一直到人事带着他走到工位上,莫铭朗都没有见到边阔的身影。 ……为什么? 他为什么没有出现? 生病了?出事了?没在公司? 停下,别想了。 边阔不出现,是最好的。正合他心意,他完全不想见到那个惹人烦的家伙,边阔不出现,他能把实习工作做得更好。 但在第三天的时候,莫铭朗还是没忍住,故作无意地问了旁边的同事,得到的回答却是略带诧异的“边总一直在公司”。 所以他只是不想见自己。 很好。 很好很好。 看来边阔在这段时间里,终于学会了“识趣”两个字到底该怎么写。 莫铭朗告诉自己,他很满意现状。 但他胸膛里跳动的心脏却告诉他,他在下班后需要去酒吧多喝两杯,才能压住这股不知何时燃烧起来的无名之火。 次日。莫铭朗在走廊上迎面撞见了边阔。 男人西装革履,白皙的面庞上没有任何表情,微微抬着下巴,一边整理袖扣,一边听身边的秘书向他交代今天的行程。 他们彼此对视,都是一愣。 莫铭朗沉下眉眼,给了边阔一个冷冷的眼神。 下一秒,边阔移开了视线,像是没看到他一样,迈着大步与他擦肩而过。 莫铭朗闻到了他身上古龙水的味道。 边阔……是无视了他? 莫铭朗唇角抽动。 太好了。这正是莫铭朗想要的。他不想和边阔扯上任何关系,从一开始,他就不希望边阔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他回到工位,拿起桌子上上午没处理完的文件。可走廊上,边阔无视他的样子,却一次又一次在他脑海里重放。 “咔嚓”。 “什么声音?”隔壁工位的同事从隔板上探出头:“还好吗?” “一切都好。”莫铭朗朝他笑了笑。 同事似信非信地点了点头,坐了回去。 莫铭朗脸上的笑容在同事坐回去的瞬间就随之消失不见,他阴沉着脸,将手中捏断的圆珠笔扔进了垃圾桶。 果然,他最讨厌边阔了。 第25章 没有遗憾 那时的莫铭朗只把自己对边阔非同寻常的执着当成厌恶。 可现在,莫铭朗听见了边阔坦诚的话语,被封印在箱子里的回忆也因此逐渐改变了原本的模样。 那个时候……边阔是因为自己,才选择了那座城市吗? 这个想法一旦出现,曾被他刻意忽视的小细节也一一出现在他眼前。 十八岁那年时,边阔突然出现在学校,身着西装,站在台上,居高临下,浅色双唇一分一合,吐出的每个刻板客套的字眼都让莫铭朗感到厌烦。 他站在台下,仰头与边阔对视,漆黑双眸在初夏的阳光下透彻如琉璃。 他曾以为那是轻蔑、是挑衅、是瞧不起。 现在偏见的滤镜层层剥落,他才终于得以看见其下的真心。 边阔的真心。 莫铭朗这辈子被不知多少人告过白,有男有女,他们跟在他的身后,争先恐后地献上他们的爱,甚至有疯狂者宣称可以为他而死。 然而莫铭朗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过那些人,他心中最重要的事情,始终是成为一名合格的继承人,让父亲满意,让自己满意。 这条路是艰难而痛苦的。 漆黑一片的世界里,没有月亮,只有眼前这条布满了荆棘的小路,还有远处不知究竟有多远的摇曳着的火光,为他指引着一个模糊的方向。 但这条路并不孤独。 因为莫铭朗始终知道,在荆棘的另一边,有一个人一直在和他一同向上行走。 边阔。 他的死对头、他的敌人、他的对手、他的竞争者。 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边阔身着西装,微微侧头,斜睨过来的视线,纤长的手指与修长白皙的脖颈。 从一开始,能拨动他心弦、能让他从那条永无止境的路上抬起头,分心去看的人,就只有那一个。 边阔。 就算再怎么告诉自己,只要专注享受眼前的欢愉,可就在眼前的现实,还是无法让他彻底忽视。 一边是他一生为之努力的目标,一边是他爱了数十年而不自知的人。 他必须要做出选择。 莫铭朗望着眼前开阔的海面,指尖在窗框上轻叩着,眼中的茫然却散去了许多,似乎心中已作出了取舍。 这时,一只手从背后伸过来,抱住了他的腰。 紧接着,温暖的身体依靠了过来:“不冷吗?” 莫铭朗抬起手覆住边阔的手,另一只手关上了窗户:“怎么醒了。” “你明明知道我没你在身边就睡不好。”边阔的唇在莫铭朗的颈侧亲了一下。 莫铭朗笑了笑,转过身,将边阔抱住。 “怎么了?”边阔顺从地靠进他怀里,温热的呼吸撩过莫铭朗的耳侧:“出什么事了吗?” 莫铭朗听见边阔的声音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带着隐约的不安和颤抖,这让他的胸膛有种说不出的无力的疼痛。 不过很快,他就不会再感觉到这种疼痛了。 所有的一切都会在这场旅行后结束。 他不能再这么拖着边阔,让边阔承受这些没有保证和没有未来的虚无欢愉了。 为了消除边阔的黑化值,为了让他喜欢的人得到幸福的结局,莫铭朗必须忍痛割舍。 “没出什么事。”莫铭朗说:“想继续休息,还是去玩?” 边阔抬头看了看他,脸上有些犹豫:“被看到的话……” “我说了,不用担心。”莫铭朗笑着用手指勾了勾边阔的下巴:“要是一直这么担惊受怕的话,还怎么享受旅行?” 边阔眨了眨眼,然后轻轻点头:“去玩什么?” “三层有温水游泳池。”莫铭朗道:“我打电话让他们清场。” “游泳池……”边阔舔了下唇,脸上露出狡黠的笑:“还是明天去吧。今天的份额已经做过了。” 莫铭朗怔了怔,旋即反应过来,无奈笑道:“宝贝……你怎么想到那边去的?难道我带你去游泳就代表想做?” 边阔推开了莫铭朗,手指在他的胸膛上点了点,一边走回卧室一边道:“那到时候你看到我穿泳装,可千万别抱我。” 操…… 莫铭朗喉结上下一滚,暗骂一声,快步跟了上去。 他一把抓住了边阔的腰,从后面捏住他的下巴,将边阔的脸扭了过来,强制地吻他的唇。 边阔笑着接受了。 “所以你想去哪儿?”半响唇分,莫铭朗哑着嗓子问道。 边阔换上外出的衣服,他一边系衬衫纽扣,一边道:“这里有没有钢琴?” “四层餐厅有。”莫铭朗挑眉:“你要弹琴给我听?” 边阔侧头朝他笑了笑。 -- “我想学钢琴,请您给我一个机会。” 边阔鼓起勇气如是说道。 他站在莫城昂的书房里,双手在校服裤子边上紧贴着,又因紧张慢慢攥握成拳。 坐在书桌后方的莫城昂看起来有些惊讶,他从桌上的文件中抬起头来,眼睛眯起,打量着边阔。 边阔的身体变得紧绷。 “为什么?”莫城昂沉声问道。 边阔道:“只是突然有了兴趣。” “突然有了兴趣。”莫城昂歪了下头,指尖在桌面上点了点。边阔的视线被吸引了过去,他记得莫铭朗也有同样的习惯。 “是的。”边阔点头。 莫城昂淡淡地笑了笑:“这可不像你,边阔。你在莫家的时间也不短了,但这还是你头一次向我们开口请求某样东西。” 边阔低下头:“钢琴和学习课程的费用我都会自行解决,只希望您能允许我在……三楼书房里放置钢琴。” 莫城昂摆了摆手:“这点小钱用不着你出,我明天跟秘书说一声,东西下午就会送到。” 边阔眼睛亮了亮,连忙道谢:“谢谢您,莫总……” 他这么说着,却发现莫城昂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他心头紧了紧,还是把话说完了:“我会好好把握这个机会的。” “嗯。”莫城昂淡淡道:“没事的话就出去吧。对了,你最近和莫铭朗相处的怎么样?” 边阔的脚步一顿,转过头,始终无法从那张久经商场的脸上看出任何情绪的痕迹:“小朗……莫少他不怎么喜欢我。” “他从小被他母亲惯坏了。”莫城昂这么说着,唇角却露出一丝笑容:“好了,出去吧。” “是。” 边阔小心地走出了书房。 第二天下午,一台施坦威被抬上了三楼书房,同时出现的还有一位面带笑容的音乐老师。 边阔小心地在钢琴旁坐下,看着眼前黑白分明的琴键,伸出手指,在老师的指导下按下了中央c,同时在他脑海里响起的,却是另一个少年站在拥簇他的人群中间,抬着下巴,用有些傲慢的语气道:“是么?可我觉得会弹钢琴的人很厉害。” “我会好好学的。”边阔轻声道。 而旁边的音乐老师将这句话当成是对她说的,脸上的笑容加深了许多。 边阔早就知道自己在不少事情上都有很强的天赋,而事实证明,钢琴并没有成为那个唯一的例外。 他的进步飞速,就算学业繁重,他也还是尽可能地抽空出来,每天不停地练习、练习、练习。 在他终于能完整弹出莫铭朗最喜欢的那首曲子的那一天,边阔靠在钢琴上,将脸埋进乐谱里,露出了欣喜的笑意。 他脑海中,想象出来的莫铭朗听到了这段音乐,走进了书房,在见到钢琴后的他以后,少年痞帅的脸上会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轻嗤一声,说:没想到你学得还挺快。 再然后,他会竭尽全力地让这句话衍生出更多他们可以交流的话题,让他们的关系逐渐破冰…… 可连着一周,莫铭朗都不曾走进他所在的书房。 边阔因此感到了茫然和疑惑,以为是自己不够努力,不够好,才没能打动莫铭朗。 直到某一天,他听见了莫铭朗冷冰冰的抱怨。 “……他每天到底要练琴多久?他是想炫耀他不用学多久就能轻松拿第一吗?可他不用学我还要学呢,每天都吵死了……” 旁边是莫夫人柔声的安慰。 边阔向后退了一步。 那天以后,施坦威上便盖上了防尘布,再也没揭开过。 -- 游艇四楼餐厅的门被打开。 在莫铭朗的交代下,不会有任何人打扰他们,今天的晚宴则原本就计划在一楼的宴会厅里举行,这项安排也不会影响到什么。 黑色的三角钢琴就静静地摆在餐厅正中的表演台上。 边阔一步步走上去,在琴凳上坐下,简单调整了一下高度,然后掀开了琴盖。 他本以为自己会感觉陌生,但手指放上琴键的瞬间,尘封的记忆瞬间便将他淹没,让他回想起了一切。 每个指尖的跃动,节拍强弱,和弦…… 他竟都还记得。那张他不知反复看了翻了弹奏了多少个日夜的琴谱,还有……那扇永远没被推开过的书房的门。 边阔闭上了眼睛,音符从他指尖流出,到底是久疏练习,乐曲的流畅度还是有些不尽人意,有些高难部分,指尖的生涩让他无所适从。 但哪怕是弹错了,他也没有停下。 十一年前坐在那张琴凳上的感受,再次通过熟悉的旋律传入心底。 边阔微微皱起了眉。 下一刻,他听见了莫铭朗逐渐接近的脚步声。 于是眼睛再度睁开,边阔的手停了,他转头看向莫铭朗,抬着头仰视他,仿佛在崇拜这个男人。 “una mattina.”莫铭朗道:“这是我喜欢的曲子。” 边阔眸光微动,笑了笑:“这也是我练得最熟的曲子。” 莫铭朗脸上露出一丝有些奇怪的表情,他看着边阔,一直到边阔的心跳加快,才缓缓道:“那时候……你是不是一直在等我走进那间书房?” 边阔张开唇,想要说话的瞬间,却忽然失语。 喉头像是被什么哽住,鼻子也猛地涌上一阵酸涩,在这阵酸涩袭上眼睛以前,边阔别过脸,躲开了莫铭朗的视线。 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他竟然还记得这首曲子,竟然还记得……当时的委屈与痛苦。 脸颊被干燥温暖的手掌捧住,然后用不容拒绝的力道,让边阔把脸转了回来。 莫铭朗不知何时已弯下腰来,眉头微蹙,打量着他的脸,那双向来桀骜不驯的眉眼间,竟也在此刻带上了几分疼惜的神色。 他是在心疼自己吗? 边阔被这抹疼惜所蛊惑,慢慢倾身过去,吻住了莫铭朗的唇。 莫铭朗扶在他侧脸的手掌向后,握住了他的后颈,在相叠的唇间,边阔听到男人低声唤他:“宝贝……对不起……” “你没有任何对不起我。”边阔笑了起来:“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 莫铭朗没有说话,而是继续加深了这个亲吻,直到边阔感觉舌根发麻,唇瓣肿痛,莫铭朗才哑声道:“我也一直都喜欢你。” 边阔愣住。 莫铭朗则对他笑了笑,然后和他一起在琴凳上坐下。 阳光从四面八方洒入偌大的餐厅,海浪声在耳边回荡,空荡的场地内,他们一同坐在钢琴前,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你……那时候就喜欢我?”边阔喃喃道:“骗人。” “我没有骗你。”莫铭朗说:“只是那时的我还没有明白对你的感情究竟是什么。说出来不怕你笑话,付岩之前还说过,我像是你的跟踪狂。” 边阔顿了很久,他怔怔地看着身旁男人英俊的侧脸,无数情绪在他胸膛里翻涌成惊天巨浪。 “吓住了?”莫铭朗随意地在琴键上敲了一下,然后转过头,对他一笑:“还是也觉得我很蠢?” “你不能骗我。”边阔突然开口道,他伸手抓住了莫铭朗的手腕,神情和语气中都带着急切:“只有这件事上,你无论如何都不能骗我,莫铭朗。” 莫铭朗愣了下,然后笑了起来,他温柔地在边阔额上一吻:“没有骗你,也不会骗你。” 边阔看着他的眼睛,半响,也轻轻笑了起来。 “所以,你从那时起,也一直在看着我,对吗?” “对。”莫铭朗点头承认。 这样就够了。 边阔再次将手伸向琴键。这一次,从他指尖下流出的乐曲流畅了许多。 而他心心念念的人就在他旁边,与他紧贴着坐在一起。 这样就够了。 哪怕分别很快就要到来,他的心中,也不会有任何遗憾了。 第26章 破碎 在付岩家的小岛上度过的一周假日愉快且短暂。 回程的游艇上,夜晚的星星在天空上眨着眼睛,所有人都聚集在前端甲板上,而莫铭朗将边阔摁在另一个相反的方向,拥抱亲吻。 不知过了多久,甲板上只剩下了海浪的声音在四周此起彼伏。 莫铭朗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将气喘吁吁的边阔从躺椅上拉了起来。 “走吧,回房间。”莫铭朗低声道:“马上就回去了,海风会越来越冷。” “嗯。”边阔点了点头,脚步还有些虚浮。 莫铭朗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玩笑道:“我真这么厉害啊?都走不动路了?” 边阔瞪了莫铭朗一眼,低声道:“也不数数你这段时间做了多少次。” 莫铭朗笑着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的确是有些过度了,但这真的不能怪他,边阔在他面前的时候,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能轻而易举地打开他的“开关”,让他无法自抑。 而且…… “你也有责任。”莫铭朗在他耳边道:“你太纵容我了。” 边阔用胳膊肘轻轻顶了他一下,没说话,但耳朵红了。 莫铭朗知道,边阔根本无法拒绝他。 边阔喜欢他。 并且从很久以前,在他一直以为边阔瞧不起他、看不上他的时候,就在喜欢他。 “最近我总是在想,”莫铭朗道:“如果我能回到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就好了。” 边阔“嗯?”了一声:“回去干什么?” 莫铭朗说:“让你当我的童养媳。” 边阔笑了起来:“好吧,那我也很想你回去了。” “哦?”莫铭朗搭在他肩上的手指心不在焉地玩着他的头发:“你的意思是,你也很想当我的童养媳?” 边阔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但他红透的双颊已经给了莫铭朗想要的答案。他道:“万一是我回去了呢?” 莫铭朗捏捏他的耳垂:“从学习成绩到人际交往无可挑剔的优等生边阔同学,想对小时候的我做些什么?” 边阔笑着,咬住了下唇。 “老实交代。”莫铭朗压低了声音。 “我比你年纪大。”边阔道:“所以,可能是让你喊我一声‘哥哥’吧。” 莫铭朗有些惊讶地挑起一边眉毛,然后笑了起来:“这个愿望我现在就能满足你。” 他将边阔拉得更近,然后微微低头,在男人的耳边落下一个温热的吻,舌尖描摹耳廓的轮廓:“哥哥……” 边阔身体上泛起的颤抖清晰地传递给了莫铭朗。 莫铭朗被他的反应逗笑了,紧接着又觉得有点儿心酸,紧紧握住了边阔的手。 那时候的边阔,一定很想要一个兄弟,陪他度过那段孤独的时光。 海浪拍打着船体,远处传来海鸥的鸣叫,星光落在海面,派对上的喧嚣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 走进房间的时候,莫铭朗解开了身上被汗打湿的衬衫,正想问边阔要不要一起进浴室,却听边阔在他身后道:“明天我们要回去了。” 莫铭朗想起自己假期刚开始那天做出的决定,心里一沉,面上却故作轻松:“对。你东山再起的计划准备的怎么样了?” “在小岛上的时候,已经有投资商给我打了电话。”边阔说。 莫铭朗扔掉手里的衬衫,转过头,笑了起来:“真的?这件事你怎么没告诉我?我们应该好好庆祝一下。” 边阔站在原地,笑着看他:“小朗。” “嗯?” “我很高兴。” “我也很高兴。”莫铭朗说。 “不,我不是说投资的事情。”边阔道:“我很高兴,在我坠入低谷的时候,陪伴在我身边的人是你。” “当然会是我。”莫铭朗朝他伸出手:“浴室?” 边阔看起来欲言又止,但在莫铭朗想要问他出了什么事以前,他伸出手,握住了莫铭朗的手。 “小朗。”边阔说:“我爱你。” 莫铭朗愣住。 边阔笑着说:“我说这句话,不是需要你回应什么的,我只是想让你知道。” 莫铭朗抿了下唇,眉头微微蹙起,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猛烈撞击着胸膛,他收紧了手指:“边阔,你知道我现在没办法……” “我知道。”边阔走上前,亲吻莫铭朗的唇:“我也说过,能拥有你哪怕一分钟,也是我的幸运。” -- 第二天下午两点二十分,豪华游艇准时入港。 受邀参加这次度假的要么是富家少爷小姐们,要么是名模明星,都是身份不凡的人物。豪车和前来接行李的商务车在港口前围了一圈又一圈。 莫铭朗将自己和边阔的行李送上车,又从司机手里拿到了自己的车钥匙,正想问边阔接下来什么打算,就听见一道温柔的女声从人群中传来:“小朗。” 是莫夫人的声音。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莫铭朗的全身都僵住了。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转过身,在人群的缝隙中,他看到了站在不远处正微笑着的莫夫人。 以及站在莫夫人身边的,穿着鹅黄外套和白色长裙的长发女人。 “妈……?”莫铭朗扯了扯唇角,笑得有点艰难:“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来接你。我的宝贝儿子突然要在新年这段时间出去散心度假,我这个当妈的怎么能不担心呢?”莫夫人这么说着,涂着指甲油的手在她旁边站着的女人肩上按了一下:“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你陈叔叔的女儿陈臻珍吗?前几天珍珍从国外回来,到我们家拜年,我就说刚好把她带着,你们也好提前接触一下,交流交流感情。” 莫铭朗的视线在陈臻珍的脸上扫了一下,不愧是名门大小姐,从长相到气质全都无可挑剔,学历方面显然也不会差。 这就是……他的相亲对象。 他母亲希望他娶的人。 虽然知道美好的梦境会在假期结束后破碎,但莫铭朗真的没想到会碎得如此突然,不留任何情面,四溅开来的玻璃碎片扎进他的肉里,将他刺得血淋淋的疼。 不。 现在最需要注意的,并不是他。 莫铭朗朝自己身后看了一眼。 而莫夫人好像这时候才发现边阔的存在,捂唇笑了笑:“哎呀,原来小阔也在呀,你们关系变好了不少嘛。小阔年纪也到结婚的时候了,到时候找到喜欢的女孩了,别忘了带回来给我和你莫叔叔看看。” “好的。”莫铭朗听到边阔微笑着说:“一定。” 然后边阔就走了。 连同的美好一起消失在人群中,瑟瑟寒风中,莫铭朗再也无法捕获到他的踪迹。 -- 和莫夫人与陈臻珍一起坐在餐厅包厢里的时候,莫铭朗始终有种自己身处梦境之中,没有醒来的错觉。 就在几小时前的早晨,他和边阔在同一张大床上醒来,看着彼此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发笑,然后各自洗漱,一起吃早饭,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聊天,交换亲吻,然后做。 午饭的时候,他们分享了一瓶粉香槟,然后在午后慵懒的阳光里,边阔坐在钢琴前,再一次为莫铭朗弹奏了那首《una mattina》。 然后,几小时后的现在,突然就没了。 什么都没了。 只剩下眼前面带微笑的母亲,和红着脸、用羞涩的眼神望着自己的女孩子。 莫铭朗花了点时间才想起来之前她自我介绍的内容。 陈家独生女,二十三岁,英国留学生,在牛津攻读商学位,预计于今年夏天毕业回国。 “我听朋友提起过你很多次。” 莫铭朗从自己盘子里的食物里抬起头,看向陈臻珍。 陈臻珍有些紧张地用手指绕着那一缕垂下她肩膀的黑头发,脸颊泛红,笑容倒是十分真挚。 “是吗?”莫铭朗不知道该说什么。 “嗯,我还看过很多次你的赛车比赛。”陈臻珍笑着说:“你真的很厉害。” 莫铭朗短暂地笑了一下。 这个陈臻珍显然在相亲以前就对他有想法了,这次相亲,不过是一个对她而言非常合适的契机而已。 他并没有掩饰自己的冷淡,也没有去接陈臻珍的话,这显然让这位大小姐有点儿不知所措,她用那双圆眼睛朝莫夫人看了一眼,而莫夫人喝着茶,笑眯眯道:“小朗,是旅行回来太累了吗?” “是有点儿。”莫铭朗知道,母亲无论何时,总是会帮自己解围,这让他更愧疚于此刻心里那点儿因母亲突然出现而产生的埋怨。“抱歉,陈小姐,我有点心不在焉。” 陈臻珍连忙摆手:“不不不,是我突然跟过来,打扰了你在先。你如果累了,可以先回去休息,反正之后我们还能再见面的。” 莫铭朗笑着对她点了下头。 这顿饭剩下的时间里,大多都是莫夫人和陈臻珍在聊天,莫铭朗只是沉默地吃饭。因为已经在船上解决了一顿午饭,他这会儿并没有什么食欲,不过他仍然将视线集中在自己的盘子里,不想和坐在对面的女人有任何眼神接触。 等到结账时,陈臻珍去洗手间,莫铭朗才终于找到了个时机,开口问道:“爸在家吗?” “你爸他这会儿在公司,晚上应该会回来吃饭。”莫夫人道:“你有事要找他?” “只是想你们了。”莫铭朗说:“晚上……也想和你们聊聊天。” 莫夫人笑着点了点他的额头,嗔怪道:“总算知道想我和你爸了。” 饭后,莫铭朗将莫夫人和陈臻珍送上了车,然后转头朝自己的bmw走去。 刚坐上驾驶座,还没发动,他的手机就在口袋里响起。 是他给边阔设置的专属铃声。 莫铭朗的大脑反应过来以前,他的手已经先一步替他飞快地接起了电话。 “喂?” “小朗。”边阔的声音听起来和往常没什么变化,“你吃完饭了吗?” 这个电话时机掐得实在太准,莫铭朗不由得四处看了看:“你怎么知道?” 边阔轻笑了几声,他的笑声让莫铭朗心里的紧张感松弛了不少:“我就在你们吃饭的餐厅附近。你……有时间吗?我想和你说几句话。” 莫铭朗飞快答道:“好,你在哪儿?” “等我两分钟。”边阔说:“我上你的车。” 电话挂断,莫铭朗将手机放回口袋,趴在方向盘上,做了几个深呼吸。 两分钟后,副驾驶座的车门打开,边阔和咖啡的香味一起坐进了车里。 边阔关上车门,有些好笑地看着趴在方向盘上的莫铭朗:“你这是困了?” 莫铭朗摇摇头,坐直身体,从边阔手里接过了咖啡,他打开盖子喝了一口,刚好的温度,无糖无奶的美式。边阔总是知道他的喜好。 “我以为你生气了。”莫铭朗犹豫了下,还是决定提起刚刚的相亲。 边阔笑了笑:“我不会对你生气的,我只是……稍微有点……” 他顿住,低头喝了口咖啡,莫铭朗从空气中的香味中判断出那是一杯卡布奇诺。 车厢里的沉默持续了几秒钟,然后边阔开口:“我知道这件事迟早会发生,我知道你会结婚生子,从一开始,我就全都明白。我可能只是没想到会这么突然,也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莫铭朗静静听着,没有说话。 边阔看向他:“小朗,我们……” 莫铭朗心中倏然传来一阵刺痛。 我们分手吧。 我们到此为止吧。 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我们以后只当朋友就好。 无论是哪种答案,都让莫铭朗感到窒息,仿佛有一双无形地手抓住了他的心脏,然后毫无怜悯地,将那颗可怜的心当成毛巾一样,左右来回地拧干,直至里面的血液干涸。 可边阔笑了笑,却说:“小朗,我不介意你结婚,我们继续在一起好不好?” 第27章 让你幸福 莫铭朗怔住了。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边阔。 边阔显然也很乱,只是竭尽所能地尽可能保持着表面上的冷静,他笑着,像是一点儿也不伤心,尽管他的手指已经在颤抖,双眸中的绝望已经快要溢出来:“你知道的,我无父无母,除了一些无聊的娱乐记者,谁都不会在乎我不结婚的事情。我们可以偷偷来,你也清楚我的保密能力,不会有任何人发现的,包括你的父母。” 莫铭朗张了张唇,却没说出任何一个字。 而边阔继续对他笑着:“小朗,你想要我,对不对?” 莫铭朗短促地点了一下头,在这一点上,他永远只能保持诚实。 “我也想要你。”边阔的声音道:“对不起,小朗,我没有我想的那么潇洒,也不想要见到你痛苦。所以……别离开我,好不好?” 莫铭朗闭了闭眼,深呼吸几下,才勉强平复下胸腔里近乎撕裂的痛意:“你的意思是,你心甘情愿,当我一辈子的地下情人,成为一个永远无法被宣之于口的肮脏的秘密?” 边阔弯着唇:“是。” “连我结婚了都不在乎?不在乎我有妻子,有孩子?不在乎另一个女人的存在?” “我知道你和她只是商业联姻,不会有任何感情。圈子里这样的夫妇也不少见。”边阔说:“孩子我也可以忍受,只要你的心在我这里,只要能让你开心——” “别这么笑了!” 莫铭朗低吼一声,捏住了边阔的下巴:“你疯了,是不是?你的自尊呢?你怎么能说出这样一番话?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边阔吗?你明明值得比这更好的东西,你值得——” “我愿意做!”边阔抓住了莫铭朗的手腕,那伪装出来的平静笑容终于出现了裂痕:“莫铭朗,你根本不明白你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 莫铭朗被他突然的爆发震得愣在原地。 这么多年了。 他还是头一次见到失去控制、悲愤交加的边阔。 如此赤裸、如此真实,宛如一头浑身是伤的困兽,终于褪下了华美的皮毛,露出了它原本的模样。 “我爱你,莫铭朗。”边阔皱着眉头,痛苦地看着他:“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爱的人,也是……唯一一个爱我的人。” 莫铭朗的眼睛微微睁大。 “我没有父母,没有亲人,没有任何可以信任的朋友。这整个世界上,还和我有联系的人,就只有你。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那么多个节日,所有人都在庆祝,可那些对我没有任何意义,因为没有任何人在我的身边,没有任何人爱我!我也没有任何人可去爱!谁和我庆祝团圆?谁和我庆祝新年?就算我有再多的钱,我又该怎么他妈的去花?!” 边阔的声音颤抖着:“只有你,我的世界有你在,才有色彩,你感觉不到吗?莫铭朗……小朗,我爱你,我一直不想告诉你这些,我不想你觉得沉重,觉得我……可悲。而现在,你喜欢我,你愿意和我在一起,一个能让我和你在一起的机会就放在我的眼前,代价不过是永远不公开,我怎么可能放弃?你要我怎么放弃!” “我太疼了,莫铭朗,十六年了,你要我怎么放下你?只要你在我身边,好不好?让我知道你喜欢我!在我身边陪着我!这就够了!一想到你会离开我……我……没办法接受,莫铭朗,你已经长进我的肉里了……” 边阔的语气说到最后已经带上了绝望的哭腔。 他脸颊火辣辣地在燃烧。 他怎么能这么不知羞耻。 边阔懂事起就明白自己是个一无所有的人。这么多年来,他寄人篱下,但也绞尽脑汁地去尽可能地减少自己的花销,不给莫家带来多余的负担,几乎不提任何需求,一个可以吃饭、睡觉的地方,这就是他需要的全部。 后来创业成功,他又通过自己的努力,将当年莫家在自己身上花费的所有成倍地回报了回去。边阔知道,那点小钱莫家不在乎,而之所以帮助自己,也只是一时的同情和莫铭朗想要个玩伴,仅此而已,他们不需要他的回报。 但他还是做了,因为他始终握在手里、怎么都不肯放下的,就是他的自尊心。 自尊心,多么珍贵的东西。边阔吃了那么多苦头,多走了那么多弯路,甚至那时签错了合同,也是因为他不肯低下头,承认自己头疼和身体不适,他始终坚持着、咬着牙,觉得自己可以做到,也必须做到。 因为他要那份承认、那份尊重、那份——自尊。 可现在看看他在做什么? 哭着祈求一个将要结婚的男人,求他不要抛弃自己,哪怕自己当第三者也可以。 你真的是疯了,边阔。 你真不要脸。这副样子,谁会喜欢你。 边阔咬紧了下唇。 滚烫的双颊仿佛被打了两个巴掌,而他仍然是那个蜷缩在阴暗的墙角,没有任何人喜欢,也没有任何人要的又脏又瘦的小孩。 哪怕他拿出自己的所有、他的爱他的诚实他的身体还有……他的自尊,也无法得到任何东西。 莫铭朗震惊地看着边阔。 疼。 好疼。 这些话分明不是恶毒的辱骂,也不是尖酸刻薄的嘲讽,却像是一把比前两者都更为锐利的尖刀,轻而易举地割开了莫铭朗的血肉,让他鲜血淋漓。 他从不知道,边阔原来是这么想的。 这个男人太痛苦、太孤独也太缺爱。这些东西叠加起来,早已经远远超过了边阔的承受能力。 而边阔忽然闭上了眼睛,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痛苦。 莫铭朗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什么,一把抓住了边阔的肩膀,急切道:“你焦虑发作了?药在哪儿?” 边阔没说话,莫铭朗将手放进了他的外套口袋翻找了几下,顺利地找到了那个白色的药瓶。 他拧开盖子,倒出一粒药,送到了边阔的唇边。边阔却别开了头,死死抿着唇。 然后,一滴泪水顺着边阔的脸流了下来。 边阔哭了。 他们这段时间荒唐无度时,莫铭朗也见过不少次边阔的泪水。可那些泪水和眼前的泪水明显不同。 莫铭朗愣了好几秒,然后,他扶住了边阔的脸,吻住了边阔的唇,温柔地撬开了他的齿关。 那颗药不知何时被他吃进了嘴里,在接吻的过程中,又被无声无息地送进了边阔口中。 送完药,莫铭朗将咖啡从边阔手里拿走,然后打开车门下车,重新买了瓶矿泉水。 回到车里,他如法炮制地喂了边阔好几口水。直到边阔的呼吸和情绪慢慢稳定下来,他才回到驾驶座上,发动了车子。 他们在路上没有再说话。 直到车子停在边阔的公寓楼下,边阔去开车门的时候,莫铭朗才抓住了他的手。 “边阔,”莫铭朗道:“我说过,你值得更好的对待。其实今天的事情,还有我们的以后,在假期开始的第一天,我就已经想好我该怎么选择了。” 边阔的脸白了白,他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说话,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两只眼睛看向莫铭朗,像是祈求,像是绝望。 最后,他别过脸:“……很好,我知道的。我……会祝福你,今天说的那些话,是我没经过大脑,对不起,你别放在心上……” “边阔,看着我。” 边阔猛地转过头:“我说了我知道了!” “我爱你。” 边阔整个人顿时被冰冻住了一般,连视线都定格,怔然地看着莫铭朗,好像根本无法理解莫铭朗说的这三个字的意思。 莫铭朗看他终于冷静下来,叹了口气:“我本来想等事情处理完了在和你说清楚,免得进展不顺利,会更深的伤害你。” “我会向家里出柜,和我爸妈说清楚,我会告诉他们,我爱的人究竟是谁。”莫铭朗道:“边阔,我不会让你成为一个永远见不得光的存在,不可能。这几天在船上和岛上提心吊胆的时间已经够我受了,我爱你,我想在阳光下亲吻你、拥抱你,让所有人都知道——” 莫铭朗本想说“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你的。我属于你。” 边阔红肿的眼睛里,摇摇晃晃地亮起了光。 他怔怔地看了莫铭朗很久,才咬唇小声道:“骗人。” “我不会骗你。”莫铭朗看着边阔这副模样,心中只有一片柔软。 边阔方才的那番话真的震惊了他,毕竟这个男人在他心里,总是那么守规矩,那么高傲,拥有自己的坚持和尊严。 可边阔却说,愿意在莫铭朗结婚后继续关系,只因他不愿意离开莫铭朗。 荒谬。 毫无道德。 偏执到让人感觉沉重。 可这份沉重,对莫铭朗而言,却刚刚正好。 他需要的,正是这份来自于最冷静自持、道德高尚之人的,炽热且道德低下的爱。 他是边阔的唯一,是他的破例者。 还有什么比这更完美。 就像是他们第一次过夜那时,莫铭朗的感觉。他们实在太契合,明明是两块形状古怪的碎片,却拼凑到了一起,因此得到完整。 边阔看了他很久,才哑声道:“要是莫总和莫夫人不同意怎么办?” 莫铭朗笑了笑:“那我也不会离开你的。” “不要为了我和家里闹掰。”边阔抓住了莫铭朗的手:“他们很爱你。” “我也爱他们,正因如此,今天晚上,我才要把所有事情都和他们说清楚。” “小朗……”莫铭朗的坦荡和坚定让边阔的泪水再度落下。他擦了下眼睛,半响下定了决心,哑声道:“我和你一起去。” 莫铭朗露出无奈的笑容:“宝贝,我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我也不觉得让你独自去承受是个好主意。”边阔说完,对上莫铭朗带着笑意的眼睛,又觉得羞愧:“对不起……刚刚说了那些话……” 莫铭朗已下定决心,要认真和他在一起,为此不惜和家里坦白出柜。 而他却把莫铭朗当成了结婚后到处乱玩的男人,贬低了他自己,贬低了莫铭朗,也伤害了那个莫铭朗的相亲对象。 “没关系,我明白的。”莫铭朗摸了摸他的额头,又安抚地在他的后背上下抚摸着。谁不会犯错呢,何况边阔还在那么激动的情绪下。“而且真要说起来,我也有错。我妈早就和我说过相亲的事情,但我没有告诉你,对不起。” 边阔摇了摇头。 莫铭朗笑着握住他的手心:“扯平了?” 边阔点头,小声地用沙哑的嗓子:“扯平了。” 莫铭朗“嗯”了一声,然后拉下手刹,将矿泉水递给边阔:“走吧,一起回家。” 边阔坐在副驾驶座上,喝了两口水,侧头看着车窗外的不断向后掠去的街景,过了一会儿,开口道:“明明是我年纪比较大。” 莫铭朗的手指跟着车载音乐的节奏在方向盘上轻轻敲打着:“什么?” “明明是我年纪比较大,但是在感情的事情上,我远远没有你成熟。”边阔道。 “没有谁比谁更成熟的说法。”莫铭朗说:“之前更多时候,都是你在包容我,现在我包容你一下,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我们是伴侣。” 边阔带着点儿笑意重复了这个词:“伴侣?” “爱人、恋人、男朋友。”莫铭朗笑着说:“你喜欢哪个词都可以,随你选。” 边阔轻笑几声,手指又不安地在座椅上摩挲了一下:“所以……为什么你会突然决定出柜?” 莫铭朗扶着方向盘,看着前方:“因为我希望让你幸福的那个人是我。边阔,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是你真的是个很优秀很好的人,我以前对你态度那么差也是因为你太厉害了,我比不过你,嫉妒你才那样的。如果你有心的话,你可以找到比我更好的人。” 边阔怔了一下,想说什么,却被莫铭朗抬手制止:“听我说完。你绝对可以找到比我更好的人,更优秀的人,但是边阔,我可以向你保证,这个世界上,你不会找到第二个像我这样了解你、爱你的人。你问我为什么决定出柜,说实话,我在新年以前还没有这个打算,我……那时候想要放你走。” 边阔喃喃:“但是你改变了想法。” 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前,莫铭朗停下车,朝他一笑。 “宝贝,我和你说的那些话不是开玩笑的。要是有除我以外的第二个人碰你,我真的会把他杀了。”莫铭朗道:“你不知道你有多优秀,多漂亮,多让人喜欢。我不能把世界上的所有都给你,但至少,我想让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能够开心的笑起来,我想抚平你的伤疤,我想抱着你,想要随时都能告诉你,我在你身边。” “边阔,我爱你,比我自己知道的程度都要深。在你上船时对着人群露出充满顾虑和不安的表情的那一刻,我就决定要保护你,由我来,不是其他人。” 莫铭朗清楚地看到,边阔眼中的不信任和畏惧终于在自己的言语之下冰消雪融,至于剩下的那点儿不安的感觉,莫铭朗相信,他自己的眼中也有。 下定决心已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而现在,更大的难关还在眼前。 和父母出柜。 第28章 对不起,我爱他 边阔看着车窗外逐渐被霓虹灯笼罩的夜景,胸膛里的心跳还未能回到安分的跳动频率上,他的手在外套口袋里攥紧。 ——如果你有心的话,你可以找到比我更好的人。 ——你不知道你有多优秀,多漂亮,多让人喜欢。 这些话宛如惊雷,短暂地令他的脑海陷入一片空白,然后,原本被他埋葬在最深处的丑陋的记忆不断上涌,他抑制了它们太久,而现在,他将为之付出代价,彻底失去对它们的控制权。 肮脏的、狭窄的、阴暗的出租屋。 四处都是潮湿的霉味和方便面与酒混杂在一起的恶心气味。 头上唯一一盏被挂在电线上的摇摇欲坠的灯泡已经坏了,橙色的灯光闪烁着,最终失去了所有力气,彻底熄灭。 门外传来了熟悉的争吵声,男人粗哑的声音和女人尖锐的声音交杂。 “边本原,你以为我想生你的孩子?要不是当初没钱打胎,我他妈怎么可能被困在这个鬼地方!” “你还好意思说你生出来的那个杂种!那真是老子的孩子吗?你这个婊——” 女人的尖叫声和桌椅碰撞的声音一同穿透了薄薄的屋门。 “赔钱货!” “你这王八蛋!” 边阔靠在角落,身上的伤还在突突跳着疼。 他神情平静,早已习惯了这混乱的一切。借着从小卖部买来的小小的手电筒灯光,他翻看着膝盖上放着的教科书,视线集中在书页上的文字,祈求这些东西能够带他远离正在发生的混乱。 下一刻,屋门被粗暴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边阔的全身绷紧了,他清楚地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但当男人的拳头砸在他身上的时候,他还是无法克制住自己的恐惧和颤抖。 他不会称呼那对夫妻是自己的父母,当他们死去的时候,边阔感受到的只有解脱。 然后他被带到了反家暴机构,被恰好来到那里的莫家夫妇看中。 边阔至今仍然记得,一片雪白的房间里,那对衣着华贵的夫妇打量着他,然后妻子搂住了丈夫的胳膊,笑着说:“这孩子真可怜,这么聪明,待在这里就埋没了。小朗之前不是说想要个同龄玩伴吗?我们……” 于是,他的人生因为一个叫“小朗”的男孩子随口说出的一句话,产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他不知道那个小朗是谁,但当他被套上体面的衣服,坐上他只在电视上看过的豪车,来到那座他想象都不敢想象的城堡一般的豪宅的时候,边阔知道,他改变自己人生的机会来了。 而他当然会抓住它。 这份决心持续到莫铭朗的出现。 眼前的男孩子就像是从童话故事里走出来的人,他长得比边阔见过的任何一个男孩子都好看,他高高在上,举手投足间气质非凡,一看便知道是富家公子哥。他的谈吐、他的举止,全都显示出他良好的教养。 边阔以前的学校里也有孩子王,所有的孩子都想和那个人当朋友,如果有谁能成为孩子王“最好的朋友”,那无疑是一项值得夸耀的荣誉。 边阔曾觉得那是愚蠢的。 但在莫铭朗面前,他立马变成了那个他曾嗤之以鼻的存在。 他跟在莫铭朗的身后,希望能得到这个男孩的笑脸,哪怕只是一个视线。 那时边阔也不过只是个小孩子,他只模糊的知道这种执着是和“朋友”不同的,但他胆怯于面对“同性恋”这三个字,于是便把这份执着定义成了“兄弟”。 哪怕莫铭朗从未想跟他做兄弟,他也从来不是莫家的人。 是的,他当然不是。 一开始,边阔以为莫家夫妇收留他,是想要收养他。 后来,他听见了他们的谈话。准确来说,是莫夫人的抱怨。 “……小朗真的很不喜欢那个孩子。”莫夫人的声音很温柔,语气中满是苦恼:“我们应该把他送回去。” “送到哪里去?”莫城昂道:“他没有任何亲人,这个年纪也没有任何慈善机构会收留。” “我们可以把他送去另一个家庭。”莫夫人说。“我没想到小朗会那么讨厌他,早知道一开始,我们就不该收留他。” “慈母多败儿。”莫城昂道:“边阔的能力非常出色,就算他们没办法成为朋友,也能成为很好的对手。他对莫铭朗有正面影响,那孩子太缺少能和他竞争的人了。好了,这件事以后不要再提了。” 莫夫人闷闷道:“我知道了。” 边阔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不,准确来说,是莫家给他的房间。 他在这座华贵的房子里,没有什么东西是他自己的。 他不属于任何地方。也没有任何人要他。 好在,至少他还有想要的东西。 来自那个少年的一个眼神。 最好是一个微笑。 从那以后,边阔便彻底清楚了自己的目标——成为一个能让莫铭朗产生危机感的竞争者。 是的,就算不能成为朋友,至少让他成为莫铭朗的对手。 让他成为能对莫铭朗产生正面作用的那个人。 跳级上学的第一天,边阔坐在新班级里,戴上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假面。 在他人眼里,他品学兼优、善良友好,摆脱了儿时噩梦般的环境,他的外表也迎来了蜕变,他变得高大帅气,早熟的小孩子们争先恐后地向他示好。 边阔无一例外的拒绝。 他知道,这些人喜欢的,不过是他伪装出来的、虚假的那一面。那些光芒四射的完美的面具,边阔不可能永远地戴着,他也是人,需要休息。 他已经不想再承受什么被看到了真实的一面,让别人失望之类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但边阔一直都知道,有一个人是知道他真实的样子的,有一个人是知道,自己一直戴着面具的事实的。 边阔收到的第一封不是给他的情书,是一个女生想托他交给莫铭朗的。 “你和莫铭朗住在一起,对吧?”那个小女孩的眼睛亮闪闪的:“拜托你把这个交给莫铭朗好不好。” 边阔收紧了手指,点了点头。 回家的路上,他把那封信扔进了垃圾桶。然后在第二天用完美的微笑对那个女孩子道:“对不起,他好像对这些没兴趣。” 那个女孩子哭了吗? 边阔已经忘记了。 他只记得他将那封信扔进垃圾桶的时候,心里没有任何的愧疚,只有毫无波动的冷漠。 同样的事情又发生了一次,边阔当然也做了同样的事情。 不同的是,那个的女孩子点了点头,表示理解,还对他笑了笑:“好吧,看来想接近那样的大少爷还是痴心妄想了,他和我们这种人不是同个世界的存在。” 我们这种人。 边阔真想问她,我们这种人究竟是哪种人。 但他没有问,因为他心里知道答案。 是啊,他和莫铭朗的差距实在太大了,他可以欺骗别人,但无法欺骗自己,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有多么自卑。 没有人想要他。 现在有人向他告白,也不过是喜欢上了他假装出来的形象。真正的他,不会有人喜欢的。 后来到了大学,边阔搬进了宿舍,失去了随时能见到莫铭朗的权利。 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空落。 但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 在大学里,他不再被贴上莫家的标签,他也不再是那个寄人篱下或是被家暴的可怜小孩。 边阔加入了学生会,在一群比他大的学生中如鱼得水,他完美地发展了自己的人脉关系,达成了所有他想要达成的目标。他赚了钱,赚到了很多很多钱,得到了所有他小时候梦想着拥有却以为永远无法得到的东西。 他以为自己会满足。 但当他把公司选址定在莫铭朗上大学的那个城市的那一天,边阔就知道,他还是那个站在莫家客厅里,无措地看着莫铭朗,想要对方一点点注视的小孩子。 他一点儿都不好。 一点都不。 没有人喜欢他,没有人想要他,包括他的……亲生父母。 没关系。边阔每次意识到这一点,都会告诉自己,没关系,无所谓,他不在乎。反正这么多年,他都已经过来了。而且他一个人,不也过得很好吗? 直到心理医生的诊断戳穿了他的伪装。 直到背叛和失败一同到来,将他打回原形。 那时边阔真的以为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可莫铭朗却忽然来到了他的身边,带给了他这一生中渴求了不知多久、且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再得到的东西。 一个见过了光明的人,该如何回到他原本的黑暗里去? 边阔不知道,所以他彻底放下了所有尊严,抓住了莫铭朗,去乞求一个机会。他剥开了自己所有的伪装,将最丑陋也最真实的一面放了出来。 他说他不在乎莫铭朗结婚了。 他说只要莫铭朗的心在他这里就好。 他说他不介意莫铭朗会和其他女人有一个孩子。 而边阔是真的能做到这些事。 他不在乎自己会伤害任何人,也不在乎这些事到底有多么下作。 看来他的父母,最后还是给他留了一点他们的东西,那些自私而卑劣的东西。 可莫铭朗说,他爱他,他不会离开他,他会为了他向莫家夫妇坦白一切,他会一直留在他的身边。 他还说,他值得比他更好的人,说他漂亮,说他优秀。 说他会保护他。 边阔咬住了唇。 莫铭朗错了。 对边阔而言,这世界上不会再有人比莫铭朗更好了。 车在莫家主宅前停下。 边阔的身体紧张地发抖,像是他感觉很冷一样。 而莫铭朗拉过他,在他额头上简单地吻了一下:“别怕。” 然后下车,走进房子。 莫铭朗大概已经提前说了会回来,管家和佣人已经在门口等候。 边阔换好鞋,跟在莫铭朗身后,走过了这段他们都熟悉无比的、前往客厅的路。 莫城昂和莫夫人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们在看电视,时不时小声说着什么。 边阔的胃里仿佛被打了一个结,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脚步踟蹰。莫铭朗则保持了从容和冷静,大步走了过去。 “小朗,你回来了。”莫夫人抬起头,露出温柔的笑。然后,她的视线落在莫铭朗身后的边阔身上,脸上掠过一抹困惑:“小阔,你也来了,是回来有事要办吗?” 边阔抿了抿唇,而莫铭朗帮他回答了这个问题:“他是和我一起回来的。” “这样啊。”莫夫人看了莫铭朗一眼,脸上困惑更深,不过她仍然保持着温柔的笑容:“你不是说想和我和你爸聊聊天吗?” 边阔发现她这么说的时候,稍微朝自己看了一眼,意思很明显:让他避嫌。 让他惊讶的是,莫铭朗竟也注意到了这个小动作:“对。我和边阔,想和你们聊聊天。” 莫城昂这时开口了:“坐。” 然后看向边阔:“你也坐。” 边阔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已经有些出汗了。他走到沙发边上,挨着莫铭朗坐了下来,然后他发现,莫铭朗的手其实也在颤抖。 莫铭朗也很紧张,很不安。 是了。 和边阔不同,亲情和家庭对莫铭朗而言,是非常重要的。 他知道莫铭朗多么看重、多么渴望父亲的认可。 而同性恋无疑会毁掉莫铭朗努力这么久所建立起的一切。 但他还是来了,为了自己。 边阔眨了下眼,知道这不是让眼泪落下的好时候。他悄无声息地将手伸到了莫铭朗的背后,在他的后背上轻轻拍着,然后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小声道:“不用说也可以。” 莫铭朗看向他,却笑着摇了摇头,然后看向了对面坐着的父母。 深吸一口气。 “爸、妈,对不起。”莫铭朗的声音平稳坚定:“我没办法娶你们给我选的相亲对象,以后也不会结婚。我已经有爱的人了。” 客厅里霎时陷入了一片寂静。 莫城昂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莫夫人则僵在原地,半响才勉强笑了笑:“小朗,你有爱人了,我们都很高兴。可为什么你不和那个女孩子结婚呢?你可以带回家给我们看看的呀。” “他不是女人。”莫铭朗道:“他是个男人。” 边阔清楚地看到莫夫人脸上的表情变成一片空白。 下一刻,她的视线转向了他。 “是边阔,是不是?!”莫夫人指向边阔,那张永远带着微笑的脸上此时只有难以置信和愤怒:“是他带坏了你——” “我喜欢他,从他一开始来我们家的时候,就喜欢他了。”莫铭朗站起身,然后,他跪了下去。 “对不起,爸,妈。我爱他。” 第29章 解脱 这些天来莫铭朗设想过很多次向父母坦诚的方法,委婉的、迂回的,但最后,他还是选择了直白和坦诚。 二十六年来,莫铭朗也做过不少错事,但他从没有哪一次像这样,弯下自己的膝盖,在自家的客厅里下跪。 他跪在地上,抬头看着莫夫人和莫城昂。 莫夫人脸上的神情已经从愤怒变成了彻底的震惊,她盯着莫铭朗,嘴唇微张,像是无法理解自己最疼爱的儿子方才到底说了些什么,也不敢相信一向骄傲的儿子竟真的在自己面前下跪。 莫城昂的表情却很冷静,冷静到莫铭朗几乎怀疑他是不是没有听清或是没有理解自己方才所说的那些话的意思。 几十年的岁月所磨砺出的从容和不动声色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客厅里短暂地陷入了安静。 然后,莫铭朗感觉到边阔也在他身边跪了下来。 “对不起,莫总,莫夫人,我……” 莫铭朗看不见边阔的脸,但能听见他的声音在颤抖。 和自己一样,他的颤抖中包含的不是害怕,而是愧疚。 深到看不见底的羞愧和内疚,却并没有任何后悔。 这是他们共同的选择。 “够了。”莫夫人开口,打断了边阔的话。 接下来的会是斥责,还是怒吼? 无论是其中哪个都不奇怪。 是他辜负了他们的期待和栽培。 莫铭朗静静地等待着,宛如跪在绞刑架下的犯人。 莫夫人低头飞快地在眼角上擦了一下,然后转过身,走向莫铭朗。那双从未碰过任何家务活的柔软的手,这会儿却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一下子将莫铭朗从地上拉了起来。 “你也起来吧。”莫夫人的声音很僵硬,她看着旁边的边阔:“起来。” 边阔脸色很难看,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在莫夫人的注视下,慢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莫铭朗,你和我说实话。”莫夫人道:“是不是今天我带着珍珍去接你,把你逼得太紧了,你才和……你才和边阔一起演了这场戏?” 莫铭朗与母亲对视,看到了她眼里那点不加掩饰的期待。 但他注定要让她失望。 “不是。”莫铭朗道:“我们在一起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对不……” “不要道歉!” 莫夫人突然抬起的音量直接震住了莫铭朗,他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女人。在记忆里,他的母亲永远是温柔体贴的,无论对谁说话,总是带着笑容,柔声细语。 而现在,莫夫人展现出的强硬和严肃,是莫铭朗从未见过的。 “我只想要你告诉我一件事。”莫夫人看着他:“这件事你已经下定决心了,是吗?你认定就是他了,不会变了,是吗?” 莫铭朗道:“是。” “天啊。”莫夫人后退几步,重新跌坐回沙发上,就像是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她捂住了脸:“这么多年了……你就这么瞒了我们这么多年……” 莫铭朗心中阵阵刺痛。 “莫铭朗,你从小到大都是个很有主见的孩子,所以你做决定的时候,我和你爸都是尊重而不是反对。”莫夫人道:“但是这件事不一样,真的不一样。你是怎么想的?你明知道你是莫家的下一任继承人,你明知道这件事曝出去会对你造成怎么样的影响!” 莫铭朗沉默着,他看着坐在沙发上的母亲,一时间也想不出该说什么话。道歉是无力的,任何借口都是苍白的。 眼前的沉默宛如一座大山朝他压过来,而他必须承受住这巨大的压力。 胸口好似被一块巨石压住,莫铭朗闭了闭眼,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时候,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轻轻握住了他的。 是边阔。 边阔的手很冰、很冷,握住他的力度很温柔,指尖在他的掌心里勾了勾,像是一个轻柔的安抚。 莫铭朗睁开眼,抿着唇,用力地反握了一下。 他知道,边阔是看出了自己的痛苦,在用这种方式提醒自己,他就在他的身边。 无论发生了什么,他们都会一同面对。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莫城昂低沉的嗓音打碎了客厅内令人窒息的沉默。 莫铭朗看向父亲:“六个月。” 莫城昂摸了摸下巴:“也就是说,从去年我生日宴之前开始的?” “是。” 这个答案并不诚实。 但对莫铭朗而言,那是真正的正确答案。 他死亡后迎来新生的那一天,他接到了003的任务,从那瞬间起,他往后的人生就注定了要和边阔纠缠在一起。 此时此刻,莫铭朗根本不在乎什么任务,成功失败,死亡或怎样。 他只纯粹地想要让边阔感到幸福。 边阔亲口承认,他离不开他,他是他在这世界上唯一爱的人。 而莫铭朗的生命也与边阔息息相关。 莫铭朗知道自己很疯狂,很荒唐,或许还有点可笑。 但他是真的觉得这样很好。 无论怎么样,他们都无法离开彼此了。 莫城昂在得到这个答案后点了下头,视线从莫铭朗的脸上滑到他们相牵的双手上:“实话说,我并不惊讶。” 莫铭朗愣住了。 他设想过无数个父亲可能给出的回应和态度,唯独没想过眼前这正在发生的情况。 沙发上捂着脸、还有些无法接受现实的莫夫人闻言,也从掌心里抬起脸,震惊地看向他:“莫城昂?你在说什么?你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莫城昂没有回答,他站起身,将双眼红肿的莫夫人从沙发上拉了起来,搂进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你累了,今天先好好休息吧。” “不!”莫夫人抓住莫城昂的手,“你必须解释清楚!你怎么能瞒着我?这么大的事!” 莫城昂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没有瞒着你。这件事我也没有确定。” “那你至少可以告诉我!” “告诉你的话,你肯定会去干涉。” “这不是肯定的吗?”莫夫人的眼里涌出泪水:“这不是肯定的吗!莫城昂!这条路这么难走!你就不心疼你的儿子吗?!” 莫城昂抱住她,让妻子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哭泣。他看了一眼面前还没能回过神来、呆立在原地的莫铭朗和边阔,没说任何话,带着莫夫人回到了卧室。 莫铭朗站在原地,脑海一片混乱。 父亲他……早就知道了? 从什么时候起? 他转头看向边阔,只见边阔脸色苍白,眸子里盛满了和他同样的震惊。 莫铭朗缓缓吐出一口气,拉着边阔,让他和自己一起坐回沙发上,然后在他的背上上下摸了摸。 “还好吗?”莫铭朗道。 边阔像是被这三个字拉回了思绪,他勉强弯起唇,笑了笑:“嗯,我没事。”又看向莫城昂和莫夫人离开的方向:“莫总他……是什么时候……” 莫铭朗摇了摇头。 “会不会是我那次找他,希望能学习钢琴的时候?”边阔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着裤子,咬着唇,眼睛不安的晃动:“还是我选公司地址的时候?我——” “嘘,没关系,冷静。”莫铭朗抱住他,轻轻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没事的,无论我爸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这件事,现在都已经没关系了。” 边阔紧紧抓着莫铭朗的手指:“如果他们不同意……” “我不会离开你。”莫铭朗低声哄他:“相信我,宝贝。” 边阔点了点头,情绪平复些许。 莫铭朗摩挲着他的手指,心中保护欲更甚。 他知道,这是只有他能看到的边阔脆弱的一面。 边阔卸下了所有防备,将那颗伤痕累累的心给了他。 他不会再让他疼。 片刻后,莫城昂大步走回了客厅。 他的脸上仍然没什么表情,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了一件,想来是因为之前那件被莫夫人的泪水和手弄得皱巴巴的了。 “爸。” 莫铭朗想从沙发上站起来,莫城昂却用手势示意他坐好,并在先前的位置上坐下。 “你们今天过来坦白这件事,是已经确定了这段关系,并且决定公开了,是吗?”莫城昂拿茶几上的水壶给自己倒了杯水。 莫铭朗吐出一口气:“是。” 莫城昂道:“以后的事,你是怎么计划的?且不说继承人的事情,莫家的下一任家主是同性恋,光是这件事造成的影响,就足够让莫家栽跟头了。” 边阔的手指跳动了一下,莫铭朗安抚地将他的手抓紧,直视着父亲的双眼:“公司方面,我相信,真正重要的是我们公司的口碑和实际影响力,而不是管理者的性向问题。至于某些产业上因我性向问题造成的损失,我会用目前正在进行的海外业务进行补足,绝不会让莫氏的收益减少。” 莫城昂不置可否:“名声方面呢?” 莫铭朗道:“我不在乎那些无聊的闲言碎语,而且,只要莫家不倒,那些人顶多只能嚼嚼舌根,不可能、也不敢对莫家的人不敬。” “你不在乎,那边阔呢?” 莫铭朗没想到父亲会问到边阔,愣了下,然后很快道:“我会保护他。” “呵……” 莫城昂在听到这个回答后,摇了摇头,然后弯起唇,轻笑起来:“铭朗,你记不记得,上一次你对我说你会保护谁,那个对象是谁?” 莫铭朗脸上出现了片刻的空白。 “就是边阔。” 莫铭朗怔住。 莫城昂饶有兴趣地看着他:“那是你十五岁时发生的事。” 于是莫铭朗忽然想起了那句他曾随口说出,又被他轻易地丢在时间洪流里的话。 那是他刚升上高一的时候,他无意间听见了有人准备把边阔堵在厕所教训的事。那时的莫铭朗视边阔为死敌,却更讨厌霸凌行为,于是亲自出手教训了那些人。 后面这个消息传到了莫城昂的耳朵里,想来是班主任的手笔。那时莫城昂已经知道事情始末,本想要找边阔谈谈,看他需不需要帮助。 但莫铭朗本就不想让父亲把注意力放在边阔身上,而且就这点事,根本没必要兴师动众。 “我能解决。”十五岁的莫铭朗说:“他在我的保护下,不可能有人找他麻烦。” 莫铭朗恍惚了一下:“您从那时候起就觉得我和边阔……?” “你是个很冷漠的孩子,这么多年了,被你在乎过的人事物都寥寥无几。”莫城昂道:“你母亲和我提过不知多少次这个问题,你太早懂事,也太早的把一些责任背负在身上,以至于这些年,你忽视了太多你本不该忽视的。你母亲这几年这么着急为你找个结婚对象,也是担心你在我们离开后,会太孤独。” 莫铭朗眨了下眼,鼻头发酸。 他没想到父母竟然是这么想的,原来这么多年来,父母亲从来都没有停止过对他的爱和关心。 父亲说的没错,这些年来,他给自己施加了太多压力,太怕会让父母失望,太怕辜负他们的期待。以至于这些本该被注意到的温情,都被他抛在了脑后。 “只有边阔对你来说不一样。”莫城昂淡淡道:“同样的,边阔也是,只有莫铭朗对你来说不同,不是吗?” 短暂的沉默后,边阔哑着嗓子承认道:“是。” 莫城昂点了点头,然后叹了口气。 “如果可以,我和你母亲都不希望你走上这条路。你刚刚也听见你母亲的话了,这条路很难,很少有人能走下去。”莫城昂将水杯放下,站起身:“但是,同样的,我和你母亲最重视的,始终是你的幸福和快乐,而不是那些金钱和权利。这世界上有太多人认为金钱和权利才是永不改变的,看重真心和爱情的少之又少。既然你们已经认定了彼此,并且愿意为之做出牺牲,那就让我们看到、向我们证明,你们的感情不是一时兴起的儿戏。” 听到最后这句话,莫铭朗的肩膀骤然松了下去。 他抬头看着父亲,有些难以相信:“您……您们是同意了?继承人……” “铭朗,我们永远不可能逼你远离你的幸福,何况边阔也是在我们眼皮底下长大的,品行如何,我们都清楚。至于继承人,我们家虽然是世家,但并不是有皇位要继承,现在合适的领养机构很多,德才兼备的人才更是多如牛毛,何必去担心那么多。” 说完,莫城昂拍了拍他的肩,又在边阔的肩膀上捏了一下:“早点休息吧,回去或者住在这都行,我还要去看看你妈。”说完,便朝着卧室走去。 “好。” 莫铭朗下意识答应,又回过神,站起身,对着父亲的背影道:“谢谢您,爸。” 莫城昂朝他摆了摆手。 莫铭朗重新坐回沙发上,看着前方,半天没有说话。 然后,他低下头,撑着额头,抿紧了唇。 边阔陪在他身边,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直到他低头的时候,才伸出双臂,将他搂进了怀里。 莫铭朗的眼泪落进了他的领口,沾湿了他的皮肤。 这眼泪是感激、是愧疚、是解脱、更是喜悦。 当名为亲情的大手将遮挡在眼前的雾霭挥散而去,方才发现,自己一直以为走投无路的绝境、找不到道路的迷宫,其实出口从来都在眼前。 那本以为在遥远处模糊摇曳的引路火,也就在他身边的地方,为他保驾护航。 人人羡慕眼红的继承人的位置,不知何时成了束缚,在他的脖子上收紧,让他无法呼吸、无法思考。 现在。 一切都变了。 二十六年,莫铭朗终于从他亲手给自己打造的牢笼中解脱出来。 回头才发现,其实他想要的东西很简单,而爱他的人,也一直在他身边,从未离开过。 第30章 太了解 夜幕降临,庭院里十分静谧,只有风吹过时响起的树叶簌簌声。 坐进车里的时候,莫铭朗的眼睛还是红的。他打开空调,转头看见正上车的边阔领子上还沾着自己的泪痕,立马又把头扭了回去。 想起刚刚自己竟然在边阔面前哭得像个小孩子,他就感觉一阵耳热,懂事后,他就没再那么哭过,更别说在任何人面前展露过那样脆弱的自己了。 “小朗。”边阔关上了车门:“怎么不看我?” “我觉得有点丢人。”莫铭朗双手握着方向盘,舔了下唇。“刚刚哭成那个样子。” 边阔轻笑的声音传来:“真要算起来,我在你面前哭的次数要多得多。” “那不算。”莫铭朗皱了下眉,犹豫了下,还是把脸转了过去,面对着边阔。昏暗的车内,他看得最清楚的就是边阔倒映着庭院灯光的眼睛:“我会保护你,所以你可以在我面前展现你所有的脆弱。” 边阔笑了笑:“小朗,你不会是觉得你上了我,所以你就要有上位的担当,要保护好我,不能在我面前展现出任何一点儿脆弱和无助,否则就会让我不安吧?” 莫铭朗没说话。他……可能真的有一点儿这种想法吧。 这些年来,因为他的偏见和漠视,让边阔平白多受了太多罪。再加上边阔糟糕的童年过往,以及严重到需要药物治疗的焦虑症,这一切都让莫铭朗觉得,他必须要在边阔面前做到最好,要向一堵墙、或是一把伞一样,为边阔遮去风雨。 因此脆弱是他最不需要的东西,也是最不能表现出来的东西。 莫铭朗不想让边阔觉得,自己无法保护好他。 此时的沉默其实也算是给出了某种答案。 边阔轻轻叹了口气,解开了刚刚扣好的安全带扣,长腿跨过中间的扶手箱,一手撑着莫铭朗的肩膀,直接坐到了他的腿上。 这个姿势和距离下,莫铭朗甚至可以清楚地看见边阔翕动的睫羽。 “小朗。”边阔的声音温柔,动作也很温柔,双手环着莫铭朗的脖颈,抱着他,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我知道你会保护我、爱我、接受我所有的脆弱。所以同样的,我也会保护你、爱你、接受你所有的脆弱。你永远不用担心将自己真实的一面展现在我的面前,任何时候你觉得不安或者难过,都可以告诉我,我会好好爱你。” 莫铭朗眸子微微颤动着。 妈的。 他竟然又有点儿想哭了。 他搂住边阔的腰,微微仰头,让两人的嘴唇轻触在一起。 这个吻纯洁到了极致,也完美到了极致。 边阔低着头,抚摸着莫铭朗后颈的短发,待两人唇分,他便微笑起来,眼里满是动人的光。 “我爱你,莫铭朗。”边阔低声道:“我爱你。” 莫铭朗将他搂得更紧,然后开口:“我也爱你,边阔。” 说完,又想到了什么,唇角露出一丝有些戏谑的笑:“还是说,喊你哥哥更好?” 边阔愣住,白皙的脸上明显飘上一抹红晕:“莫铭朗!” “不对,是小朗才对。” 心中最沉重的石头已经卸下,最爱的恋人又正坐在他的怀里,莫铭朗的手指轻轻勾住了边阔的腰带:“哥哥,看看周围的环境。你还记得吗?每次上学放学的时候,我们都要经过同样的地方?” 这些年莫家的园丁没有变过,里面的园艺景观也保存得非常好。 听见莫铭朗的话,边阔吞咽了一下,也想起了过去的事情。 恍惚间,他几乎有一种他们都是十几岁,而此时身处的车子,实际上是那时候每次接他们上下学的车。 “不能在这里……”莫铭朗带着茧的手让边阔不自觉压低了声音:“小朗,不能在这里……” “宝贝,谢谢你今天陪我来。”莫铭朗侧头亲吻他的颈侧:“让我给你点儿奖励吧。” 边阔被亲得仰起脖子:“回我家……” “你家太远了。”莫铭朗道:“还是回我家吧。” 边阔眨了下眼,一时间竟没有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莫铭朗的公寓在哪儿来着?他有点忘了。 莫铭朗朝他笑了笑,伸手解开了安全带,然后打开了车门。 被莫铭朗抱出车里的时候,边阔才终于明白了莫铭朗的意思。 他羞得满脸通红,在莫铭朗怀里,想要挣扎又怕会让莫铭朗摔倒受伤,只好抓着男人的肩膀,小声道:“你疯了!莫总和莫夫人刚刚才——怎么能在这里!” “这宅子这么大,一整天下来碰不见面都很正常,我们又在三楼,他们不会知道的。”莫铭朗安抚地吻边阔的额头:“而且,宝贝,他们已经接受我们的事了,也已经承认我们在一起的事实,就算被知道了也没关系的。” 莫家老宅的确很大。 但一想到要在这个地方和莫铭朗胡来,边阔就止不住的心慌。 他仍然是心虚的。就像是个不小心偷走了珍贵宝物的小偷,不敢回到自己的作案现场。 而他偷走的宝物就是莫铭朗、莫家独子的心。 莫家给了年幼的他庇护,让他顺利长大,他却让他们的儿子走上了同性恋的路,莫夫人刚刚的眼泪和话语,都还落在他的心上。 边阔怎么能在这个地方和莫铭朗…… 他不能。 可莫铭朗根本不顾他的拒绝,抱着他走进了屋子,避开了佣人,按下了北边的电梯。 “莫铭朗……”在电梯轿厢里,边阔终于找到了机会,挣脱了莫铭朗的怀抱。“我们真的不能。” “现在已经没什么不能的了。”莫铭朗捉住了他的脖颈,让他抬起头,嘴唇相触。 边阔偏头,躲过了这个吻。莫铭朗也不恼,电梯门在这时打开,他拉着边阔走进了走廊。 月光透过窗户洒了满走廊的银白,挂画和花瓶摆件的阴影在墙壁上起伏。 边阔的眼神慌张,他左右看着,似乎害怕有谁发现他们。但莫铭朗不在乎,直接将他摁在了墙壁上。 声音在夜晚安静的走廊上格外清晰。 边阔推搡着莫铭朗的胸膛,手上的力道却越来越小。 莫铭朗撩起他的上衣下摆,轻笑道:“还记得上学的时候,我总会在走廊上看见你,你穿着校服,或是穿着运动服,那些样子我都记得一清二楚。” 边阔的思绪也跟着莫铭朗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往回倒转。 他也记得好清楚。莫铭朗的一切,他都记得好清楚。 “回房间……”边阔的眼角被逼出一滴泪水:“至少别在这里。” “我说了,不会有任何人来。”莫铭朗的指尖在他的肩胛骨上描摹着:“你也知道这一点,对不对?” 边阔点头承认。 他当然清楚,他在这里住了那么多年。 “但你还是不敢,是不是?”莫铭朗的唇落在他耳边,说话时突出的热气吹入耳朵,让边阔头皮发麻。 “是。”边阔只能承认。 “因为你还是愧疚,你还是不敢面对这一切。”莫铭朗亲了亲他的耳垂:“再这样下去,你是不是之后连这里的门都不敢进了?” “我不敢进来是因为你——” “嘘,宝贝,我们都清楚,你的‘不敢’和我们要做的事情没有任何关系。” 莫铭朗怎么能这么了解他? 边阔哑口无言。 莫铭朗的声音还沉沉地环绕着他:“告诉我,边阔,你在害怕什么?” 边阔垂下眼:“他们真的很爱你,小朗。” “我知道。” “你和莫总莫夫人,本来应该很幸福,如果没有我,你会和一个更好的女人在一起,你的事业和名声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可现在,就因为我的存在,因为要和我在一起,你和你的家人都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我当然……” “你错了。”莫铭朗打断了他的话:“边阔,你今天和我说过,你的世界有我在,才有色彩。我也是一样的。你刚刚没有听见我爸的话吗?我对你是特殊的存在,你也是我唯一的特殊存在,没了你我会过得更幸福?边阔,告诉我,没了我,你会过得更幸福吗?” 边阔无声摇头,眼泪从睫毛无声落下。 “我也是。如果没了你,我或许这辈子都不会知道我父母的真实想法,而是会一直将自己封闭在笼子里,直到被压力彻底压垮。”莫铭朗说着,又笑了起来。 边阔抬起头飞快地擦掉了眼泪,瞪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莫铭朗说:“我们都太了解彼此了。” 车上的时候,他只是一个扭头,边阔就看出了他的想法,用拥抱和轻声安慰让他走出了误区。 而他也一样,在注意到边阔环顾庭院、提起以前的事时僵硬的神情,立马就明白了边阔的顾虑。 更巧的是,他们恰好是彼此心中顾虑的最好解药。 在边阔面前,莫铭朗不需要伪装脆弱、故作坚强,他同样可以依靠边阔,寻求安慰。 在莫铭朗面前,边阔不需要不安内疚,更不需要担心莫铭朗会离开,他会得到足够的安全感、陪伴和爱。 边阔弯了弯唇,也慢慢露出了一个笑。 “是啊。”他抬起手,扶住了莫铭朗的侧脸:“我们都太了解彼此了。” 莫铭朗低下头,再度吻住边阔的唇。 这一次,边阔给了他最好的回应。 他们站在承载了他们整个童年的走廊上,十几年来无数次的擦肩而过,最终一步步走到了今天的相拥亲吻。 莫铭朗将边阔带进了自己的卧室。 边阔曾无数次想要走进这间房间,如今终于如愿以偿。 年少的他,一定不敢相信,他无数次偷偷注视的那个讨厌他的英俊青年,如今会让他躺在怀里,如此热情地吻他。 莫铭朗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了东西,边阔见状,心知他是早有预谋,又瞪了他一眼,而莫铭朗只是对他笑了笑。 边阔正想要自己来,莫铭朗却阻止了他的动作,然后低下了头。 边阔又哭了,他今天似乎用光了这些年来他积攒下来的所有泪水份额。 莫铭朗擦了下唇角,轻轻笑了笑,喊:“哥哥。” 哥哥。 边阔被莫铭朗抱住的时候,忍不住想,自己以前怎么会那么蠢,竟然把这份感情当成了兄弟之情。 可这个称呼竟又如此让他满足。 他心底的某个裂隙,似乎也在这一声声“哥哥”,在这间属于莫铭朗的房间里,得到了填补。 过去数年,在这间宅子里被冷待的失落、委屈,如今尽数在甜蜜的爱意中被冲洗去了阴霾。 或许现在,他的心里仍然有着对莫总和莫夫人的愧疚,但那份愧疚已和先前不同,因为他已经明白,自己是唯一一个能让莫铭朗得到幸福的人。 边阔闭上眼睛,放任自己彻底沉溺进莫铭朗的吻。 -- 莫铭朗洗完澡从浴室出来的时候,边阔已经陷在被子里睡着了。 果然,在自己身边的时候,边阔就不会被失眠所扰。 他站在床边上,盯着边阔的睡脸看了一会儿,然后久违地翻出了003给他的数值条界面。 厌恶值自然是空空如也。 在看到黑化值的时候,莫铭朗的肩膀放松了下去。 只剩下了8%。 如今看来,任务刚开始时的自己,真是蠢得可怕,连边阔真正需要的是什么都没注意到。 还好现在他已经明白了。 他关上了数值条。 钻进被窝的时候,边阔察觉了他的靠近,发出了迷糊的声音。莫铭朗摸了摸他的头发,轻声哄道:“没事,睡吧,宝贝。” 边阔靠进了他的怀里,又睡着了。没过多久,莫铭朗也陷入了梦乡。 明天,会是崭新的一天。 第31章 幸福(完) 三个月后。 五月,春暖花开。下过雨的天空碧蓝如洗。 银灰色的法拉利驶下山路,越过终点线,计时器同时刷出了完成赛道的用时,上面的数字让终点两侧的人群发出欢呼。 莫铭朗打开车门,走下车,连回头看一眼被他远远甩在身后的对手都懒得。他摘下脸上的飞行员墨镜,朝着不远处的付岩抬了抬下巴:“怎么说?” 付岩笑着走到他面前,拳头锤了他的肩膀一下:“能怎么说,牛啊莫少,还以为你荒废了几个月就不行了呢。” 莫铭朗弯唇笑了下。付岩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了一包香烟,先自己衔了一根,然后抖了抖烟盒,朝莫铭朗递过来。 莫铭朗抬起手,阻止了他的动作:“戒烟了。” 付岩有些惊讶地挑了下眉:“真的假的?” 莫铭朗被他的神情逗笑:“是啊,家里那位不喜欢烟味。” “靠。”付岩收回烟盒,一边点烟一边朝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恩爱秀得够了啊。不过我是真没想到,你俩竟然真有这样的气魄,就这么大大方方的出柜了。听说陈家还想把女儿嫁给你呢,现在全成美梦一场了。哎,问你个事儿?” 莫铭朗将车钥匙递给旁边的工作人员,让他把车子开回车库里做维护。自己则和付岩一起沿着小路往休息室的方向走:“你是想问,我家里是不是真的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你什么都知道。”付岩抽了口烟:“答案呢?” “是。”莫铭朗说着,唇边不自觉流露出幸福的笑意:“昨天我们还一起回家吃饭了。” 付岩感慨万分地摇了摇头:“当时边氏破产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边阔完了,谁能想到,他现在不仅东山再起,还成功拿下了莫家的独生子?这他妈写成小说都没人信吧。” 莫铭朗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朝着付岩挑了下眉,玩笑道:“说起来,我会意识到自己的心意,还是多亏了你之前和我说过的那些话。以后我和边阔结婚了,得请你坐主桌。” “我是你唯一的好哥们儿,就算我没干这事儿,我也得坐主桌好吧。”付岩无语地用两指夹着烟,朝他点了点:“说起来,今天不是边阔的生日吗,你在这儿真没问题?” “你怎么知道今天是边阔的生日?”莫铭朗的眼睛眯了起来。 付岩举起双手做投降状:“禁止乱吃醋啊。只要是这圈子里的,谁过生日我基本都记得,这是基本的好吗,不然你以为我怎么能混这么开的?” 莫铭朗这才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付岩用胳膊肘顶了顶他:“所以呢?你怎么没去陪你男朋友过生日?” 莫铭朗想起这件事儿也是挺郁闷的:“他一大早就去公司处理工作,下午又要去高中做演讲。你当我不想陪他。” 付岩笑了:“高中?你们的母校?” 莫铭朗“嗯”了一声,抬腕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不和你说了,撤了。” 付岩愣了下:“现在撤?边阔这会儿……”他也拿出口袋里的手机解开锁屏看了眼:“这会儿应该才到你们高中那边吧。” “我要去找他。”莫铭朗道:“这叫惊喜,懂吗?” 付岩啧了一声:“难怪你今天没开你那宝贝跑山路呢,合着是为了开那辆车给男朋友庆祝生日。铭朗,我以前还当你真对这事儿不开窍呢,这是只对一个人开窍啊。” 莫铭朗余光瞥见了俱乐部的工作人员已经将他的bmw提前开到了路旁等候,于是笑着朝付岩摆了摆手,快走几步,接过车钥匙,上了车。 今天天气不错,路况也很好,一路上都没遇见堵车的情况。 莫铭朗将车窗按下来了一点,让裹着暖意的微风吹进车里。车载音响里播放着舒缓的轻音乐,他手指轻敲着方向盘,心情愉快地哼起歌来。 熟悉的道路和建筑物在视野内出现,这座名门高中在近几年除了重修图书馆,并没有其他的大变动,莫铭朗透过栏杆,看到了操场旁边那棵他经常坐在下面乘凉的树。 下车的时候,他将手放进了外套的口袋里。 里面装着一个黑丝绒的小方盒。 想到今天的计划,莫铭朗忍不住紧张地舔了下唇,然后大步走进学校。 -- 边阔对着眼前的窗户理了下领带,转过身,朝前来打招呼的校长露出一个客套礼貌的微笑。 现任校长是以前老校长的儿子,挺着在应酬桌上练出的啤酒肚,一头稀疏的灰白头发向后梳得锃亮,脸上堆满了讨好势利的笑:“边总,等前面的人讲完话,就轮到您上场了。” “好的。”边阔微笑着:“辛苦您了。” “哪里哪里,边总百忙之中抽空来我校演讲,是您辛苦了才是。” 边阔笑了笑。 今天他本该在工作结束后,就回家和莫铭朗黏在一起,一起悠闲地度过这个生日。这是他们在一起后,边阔的第一个生日,意义非凡,莫铭朗早在半个月前就开始张罗计划了。 奈何上个星期的时候,老校长打来电话,问他愿不愿意再回母校一趟,做个演讲。这个请求并不奇怪,边阔先是遭遇破产,却又在几个月的时间里成功东山再起,惊掉了不少当初落井下石之人的下巴,也成功登上了财经杂志的首页。 不过如果他们知道背后有莫家的帮持,就不会这么惊讶了。 老校长在边阔上学的时候帮了他很多,加上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边阔自然同意了下来。 当然,这让莫铭朗很不开心。今天早上他离开的时候,莫铭朗甚至没和他说再见。 回去后再好好哄他吧。 想起恋人,边阔唇边不由得勾起一抹温柔的弧度。 这时,前方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这代表着上一个人已经结束了讲话,轮到边阔上场了。 他大步走向台前,路上与那位他并不认识的演讲人点头微笑示意了一下。 偌大的礼堂此时被坐得满满当当,边阔伸手调整了下麦克风的位置,演讲词早已打好了腹稿,因此现在他面前的小桌子上空空如也。 但正当他想要开口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他的视线突然被人群最前方一道熟悉的身影吸引了。 某个瞬间,边阔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但下一刻,他的“幻觉”就对他露出了一个坏笑,并对他眨了眨眼睛。 是莫铭朗。 边阔一时有些恍惚。 当年,他第一次回校演讲的时候,莫铭朗也是坐在同样的位置,仰头看着自己。 只不过,那时候的莫铭朗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敌意和厌恶,而现在,那双桃花眼里却满满都是温柔的笑意。 边阔感觉自己的心跳在胸膛里加快了速度,他伸手又调整了一下麦克风,清了清嗓子,才勉强找回了之前的从容和淡定。 他的演讲并没有因为这个小插曲受到任何影响,但边阔的内心却不停地翻涌着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 为什么莫铭朗会出现在这里? 他已经不生自己的气了吗? 这算不算是个惊喜? 莫铭朗……还记得当年,他看自己演讲的事情吗? 一定记得。 否则他怎么会刚好的坐在那个位置上。 那时候的边阔和莫铭朗,一定怎么都想不到,他们会变成恋人关系。 演讲结束后,在掌声之中,边阔的余光看见莫铭朗已经站起身,朝礼堂外面走去。 这让他心猿意马,连接下来和校长及其他人的客套寒暄都有些心不在焉。 等边阔终于抽身离开礼堂的时候,他一眼就看到了靠在不远处的树下,拿着手机低头发消息的莫铭朗。 莫铭朗也很快察觉了他的视线,收起手机,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阳光将空气染成了金色,学生们的笑闹声从不远处传来。边阔小跑着,直到他扑进了莫铭朗的怀里。 莫铭朗抱住了他,闷笑两声:“不怕被看见了?” 边阔用脸蹭了蹭莫铭朗的肩膀。 他们得到莫铭朗父母的同意以后,便正式公开了彼此的关系。虽说如此,但边阔还是对两人关系的改变感到了些许不自在,有时候莫铭朗在公共场合下拉他的手的时候,他都会紧张地全身僵硬。 边阔小声道:“不一样。” 莫铭朗的手掌抚过他的后脑:“哪里不一样?” “我早就想要在学校里和你在一起了,现在只能算是如愿以偿。”边阔抓住莫铭朗的衣角,轻轻晃了晃。 莫铭朗很喜欢他这些小动作,握住他的手,拉到唇边亲了亲:“宝贝,你今天表现的很出色。” 边阔用指腹在莫铭朗的嘴唇上碰了碰:“和以前那次一样吗?” 莫铭朗接下来浮现的笑意立马让边阔确认了,他真的全都记得。 “当然。”莫铭朗将唇凑到边阔的耳边,低声道:“你不知道那次演讲对我造成了什么样的影响,那几年里,我的梦里全是你。” 边阔心跳加速:“真的吗?” “是啊,”莫铭朗玩味一笑,在他的下巴上挑了挑:“我走上演讲台,在所有人面前……” 剩下的话被压低了声音,吹进了边阔的耳朵里。 边阔面红耳赤地用手掌捂住了莫铭朗的嘴。 莫铭朗握住他的手腕,笑容却愈发扩大:“喜欢吗?” 边阔没有否定,事实面前,他也没法否定:“你天天都在想什么啊。” “想你啊。”莫铭朗说完这句话,下一秒倏然收起了不正经的笑容,站直了身体,同时顺手帮边阔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卢校长,您好。” 边阔一惊,忙调整了下表情,转过身去。 果然,校长和其他校领导不知何时已经走出了礼堂,走到了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您好,您好。”校长看了看莫铭朗,又看了看边阔,然后视线再度转回莫铭朗身上,那双小眼睛上下打量着,一看便知是在试图通过莫铭朗的穿着打扮判断身份。“边总,这位是?” “他是我男朋友。”边阔道。 校长脸上顿时控制不住地露出惊讶和古怪的神情。 但下一刻,莫铭朗说出自己的名字以后,那古怪的表情立马变成了谄媚。 “原来是莫少,哎呀,久仰大名久仰大名。两位在一起真是天作之合,我还从没见过比两位更加登对的……” 眼看着这奉承话越说越离谱,边阔忍不住抽了抽唇角,转过脸去。 莫铭朗倒是全程面色严肃的接受了所有的恭维,然后客气地拒绝了校长共进晚餐的邀请。 直到莫铭朗和边阔一起回到bmw上,他们才控制不住,靠在车座上笑了起来。 “真够绝的。”莫铭朗笑得不行:“老卢这个儿子也是个厉害角色,那几句话光是听我都起鸡皮疙瘩,也难为他能说出来了。” 边阔擦了擦眼角笑出的眼泪,伸手打开副驾驶座前的储物盒,从里面拿了瓶矿泉水出来。 他拧开瓶盖喝了两口,还没把瓶盖拧回去,胳膊便被莫铭朗戳了两下。 边阔会意地将手里的水瓶递了过去。 莫铭朗接过水瓶。他喝水的时候,边阔不自觉地盯着他看。 他们刚刚在学校里亲密的拥抱、说话,一起对校长发笑,分享同一瓶水。 就像是回到了学生时代。 莫铭朗注意到了边阔的视线,他放下水瓶,朝边阔眨了眨眼。 “我好看吗?”他笑着问。 边阔弯起唇:“好看。” “有多好看?” “我爱你。” 这三个字几乎是从他心底流出来的。 车内有一瞬间的安静,而边阔微笑着,用目光描摹着眼前男人的眉眼轮廓。 学校里的喧嚣从没关紧的车窗缝隙,和暖风一起吹了进来。 而边阔从不知道自己竟然能这么爱一个人,更想象不到,自己会被如此深爱。 他过去的所有痛苦、伤心、委屈,都被莫铭朗悄无声息地用各种方式填补。 今天,莫铭朗会来到学校,会坐在同样的位置,会在学校里抱自己哄自己,显然也是同样的原因。 他想要弥补他们曾经的遗憾。 边阔想,自己还能奢求什么呢?他永远不会比现在更幸福了。 但紧接着,莫铭朗的动作就打破了这个认知。 英俊的年轻男人脸上鲜有地带着紧张,他双眼直视边阔,一只手伸进外套口袋,然后拿出了一个黑丝绒的小方盒。 “我也爱你,边阔。我的宝贝。实话说,我本来想在晚饭的时候做这件事的,但现在我忍不下去了。” 莫铭朗这么说着,然后缓缓打开了那个小方盒。 边阔的眼泪在看见方盒里的戒指的瞬间,便夺眶而出。 “我想在我的余生中永远爱你。”莫铭朗的眼眶也有些湿润,他微笑着,温柔地问:“你愿意嫁给我吗?” 边阔根本不可能给出第二个答案。 他用力点着头,泪水簌簌落下。 曾经那个被困在黑暗角落里的小孩子,终于永远地走到了阳光下。 莫铭朗小心地握住了边阔的左手,郑重地为他戴上了戒指。 在他将那冰凉的指环推到指根处的瞬间,一声清脆的系统提示音响起。 莫铭朗闻声看去,只见一颗白色光球正缓缓消失在半空之中。 “检测到任务对象黑化值已清空,您已成功完成任务,是否确认停留在当前时间?” 莫铭朗道:“确认。” “了解。系统已成功解绑……” 003的身形彻底消失,莫铭朗嘴唇微动,无声道谢。 他清空了边阔的黑化值。 边阔又何尝不是拯救了他。 幸好他得到了第二次机会,让他们这十六年的时间,得到了一个完美的结局。 莫铭朗让边阔为自己戴上了另一枚戒指,然后深深吻住了边阔的唇。这个吻有幸福的味道。 “婚礼在国内办,结婚的国家由你定。”莫铭朗低声道:“顺带去那边度蜜月。” 边阔与他十指交扣,眨掉了眼里的泪,轻轻笑了起来:“好,我想想……” 春风拂过,树木抽出新芽。 而他们的一切,才刚刚开始。 第32章 番外if 二十七岁与十八岁 莫铭朗单手翻过窗台,手里拎着自己的运动鞋,轻松地跳到了柔软的草坪上。 负责巡逻的保安人员的手电筒光芒在远处时隐时现,莫铭朗弯腰给自己系好鞋带,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看了一眼。 十二点三十八分。 他迟到了八分钟,不过无所谓,他敢肯定付岩肯定还在外面等着他。 果不其然,等他避过监控,从一道狭窄的后门走出去的时候,付岩停在路边的奔驰车朝他闪了两下车灯。 莫铭朗咧嘴一笑,抬起手打了个招呼,然后快步上前,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 在系上安全带以前,他先拉开储物格,从里面掏出香烟和打火机,点烟后深深吸了一口,才放松了身体,向后靠近柔软的座椅里。 “你迟了八分钟,我还当你中间发生什么事儿了呢。”付岩拉下手刹:“安全带。” 莫铭朗懒洋洋地用一根手指勾住旁边的安全带,系好:“没办法,我爸妈现在防我跟防贼似得。我都十八了,还不允许我十二点后出门,真是疯了。” “要是我是你爸,知道你十二点出门是为了在山路上用死亡速度飙车,我也会把你关在家里。”付岩发动了车子,“但谁让我不是呢?今天的比赛对象是冯家那个小儿子,莫少,我可在你身上押了半年的酒钱。” 莫铭朗笑了几声:“我虽然讨厌输,但看到你亏钱也是不错的体验。” “去你的。”车子驶入公路,夜晚的道路宽敞而安静,付岩调了下车载音响,然后道:“对了,听说边阔把他的公司选在了你上大学的地方。” 莫铭朗一想起这事儿就烦:“别提了,真他妈的见鬼。操。” “行,不提了。”付岩一笑:“你也别烦了,等会儿坐上你的宝贝儿,好好地飚两把。” 莫铭朗按下车窗,将烟雾吐向旖旎的夜色。 虽然提起边阔让他感觉很不爽,但晚上的比赛还是足够尽兴的。 对手这个冯家的小儿子,尽管莫铭朗根本不记得这号人物,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的车技相当不错,让他久违地过了把瘾。 这也让莫铭朗在酒吧里多喝了好几杯烈酒。 酒精是个好东西,也是个坏东西。 对前一晚的莫铭朗而言,酒精毫无疑问地让他痛快和开心。 而现在,莫铭朗顶着因宿醉而头痛欲裂的脑袋,正目瞪口呆地看着躺在自己身边的人。 边阔。 ……这是什么情况…… 莫铭朗是很爱玩,可这份玩心仅限于赛车和派对,至于男女关系——或男男关系——他一向敬而远之。说出来不怕笑话,尽管他身后追求者无数,但他本人到现在还是个处,连初吻都没有过。 可现在,他却和他最讨厌的死对头躺在一起? 什么鬼? 自己昨晚到底喝成什么样子了? 现在这是在哪儿? 付岩呢? 莫铭朗撑着额头,有些慌乱地四处寻找着自己的手机,他在床头柜上看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动作间却不小心碰倒了水杯。 这声动静让他身边的男人发出了模糊的嘟囔声。 莫铭朗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不听话的目光让他看见了边阔的脖颈。 意识到那是在什么情况下留下的痕迹,他的脸和耳朵立马变得滚烫,连去拿手机的手指都快用不上力气了。 “……小朗?” 边阔醒了。 操。 莫铭朗现在能想到的唯一一件事就是逃。他挣扎着下床,宿醉的身体却不听他的使唤,在他的脚落在地板上的瞬间,他的膝盖一软,差点儿跪到地上去。 “小朗!” 这一次边阔的声音明显清晰了很多,其中的担忧之情也更加明显地流露出来。在莫铭朗来得及重新提起力气躲到随便哪个房间里之前,他的手臂就被从后面抓住了。 他身体一僵,却也只能选择回过头去。 “你怎么了?”边阔的神情满是担心和关切,他语气温柔,又在对上莫铭朗的视线后愣了一下。他眨了眨眼,像是有些难以置信,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是不是变得不一样了?” 听到这句话,莫铭朗才意识到,眼前的边阔也比他上一次看到的青年要成熟年长许多。 一个荒谬的猜想在他的胸膛中升起,他张了张嘴,脱口而出:“你今年多大?” 十五分钟后。 洗完澡的莫铭朗僵硬地坐在沙发上,看着边阔给他倒茶。 他身上穿着据说是二十七岁的他的衣服,除了肩膀有些松垮,其他倒是都还算合身。他的视线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扫过边阔脖颈上的痕迹,又赶忙移开。 “太扯淡了。”莫铭朗小声道。 边阔听到了,朝他笑了一下:“是啊。我都有点忘记你这副样子了。” 莫铭朗狠狠瞪了边阔一眼:“你怎么能这么淡定?我可是穿越过来的!”他抓过水杯喝了一口,然后才想起什么:“这里是哪里?” “我的公寓。”边阔托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你昨天怎么喝了那么多?” “我乐意。” 眼前这个边阔和他认识的那个边阔简直是两个人。他认识的那个边阔应该是个永远戴着假面、装出一副云淡风轻模样的伪君子。可眼前的边阔却温柔又放松,真诚的微笑着,仿佛一个亲切的大哥哥。 九年时间,真的能改变一个人这么多吗? “赛车了?”边阔道。 莫铭朗警觉道:“你怎么知道?” “你的事情我都知道。” 这句话实在暧昧,其中的深意更是让莫铭朗不得不多想。他又喝了一口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颤抖着手指指了下边阔,又指了下自己:“你……和我……为什么睡在同一张床上?” 这个问题成功逗笑了边阔。 莫铭朗惊恐地看着边阔捂着唇笑得浑身发抖,难以置信的感觉在他的心里越扩越大。 仔细想想,这个问题确实很蠢。 他们睡在同一张床上。 边阔对他格外亲昵。 二十七岁的他的衣服、洗漱物品等各种个人物品都放在这间公寓里。 还能是因为什么? 而边阔带着笑的回答也验证了莫铭朗的想法:“小朗,我们是恋人,在同居中。” “骗人!”莫铭朗几乎是从沙发上弹起来的:“我怎么可能喜欢上你!” 边阔眼里明显地因为他这句话闪过了一丝伤心:“不可能吗?” “不……”莫铭朗对上边阔受伤的视线,剩下的字却怎么都说不出来了。他瞪着边阔,终于意识到,眼前的男人没有骗他。 最后,他别过脸,坐回了沙发上:“我就是觉得不可思议。” “我也觉得。”笑意重新回到了边阔脸上:“我很开心,小朗。你给了我曾经想都不敢想的幸福。” 这句话让莫铭朗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看了他一眼。 “什么意思?”莫铭朗还是没有忍住心底的好奇:“你……曾经想过这件事?” 边阔弯起唇角:“这句话由我告诉你,对过去的我不太公平。但是我一直喜欢你,小朗。” 轰隆隆。 莫铭朗的脑袋里仿佛有惊雷滚过。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昨天喝的酒是不是加了什么料。但他很确定,眼前的场景,他就算做梦都很难梦见。 “一……直?从……现在……就?”莫铭朗艰难地把字从自己的齿缝里挤了出来。 边阔笑着说:“还要更早。” 莫铭朗的耳根红了个彻底,他感觉那片肌肤几乎是在燃烧。 “那也太……”莫铭朗转移了视线:“你……靠,未来的我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边阔再一次笑了起来。 莫铭朗控制不住地看他,一抹亮光在他眼里掠过,让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等等等等。”莫铭朗道:“那是戒指?” 边阔微笑着点头。 “该不会是我和你的吧。” “不是。” 莫铭朗以为这个答案会让自己松口气,他就说,他怎么可能和边阔在一起?他最讨厌的死对头,他最讨厌的人…… 但事实是,他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连同着胃都绞紧了。 却听边阔缓缓道:“是未来的你和我的。我们已经结婚了,小朗。” 压力倏然消失。 莫铭朗愣愣地看着边阔。 眼前的男人穿着白衬衫,坐在沙发上,俊美白皙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这就是他未来的丈夫,未来的爱人。 是边阔。 莫铭朗无法形容此刻在自己胸膛里跳动的感情是什么,唯一能肯定的是,那上面蒙着的让他总是无法看清的东西,很快就要在边阔的话语下消弭不见。 “小朗。”边阔站起身,坐到了他的身边,然后握住了他的手。 莫铭朗望着他,耳根已经烫得感觉不到了,只剩下越来越剧烈的心跳声。 “可以告诉我,你喜欢我吗?告诉我实话,好不好。”边阔的脸上露出了恳求的表情,莫铭朗透过他漂亮的眼睛,看到了里面残余的一点点不安,而他想要将那抹不安彻底抹去。 “这对你很重要吗?”莫铭朗不自在地吞咽了一下:“反正……你都和我结婚了。” “很重要。”边阔轻笑:“就当我太贪心吧。我不仅想要占有现在的你的爱,还想要以前的你亲口的承认。小朗,你喜欢我吗?” 莫铭朗感觉自己的心快要冲出他的喉口。 喜欢吗? 喜欢吗? 答案似乎已经早已在他的心里。 而在此之前,他竟然从未注意过,或者说,注意到了,却用“烦躁”和“厌恶”当做借口,忽视了过去。 “我不知道。”莫铭朗懊恼地转过头,这次,他的脸也红透了:“……喜欢吧。” 边阔的笑声变得轻松且愉快,下一刻,一个吻轻飘飘地落在他的脸侧。 “谢谢你,小朗。我也爱你。” -- 这是边阔在这个陌生的房子里绕得第三圈,在看清屋内的种种陈设后,他心中的疑惑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多了。 唯一能够肯定的,是他穿越了,穿越到了九年以后。 虽然荒唐,但这是真真正正摆在他眼前的现实。至少电视上的时间和新闻都是这么告诉他的。 新公司的各种繁重的事务还在等着他去处理,还有学业、学生会…… 而他现在却不得不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面对自己来到九年以后的现实。 边阔有些焦虑地抓着自己的胳膊,这时,玄关处传来了门锁的响声。 这间屋子的主人回来了。 边阔忍不住心跳加快,他感到了慌张,不知道该如何向房屋主人解释自己的情况,对方会相信他吗?还是会把他当成精神病抓起来? 种种担忧堆积在一起,几乎将他淹没。 却又全数在他看清走进门的男人的瞬间消失不见。 “莫铭朗?”边阔惊讶地看着面前西装革履的英俊男人,视线滑过他宽阔的肩膀和修长的双腿,又赶忙收回了视线。他已经习惯这么做了,否则他会让莫铭朗感觉不开心。 “莫铭朗。”男人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似乎对他的称呼有点不满:“为什么这么喊我?我做错什么了吗,宝贝?” 宝贝。 边阔心跳加速。自己这是在梦里吗?莫铭朗竟然会这么亲密地喊他宝贝? 他咬住了下唇,不知怎么是好。而莫铭朗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搂住了他的腰,并用手指捏住了他的下巴。 在边阔反应过来以前,一个温柔的吻已经落在了他的唇上。 他要死了。 这是边阔一片空白的脑海里唯一的想法。 直到莫铭朗的舔了一下他,他才回过神来,慌乱失措地推开了身前的男人。 “怎么了?”莫铭朗皱起眉,声音里有不加掩饰的困惑。 等边阔终于磕磕巴巴地解释清楚了事情,然后等着莫铭朗骂他疯了或者说些类似的话,但莫铭朗却只是扯开了领带,不甚在意的笑了笑。 “你不惊讶吗?”边阔眨了眨眼睛。 “不惊讶。”莫铭朗笑着说:“放心,宝贝,我以前遇见过更奇怪的事情。乖,你去客厅坐一会儿,我换个衣服就下来陪你,别怕。” “我不怕。”边阔耳朵一热。 他总把莫铭朗当成自己的弟弟去看待,可现在,眼前这个二十七岁的男人却将他当成了一个需要照顾的小孩子。 偏偏他还有些享受这样的对待。 莫铭朗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 边阔坐在沙发上,方才让他坐立难安、无法思考的焦虑和紧张不知何时已经从他身体里彻底流走了。 他看着换好了家居服的莫铭朗走进客厅,然后非常自然地紧挨着他坐了下来。 穿着休闲服的莫铭朗比西装革履的莫铭朗要更让他熟悉一点。边阔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然后注意到了他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边阔的心脏一下子缩紧了。 “害怕?”发现边阔脸色难看,莫铭朗低声问道。 边阔摇了摇头,咬着唇,犹豫着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问这个问题。 莫铭朗的手在他的背上下抚摸,安抚着他。 这个动作无形之中给了边阔力量,让他成功把自己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你……已经结婚了吗?” “是啊,宝贝。”莫铭朗脸上的笑意加深了,带着不加掩饰的幸福:“你猜猜,我结婚的对象是谁?” 边阔喉头发紧,摇着头,只感觉眼眶一阵发酸。 “哎哟。”莫铭朗轻轻叹了一声,将他抱进了怀里:“不逗你了,宝贝。别伤心。我的结婚对象除了你,还能有谁?” “……我?”边阔茫然地看着莫铭朗。 “你。”莫铭朗笑着说:“当然是你,也只可能是你。” “我们结婚了?” “是啊,结婚了,也同居了。” “为什么?”边阔觉得问出这个问题的自己很傻,但他控制不住。 莫铭朗应该是讨厌自己的,讨厌到连看到他都觉得厌烦才对。 可他们现在却结婚了? 莫铭朗闷笑起来:“因为我爱你,你也爱我啊。” 这是个合理的答案。 但边阔有点听不懂。 他怔然地看着莫铭朗,嘴唇翕动着:“你……爱我?” “我爱你。”莫铭朗抚摸着他的额头和脸颊:“你从来都不是孤独的,宝贝。我一直在你身边。” 这番话语如同一柄利剑,刺入了边阔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却没有伤到他,反而填补了他内心的空缺。 边阔发现眼泪落下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他慌乱地去擦眼睛,莫铭朗却已经先一步拿起纸巾,温柔地为他擦拭干净。 “我的爱哭包。”莫铭朗说:“我的宝贝。” 边阔再控制不住自己,靠进了莫铭朗的怀里。 “你真的爱我吗?”边阔闭上眼,呼吸着属于莫铭朗的气味:“从什么时候起?” 我回去后,还要再承受这样的孤独多久,才能得到你的爱? “从第一次见到你起。” 这不可能是个梦。 因为这个答案边阔就算做梦也想不到。 “骗人。”边阔颤抖着说。 “是真的。”莫铭朗叹了口气:“从一开始,你就是我生命中最特殊的存在。只是我太笨了,才忽视了那些显而易见的心意。对不起,宝贝,让你受了这么多罪。” 说着,他的吻温柔地落在边阔湿润的眼睫上,声音低沉:“我一直想要这么亲一下十八岁的你,对你说声对不起……” 边阔闭上了眼睛,在莫铭朗怀里靠得更紧。 -- 莫铭朗睁开眼,发现自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熟悉的陈设本该让他感觉安心,却因为身边空落落的,让他的心也跟着空落落的。 他摸出压在枕头下的手机,上面的时间告诉他他已经回到了属于他的时间里,十八岁的世界里。 付岩的电话打过来:“铭朗,这会儿还好吧?你昨天喝得太多了……” 莫铭朗心不在焉地将他敷衍了过去,拿出换洗衣服去洗澡,脑海里却一直在回放昨天的事情。 二十七岁的边阔,还有他们已经结婚同居的事情。 是梦吗? 自己会做那种梦? “……我一直喜欢你,小朗。” “靠!”莫铭朗一拳砸在浴室墙上,在淋浴下方面红耳赤。 他冲完澡,走出房间,烦躁地按压着脖子后方酸痛的肌肉。 却不想在走廊上迎面撞见了边阔。 俊美的青年在见到他的瞬间,瞪大了眼睛,那张白皙的脸上也染上了红色。下一刻,边阔就移开了视线,别过脸,只留给莫铭朗一个红透的耳朵。 边阔走进了他自己的房间。 而莫铭朗看着他关上的房门,二十七岁的边阔对他的告白再度回响在他的耳边。 ——“喜欢吗?” 那个问题在此刻有了一个更加肯定的答案。 莫铭朗舔了下唇,这些年来第一次走到了边阔的门前,然后抬起手,敲响了边阔的房门。 或许,这一次他们可以用更短的路程走向彼此。 第1章 你好 下午一点半,郁涟拖着疲惫的步子走进了二楼训练室。 他昨晚睡得实在太迟。或者应该说,今天早晨。 在那间黑暗的房间里,他反复地看着自己的录屏,反复复盘着前一天晚上的训练赛,同时用冰袋和压力带照顾跳动着胀痛的右手手腕。 早晨六点睡下,下午一点醒来,七小时的睡眠,按理说已经足够,可他仍然疲惫不堪。 身体在告诉郁涟,他已不再年轻,无法再承受这种反复无常的作息。 至少,相较于训练室里的这些年轻选手们,郁涟已算是个“高龄老人”。 一个二十五岁的高龄老人。 虽然荒谬,但电竞圈的标准就是如此严苛。 “队长。” 坐在最靠近门的位置的是他们队的上单选手,袁可。二十一岁的年轻男孩子,一头蓬乱的金发,神情恹恹。 “coco,你今天来得很早。”郁涟瞥了他一眼。 袁可烦恼地搓了搓自己的脸:“本来想多睡会儿的,但今天那个新人打野不是要过来么,教练老早就在群里喊了。头疼。” 坐在袁可后面机位的辅助戴澜升一蹬椅子,滑到了他们旁边:“co宝,我这儿有布洛芬,要么?” 袁可一手撑着额头,另一手伸出去,摊开,让戴澜升把药丸放在他的手心里。 戴澜升给了他一颗,又看向郁涟,挥了挥手里的药,似乎在问郁涟需不需要。 郁涟摇了摇头,径直走向自己的机位。 在看到原本属于陈霄的机位上已经空空如也的时候,郁涟的胃绞紧了。 “连夜搬走的。”不远处独自坐着的adc许远蔺注意到了郁涟的视线,半摘下耳机,指尖在键盘上轻敲着:“估计是没脸见你吧。” “他没脸见任何人。”戴澜升抬高了自己的声音,隔着一排桌子硬生生参与进了他们的对话里。 许远蔺嘴角抽了下,重新戴好耳机,回到电脑前继续盯着排队界面看。 训练室里还有几个一队的替补选手,但郁涟并没有看他们。一个沉默寡言的队长人设在此时发挥了它应该有的作用,所有人都习惯了郁涟不爱说话的性格,郁涟也不需要在自己不想的时候逼迫自己活跃气氛,或是发表什么“激动人心”的讲话。 哪怕是在现在这紧张的时刻。 一个月前,10月23日,世界赛八强环节,他们败北回家,万人唾骂。 三天前,官方发布通告。aci战队打野选手xiaochen与外队队员勾结,以假赛的形式影响比赛结果,取消参赛资格,禁赛两赛季。 郁涟仍然记得这个消息曝出来的时候,自己心中那复杂的感觉。他不知道该不该庆幸于比赛的失利其实另有原因,网上对他的评价也起死回生,从“残疾”“断手”变成了“尽力”。 可哪怕是现在,他也会回想起,陈霄刚进队的时候,曾经因为一场常规赛的失利而在他面前哭着发誓,说要扬名立万。 第一位试图在世界赛上打假赛的电竞选手。 这算不算是一种扬名立万? 郁涟打开了自己的电脑。 熟悉的桌面,熟悉的图标摆放方式,还有最熟悉的游戏界面。这些东西在过去的十多年里构成了郁涟生活的全部。从网吧,到战队狭窄的出租屋,再到如今这座价值数亿的市中心三层小楼。 郁涟几乎为这一切奉献了自己的所有。 而现在,右手跳动的胀痛在时时刻刻地提醒着他,这很可能是他的最后一年。 郁涟轻轻握住了鼠标。 刚出道的时候,郁涟以操作复杂、技术要求极高的刺客型中单出名,无论是法师还是战士,他都能让其在中路绽放光芒。 但在一年以前,他开始转型,变得更加“团队”。 这是好听的说法,直白点说,就是郁涟在手伤的折磨下,已经失去了当年carry的能力。 最后一年,和一个新人打野。 郁涟抬起头,视线越过训练室,落在另一边的展示墙上。 春季赛冠军、夏季赛冠军、季中赛冠军、亚运会冠军、世界赛四强、八强…… 郁涟的青春就写在这些荣耀上。 但他知道,所有的这些奖杯,都比不上他最想要的那一座。 世界赛冠军奖杯。 那盏巨大而漂亮的银蓝色奖杯,将成为郁涟一路艰辛走来的最好奖励。他以为去年是他最可能达成目标的一年,直到他信任的队员背叛了他。 现在,光是让新人积攒比赛经验、锻炼心态就够他们费神了,何况后面还有更复杂的磨合。 偏偏还只能用新人。赛区里厉害的打野都已经有想要去的战队,愿意来他们这儿的又都是些不符合他们战队风格或是实力不够的。 队伍里的二队和替补选手也同样难堪大用…… 只能停在这儿了。 不过也好,最后一年,平静地、毫无波澜地结束,然后选择退役。这也是一种不错的结束方式。 郁涟点下了排队按钮,就在这时,袁可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新打野来了!” -- 左乔趴在玛莎拉蒂的方向盘上,远远地看着那座训练基地,叹了口气。 诚实地说,aci从来都不是他想去的战队。 若是四年前,这个队伍可能会成为他的首选。当时他们的中单兼队长lian正值巅峰期,赛场上的精彩操作哪怕每个只截一分钟,也能塞满整部电影的时间。 但现在,lian转型成团队型中单,失去了本有的亮眼锋芒,adc和辅助不怎么合拍,上单是个喜欢一个劲儿带线的标准“孤儿”玩家。 他们的打野还被曝出了“打假赛”的丑闻。 怎么看都不是个适合新人打野出道的好地方。 可左乔还是来了。 倒不是因为钱什么的,他从小到大最不缺的就是钱。 更不是因为人情,他根本不认识aci战队的任何人,也不是他们任何人的粉丝。 一切都是因为一个月前的一场意外。 一个月前,左乔在斯里兰卡潜水时,身上的潜水设备发生了故障。这让他有了一次绝对真实的死亡体验。 不过他并没有真正死去。失去意识后,一个自称003的系统光球找到了左乔,并告诉他,只要他愿意接受并完成任务,就能得到重生的机会。 左乔自然不可能拒绝。他才十八岁,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还没来得及开始自己的职业生涯。 虽说已经下定了决心,但003告诉他,他的任务是清空一个人的黑化值,而那个人是aci的队长郁涟的时候,左乔还是因为震惊而恍惚了一下。 想要完成他的任务,他就必须接近郁涟。 而想要接近郁涟,唯一的办法就是—— 成为aci的队员。 左乔并不惊讶于自己能如此轻松地通过aci的入队测试,他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很清楚自己的天赋和能力究竟如何。 也正因如此,aci这样一看便知即将完蛋的战队,不应该成为他的首选。 又叹了口气,左乔重新发动了车子。 宝蓝色的玛莎拉蒂缓缓驶入队伍提前为他预留好的停车位,左乔从车上下来,拉上了身上外套的拉链。 aci的战队经理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了,这是个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左乔之前在签约的时候见过他一次,但现在只记得这人姓金。 不过也够用了。 “金经理。”左乔笑着伸出手,与金经理握了一下。 金经理打量了一下他,笑着说:“进来吧,大家都在训练室里等着你了。” 虽然战队不是左乔满意的战队,但打职业确实是他想做很久的事。随着他跟在金经理身后走入aci的战队大楼,迟来的激动和兴奋逐渐涌上左乔的心头。 “一楼是青训队和餐厅。”金经理在他前面介绍道:“左侧有健身房与心理咨询室,需要的话随时可以使用。” 左乔点了下头。他朝左侧金经理所指的青训队训练室看了一眼,里面的人恰巧也在看他。 对于这些人而言,自己应该就像个走后门的空降吧。 左乔笑了笑。 谁让电子竞技只能用实力说话呢? 他连续三周韩服第一的成绩已足够他睥睨一半以上的职业选手了。 下午是大部分职业战队集中训练的时间段,电梯间这会儿很安静。金经理继续为他介绍:“二楼是会议室和一二队的训练室,也有休息区,训练间隙可以在那里小睡或者放松。三楼则是队员们的宿舍。青训队和二队的房间在东侧,一队在西侧,当然,两边是分隔开来的,不用担心会被打扰。” 左乔点点头,和金经理一起走进电梯:“我的房间已经安排好了吗?” “现在一队还有两个空房间。”金经理道:“一个在coco和dairy中间,一个在lian……” “我想要lian旁边那个房间。”左乔道。 金经理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推了下眼镜,笑道:“你是lian的粉丝吗?” 是个鬼。 左乔咧嘴一笑,露出左侧的小虎牙:“是的,我是队长的忠实粉丝。” “这样啊。”金经理摸了摸下巴,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眼睛打量着左乔的脸,似乎在考虑着什么。 左乔几乎以为这个人已经看破了自己随口说出的谎言。但金经理只是道:“好,这个完全可以安排。训练室往左走就到了,苏教练应该已经在等你了。” 电梯门打开,左乔走了下去,而金经理则留在了电梯里,按下了三楼的按键。应该要是帮左乔安排房间去。 左乔顺着走廊往左走,顺带着欣赏了一下这栋楼的室内装潢。据说这整栋房产都是属于郁涟的,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过里面的装修风格倒是的确很符合左乔的审美。如果前一件事属实,那他还真想要问问郁涟,这个室内设计师是从哪儿找的。 没走两步,他就看到了苏教练。 苏教练估计二十八九岁的年纪,是退役选手。不过因为常年熬夜加上早年的高强度训练,他看起来起码也三十多岁,头顶也有些稀疏了。 这让左乔更加坚定了自己哪怕被骂“娘炮”也得要好好保养的决心。 “苏教练。”左乔朝他笑了笑。 苏炳也对他笑了一下,然后推开了身后训练室的门,示意他跟着他进去。 左乔走进门的时候,不着痕迹地做了个深呼吸,平复了一下内心的紧张,然后扬起笑脸。 他知道自己外貌优越,不过笑起来的时候,会更讨人喜欢。 尤其是当他弯着眼睛,让小虎牙露出来的时候。很多女孩子红着脸告诉过他,他那样的笑容让人怦然心动。 训练室的内部和左乔了解过的差不多,至于aci的队员们,他在线上和他们一起提前训练过,网上关于他们的各种消息也多如牛毛,并不陌生。 虽说如此,在苏教练给他一一介绍所有人的时候,左乔还是拿出了最热情友好的态度,去和他们握手问好。 到了最后一个一队队员的时候,左乔的手心有点微微冒汗,他不着痕迹地在自己的裤子上蹭了一下。 郁涟。 aci的队长、中单,曾经的神话。 他的任务对象。 尽管左乔不是郁涟的粉丝,但也在无数游戏视频和直播里见过郁涟的长相。 可当他此时此刻,真正站在郁涟的机位旁边,亲眼见到这位曾经的顶级中单的时候,呼吸还是忍不住屏住了。 眼前坐在电竞椅上的男人皮肤苍白,染成蓝黑色的头发被耳机压得散乱,他穿着件松垮的运动卫衣,这种鹅黄色换成任何一个人来穿都会显得幼稚,唯独穿在郁涟身上显得格外冷淡。他眼型狭长,眼尾上挑,鼻梁挺拔,下颌线清晰,单从侧脸上看,看不出这张脸上的任何瑕疵。但郁涟一转过头,左乔就觉得这男人长得帅归帅,表情却实在太冷淡、太沉郁了,连每一根睫毛都散发着“我不想和人说话,别接近我”的气息。 然后,左乔的视线一路下滑,落在了郁涟的右手上。 那只骨节分明的漂亮的手上,此时缠满了运动绷带。 手伤,是很多电竞选手过不去的鬼门关。 他现在知道,郁涟那足有76%的黑化值是从哪儿来的了。 左乔的目光重新回到了郁涟脸上,他直视着郁涟的眼睛,握住了郁涟伸过来的手,笑着喊了一声“队长”。 第2章 好感度 郁涟感觉命运在和自己开一个毫无幽默感的玩笑。 站在苏教练身旁的少年身高绝对超过了一米八五,他肩膀宽阔,手臂和胸腹肌肉显然都得到了良好的锻炼,修长笔直的腿裹在淡蓝色的破洞牛仔裤里,同样充满了力量感。 少年的黑发蓬松柔软,他有一双亮晶晶的圆眼睛,卧蚕很深,目光澄澈的像是只小狗或小鹿。干净白皙的脸上带着郁涟见过的最开朗最温暖的笑,微笑着的唇微微咧开,露出一颗尖尖的小虎牙。 郁涟感觉自己的大脑停止了转动。 很早的时候,郁涟就知道自己和其他男孩不一样。当他们聚在一起,用视线和笑声打量高挑漂亮的女孩的时候,郁涟却总是控制不住地落在那些在阳光下追逐打闹的男孩身上。 同性恋这个词对当时的他而言,实在太沉重,所以郁涟一直不敢承认。直到后来他选择休学、专心电竞,郁涟才终于把这件事连同休学一起摆在了父母面前。 出乎意料的是,他的父母很轻易就接受了这两件对其他家庭而言无异于炸弹的事,不仅如此,他们还给了郁涟很多鼓励和安慰,告诉他,如果有喜欢的对象了,可以随时带回家给他们看。 不过很可惜。现在郁涟已经二十五岁了,还是初恋、初吻全都完好无损的状态。 这不是说他没有追求者。他十四岁开始接触resist这款游戏,十六岁开始打网吧赛,十八岁正式成为职业选手,一路至今,荣誉无数。给他发私信的粉丝数不胜数,加他微信的网红和小明星也有不少。 但郁涟对他们提不起任何一点儿兴趣。电竞这一行注定了选手的早熟,所以郁涟知道,那些人接近自己,不过是为了名声和金钱,根本不是因为喜欢他。 而他也对利用这些身外之物吸引他人感到无聊。 可现在,郁涟发现,这些所谓的“无聊”“没兴趣”不过是因为他对那些人本身无感而已,和他们的行为与动机没什么关系。 毕竟,此时此刻,如果眼前的少年能因为郁涟的脸、名声、财产而对他产生任何一点儿好感的话,郁涟除了开心以外不会再有其他想法。 他朝少年伸出手,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膛里疯狂地跳动,他只能更努力地绷紧自己的表情,以掩饰自己的失态。 “队长好。”那少年微笑着握住了他的手,“我叫左乔,是新来的打野。” “你好。”郁涟短暂地握了一下左乔的手,就飞速地缩了回来。 他怕左乔感觉到他掌心里因紧张而出现的汗水。 电竞圈里,同性恋没想象中那么少,但也绝对没那么多,大伙都是公众人物,彼此都有不出柜的默契。郁涟不知道左乔是不是,万一不是,他这点小心思一旦被发现,那接下来的一整个赛季都会非常尴尬。 值得庆幸的是,左乔并没有因为郁涟明显的闪躲感到困惑或是不悦,他笑着道:“队长,我可以坐你旁边这个位置吗?” 他说着,手已经拉开了郁涟旁边座位的椅子。 “brige,”苏教练用的是左乔的游戏id:“lian不喜欢和其他队员坐在一起。” 郁涟说不清自己是松了口气还是失望,他没说话,只半垂着眼睛,看着自己缠满绷带的右手。 “是吗?”左乔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点失望,“真的不行吗?” 过了一会儿,郁涟才意识到, 左乔那句话是在问自己。 他抬起脸,正对上左乔小狗似得可怜目光。 冷静下来,郁涟。 你已经二十五了,不要因为一个十八岁的少年的小狗眼而露怯。 “如果你一定要坐的话,可以。”郁涟扶了下耳机,移开了视线:“直播的时候小声一点。” “我不直播的。”左乔笑着,在他旁边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郁涟愣了下。直播对不少新人而言,是最主要的收入手段。除非已经到了他这种等级,拥有了一笔的产业和存款,否则很少有人能说自己不直播。 “你不缺钱吗?”戴澜升的声音再次隔着一排桌子飘了过来。 左乔笑了起来,他歪了歪头,说了四个字:“信托基金。” “靠,少爷啊。”戴澜升道:“等等,楼下那台玛莎拉蒂该不会就是你的吧?” “是啊。”左乔说。 还没等戴澜升表达出他的羡慕,苏教练就拍了下手:“行了,现在是训练时间,不是闲聊时间。brige,你的外设都带了吗?没有的话记得和金经理说一声,俱乐部是有报销金额的,需要什么都可以上报。” 左乔这才想起来什么,挠了挠头:“我把我外设包忘车上了,不好意思,我现在下去拿。” 训练室里响起一阵善意的笑声。 苏教练无奈地摇头:“你比赛的时候可千万别忘了。去吧。” 左乔匆忙地离开了。 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的时候,郁涟才感觉自己的呼吸重新恢复了正常。 点下了游戏客户端的排队按钮,郁涟盯着排队时间,微微有些出神。 左下角的消息提醒闪烁起来。 【dairy:队长,今天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dairy:之前我想要和你坐一起,你不是死都不愿意嘛。快说实话!我有哪一点比不上他!他是哪里得了你的青睐?】 他们队的辅助哪儿都好,就是有时候实在太八卦了。 郁涟的手指悬停在键盘上,过了一会儿才落下。 【lian:你太吵了。】 至于后一个问题,他没有回答。 或许那个答案他永远不会告诉任何人。 -- 左乔坐进自己的玛莎拉蒂里,关上车门,拿出手机。 他列表联系人很多,但没被他设为消息不提醒的人很少。 因此这会儿挂在他手机桌面上的消息只有一条。 【诉远杉:aci怎么样?】 左乔调整了下座椅,让自己能更舒服地窝在里面。 【左乔:俱乐部环境不错,里面的装修风格我很喜欢,听说伙食味道也很好,晚上去尝尝。】 【诉远杉:哥们儿,你真当你是去旅游的啊。】 【左乔:不然你指望我评价什么,aci现在怎么样你不比我清楚?】 诉远杉目前在rpl赛区担任解说,他们在游戏里认识,因为脾气相投,很快就成了现实好友。左乔参加aci的试训,也是诉远杉帮忙牵线联系的。 【诉远杉:嗯……不管怎么说,aci也是上赛季的世界赛八强,已经很不错了。你个新人少眼高手低。】 左乔笑了笑。 上赛季aci的八强完全是因为小组赛的签抽得太好了,韩国和欧美赛区的强队一个都没遇到,甚至连本赛区的都没遇到过,纯靠打弱队和外卡赛区升上的八强。当时不少人都在负责抽签的郁涟微博底下吸他的“欧气”,戏称他是aci的护队锦鲤。 【诉远杉:而且,如果不是那件事,他们今年起码也是四强。】 左乔的食指在手机侧面轻点着。 aci前任打野xiaochen在世界赛上打假赛的消息几乎震惊了整个电竞圈。打假赛在现在这个环境里并不算稀奇,但是打假赛打到世界赛上去,就绝无仅有了。 左乔不知怎么,想起了郁涟那只缠满了绷带的手。 从郁涟被迫转型这件事,已能看出他的竞技生涯已进入了倒计时,剩下的时间也因此显得更加珍贵。如果真是技不如人输了,倒也就算了,偏偏因为一条假赛狗而浪费了一年。 【左乔:不管怎么说,我只是个毫无经验的新人打野。如果我是观众,让我怎么评价aci都行,但现在我是他们其中一员,所以我什么都无法评价。】 【左乔:对了,有件事我想问你。】 【诉远杉:什么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左乔:lian的手伤到底有多严重?他还能打多久?】 这一次诉远杉沉默了很长时间,才给了他回复。 【诉远杉:别和其他人乱说。听说这是他的最后一年。】 左乔愣住。 虽然他已经猜到郁涟的情况不乐观,但他没想到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左乔:你从哪儿来的消息?】 【诉远杉:他的理疗医生。】 左乔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他看着这些消息的感受。 他不是郁涟的粉丝,但郁涟毕竟在rpl打了近十年,也曾有过最辉煌的时刻。而如今老将迟暮,很难不让人感伤。 也难怪黑化值会那么高了。 左乔很确信,郁涟最想要的,是世界冠军的奖杯。但这目标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如登天。无数天赋卓绝的电竞选手为它挤破了头,最终达成目标的却寥寥无几。 他给诉远杉回了一句“知道了”,然后将手机放回了口袋,从后座拎出一只橙色的双肩包。 回训练室的路上,左乔一直在思考诉远杉的话,还有自己的任务。 从他现在得到的这些线索来看,想要达成清空郁涟黑化值的目的,他有两条路可选。 第一种:帮助郁涟取得世界冠军,完成心愿。 第二种:帮郁涟治好手伤,恢复竞技状态。 实话说,哪一条路都不好走。而且说不定,两条路他都得走。 长路漫漫啊…… 早知道那天,他就该老老实实躺在斯里兰卡的沙滩上晒太阳,而不是去玩什么潜水。 左乔第一百次如此后悔,在他推开训练室的门的时候,他脸上已恢复了笑容。 -- 经过一周的训练,左乔已经大概和队伍里的每一个人,连同替补选手都混熟了。他出色的社交手段和无害的微笑帮助他赢得了所有人的欢心。 哦,除了郁涟。 现在,左乔已经从怀疑自己变成了怀疑郁涟是不是单纯就是讨厌所有的人类。 他第一眼见到郁涟,就觉得这个男人阴沉得吓人。他和郁涟握手的时候,明明已经拿出了最讨好的笑容,对方却嫌弃他一般,勉为其难地跟他的手指接触了一秒,就飞快地把手抽了回去。 咣—— 巨大打击。 左乔都不记得自己上一次被这么嫌弃是什么时候了。从小到大,他都凭借着这张脸和家世,在人际关系上无往不利。 可惜,很显然,郁涟并不吃他这一套。要不是系统给他的“任务目标厌恶值”始终是零,左乔自我怀疑的次数起码会是现在的三倍。 没办法,讨好一个不喜欢他的人,从来不是左乔的强项。 下午一点,左乔走进训练室,意外地发现房间里除了郁涟,谁都不在。 过了一会儿,他才想起来今天是休息日。 不过也好,难得能和郁涟独处,左乔今天就是把自己的脸皮给扔出去,也得狠狠地刷一波好感度。 “队长,你今天没休息吗?”左乔笑着说,顺手打开旁边的小冰箱:“你喝点什么,我帮你拿。” 郁涟没有理他。 左乔对着打开的冰箱门有点不爽地“啧”了一声,伸手从里面拿了瓶他看郁涟平时喝的无糖苏打水。 等他走到郁涟旁边,心里的不爽立马散去了。 郁涟托着腮,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屏幕上的排队界面因为太久没操作,已经自动取消。戴着耳机的青年浑然不觉,双眸紧闭,蓝黑色的碎发散落在眉眼间,衬得他皮肤愈发白皙。 这人是有多累,竟然坐着就睡着了。 左乔站在旁边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伸出手,摸了一下郁涟眼睛下方的青黑。 这个动作一下子让郁涟惊醒了。 青年半睁开眼,眼神茫然地看着左乔,好像完全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迷迷糊糊的郁涟和那个阴沉冷漠的郁涟,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 左乔自然地收回了手,将苏打水递给他,笑着道:“队长,太累的话不如去休息区小睡一会儿。” 郁涟下意识接过了他递过来的水,盯着瓶子看了一会儿,然后用刚睡醒的声音小声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这个?” “我是队长的粉丝,当然会一直看着队长啊。”左乔觉得自己可能有点被pua了,郁涟之前对他态度那么差,现在给了他一点儿好脸色,他的好感度竟然又飞速地升了回去:“你脸色好差,去休息会儿吧。” “不用。” 郁涟喝了两口水,揉了揉眉心,又变回了那副冷淡的模样:“我睡不着。” “还是试试吧。”左乔心想你刚刚坐着就睡了,这还叫睡不着?“我和你一起。” 郁涟有些奇怪地看了左乔一眼,这个眼神所代表的意思,左乔有点无法解读。不过短暂地停顿后,郁涟点了一下头。 左乔认为这是一个巨大的进步。他习惯性地点开数值条看了一眼,发现没有任何变动,于是非常失望地在脑海里给003提了个自认为非常具有建设性的意见。 “我认为这个数值系统应该多加一个好感度。” 第3章 尴尬 左乔只和郁涟一起在休息区待了十五分钟就意识到,他的提议并不是个好主意。 这个苍白的男人看起来疲惫的要命,所以左乔在看着他喝了半瓶苏打水后,就抓起了搭在椅子上的毯子,让郁涟躺在那张宽敞柔软的沙发床上,然后给他盖上了毯子。 这张沙发床上堆了至少十个抱枕,每个看起来都很柔软。左乔看见郁涟闭上眼睛,想了想,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放松地翘着腿,开始玩手机。 他以为郁涟很快就会睡着,可男人的呼吸自始至终都是颤抖的、不稳定的,又轻又浅,却扰得他无法分心去做其他事。 在左乔原本的计划里,郁涟应该很快地在这个抱枕堆成的柔软的沙发床里入睡,而左乔会坐在一旁。等郁涟醒过来,他就可以自然地发起一些话题,通过聊天慢慢增进他们的感情。左乔很确信,只要郁涟了解了自己,就绝对不会再用那种冷漠而刻薄的态度对待自己。 他们会成为关系很好的朋友,互相信任的队友。 左乔会帮郁涟解决所有的问题,清空他的黑化值,完成任务,把003送走,然后他们就可以继续愉快轻松地过他们各自的生活了。 可现在的情况完全不符合左乔的预想。 郁涟睡不着,这也很正常,他也说了他睡不着。而且在自己这个“几乎”算是陌生人的人旁边入睡也确实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左乔只是单纯有点不明白,郁涟既然睡不着,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继续躺在沙发床上闭着眼睛。或许,他正在尝试睡着? 左乔看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滑动,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这块屏幕上。但就算现在有个彪形大汉突然闯进这里,并且用枪指着他的头要他说出他手机屏幕上的内容,左乔也完全无法回答。 他如坐针毡地又等了一个十五分钟,发现郁涟仍然没有入睡的迹象,终于忍不住侧过头,往自己身边看了一眼。 躺在沙发床上的男人始终保持着侧卧的姿势,他有点瘦,但并不孱弱,头发散乱在他的侧脸和耳边,双眼紧闭着,睫羽颤动。 左乔发现郁涟的唇色很粉,饱满,且几乎没有唇纹。上唇微微翘着,下唇更厚,这样的唇形非常适合接吻。而这些天来他竟然一直没发现这一点。 当然,适合接吻这个说法是左乔听说来的,他理论知识丰富,可惜一点实战经验都没有。 不过郁涟应该有不少。年入千万的明星选手,外形条件还这么出色,愿意与其一度春宵的明星网红应当不在少数。 这么沉郁的男人,在亲密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 这张冷淡漠然的脸,在动情的时候,又会变成哪副模样? 左乔忽然有点好奇,又隐约地有点嫉妒那些知道答案的人。 他的视线掠过郁涟线条优美的脖颈,轻轻地叹了口气。 和一个不怎么喜欢他的男人共处一室,已经足够让左乔感觉尴尬。现在,这个男人还躺在他身边,闭着眼睛,却完全没有入睡的迹象。 这让左乔感觉半小时前执意要让郁涟过来休息区的自己很傻。 要是现在郁涟之所以装睡,只是因为不想辜负左乔的“好意”的话,那事情就更尴尬了。 话又说回来,他这位队长会有这样的温柔吗? 郁涟留在这里的原因仍然是个迷。 -- 郁涟很紧张,他的心跳快到几乎要从他的喉咙里跳出去。 从业近十年,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对同队队员产生超过“队友”的感情。但现在这件事实实在在发生了。 这一周来,郁涟都在反复告诉自己,他对左乔的感觉是一种完全错误的crush。就像是上网或走在路上的时候突然看见了某样漂亮的闪闪发亮的物品,当时会想要得抓心挠肝,仿佛得不到就会在下一秒死去。但过了两天,这种冲动褪去,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可现实发展并非如此。 十八岁的少年总是充满了活力,俱乐部里每个和他打过交道的人都喜欢他,会和他打招呼、闲聊、微笑。他像个小太阳,无时无刻地散发温暖的光辉。 这些天来,郁涟发现自己出神的次数越来越多,且每次回过神来,他的视线都是落在左乔的酒窝或者虎牙上。 嗯,他最想看的其实是左乔那双永远闪着光的圆眼睛,但,不行,他不能让自己的迷恋表现得太明显。 二十五岁的队长喜欢上十八岁的新人队员,要是被发现了,且不说同性恋的事情,光是他们两人的身份,就会把这件本来只是单纯愚蠢的一见钟情变成一件在他人口中十分邪恶的潜规则游戏。 克制。 克制。 偏偏左乔不知怎么的,尤其喜欢接近他。 因为郁涟的队长身份,队里也有不少想要讨好他的人。但那些人通常在得到郁涟两三次冷脸后就会知难而退,可左乔不同,这个少年好似打定了主意要用身上温暖的阳光去融化他,郁涟每天到训练室的时候,总是能收到左乔最灿烂的笑容,去打训练赛的时候,左乔也总是会帮他拿外设,甚至前天,左乔还帮他缠了一次运动绷带。 左乔的缠法很专业,让郁涟忍不住看了眼他的手,担心这个男孩是不是已经有手疼的问题。 而左乔在察觉到他的视线之后,露出了大大的微笑,那颗郁涟心心念念的小虎牙缀在他的唇边,少年气十足:“我前两天问了一个理疗师朋友,特地学来的缠绷带手法。队长,我做得好吗?” 郁涟真是拼尽了全力才按捺住了摸他头的冲动。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符合他理想型的人存在? 如果是五年前,郁涟遇见了左乔,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追求他。就算知道自己的性格不讨人喜欢,人也很笨拙,郁涟也会去做。 可现在,他不会。 不是年龄的问题。 是另一个更加不可解决的问题。 五年前,郁涟还在巅峰期,靠着一手刺客法师在中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几乎没有中单能推得过他,他可以随时carry比赛,帮队友挽回劣势。 那时他感觉自己无所不能。 现在,郁涟被手伤所折磨,理疗、药物、冰敷。运动绷带用了一卷又一卷,却仍然无法阻止他不断下滑的手速和操作。 今年是他的最后一年。 但对左乔而言,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他不能太自私。 说是这么说,但在半个小时前,左乔走进训练室,叫醒了不小心睡着的他,递给他最常喝的苏打水,温柔地让他到休息区休息一会儿的时候,郁涟还是没能经得住诱惑。 “我是队长的粉丝,当然会一直看着队长啊。” 左乔说这句话的时候是笑着的,目光直视着郁涟,让人根本无法怀疑他所说话语的可信度。 左乔,是他的粉丝? 尽管在这段时间的“特殊待遇”后,郁涟心中也有类似的猜测,但被左乔亲口承认这一点到底是不同的。 他几乎感觉到飘飘然。 左乔和他一起到了休息区。这里有吧台、茶几、投影仪,还有一组超大尺寸的布艺沙发和沙发床,还有两个单独的小房间,用来不想被打扰的小睡或招待客人。 今天是休息日,显然不用担心有谁打扰的问题。左乔拿起了毯子,示意郁涟睡到那张堆满抱枕的沙发床上。 抱枕都是郁涟买的,他真的很喜欢在软绵绵的抱枕堆里睡着的感觉,像是现在一个柔软的拥抱里。 虽然他已经有很长时间无法正常入睡了。 郁涟在沙发床上侧躺下,枕着柔软的抱枕们,微微蜷起身子。下一秒,柔软的毯子就被左乔盖到了他的身上。 郁涟以为左乔会离开,少年却履行了“陪他一起”的承诺,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应该是在玩手机,手指与屏幕接触的声音微乎其微,不过郁涟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它们。 不是说这个声音很吵人,恰恰相反,它们和左乔的呼吸声一起彰显着存在感,让郁涟明白,左乔就在他的身边。 这让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和喜悦。 一直被压抑着得不到解放的感情在郁涟的胸膛里激烈地翻滚着,谁来告诉他,当他喜欢的人就待在距离他不到一米的地方的时候,他该怎么才能睡着? 疲惫和困意已经不复存在了。 左乔身上的沐浴露和洗发水的味道,他的一举一动带起的细小的声音,他的呼吸,他的鞋子和木地板摩擦的声音。 郁涟想把这些都装进自己的梦里,并且,他还想要更多。 他以为自己装睡的功夫还算不错,但下一刻,左乔的叹气声就传入了郁涟的耳中。 “队长,你睡不着吗?” -- 左乔一问出口就有点后悔。郁涟显然已经很累了,就算没法儿真正睡着,闭着眼躺着休息会儿也是好的。 一点尴尬的气氛而已,他可以忍。 但现在后悔显然太迟了,话音刚落,郁涟就睁开了眼睛。他深不见底的黑眸冷冷地扫过左乔的脸,然后,他用左手撑起身体,半坐起来。 “嗯。”郁涟掀开了身上的毯子,似乎想离开。 左乔赶紧阻止了他,动作飞快地将旁边散落的抱枕放到郁涟背后,让他能舒服地靠在沙发床上。 “失眠吗?”左乔拿出了自己最关切的声音:“压力太大了?还是手疼?” 郁涟看了他一眼,左乔实在没法从这个男人的脸上读出除了冷漠以外的情绪。好在,郁涟的下一句话不是嫌他多管闲事,而是回答了他的问题:“都有。” 世界上怎么没人举办叫做看看谁能用最短的答案回答所有问题的比赛呢? 郁涟肯定能在那个比赛上独领风骚,为训练室里的展示墙再添一座冠军奖杯。 左乔挑选了一个看起来自己能够解决的问题进行聊天拓展,他眨了眨眼,露出笑容:“我最近又和之前那个理疗师朋友学了一点按摩的技巧,队长的手很疼的话,我来给你按摩一下,怎么样?” 肢体接触绝对是培养感情的最好途径。 左乔把手机塞回口袋,将自己的手掌向上摊开在郁涟面前。 郁涟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黑眸里闪过复杂的情绪,那情绪一闪即逝,左乔根本来不及捕捉。 沉默在半空中扩散开来。 而左乔再一次迟一步意识到自己行为的不妥。 郁涟和那些第一次见面就因为他灿烂的微笑和友好的态度产生好感的人们不同,这个男人阴郁孤僻、沉默寡言,无论左乔怎么接近讨好,他的反应始终冷淡。 之前那次左乔帮郁涟缠运动绷带的时候,郁涟一直皱着眉,身体紧绷着,唇也紧紧抿着,看起来并不愉快。且他刚完成最后一点工作,郁涟就飞速抽身远离了他,和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那个握手简直如出一辙。 就这一点看来,郁涟并不喜欢肢体接触。 左乔的指尖微微蜷缩,有点退却了。 就在这时,郁涟把右手轻轻地放到了他的掌心里。 男人的皮肤有点凉,也可能是左乔的体温太高的缘故。缠满绷带的手看起来很可怜,左乔解开了一点他的绷带,然后抬起眼睛,看了看郁涟的表情,见他没有反对或者不悦,这才继续了动作,将所有的绷带一一解开。 然后,左乔捏住了郁涟的手,开始为他按摩。 郁涟的手很漂亮,五指修长,骨节分明,皮肤柔软光滑,手背上有青色的静脉凸显,苍白,却不失力量感。 左乔喜欢它。 他揉捏着郁涟的手掌,忽然想起之前找诉远杉询问郁涟的理疗师的号码的时候,诉远杉困惑的语气,唇角不由得勾起了一抹笑意。 实话说,左乔自己也没想到,他竟然能为了讨好郁涟做到这个份上。 从小到大,他都是人群里最受欢迎的存在。当然,他不是什么人见人爱的万人迷,但只要是他想接近、想要做朋友的,从没有不喜欢他的。哪怕是那些一开始不喜欢他、对他有偏见的人也一样。 郁涟是他见过最难啃的骨头。 很难说是好胜心还是其他的东西,也可能是左乔真的有点儿受虐狂体质。郁涟对他越是冷漠,他越是对让郁涟对自己产生好感这件事执着不放。 他甚至为此去学了缠运动绷带和按摩的手法,只为了能让郁涟依靠他一点。 左乔的手指滑过郁涟的皮肤。 到目前为止,郁涟还没给他哪怕一点的正反馈。 但,谁能告诉他,为什么郁涟只是把受伤的右手放进他手里,放任他随意摆弄,左乔就已经感觉开心又满足了? 第4章 双排吗 左乔的手指在键盘上轻敲着,他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正在来回播放游戏新皮肤的宣传图,界面右上角的排队时间已经走到了十四分钟。 戴澜升直播时发出的各种嬉笑怒骂和感谢礼物的俏皮话在训练室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听得见,之前他和左乔抱怨,说郁涟之前不愿和他坐一起是嫌弃他太吵了。现在左乔完全理解郁涟。 这已经是左乔来到aci的第三周,他已经大概地摸清了队伍里所有人的关系和性格。 袁可和戴澜升走得比较近,他们经常在一起双排。不过就左乔的观察来看,这两个人的感情倒没那么好,总是一起玩,不过是因为这个队伍里没有第二个愿意配合戴澜升过度的热情的人,袁可则单纯是因为脾气好,加上戴澜升愿意去上路支援他,给他更好的游戏体验。 许远蔺和谁的关系都一般,不近不远,队员们在他心里的好感度排名大概是郁涟大于袁可大于戴澜升。都说下路双人组应该是队里关系最好最融洽的两个人,可惜这一套标准在aci并不适用。左乔简单地统计了一下,哪怕是训练赛的时候,这两个人都极少交流,连信号都不打一个。有时左乔很好奇,他们是怎么在一起当了四年队友还没分道扬镳的。 郁涟…… 想到这个人左乔就无奈。 他微微朝左边偏了偏脑袋。让他头疼的对象就坐在那里,戴着耳机,垂着眼睛,在排队的间隙里玩扫雷游戏,时不时说两句话,回答弹幕上的问题。 郁涟正在直播。 事实上,这个训练室里的队员,除了左乔,基本都在用闲暇时间直播。 “对,爱德士新版本的装备选汲取收益更高。” “ad海女走上路?如果对面打野是傻子,或许可以试试。” 郁涟的声音很冷淡,和他的人一样,回答的问题基本都是关于游戏出装和英雄选择的。左乔出于好奇,也因为排队时间太长太无聊,打开郁涟的直播间看了看。 弹幕上的内容其实相当多姿多彩,因为数量实在太多,如果不开筛选功能,就会密密麻麻地覆盖整个屏幕,根本看不见任何直播内容。 郁涟的脸在摄像头里要更冷一点,他几乎不看摄像头,但偶尔朝摄像头瞥几眼,总会激起一片粉丝们的尖叫。 弹幕刷得很快,左乔发现,里面起码有一半的内容都在问aci新赛季打野的事情。xiaochen的假赛行为不仅葬送了他自己的前程,也让aci的名声一败涂地。 【上个假赛狗走了,下一个假赛狗还会远吗?】 【假赛队怎么还没解散啊。】 【有病吧,xiaochen打假赛跟aci其他队员有什么关系,其他人也是受害者好不好。】 【所以aci的新打野已经有消息了吗?yao和brid都已经确定续约原战队了吧,再这样下去真没好打野了。】 【现在谁还敢去aci,这打野位谁来谁臭好吗。】 【有能力的打野选手都不会选择aci的,lian已经倒了,coco撑不起来,dairy和faraway关系还那么差。去年就是aci的最后一年了,今年属于下葬年。】 【确实,这个版本还是野核版本,打野当c,打野不行整个队都不行。】 【悲,aci已经可以提前埋起来了。】 【悲。】 【同悲。】 左乔舔了舔自己的虎牙。 这些无聊的讨论显然没能对郁涟造成哪怕万分之一的影响,他停下了扫雷的鼠标,因为新对局终于排到了。 几乎是同时,左乔的电脑屏幕上也弹出了对局确认按钮。 是巧合? 不。 这个段位,这个时间点,同样的时间进入游戏。 他们排到同一局了。 根据resist的规则,宗师分段以后的所有排位对局,玩家都会被系统自动隐藏掉id,避免恩怨局的存在。 因此尽管左乔肯定郁涟和他在同一局游戏里,却并不能确定他们是敌是友。 这局左乔拿到了打野位。他想了想,随意选了个绝不可能有人选的冷门英雄作为预选,然后忽视了其他队友打出的问号,转头朝郁涟的屏幕上瞟了一眼。 郁涟的三楼队友和他亮出了同样的英雄。 也就是说,他们这局游戏是队友,且都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位置。 在训练赛里,左乔和郁涟一起配合了很多次,排位里遇见的次数也不少。不过,这次和以往哪次都不同。 他是aci的新打野,尽管还没有官宣,但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其他人很快也会知道这一点。 毫无比赛经验的新人,和其他打野从根本上就拉开了很大差距。 这个消息一旦发表出去,郁涟的直播间里的言论一定会比现在更难听。 郁涟似乎不在乎。 但左乔很在乎。你们是骂爽了,无所谓郁涟什么感觉,可是对左乔而言,郁涟每遭受的一点质疑、伤害、鄙夷,都和他的任务息息相关。 这是一场“表演赛”。 王者一千六百分段。 他需要碾压对面打野,打出最精彩的操作,证明他可以当c,可以成为撑住aci的野核。 左乔活动了下手指,已经跃跃欲试。 -- 三楼的打野玩家在短暂地亮出这版本狗不选的木乃伊并收获了一堆质疑和问号后,很快就将预选英雄换成了一个热门强势英雄犬猎手。 【召唤师二号:还好还好,哥们儿,你要是真选木乃伊,我这把得秒。】 【召唤师三号:(表情符号:笑)】 郁涟在一楼,第一个选择英雄。他等了一会儿,看没有人想和他换位置,在禁用完对面的英雄后,就随意选用了影子。 这个英雄角色偏向团队和控制,大部分玩家会把他当成辅助来用,毕竟伤害实在太低了,如果没有队友帮忙,很难完成单杀。 但如果有靠谱的队友帮忙,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不过毕竟是排位,大家都有各自的思路和想法,强求一个路人队友配合你是不太可能的。 郁涟三两下点完了天赋,带好技能,看着其他队友分别锁下各自的英雄。 他们的队伍配置不算很好,整体伤害和爆发都属于不合格的范畴,当然,如果郁涟的英雄是个伤害足够的c位法师,而不是一个团控辅助的话,情况会有很大改变。 郁涟垂下眼,看了看自己的右手。 这会儿,那种如同利刃在血肉深处翻搅的疼痛并没有出现。 但郁涟很清楚,只要自己稍微放松警惕,那片隐藏在深处的刀刃就会反复地搅动他的神经,那种仿佛在他血肉里跳舞的剧痛会干扰他的操作、他的思路,让他从天堂掉到地狱。 一年多前在夏季季后赛上发生的事,郁涟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他认命了。 他没看弹幕上粉丝们对他不再玩那些高操作英雄的抱怨,眼睛盯着加载进度条,静静等待对局开始。 这局游戏,和他在中路对线的是一个被玩家称为鱼女的法师英雄。高伤害和高位移的特点让她成为当前版本的热门中路之一,不过鱼女最大的弱点就是推线。推不了线,杀不了小兵,鱼女就会被困在中路,无法四处支援。 而郁涟所选的影子刚好与鱼女反其道而行之,低伤高控,更偏向于团期作战的群伤技能组合让他有很好的推线能力。 这局的支援权在郁涟的手上。配置不占优势,但这点完全可以在其他部分进行补足。 对面打野和友方的犬猎手都是红开,辅助一开场就标记了下河道的眼位,说明对面这局要从下路开始突破。 郁涟专心致志地和对面中路打换血,一个劲地推线,尽可能的在前期建立起足够的优势。 就在炮车兵那波他第一次回城的时候,击杀提示突然弹出。 “第一滴血!” 郁涟愣了一下,迟一步才将自己的鼠标移到小地图上。 敌方红野区处,几秒前刚完成击杀的犬猎手正兴奋地舔着爪子、摇着尾巴,目中无人地享受对面打野还没来得及打完的其他野怪。 打野对位单杀。 这是个野核版本,打野单杀并不奇怪。 但也正因为是个野核版本,打野开场就完成了对位单杀,这几乎已经说明了这整局游戏的走向。 回程读条需要一会儿,因此郁涟看见犬猎手拿完剩下的野怪后,顶着残血躲避了敌方下路的追杀,不紧不慢地从视野盲区晃回了河道,又站在敌方眼位上发了个卖萌的头顶表情,仿佛在示威。 这个打法和走位…… 郁涟感觉很熟悉。 这段时间来,他时常研究练习赛录屏到深夜,累得撑不住了才会小睡一会儿。正因如此,他很快就明白了这熟悉感从何而来。 他朝右侧看了一眼。 左乔竟然也在看他,他们的视线对上后,少年朝他狡黠一笑,露出了小虎牙。 “队长。”左乔用口型无声道:“我厉害吗?” 郁涟一瞬间心乱如麻。 -- 【犬猎手开局单杀蛇姐,这么猛?】 【犬猎手这伤害真看不懂。】 【哈哈哈哈哈,还发表情,真的骚。】 【打野这么猛,这把有了呀。】 左乔将开着直播间的手机放到一旁,哼着歌补完了装备,再度钻进了野区。 这局打得非常顺利,他的实力是一方面,运气也的确站在他这边,一分钟前丝血隔墙抢到小龙正说明了这一点。 游戏进行到十四分钟,8-0-3的犬猎手,对位领先两个大件。本就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伤害,还有个影子一直跟在他旁边帮他游走抓人。 纯粹的爽局。 超越神的杀戮的提示弹出的瞬间,对面点击了投降。 左乔在结算界面给郁涟点了个赞,想了想,试探地发了个好友邀请过去。 在金经理的反复强调下,官宣以前,所有aci的队员都不能和brige表现得特别亲密,以免传出风言风语。 这要求有迹可循。dik战队上赛季引进了个新人中单,这消息不慎提前走漏,于是还没开始正式比赛,论坛和贴吧里喷新人中单能力不足和dik管理层吃了屎的楼层就已经高高挂起。这位可怜的新人选手被稀里糊涂喷了两个月,心态大崩,直接影响了后续比赛的发挥,情况惨不忍睹。 说是这么说,但没人说,brige不能主动当迷弟吧。 几秒后,好友申请被通过了。 左乔笑了起来,点开了lian的对话框。 他们明明就在彼此身边,却不得不用游戏里的聊天功能来交流。 情况很荒谬,不过左乔感觉还挺有意思的。 他刚打下了“双排吗”三个字,发送。 郁涟没回复。 左乔只好再度扭头看他。 却发现郁涟已经开始进行下一局排位的排队,并且打开了新的扫雷。至于左乔的邀请,已经被他扔进了角落,简单地忽视了。 左乔嘴角抽了抽,抓起手机。 【原来上局犬猎手是brige,难怪这么强。】 【听说brige这赛季也进职业了,就是不知道哪个战队。】 【说不定就是aci呢?】 【千万别aci,brige之前在韩服霸榜了那么久,这种天才少年放aci不是纯浪费。】 【但上局lian和brige配合的真的很好。】 【上局那情况,brige后面就是栓条狗也能配合好。】 【犬猎手本来就是狗狗了吧,狗狗后面还要拴条狗狗吗?】 【哎哎哎,brige主动加主播好友了!】 【主播同意得好快!】 【我天这么快就邀请双排。】 【哈哈哈哈哈brige真的勇,难道他不知道lian很少和陌生人双排吗。】 【lian果然忽视了。】 【小狗伤心。】 【小狗伤心。】 小狗一点都不伤心! 不对,他根本不是小狗!那只是个游戏角色好吗! 左乔愤愤地想着,也按下了排队按钮。 十分钟后,左乔看着站在对面中路的影子,磨了磨牙。 -- 郁涟虽然想到了左乔可能会因为自己的拒绝生气,但当他被藏在二塔处草丛的犬猎手扑了个正着的时候,脸上还是露出了一丝惊讶的表情。 弹幕清一色在哈哈哈,说主播的态度太冷漠,伤了小狗的心,这下果然被小狗咬了。 郁涟抿了下唇。 他让左乔伤心了吗? 他确实不是有意的。 那个双排请求,郁涟不知道怎么回。他一是不想和左乔走得太近,让左乔意识到什么多余的东西。二是怕被有心之人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刚刚他那个转头已经太明显了,要是再双排…… 电竞是个很容易被骂的行业,郁涟这些年户口本连带祖坟都被网上的喷子们翻来覆去骂出了花,这对谁而言都是避不可免的过程。只要你成为了公众人物,除非你是个圣人,否则肯定会骂。 迟早的事。 但郁涟不想让左乔太早经历这一切。 这局游戏,己方打野完全不敌左乔的火力轰炸,十五分钟一到,投降投票就被全票通过。 正当郁涟思考着是不是该给左乔发条消息解释一下的时候,右下角的消息再度亮起。 【brige:我很厉害的,不会拖你的后腿,带我双排吧,lian神(表情符号:可怜)】 第5章 卖cp 已经凌晨两点四十五分了。 郁涟坐在自己宿舍的书桌前,看着自己笔记本电脑上的录屏。 今天……应该说是昨天了。面对左乔第二次发来的双排邀请,他还是没能经得住诱惑,他点下组队按键的时候,告诉自己他这么做是在因为弹幕里的粉丝都在嗷嗷叫着想要他和左乔双排,这是一种粉丝福利。 拙劣的借口。 内心深处,他知道,他只是正在错误地顺从自己的渴望,与理性背道而驰。 一次双排而已。 他们又不是没有在同个队伍里打过比赛,又不是没有在排位里遇见过。 但双排所带来的亲密感与在对局里偶遇完全不同,就好像,其他人都是路人,只有你们是真正在一起的。 郁涟看着屏幕。 他经常复盘训练赛,看自己的直播回放却只有这么一次。 屏幕上,左乔操作的打野角色正站在他中路右下方的视野盲区里,安静地蛰伏着,仿佛在守护他。而在对面的打野和中单试图上来抓他的时候,左乔几乎立马就扑了上去,为他挡下了致命的技能,然后在他的控制技能的帮助下拿下双杀。 他看着左乔绕着自己来回转了两圈,然后才按下了回城。 “我是队长的粉丝。”那个年轻帅气、拥有让人心动不已的微笑的少年再一次出现在郁涟的脑海。 他感觉自己不是二十五岁,而是十五岁。左乔给他打蓝buff的时候,他都要愚蠢地心动一次。 尤其是,如果不是郁涟的中单,左乔就会整场把buff全吃掉。如果是郁涟的中单,左乔就会从第二个蓝buff开始,把蓝全都给他,让他能舒舒服服地对线。 这样带有双标性质的特殊待遇,将这个少年对他的好感度体现得淋漓尽致。 而郁涟喜欢这种感觉。 他喜欢左乔,这个问题上他已经无法再自欺欺人。左乔显然也很喜欢他。 只是不是恋人之间的喜欢。 郁涟已经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阻止这件事继续发生了。在左乔面前,他对自己的控制力没有任何信任可言。并且,同样的,双排过后,他也不再信任自己可以像以前一样用面无表情的伪装去回避左乔。 他的心已经知道和左乔在一起的感觉有多好了。 郁涟深深叹了口气,看着屏幕上那个不停操作,用灵活的走位和绝妙的操作证明自己的天赋和年轻的打野,有点茫然。 如果左乔是同性恋,并且也喜欢他就好了。 那他就不用这么痛苦了。 最后一年,本以为会平平淡淡地结束,但拿不到冠军奖杯,得到一个爱人,也是个圆满的结果。 但是,然后呢? 左乔才十八岁,他的天赋和能力是有目共睹的,郁涟毫不怀疑,只要给他足够的成长空间,他肯定能走到那个自己曾经没能到达的地方。 世界第一。 那时候,郁涟应该已经退役了。 他二十五岁了,太老了,手伤让这一切雪上加霜。 从郁涟见到左乔的第一眼起,他就在想,为什么自己不能也是十八岁呢? 如果他也是十八岁,他就能拿出自己最好的状态和水平,与左乔并肩作战。他会成为左乔有过的最好的中单,他能carry左乔,能为左乔处理所有左乔发挥失误的情况,也可以为左乔打辅助,用自己的兵线喂养他,让他大杀四方。 可惜这件事注定不可能成为现实。 rpl是个很大的赛区,这里有太多有天赋的选手。凡人里的佼佼者在这里会迅速湮灭成为流星,消失不见,只有真正能被称为天才的人才能留在这里,进行角逐。 左乔无疑是天才中的天才,而郁涟曾经也是。 正因如此,他才清楚,左乔配得上更好的、更厉害的中单。 而不是他这种因为手伤正滑向谷底、滑向深渊、滑向自己的终点的人。 就算他们现在真的能在一起,一旦郁涟退役,离开aci,离开rpl,他们能在一起的时间就会变得越来越少。而左乔会遇见比他更好的人,然后把他忘记,离开他,离开aci,去向更好的队伍,飞向更高的天空。 而郁涟当然不可能阻止他。 停下。 郁涟截断了自己脑海里的想象。 不要再想了,这件事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发生。左乔怎么看都不像弯的,他对自己的喜欢明显也只是粉丝对偶像选手的喜欢。 屏幕上的回放结束了。 郁涟抬起手,合上了笔记本,却合不上这段不断在他脑海里萦绕的如梦似幻的时光。 事实证明,命运对郁涟并不善良。 第二天的训练刚进行到一半,郁涟和左乔就被金经理一起叫了出去。 走廊里,金经理推了下自己的眼镜:“你们昨天一起直播双排了。” 郁涟还没来得及开口,左乔已经说话了。 他微微皱着眉,向前走了一步,似乎将郁涟挡在了他的身后:“那是违规行为吗?我在队规手册里没有看到过。” “不是。”金经理有些惊讶地挑了下眉,他看了眼郁涟,郁涟竟然有点想要逃避他的视线。 左乔不解道:“那有什么问题?” “其实我找你们出来,是因为公关问题。”金经理道:“s10的开幕式就在一个月后,你加入aci的消息会在十天后进行官宣。但现在,因为一些问题,aci的粉丝乃至rpl的粉丝都对aci的打野怨气很深。” 左乔没说话。 金经理继续道:“当然,这怨气不是针对你的,我相信你也明白这一点。但网上那些人,你不能跟他们讲道理……” “直接说重点吧,”左乔打断了他:“如果是被喷被骂的事,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我不在乎那些人。” 金经理点了下头,笑了:“不止是关于你,还关于整个aci战队。世界赛失利加上丑闻,让不少赞助商都想要撤资,这批青训的数量也减少了很多。我们需要挽回我们的声誉和人气。” 左乔有些困惑:“那跟我和队长双排有什么关系……” “不行。”郁涟已经明白了金经理的意思,冷冷地、斩钉截铁道:“我不同意。” 金经理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lian,从你出道的时候,我就是aci的经理了,我可以说一句,我是看着你长大的。” 郁涟淡淡道:“我不知道你还有给别人当爹的兴趣。” 金经理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手势:“我是来这里提建议的,不是来争执的。你在aci的股份占比并不低,也算是管理层之一,你应该也很清楚,这个方法是付出最少,收益最高的。而且,我也很清楚,只要brige点头,你也会同意。” 郁涟张开嘴,痛恨自己无法否定金经理的话。他紧张地看了左乔一眼,怕左乔因为这句话意识到不对劲。 “停一下。”左乔开口了,他显然没把这句话放心上,看了看金经理,又看了看郁涟,有些郁闷:“能别在这里打哑谜了吗?让我也了解一下情况,参与一下对话,行吗?” -- 金经理的视线从郁涟转到了左乔身上,然后他笑了笑。 这个表情让左乔感觉有点熟悉,紧接着,他忽然想起,那天在电梯里,他对金经理说自己是郁涟粉丝的时候,金经理也是这个表情。 “简单来说,昨天你和lian的双排的反馈很好,很多人都希望你们能继续双排,也出现了一些希望你能进aci的言论,虽然不多,但是都是正面的。”金经理道:“所以我想,你们应该继续双排,要是能表现得亲密一点,让大家觉得你们关系亲近,那就更好了。” 左乔愣了一会儿,才明白了金经理话里的意思。 难怪郁涟刚刚表现得那么生气。 金经理这是要他们卖cp啊! 在现在的网络环境下,这种事儿并不少见,不少战队里都喜欢卖兄弟情,哄得粉丝们嗷嗷直叫。 不过左乔觉得那些粉丝叫得最大声的不是他们的cp卖兄弟情的时候,而是他们的cp分道扬镳,转会到不同队伍的时候。 郁涟这个性格,金经理竟然要他装作和自己亲密,这也太强人所难了。难怪郁涟要生气…… 左乔转头看了一眼郁涟。 郁涟也在看他。 但脸上的表情不像是生气,反而像是紧张,甚至……期待? 左乔觉得自己读别人脸色的能力真是退化太多了。 他想和郁涟双排一下,都得死缠烂打,最后郁涟接受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不像是左乔要和他双排,而是左乔在向他索命。 就这种勉为其难的情况,aci的粉丝们竟然都能喜欢?还希望他们继续? 这…… 左乔可太愿意了。 他正愁没法和郁涟拉关系。双排很好,但每次都要他那么死缠烂打才行,左乔感觉也只能起到反作用,好像他在勉强逼迫郁涟一样。按摩手或者缠纱布这种伎俩,他倒是想多用几次,但从上次休息区以来,郁涟就没再给过他这么做的机会。 现在,瞌睡了有人送枕头,左乔不接下这个机会那就是傻子了。 “我当然愿意。”左乔笑着说:“我本来就想和队长变得更亲近,和队长一起双排也很有意思,就算不是为了战队,为了我自己,我也愿意这么做。” 金经理脸上的笑容扩大,他看向郁涟。 郁涟的表情完全捉摸不透,他眉头微微蹙起,像是不悦,眼睛看着金经理,仿佛在警告什么。但当他把目光转向左乔的时候,锐利感立马减淡了许多。 过了一会儿,左乔看见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很好。”金经理笑着搓了搓手:“那brige,你的机位上没有直播设备吧,我去给你拿一套。” 左乔怔了下:“我不直播……” “谁会嫌钱多?而且你平时不用直播,只需要在和lian双排的时候播就可以了。”金经理笑着说:“你不说话都行,但得开摄像头,知道吗?摄像头!我记得之前还有个赞助商送过来的最新型号……” 左乔想到了什么,唇角抽了抽:“等等,金经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记得你打量了我一会儿,我在电梯里和你说我是队长的粉丝的时候,你还露出了奇怪的表情。该不会那时候你就在这么计划了吧。” 金经理推了下眼镜,恢复了之前温文尔雅的模样:“我是俱乐部的经理,打好比赛是你们的事情,我要思考的是如何让俱乐部保持人气和盈利。” “……我开摄像头的话,不就被发现我已经在aci俱乐部了吗?” “我会让工作人员在你直播的时候给你准备好专用的房间。”金经理微笑道。 左乔看了郁涟一眼。 “有什么问题吗?”金经理道。 左乔想了想,道:“我想在双排的时候能亲眼看到队长。反正也就半个月,提前官宣不行吗?” 金经理听到这句话后有些惊讶,他也看向了郁涟。 郁涟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柔和了许多。 “嗯,既然迟早要官宣,提前一段时间也没什么不同。”郁涟道:“brige,你做好心理准备就好。” 左乔意外于郁涟竟然会满足自己的小心思,他笑了笑:“总是为你准备就绪,队长。” 第二天下午,左乔就跟着金经理去拍了宣传照,aci官方微博正式官宣aci-brige成为他们战队的新打野,所有aci队员都进行了转发。 然后,左乔在金经理的要求下修改了自己的微博名,并发送了晚上直播的通知和直播间号。 晚上九点三十分,训练赛结束。左乔站在自己的机位旁边,看着工作人员为他调试好了所有设备。 他坐到了摄像头前,看着屏幕里自己的脸,咧咧嘴,露出一个标志性的笑。 “准备开播了。”郁涟在他们提前创建好的语音频道里说,顿了一下,又道:“会紧张吗?” 只是个小直播而已,左乔笑了笑:“不会。” 郁涟没再说其他的话,但当左乔朝左转头的时候,刚好对上了郁涟还没来得及收回的目光。 郁涟是在关心他吗。 左乔加深了笑容,他开口道:“不用担心我。” 郁涟收紧了下巴,给了他一个僵硬的点头,然后移开了视线。 左乔看着他的侧脸,心里却有了一种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感受。 之前每次郁涟回避他,对他冷言冷语,拒绝他,左乔都认为这是郁涟不喜欢他的表现。 但今天,郁涟同意了和他一起双排,或者说卖cp,还同意了他提前官宣只因为他想要看着他的要求。就在刚刚,郁涟还关心他是否会因为第一次直播露脸而紧张。 这不像是对待讨厌的对象的态度。 或许,这个男人只是不善于向他人表达自己的好意。 第6章 微笑 直播正式开始的时候,左乔拿起自己的手机,看了眼微博。他这个新起的小号粉丝量已经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涨到了十六万,评论私信全都显示99+。 aci新打野的话题已登上了热搜。这显然不止归功于aci的人气,还多亏了那位史无前例地在世界赛上打了假赛的好兄弟。 左乔不用看自己微博底下的评论都知道这会儿底下肯定是骂声一片,不过他并不关心这一点,他这会儿拿起手机的目的是想看看郁涟微博的评论区是什么情况。 左乔估计郁涟压根也就不看也不管这些东西,但万一呢? 点进郁涟的微博主页,左乔稍稍惊讶了一下。 其他队员都在金经理的要求下转发了他官宣的消息,并且附上了各种欢迎的话,郁涟当然也不例外。 让他意外的是,郁涟不仅转发了aci官博发布的那条带有他定妆照的官宣微博,还转发了他自己发的那条直播通知。 左乔眯了眯眼。 他点进这条转发的评论区看了一眼。 热评第一条就差点让他把手机给扔了。 【涟涟这么多年头一次给其他队员的直播间打广告,好深刻的“队友”情,泪目了。】 这么多年头一次? 郁涟打职业多久了? 这种转发直播间帮忙宣传的行为,在电竞圈属于再正常不过的人情往来。郁涟却从没有做过? 既然如此,他现在又为什么要为了自己…… 说回来,涟涟又是什么鬼,粉丝给郁涟这冷面男的爱称也可爱过头了吧。 “brige,”郁涟的声音拉回了左乔跑远的思绪,“组我。” 左乔回神,连忙放下手机。他一边打开游戏客户端,一边看了眼自己直播间的情况。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已经两万多人了? 弹幕刷了很多,左乔大略扫了一眼,大部分内容和郁涟直播间里的大差不差。“假赛队”“假赛哥继承者”“aci用新人打野是彻底放弃了”“aci赶紧解散吧”等等。 左乔有点好笑,也懒得管这些人,进入游戏后便组了郁涟。 郁涟却没第一时间同意。 左乔扭头看了他一眼:“队长……” “给我个权限。”郁涟说。 左乔愣了下,有点迷茫:“权限?什么权限。” “你直播间的权限。”郁涟道:“会设置吗?” 左乔虽然没开过直播,但主播好友几乎塞满了整个列表,这种基本的操作他当然是会的。 可他现在突然很好奇,如果自己说不会,郁涟会照顾他、教他吗? “在哪里设置啊,队长。”左乔歪了歪头,朝他无辜地笑了一下:“我第一次直播,不太会。” 郁涟没看他,声音仍然很冷淡,他简洁地告诉了左乔操作方法。但左乔打定了主意想要看看郁涟耐心的底线究竟在哪儿,于是继续装傻。 郁涟沉默了。 左乔眨了下眼睛,生气了?厌蠢了? 下一秒,郁涟摘下了耳机,站起身,朝他走来。 郁涟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椰香味,左乔猜这是他洗发水的味道。他的身材其实很好,个子也高。他站在左乔的椅子后面,伸长手臂,握住了左乔的鼠标,以一个几乎将左乔环在怀里的姿势,三两下设好了直播间的管理权。 “你房间的房管这会儿还没来得及安排,我先让我这边的管理去处理。”郁涟坐回了自己的位置,表情没任何波动,似乎刚刚的举动根本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弹幕的内容你没必要挂心。” 左乔有点震惊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他才听到自己的声音道:“好。” 心里已经有点乱了套。 你是谁? 我那个冷漠寡言不近人情的队长去哪儿了? 郁涟这是哪根筋抽错了吗?? 游戏里,组队申请已经通过。左乔点下了排位匹配,又看了眼弹幕。 有了郁涟的房管控场,他直播间里的弹幕好了不少,至少能在“假赛狗”和“全完了”中间看到其他的弹幕内容了。 【????】 【我刚刚是眼花了还是我吃菌子吃出幻觉来了?】 【lian终于知道什么叫关心队友了?】 【我能理解好吗,brige本人太狗勾了,我也好想照顾他!】 【aci到底还是走到没有成绩营销来凑的这一步了。】 【lian对brige也太特别了,这两人不会真有什么吧……】 特别吗? 左乔托着腮。可能是他这一生中收到的好感实在太多,他已习惯了其他人对他热情,喜欢他,在各种事情上都将友好两个字做到淋漓尽致,因此更凸显出郁涟态度的冷漠孤僻。 郁涟面无表情的脸,狭长漠然的眼,紧抿的唇从未有过微笑的弧度。 毫无起伏的声音,避之不及的态度,仿佛永远站在千里之外的疏离。 这样的人,左乔以前从没遇见过。 所以他总是困惑,总是茫然。 他看着弹幕上那些戴着郁涟粉丝牌的观众刷出的弹幕,这才迟迟意识到,郁涟对谁都冷漠至极,和谁都保持着距离,只有对自己的时候,会温柔些许。 他的那些好感并没有刷到狗肚子里去。 只是郁涟一直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郁涟并不讨厌他,说不定,他现在已经是郁涟最喜欢的那个队员了。 ……嗯,这个可能还是有点超过了。 他就说003应该多加个好感度系统的。 知道自己的努力是有回报的,这让左乔重新充满了继续任务的动力。他看了眼排队时间,哪怕是晚上的高峰期,排个七八分钟也是常有的事情。 “队长。”左乔笑眯眯道:“玩小游戏吗?” 郁涟顿了会儿:“小游戏?” “对啊,排队的时候太无聊了。有那种几分钟一把的双人联机小游戏,一起玩吗?”左乔笑着转头道。 他看见郁涟停了一会儿,放在扫雷上的鼠标停在原地没有动,过了会儿,郁涟动作幅度很小的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左乔眨眨眼,让自己的笑容变得更灿烂。 他看见郁涟抿了下唇,然后躲开了他的视线。 “什么游戏?”郁涟问。 在左乔教郁涟安装那个小游戏的时候,排队刚好进入。左乔不轻不重地“啧”了一声,偏偏这把排得这么快。 “我把游戏放后台下载了。”郁涟道:“这把出来玩。” 左乔怔了怔,旋即笑道:“好的,队长。这把你想要我用什么打野?” “你自己选就好。” “我想要队长帮我选。”左乔道:“队长这把用什么中单?影子吗?” 郁涟短暂地沉默了一下,然后轻声道:“你想我用影子吗?” 左乔的心像是被一片羽毛短暂地挠了一下。 “队长玩什么我都喜欢,”他笑着道:“毕竟队长玩什么都很厉害。” “那……火女?” 左乔愣住。 弹幕已经疯了,开始以一种让左乔目不暇接的速度刷屏。 火女,一个以高爆发伤害和高操作要求出名的中路法师英雄。想要用好火女,操作水平和细节的要求都很高,一不小心就会出现一点儿伤害都没打出来反而送了人头的情况,相应的,如果你的能力足够,1v2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情。 在郁涟的巅峰期,火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他的代表英雄。 可自从郁涟转型,火女就再也没在他手上出现过。 因为手伤,也因为状态的下滑,郁涟已无力再现当初的辉煌。他不再用这个英雄,或许也是想把最好的一面永远留下。 现在,郁涟却主动提起要用火女。 左乔微微歪了下头。 “不,”左乔笑道:“我想要队长用小蘑菇辅助我,因为这把我想用枪男打野。” 枪男是个伤害很高,追击能力和控制能力都相对薄弱的打野角色,小蘑菇的高控制和留人能力刚好能弥补这一点。 郁涟道:“好。” 弹幕里的惊喜尖叫立马变成了抱怨,很多人不理解,为什么左乔要这么做。要知道,郁涟已经太久太久不玩火女这样的英雄了,他们这些粉丝想看一把都很难,好不容易有了一次机会,却被左乔给搅黄了。 左乔却只想着郁涟的手。 他不疼吗? 每天缠着绷带,按摩冰敷,偶尔还要吃止痛药。 就这样的状态,还要玩火女这种需要不停操作的英雄。他不疼吗? 郁涟刚刚又为什么要突然提出这个问题?总不能是为了向自己证明,他还是可以carry,拥有高强度精细操作的能力吧。 左乔隐隐约约地意识到了什么,可那个感觉又实在太模糊,让他始终无法真切地触摸到。 对局正式开始,他挥散了脑海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开始专注于眼前的游戏。 -- 郁涟感觉很紧张。 他紧紧地握着鼠标,感觉手心有点出汗。 火女。 当年带着他走上巅峰的英雄,他最信赖也最自信的英雄。 但自从开始理疗,郁涟就再也没选过她,无论比赛还是排位。他选择将她留在那个高高的山尖上,而不是和自己一同坠落。 可怎么,刚刚左乔问他想玩什么中单的时候,他会鬼使神差地说出火女两个字呢? 密密麻麻刷过去的弹幕在此时已经不是郁涟最关心的事情,他轻轻点着鼠标,走位,走位,点击小兵,然后消耗对面血线。 郁涟以为在那次夏季季后赛后,他就再也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他还记得那天的体育场场馆,头顶的照明灯亮到晃眼,台下的观众席是欢呼和灯牌的海洋。 五局三胜制的bo5,比分2比2,最后一局,队友为他锁下了瑟琳娜,当时版本最强势的爆发中单战士。 所有人都信任他,所有人都觉得,他可以用这个角色carry整场比赛。 比赛进行到了38分钟,最关键的一次高地团战。 哪怕是现在,郁涟闭上眼睛,也能清楚地重现当时所有人的走位和操作。 还有从他的右手传来的,被冰锥翻搅手筋一般的剧痛。 那疼痛如同一道闪电,将他彻底劈开,它几乎瞬间便压垮了他。 郁涟咬死了牙关,才没痛呼出声。 他想要控制自己的右手,想要继续操作,他必须完成比赛,他是这局比赛众望所归的大c,他必须主宰这次团战。 可郁涟没能成功。 团战之中情况瞬息万变,只是一秒的停顿,听起来很短暂,可放在比赛里,就实在太漫长了。 屏幕灰下去的瞬间,郁涟听到了队友的哭声,观众们失望的大喊,他木然的坐在原地,他看着自己的右手。 就是这只手,带着他来到了这个地方。 如今也是这只手,要将他从这个地方赶走。 郁涟知道,结束了。 后面粉丝们的责骂,来自各个主播的复盘,郁涟都没有去看,也懒得去管。 他联系了理疗师,费尽了心思想要恢复状态,所有努力却全都付诸东流。他痛恨、他大喊、他怒骂,最后愤怒变成了恐惧,恐惧又变成了平静。 郁涟最后还是接受了这一切,选择了转型。 这已经是他被手伤折磨的第二年,郁涟自己都觉得自己已经认命了。 既然如此,刚刚他又为什么会把鼠标移到那个拥有火红头发和狂野笑容、他最熟悉的英雄角色身上? 左乔拒绝了,郁涟说不清这份拒绝带来的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 他感到一丝自嘲。 别再自欺欺人了。你明明知道为什么。 因为他是你的粉丝,你知道,他最喜欢的就是玩火女的你。 你想讨好他,你想让他开心,你想让他想起你最巅峰时候的荣光,你想让他因为你的精彩操作对你产生好感。 原因这么可笑,这么简单。 可左乔拒绝了。 是啊,现在比他更有能力的中单选手比比皆是,将火女玩到登峰造极的选手和主播更是多的要命。他怎么会那么天真的以为,左乔最喜欢的那个火女,仍然是自己呢? 这一局过程有点坎坷,下路双人组能力被对位碾压,死了好几次,导致前期的团战根本没法打。 好在左乔靠着他的个人能力又是偷野又是抓单,硬生生在大龙团以前凑出了三件成装。 郁涟在前面帮他留人打控制,然后在对面ad冲上来想要跟左乔搏命的时候,闪现上前,帮左乔挡下了那发致命的子弹。 郁涟的屏幕灰了下去,左乔则成功拿下了五杀和大龙,奠定了整局游戏的胜局。 “队长,”左乔带笑的声音透过耳机传来。“你对我真好。” 郁涟感觉自己的耳朵有点热,他扶了下自己的耳机:“没什么,你是c,又是大人头,活下来比我更有用。” “我一定不辜负队长的期待。”左乔说。 接下来他果然也没有辜负,肥得流油的枪男见神杀神,最后以一次敌方蓝野区的四杀超神,拿下了这局排位的胜利。 离开结算界面,后台挂着下载的游戏也下好了。郁涟看左乔重新开始了排队,正想问他要不要玩,就感觉到自己的右手被轻轻地碰了一下。 他转过头,才发现左乔不知何时已经滑着电竞椅,跑到了自己的身边。 黑发少年弯眼笑着,朝他摊开了手掌。 郁涟先是疑惑,然后明白了左乔的意思,迟疑着将右手递给了他。 紧接着,他就因为左乔的举动瞪大了眼睛。 干净开朗的帅气少年垂下眼睑,低下头,在他缠了纱布的手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我也好想好想看到队长再玩一次火女,”左乔笑着,他唇边的小虎牙若隐若现:“但我更想要carry队长,让队长知道,无论什么时候交给我,我都能承担起队长的期待。毕竟我是新人,总是想要证明一下自己的嘛。” 陌生的火焰和陌生的情绪从被左乔亲吻的地方燃烧起来,一眨眼便席卷了郁涟的整个身体。 他看着眼前的少年,半响,唇角轻勾,露出一个很浅很浅的笑。 第7章 当真 转型以后,郁涟每次做出那些英雄的选择时,总有一种逃避感,仿佛他在逃避着那些曾照耀在自己身上的光芒,他试图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这样就没人会知道,他现在与以前的差距有多大。 今天和左乔在一起双排的时候,郁涟却很少有这种感觉。 他努力忽视着自己胸膛里剧烈的心跳,还有弹幕里的尖叫,尽量专注于屏幕上的对局。 可左乔稍早时候在他手心里落下的那个吻却好似永不会熄灭的火苗,在他的皮肤上灼烧着,那热度穿透了他的皮肤,深入他的血肉骨髓,让他的双脚都触不到地面。 带着笑的眼睛,卷着完美弧度的嘴唇,还有那颗虎牙。 郁涟想要舔它,为此付出什么代价他都愿意。 “……队长,你是不是还差一点钱才能回家出装?”左乔的声音听起来总是笑着的,让郁涟轻易就能想起那双明亮的眼睛:“这轮野怪给你吃。” 郁涟的手在鼠标上微微收紧:“不用,你才是c。” “队长帮我拿了那么多人头,吃一轮野怪是理所当然的好嘛。”左乔操作的角色在野区入口来回打着转。 直到郁涟朝他走过来,他才停止了乱动的行为,开始帮郁涟打野怪,每一个都刚好控制在丝血,让郁涟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拿到野怪的金币和经验。 【lian刚刚是笑了吗笑了吗笑了吗?这件事真的发生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反正我已经截图保存了。】 【brige原来这么甜的吗?我这个观众看得都小鹿乱撞,难怪lian也忍不住要笑。】 【那个手心吻有没有人懂的,我真的是要晕了。】 【我只关心涟涟右手上的绷带,手伤这么严重了吗?】 【你主子都25了,前年就该退役的人还死皮赖脸的留在队里,纯纯浪费队友时间。(该用户已被禁言)】 【lian的辅助型中单好像也变厉害了是我的错觉吗?】 【不是你的错觉,辅助型中单再厉害也必须配一个能c能打伤害的队友才能完成比赛。以前aci里能被称为c的勉强只有faraway一个,但现在brige明显也能c起整场了,下一年刚好是野核版本,有了brige,aci明年真的还能期待一下。】 【期待。】 【期待+1,顺便,这两人的脸真的应该太绝了,好配……】 郁涟的视线短暂扫过弹幕,喉结上下滚动,吞咽了一下。 这么多年来,他不是没被粉丝和其他选手拉过cp,但这还是第一次,他和这些弹幕的心情一样,并希望上面的内容都是真的。 两局排位的间隙里,左乔给他推荐的小游戏也很有意思,这是一款非常简单的双人合作类平板过关游戏,他们相互帮助才能越过重重难关,制作者还制作了很多可以互动的小机关。 游戏里,郁涟操作的人物坐在秋千上,而左乔站在他的身后,一下一下轻轻地推着他。bgm温柔而缱绻。 网络世界的虚拟,郁涟比任何人都清楚。可现在,他只是看着游戏里的画面,就心跳不止,他觉得自己真的回到了最幼稚的时候,偏偏又控制不住,只要是左乔给的,哪怕是一个游戏里由虚拟数据组成的动作,他也喜欢。 郁涟,清醒点。 你打职业都多少年了。 长得帅的你又不是没见过,至于吗? 手心里的炽热感回答了这个问题。 至于。 没有任何一个人像左乔这样温柔开朗,他关心着他,知道他喜欢的饮料,喜欢吃的东西,做事情的方法,在resist里,左乔永远知道如何用最好的方式配合他,甚至准确地记得他身上的装备该什么时候更新。 同性恋喜欢上直男,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情,却也是一个逃不开的魔咒。 郁涟心想,自己或许应该找个机会,试探一下左乔的性向,无论结果如何,至少他不用再在绝望和微小的希望之间反复挣扎。 -- 两个小时的双排时间很快就结束了,至少比左乔想象中的要快得多。 郁涟那个浅浅的笑容仍然萦绕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竟然是会笑的。 郁涟是人类,是人就有感情,会笑也很正常。 只不过这个男人实在太冷了,他似乎用一堵墙将自己的情绪和世界上的其他人分隔开来,无论什么时候,左乔能看到的他,都隔着一段无法触及的距离,根本窥不见真实的部分。 可那个笑。 操。 左乔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心跳有点乱。 那个手心吻,左乔承认,自己越线了。可在他意识到郁涟主动提起火女有多么难得,而自己拒绝又让郁涟感觉很郁闷的时候,他情不自禁地用自己的唇告诉郁涟,他不是不想看郁涟玩火女,他只是在担心他受伤的手。 他不想让郁涟疼。 他想carry郁涟,让郁涟知道,自己可以依靠,自己会成为他遇见过的最好的打野。 这个想法出现在左乔心里的时候,他下意识以为这是个接近的借口,还感慨了一下自己随口胡说的功力真是与日俱增。 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里面掺杂的真心远比他自己想的要多。多太多。 一开始,左乔是因为任务,才捏着鼻子去接近郁涟,讨好这个沉默寡言,像块顽石的男人。 现在,左乔却发现,不知从何时起,当他的行为和语言能让这个冷漠的男人脸上出现一点点波澜的时候,他心中的满足感根本无法言喻。 哪怕只是一个微笑,一个伸手,甚至,一个眼神。 自己这……别真是成了郁涟的粉丝了吧。 还不是那种普通的粉丝,得是那种狂热的脑残粉。 关上直播软件和摄像头,左乔将身下的电竞椅往后滑了一点,然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郁涟也结束了直播,左乔本想和他说点什么,将双排时和谐的气氛延续一下,训练室的门在这时被推开,一个身影快速走了进来。 “非常好,非常好!”金经理喜气洋洋地走到了他们的桌子前,手里拿着手机,微笑着朝他们点头:“这次的直播效果远超预期,尤其是brige,做得非常好。” 左乔怔了下,眨了眨眼:“我?” “那个手心吻,”金经理用食指隔空点了点他:“直接把你们这对cp给卖出去了,实话说,帮我省了不少营销你们‘队友情’的功夫。” 左乔完全没想到这一点,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于是只是笑了下。 “郁涟的反应也不错,那个笑刚好接住了。”金经理道:“现在大部分粉丝对brige进队的事都没那么反对了。” 左乔有点混乱,他连连点头。 郁涟那个笑,其实只是因为营销手段,所以在配合自己吗? 的确,仔细想想,那个吻实在太突然、太暧昧了,以他们的关系,出现得并不合适。 还好郁涟笑了一下,如果他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天啊,左乔光是想象一下都要尴尬得挖地洞跑走了。 他看了看郁涟,没想到郁涟竟然也看着他,眼神里带着若有所思,还有左乔看不懂的情绪。 金经理还在激动地说着今晚的直播有多么成功,以及想出了这个主意的他自己是多么天才,直到苏教练忍不了把他赶了出去。 “老金有点走火入魔了。”戴澜升在这时候说了一句大家都很同意的话。 “不能怪他,”袁可道:“这段时间金经理为了赞助商的事愁得都开始喝中药了。” “哈哈哈哈哈,”戴澜升很没有同情心的大笑起来,然后转头道:“但是真要搞营销炒cp,也应该卖我和队长的cp才对啊,都这么多年的老夫老妻了,竟然没粉丝萌我和队长,简直有眼无珠。你说是不是,队长?” 郁涟扶了下耳机,继续了排位。 短暂的沉默后,他开口。 “嗯,”郁涟淡淡道:“可能吧。” 左乔的心一下缩紧了。 这句“可能吧”在接下来的训练时间里,一直如同魔咒一般在他耳边挥之不散。 什么叫可能吧? 郁涟也觉得和自己炒cp,不如和戴澜升一起? 他哪儿比不上戴澜升?? -- 郁涟心不在焉。 金经理的话如同一记警钟,将他因为左乔而昏昏沉沉不甚明朗的脑袋给敲得清明过来。 是啊,一切都只是营销,只是逢场作戏而已。 他怎么就当真了? 甚至还因此想要去试探左乔的性向? 他们还要同队一年,万一走错了一步,把队内氛围弄得尴尬事小,万一左乔的状态因此受到了波及,影响了左乔的未来,那就问题大了。 郁涟都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完成所有的训练的了。晚上十二点半,在所有队员都离开以后,他收拾好所有东西,关上了训练室的灯,上了电梯。 刚走到房间门口,郁涟的脚步就顿住了。 走廊的灯光比较暗,并不是昏暗,只是更加柔和。 这也让站在他房间门口的少年轮廓变得极其温柔。 “左乔?”郁涟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抖,他只能尽可能地抑制住胸膛里的情绪,攥紧了垂在身体两侧的手:“你怎么在这,钥匙忘带了么?” “我带钥匙了。”左乔从外套口袋里抽出手,拿着小熊钥匙圈朝他晃了晃。 在这个情况下,郁涟发现自己竟然在想有机会了自己应该买个同款的钥匙圈。 “那你在这做什么?”郁涟很高兴在自己的努力下,他的声音已经回到了毫无波澜的冷漠状态。 “我想问队长一个问题。”左乔歪了歪头。 郁涟感觉左乔的感觉很陌生,他们相处了一个月,按理来说应该已经很亲近,陌生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这陌生感从何而来。 左乔没有笑。 不笑的时候,左乔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他静静地站在原地,看向郁涟的眼睛不复白天时让人一眼就能望到底的澄澈,漆黑的双眸不带任何一丝笑意,看过来的时候,郁涟仿佛坠入了无底深潭,一瞬间竟有种被捕食者盯上的错觉。 眼前这个又冷又酷、带着神秘感的少年,真的和那个总是笑吟吟的、对谁都温和友善的少年是同一个吗? 更让郁涟感到绝望的,是他发现自己在这个左乔面前,心跳竟然更快一些。 “队长。”左乔朝他歪了歪头:“你在训练室里说的话是真的吗?” 郁涟感觉气势被他压了一头,一时间根本无法继续摆出之前那副强硬冷淡的态度:“……什么话?” “你真的觉得比起和我营销cp,还不如和戴澜升一起吗?” “我……” 郁涟有一千万种回答这个问题,而不暴露自己的真心。可此刻,他在左乔目光的注视下,根本无法说出任何一句谎言。 “不是。” 多少年了。 这还是第一次,郁涟在自己冷漠寡言的外壳下屈服。他微微别过脸,垂下眼睛,几乎能感觉到蜷在自己掌心里的指尖在颤抖:“我更愿意和你在一起。” 左乔没有说话。 郁涟等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朝左乔看了一眼。 左乔脸上已经绽开了大大的笑容,那沉郁冷酷的气质已一扫而空,他笑吟吟地走上前来,然后张开双臂,抱住了郁涟。 郁涟靠在左乔肩头,眼睛睁大。 “我也是。”左乔的声音温柔地掠过他的耳边:“这个提议换谁来我都不会接受,因为是队长,我才愿意的。” 郁涟的心彻底乱了。 他沉浸在这个充满了左乔气味和体温的怀抱里,仿佛漂浮在半空之中,晕乎乎的,没有实感。 这种感觉也给了他一种没由来的勇气。 “左乔。”郁涟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你喜欢男人吗?” 太直白了。 郁涟一出口就有点懊恼。可他也不会委婉的说法,人际关系对他而言一直是件难事。 左乔在听到他这句话后,身体很明显地僵硬了一下,然后他微微松开手,有点困惑地问道:“队长,你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他对此似乎并不反感。 郁涟还在思考着该不该直接挑明了告诉左乔的时候,左乔的声音继续响起。 “如果队长是担心我接受营销这件事,是因为想要占队长便宜的话,那完全不用担心。”左乔说:“我接受只是因为想要帮助战队,想要帮上你的忙,金经理不是说了,队长也有俱乐部的股份嘛。” 郁涟的心一下沉了下去。 “一点私心都没有?”追问是很不识趣的举动,但郁涟已经顾不上了。 “私心当然是有的。”左乔笑着说:“我是队长的粉丝,当然想要离队长近一点啦。” 所以,果然只是粉丝对偶像选手的感情。 没有更多的了。 自己到底在幻想些什么呢。 “知道了。”郁涟挣脱了左乔的怀抱:“这个问题你不用放在心上,我先回房了。” “队长。”左乔在郁涟开门的时候,在他身后喊了一声。 郁涟停下动作,微微偏头。 “晚安,好梦。”左乔说。 郁涟道:“晚安。” 然后砰地一声,门关上了。 郁涟向后一步,靠在门上,身体慢慢滑了下去。 他蹲在地上,抱住了自己的膝盖,隐藏在这片没开灯的黑暗之中,许久没有动作。 第8章 让我照顾你 左乔活了十八年,尽管没有过任何一个交往对象,却也从没有怀疑过自己的性取向问题。 直到郁涟的那个问题如同一道惊雷在他的耳边炸响。 你喜欢男人吗? 问出这句话的郁涟站在开着灯的走廊里,五官精致的白皙面庞上仍然是那副冷淡的表情,他的眼睛看过来,蓝黑色的碎发散落在额前,嘴唇张合的动作让左乔忍不住出神。 ——停下,这不对。 在意识到自己竟然想要将眼前的男人一把抓过来摁在墙上亲的瞬间,左乔就猛地回过神来,清楚地知道自己越线了。 他对自己的性取向没有那么多困惑,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对他并不是什么问题。 问题在于这个人是郁涟。 郁涟是他的任务对象,是他战队的队长,是他的队友他的中单。 左乔向天发誓,他之前做的那些事情如果从“喜欢”的角度上看,的确是暧昧了,但他是真的一点儿都没有想要占郁涟便宜的意思。 什么摸手,撒娇,早安晚安,拎包递水拿外设…… 他是想和郁涟拉近关系。 但他做出这些事的时候,是真的一点点,一丁点点都没有往这个方面想过。 左乔觉得这种想法完全是在侮辱郁涟。 理性客观、甚至冷血地说,左乔不想和郁涟成为队友,原因很简单:郁涟已经二十五岁了,他的巅峰期早就过去了,而左乔才刚刚开始,他应该得到更好的队友,更完美的配合。而不是和一个拿不出carry能力的中单在一起混一年。 可在感情上,左乔很庆幸他进入职业后遇见的第一个中单是郁涟。 手伤的痛苦、队伍成绩的低迷、粉丝的失望、状态下滑的无奈。所有的压力都沉甸甸地压在了这个年轻男人的身上,而他从不抱怨,更不向任何人示弱。左乔一开始就觉得这人像块石头,事实证明也的确如此,郁涟是一块沉默的、坚定的石头,他不为任何外物所动,总是行走在自己认同的路上。 这样的人,左乔怎么可能抱着那种心态去接近、触摸他?那几乎是一种“亵渎”。 他理所当然地给了郁涟一个否定的答案。 出乎左乔意料的是,郁涟竟然又继续追问了一次,他问左乔是不是真的一点私心都没有,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私心当然是有的。 左乔下意识地说出了心里的实话,不过还好他的反应足够快,立马笑着用“粉丝”的借口掩饰了过去。 其实也不算借口,相处的这段时间里,他的确已经成为了郁涟的粉丝。 现在,左乔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洗完澡躺在床上,手臂枕在脑后,心不在焉地想象着如果当时自己给了郁涟一个不同的答案会发生什么事。 “性别对我而言从来不是问题,队长。” 记忆中的走廊不知为何昏暗了许多,连带着站在他对面的郁涟的轮廓都变得有些模糊。 左乔微笑地看着面前蓝黑色头发的男人,一边说话,一边直视着对方的那双极少出现波澜的眼睛。 “那你有私心吗?”郁涟的声音低沉,二十五岁的男人,身体各处都已发育成熟,突出的喉结滚动明显。 “有。”左乔走近了他,手掌抬起,手指穿过郁涟的头发,最后落在他的耳后:“队长,我怎么可能对你没有私心?你这么漂亮,这么让人喜欢……” 咚。 一声沉闷的声响从隔壁传来,于是幻想在左乔的唇落在郁涟唇上的瞬间戛然而止。 左乔猛地睁开眼,坐起身。 动静是郁涟的房间发出来的。 aci的住宿条件很好,隔音效果更是不用多说,毕竟很多队员都有在自己宿舍里继续直播的需求,隔音是很重要的事情。 因此,左乔能听见的这声闷响,在郁涟的房间里听来应该算是巨响了。 出什么事了? 左乔一把抓起搭在床边椅子上的外套,一边穿一边拿起了手机,给郁涟发了消息。 【brige:队长?还好吗?刚刚是什么声音?】 发完了,左乔又重新看了一遍自己的消息,皱了皱眉。 响了一声而已,椅子不小心倒了或者什么东西掉到地上了也是可能的,他这么急着发消息,搞得像是左乔一直在听郁涟房间里的动静一样。 他等了一会儿,郁涟并没有回复。 隐约的不安感在左乔的心里扩大,他三两下穿好了衣服,拉开宿舍门走了出去。 多管闲事也好,被误认为是在偷听也罢。 他现在最想要的是确认郁涟没出什么事。 左乔走到了郁涟的房间门口,抬手轻轻敲了两下:“队长?” 门内隐约有声响传出,可惜听不真切。左乔眉头间的沟壑加深了,他这次加重了敲门的力道:“队长?你没事吧?” “……没事。” 这次,郁涟的回应透过房门,传入了左乔的耳里。 “刚刚是出什么事了吗?”左乔问,他感觉郁涟的声音有点不太对劲。 郁涟再次沉默了很久,才含糊道:“没什么。” 但下一秒,左乔就听见了玻璃门的声音和一声和刚刚相差无几的闷响。 “队长?”左乔有点紧张,玻璃门的声响是一个很好的提示,他意识到,郁涟可能是在浴室里不小心摔倒,并且伤到了某个部位,否则不会第二次摔倒的。 郁涟没有回应,左乔耐心道:“队长,开门,让我来帮你。” “不用。”郁涟这次的声音变大了很多。 左乔脸色一沉,他不轻不重地啧了一声。 这人怎么就这么倔强? 示弱一下会死吗? “郁涟,”左乔道:“开门。” -- 右脚的疼痛并不明显,但当郁涟试图用它走路的时候,骤然袭来的无力和酸软让他再一次摔倒在浴室坚硬冰冷的瓷砖上。 是他自己的问题。 他不应该带着满脑子的懊恼,心不在焉地在一间没有防滑地毯的浴室里洗澡,同时还想着刚刚走廊上的事情。 左乔的回答和刻意拉开距离的态度让郁涟想要重新回到过去一次,而这一次他不会再那么鲁莽直接地试探左乔的性取向。 这懊悔溢出了他的大脑和心脏,让他没能注意落在地板上的浴液。 扭伤的右脚很疼,郁涟看了一下,脚踝已经红肿成了馒头。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摔过跤,更是很多年没有崴过脚。 可能命运在用这个简单直接的方法警告他他不应该做过多的尝试。 可郁涟没想到,左乔竟然会听到自己摔跤的动静,主动敲门来找他。 而且在听见左乔的声音以后,自己一着急,竟然又摔了一下。 尴尬、疼痛、羞耻、懊悔…… 所有的情绪如同一个茧,瞬间将他裹了进去。 太丢人了,郁涟,游戏打不好,连路都走不好了吗? “队长,开门,让我来帮你。” 郁涟的耳朵红了,他慌乱地抓起挂在一旁的浴衣,将自己裹了起来:“不用。” “郁涟,开门。” 郁涟僵住了。 发出这个指示的低沉声音,显然不属于那个无时无刻都笑着的开朗少年,而属于那个站在走廊上沉默地看着自己、脸上不带任何笑意的左乔。 郁涟或许能拒绝前一个左乔的好意,却无法抗拒后一个左乔的命令。 他抓着自己的浴袍带子,一瘸一拐地走到了宿舍门口,打开了门。 左乔就站在门外。 他打量着郁涟,脸上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是没想到郁涟会穿着浴袍开门,不过很快,当他的视线落到郁涟的脚上时,脸上的不悦和讶异就变成了担忧。 左乔没说话,直接蹲下身去,在郁涟的脚踝上捏了一下。 郁涟拼命咬住了下唇,才没丢脸的叫出声来,他慌忙地挣脱了左乔的手。 “很疼?会不会骨折了?”左乔抬头看他。 “没有。”郁涟垂着眼睛:“就只是崴了一下,没什么的。” 左乔皱了皱眉,目光流露出些许不赞同,他站起身,他们的距离如此之近,让郁涟再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他们之间的身高差。 他不得不微微抬起头,才能再次直视左乔的双眼。 郁涟很清楚,正是因为左乔不断积极主动地接近他,讨好他,宛如一只小狗绕着他打转,才让他开始注意并喜欢上了左乔。 可谁能告诉他,为什么此时此刻冷淡下来的左乔,更让他心跳不止? 仿佛终于见到了太阳的暗面。 并为那或许谁都不知道的暗面神魂颠倒。 “左乔……”郁涟咬住了下唇,移开视线:“我没事,你回去吧。” 尽管是他说出来的话,但在左乔真的后退一步,离开他房间的范围的时候,郁涟的心还是忍不住沉了下去。 若是平时,左乔一定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他。 是不是自己刚刚的试探太明显了,让左乔意识到了什么,才让左乔的态度发生了改变? 发生了他并不想见到的改变。 矫情。 一个声音在郁涟心里响起。既然你喜欢他,又为什么要一次一次地推开他?接受他的好意,享受他的照顾,这难道不好吗? 当然不好。 如果左乔对他的感情不是郁涟想要的那一种,那么放任沉沦无疑是一种自我毁灭。 “队长,”左乔后退了一步,却没有离开:“要来我房间吗?” 沉默持续了几秒钟,可能更长。 因为郁涟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句话并不是自己的想象,而是真正发生在现实里的事情。 他抬起头,看向左乔。 左乔的视线从头到尾都没有过任何一丝闪躲,直视着他,歪了下头:“我的房间里有药膏,我想回去拿,但又担心回来的时候队长会不给我开门。所以,队长,要来我的房间吗?” -- 震惊的情绪让眼前男人面无表情的面具裂开了一条缝隙。 空气中浮动着湿热的水汽,左乔甚至能闻到郁涟身上沐浴露的味道。 男人身上的浴袍很乱,显然是仓促之下胡乱披在身上的,浴袍的带子都没系好,左乔克制又克制,才没有将自己的视线移到中间微微敞开的缝隙上。 是他自己要求郁涟开门的没错。 但他真的没想到,郁涟竟然穿成这样就来…… 他们是两个男人,就算光膀子也没什么可尴尬的,左乔之前在学校和同学打球,只穿个裤衩就在球场上乱蹦的情况多了去了。 所以谁能告诉他,为什么在郁涟面前,他会这么不自在? 还有离开房间前,他躺在床上时脑海里浮动的幻想…… 清醒点,左乔,这是你的队长,你的任务对象,一个货真价实的大男人,你最不需要的就是想象亲吻他的嘴唇,或者看他穿着浴袍的样子出神。 掌心里还残留着方才触碰郁涟受伤脚踝时的触感,左乔不自觉蜷起了手指,然后深呼一口气。 “队长?”左乔道:“你是想要来我房间,还是在这里等我,等一会儿给我开门?” 得到了第二个选项的男人如蒙大赦,下唇已经被咬成了熟透的红:“等会我给你开门。” 左乔得到了满意的答复,终于是笑了笑,转身朝自己的宿舍门走去。 在浴室里翻找药膏的时候,左乔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脸。 没有笑容的脸。冷漠阴沉,近乎于冷酷,比郁涟的疏离淡漠还要多出几分锋芒。 他挑了下眉,然后弯起唇,熟稔地露出了一个笑容,一个灿烂的、亲切的、开朗的笑。 一个他已经习惯挂在他脸上的笑。 不,这并不是一种伪装。 只是人都有明暗两面,阳光之下总有阴影存在。谁也不可能成天只笑着,其他情绪全都为零。 至少左乔做不到。 是从什么时候起,他习惯于永远用那副笑着的表情去面对其他人? 可能是从小时候,他第一次在那些所谓的好朋友面前摘下了笑容的时候开始的吧。 人们只喜欢你的阳光,只喜欢你的温暖,他们汲取你的温度,因此在你周围露出笑容。 一旦你感到疲惫,光芒稍敛,流露出其他的情绪,他们就会四散离开。 可郁涟似乎不同。 无论是在走廊上,还是方才在房间门口,左乔都没有笑,郁涟却也没表现出惊讶或者质疑,仍然用平常的态度对他。 似乎,在郁涟面前,无论左乔是什么样子,阳光还是阴影,都是一样的。左乔就是左乔,他自己而已。 左乔喜欢这种感觉。 他拿起药膏,再次走向郁涟的房间。 这一次敲门后,门很快就打开了。 左乔以为这段时间里郁涟会换个衣服什么的,但男人仍然是刚刚的模样,没有变过。 他先是有点意外,随后意识到如果想要换衣服,郁涟就要拖着那只崴伤的脚走去衣柜,还要再走回来,帮自己开门。 左乔有点懊恼自己的不细心。 他上前一步,走进了房间,然后关上了门。 郁涟似乎有点紧张,左乔听见他的呼吸错了一拍。 “队长,我扶你。”左乔伸出了手。 郁涟的眼睛微微睁大,他看向左乔的手掌,却像看见了什么洪水猛兽,眉头皱起,摇头:“不用,我自己走就行。” 这人…… 刚刚查看他伤处的时候也是,就这么不愿意自己碰他? 左乔一耸肩:“行。” 郁涟看了他一眼,一手扶着墙,慢吞吞地转过了身去。 他给了左乔一个背影,扶着墙,一瘸一拐地往房间里面走。 即便是这种情况下,他的背也始终是挺直的。 左乔低头看了下,发现门口已经放好了一双新拖鞋,他没说什么,换好鞋,跟在了郁涟身后,慢吞吞地,也不超过郁涟,就这么跟在后面。 郁涟的宿舍房间和他本人一样乏味,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更没有因为是管理层而有什么优待,睡眠状态的笔记本电脑放在书桌上,旁边还架着平板电脑。 一声小小的轻呼。 郁涟在经过书架的时候趔趄了一下。 -- 郁涟几乎以为自己要丢脸地摔倒第三次。 这一次还是在左乔面前。 但下一刻,一双有力的手臂便搂住了他的身体,并将他向后拖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队长,”左乔的声音很低沉,在他的耳边响起,他的耳朵几乎能感觉到少年温热的吐息。“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没有。”郁涟偏头,想要躲过左乔的呼吸,却无力挣脱这个他想要到了极点的拥抱。 “你今晚复盘后吃晚饭了吗?” 郁涟这次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难怪,你可能有点低血糖。”左乔道:“别撑着了,让我来照顾你,好吗?” 让我来照顾你。 郁涟闭上了眼睛。 不行,不行。他的理智在告诉他不行。 可他却发现自己点了点头。 然后,下一刻,郁涟身体一轻,一声惊呼后,他下意识搂住了左乔的脖颈。 左乔轻松地抄着他的腿弯,将他抱了起来,然后笑了笑。 朦胧的灯光,安静的房间,夜晚是最天然的保护罩。 在他最熟悉的这个地方,他喜欢的少年将他抱了起来,对他微笑。 这一刻,郁涟听到了自己理智支离破碎的声音。 第9章 更多 郁涟比左乔想得要轻很多,他掂量了一下臂弯中的重量,不由皱眉。郁涟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饭? 仔细回想,大部分时候,郁涟都是在训练室里吃饭,很少和其他人一起。 左乔曾好奇过,但戴澜升说队长向来如此,不喜欢和别人走得太近,左乔也就没再在意。 郁涟比他大七岁,还能不知道怎么照顾自己吗? 事实证明,他确实不知道。 左乔抱着郁涟,走到床边,将他放下。 郁涟垂着眼帘,没有说话,也没什么表情,只是放任左乔摆弄自己。 “队长。”左乔单膝跪地,把郁涟受伤的那只脚搁在自己的膝盖上,拿出药膏,小心地涂抹在男人红肿的脚踝:“你想吃什么?” 然后在郁涟回答以前,他又抬起头,露出一个笑:“不准说不吃了也没关系这种话。” 郁涟又咬了咬下唇,左乔很喜欢他这个紧张时的小动作。 “随便你,”郁涟道:“我吃什么都无所谓。” “那就我来决定。”左乔揉着郁涟脚踝的皮肤:“以后队长和我在一起吃饭吧。低血糖不是小事,之前我朋友就因为没按时吃饭摔倒,脑震荡住院了快一个月。” 郁涟没有说话。 左乔以前遇见这种闷葫芦,只会觉得心烦气闷,有什么话直说不行吗? 他现在半跪在地上,帮郁涟用药膏按摩受伤的脚踝,絮絮叨叨着自己的关心却没得到半点回应,按理来说应该更不高兴才对。 可他一点儿都没有不开心的感觉。 左乔微微抬起头,看见了郁涟浓密纤长的睫羽正微微颤动,灯光下,他的皮肤近乎雪白,透出淡淡的薄红。 那饱满的双唇已有些红肿,仿佛刚承受过一轮激烈的亲吻。 这是郁涟。 冷淡的、对任何人都保持距离的郁涟。 不准任何人触碰、不和任何人亲近、不向任何人示弱的郁涟。 总是一个人承担一切、倔强笨拙的郁涟。 这样的男人,唯独允许左乔亲近他,帮助他。 刚刚左乔问他,可不可以让自己来照顾他。 而郁涟点了头。 那个小小的动作,就像是打开了左乔身体深处的某个开关。 他想要照顾他。 想要照顾这个漂亮冷漠的男人。 甚至—— 占有。 想要他温顺、想要他服从。 想要他认同他是左乔的所有物。 想要从那双毫无波澜的眉眼中得到更多独属于他的情绪,谁都看不见的、谁都没看见过的情绪。 左乔喉结滚动。 他松开了郁涟的脚踝,低声道:“好点了吗?” “好多了。”郁涟道:“谢谢。” 左乔笑了笑,站起身,从旁边抽出纸巾简单擦了下手,拿出手机点了外卖。 “等会东西就送来了。”左乔道。 “谢谢。”郁涟仍然是这两个字。 左乔看着他,忽然道:“队长,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烦?” 不是。 在问出这个问题以前,左乔的心里就有相应的答案了。 但他想要郁涟亲口承认,想要知道郁涟对自己的感觉究竟是怎么样的。 亲吻、占有,这些冲动显然已超过了队员对队长的关心范畴。 男女对左乔而言不是问题。 但这个对象是郁涟,一个把自己藏在岩石后面的男人,如果真的想要更近一步,比起左乔单方面的接近给予,不如一步步引诱郁涟,让他从岩石后面,主动朝自己走来。 -- “队长,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烦?” 郁涟僵住了。 他下意识抬起头,对上了左乔探究的视线。 “你怎么会这么想?”他眉头轻蹙,下意识开始回想自己刚刚的所作所为,然后意识到,他已经太过习惯用面无表情和毫无波澜的外壳去应对所有人。左乔这么细心的对待他,却连一个笑脸都没得到。 两句平淡的感谢,好像就要抵消左乔所有的照顾。 也难怪左乔会这么问。 “因为……”左乔上前一步,腿抵住了郁涟的膝盖:“队长好像不太喜欢我。” “我没有不喜欢你。”郁涟努力忽视他们接触的部位。 “那队长喜欢我黏着你吗?”左乔问。 当然喜欢。 可这个答案对郁涟而言实在太难说出口。 他能感觉到火辣辣的温度顺着自己的脖颈一路攀升到了耳朵,一时间窘迫又懊恼。 明明对男人不感兴趣,为什么现在又要在自己的房间里,让自己承认这些事? 喜欢不喜欢,无论是在粉丝和选手之间,还是队员和队长之间,都不应该是什么重要的问题。 “我说了。”郁涟低下头道:“我没有不喜欢你。” 左乔的轻笑声传来。 “所以是喜欢?”左乔蹲下身,那张年轻帅气的脸因此再度出现在郁涟的视野里,少年微笑着,唇角露出小虎牙:“我也喜欢黏着你,队长,我喜欢照顾你,所以多给我一点儿机会吧,我想要对你好。” 郁涟的胸膛几乎被加快的心跳震得发疼,他嘴唇张合,被这笑容蛊惑了一般,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道:“看来你真是我的超级粉丝。” 左乔微微挑眉:“为什么这么说?” “普通粉丝……不会在乎这么多。”郁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只能听见自己的声音不受控制地继续响着,就像已经忘了几小时前在走廊上让他后悔的试探行为。“普通的队员也不会这么照顾和关心队长。” 左乔的眼睛里出现了一点惊讶和若有所思。 他是否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暗示? 郁涟感觉到了心底愚蠢的希望在不断扩张。 “的确。”短暂的停顿后,左乔承认:“我对你的关心不是因为我是你的粉丝,也不是因为你是我的队长。” “那是因为什么?”郁涟的呼吸加快了。 左乔正要回答,一阵手机铃声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左乔皱了皱眉,站起身,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外卖送到了,我先去拿。队长,你的房间钥匙放在哪儿?等会我自己进来,你别乱动。” “在鞋架旁边的盒子里。”郁涟道。 左乔拿了钥匙,匆忙地离开了。而郁涟怅然若失地向后躺倒在床上,知道自己绝不可能再一次拿出刚刚的勇气,再问左乔一次那些问题了。 他叹了口气。 二十五岁的人了,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都知道得清清楚楚。那些他不应该和左乔在一起的理由早就被他整理堆叠起来,如同一座小山立在他的面前。 年龄、竞技状态、距离、舆论…… 偏偏在左乔面前,郁涟的理智就喂了狗。 怎么就克制不住? 又不是什么情窦初开的小女生,竟然只因为被抱了一下,就神思不属。 想要他。 但不能要。 不应该要。 却还是想。 怎么办? 左乔回来以后,会给自己刚刚那个问题的答案吗…… 发现自己的思绪竟然又绕回了原地,理智发出的斥责作用近乎于零,郁涟不由无奈。 左乔很快就回来了。 他拎着粥盒,打开了房门,走了进来,将东西摆好在书桌上。 郁涟本想扶着床站起来,左乔却先一步走到了他面前,将他抱了起来,放到了书桌前的椅子上。 “你不用……这么做。”郁涟能感觉到自己的耳朵又红了:“我能自己走。” “我说过,让我照顾你。”左乔给他打开粥盒,将勺子递到了他的手里。 郁涟的手指收紧,他喝了几口粥,都没尝出味道来。 “还合口味吗?”左乔将小笼包的盒子推到他面前,又拉过旁边的椅子,坐到了他身旁:“我之前看队长经常喝皮蛋瘦肉粥。” “嗯。”郁涟这才发现粥盒的包装来自于自己最常买的粥店。他心里一阵暖流涌过,没想到左乔这么关心自己。 左乔托腮坐在旁边静静地看他吃了一会儿,突然开口:“我关心你是因为我喜欢这么做。” 郁涟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句话是在继续刚刚的话题。 “你喜欢?”郁涟眨了下眼。 “嗯,我想要照顾你,是因为我喜欢这么做。”左乔的表情很认真:“我想要帮你按摩手,想要陪你吃饭,想要监督你每天喝水,想要帮你拿外设拿衣服,想要在你受伤的时候陪在你身边,让你依靠我。” 这话说得很暧昧,又很不暧昧。 郁涟的勺子在粥碗里搅了一下:“你对谁都是这样的吗?” 左乔摇了摇头:“队长是第一个。” 我有什么特殊之处? 我之后,还会有下一个吗? 种种思绪重重压上心头,郁涟咬着唇,却无法问出其中任何一个。 他害怕得到自己不想要的答案。 不过左乔显然没有这样的顾虑。 他看着郁涟:“队长,可以让我继续照顾你吗?” 郁涟看了他一眼:“你之前不就已经这么做了?” “不,”左乔摇头:“我想要比之前更多。” 郁涟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更多?”他轻声问。 左乔看着他,片刻后,凑上前来。 郁涟屏住了呼吸,几乎以为左乔是要吻他。 但左乔只是帮他理了一下散乱在额前的乱发。 “更多。”左乔肯定道:“至少在队长脚伤这段期间,让我好好照顾队长吧。” -- 郁涟崴脚受伤的消息让aci的所有队员都小小地惊讶了一下。 显然,这个男人在役期间完全就是一副无病无痛的钢铁形象,几年来从未因为伤病缺席,哪怕手伤如此严重,也没有耽误过训练时间。 “天啊。”茶水间里,戴澜升戳了戳左乔的胳膊:“队长到底什么情况,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受伤。” 他的手伤就不是伤吗? 左乔克制住了反问的冲动,笑了笑:“好像是低血糖。” “哦哦哦,原来如此,不过他竟然让你扶着他进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允许别人跟他走得那么近。”戴澜升说完,又想了想:“不过你之前和他距离也比其他人都近,看来队长是真的对你青睐有加。” “可能是队长受不了别人黏着他吧。”左乔玩笑道。 “不不不,我不是说这个之前。”戴澜升摇了摇头:“一开始他对你就不一样。” 左乔愣了愣:“一开始?” 戴澜升的八卦精神显然被左乔的表情给唤醒了,他凑近了左乔:“青训还有二队的好几个队员都是队长的脑残粉,都用各种方法黏过队长,有韧性的也不少,结果都被队长毫不客气地赶跑了。只有你,实话说,队长旁边那个位置从来都没人坐过,因为队长特别不喜欢和别人走得近,结果他竟然让你坐上去了,唉,到底是旧不如新啊……” 后面戴澜升充满怨念的碎碎念根本没能钻进左乔的耳朵里。 从一开始,郁涟对自己就是特殊的? 为什么? 好吧,这个问题其实很愚蠢,不是吗? ——“你喜欢男人吗?” 操。 原来是那个意思?! 郁涟是在试探自己?? 等等,这是在试探自己吗? 还是说,郁涟只是久违地看到了一个值得培养、值得亲近的新人后辈,想要提携,又害怕被误会,搞出多余的感情和乱七八糟的事情? 都说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果然如此。如果这件事中的当事人换成其他人,左乔一定能轻易给出肯定又简单的答案。可现在其中的当事人是他和郁涟,一切就都变得不同了。 郁涟喜欢他? 左乔就算再自恋,也实在很难相信这件事。 他泡完咖啡,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郁涟正在进行每日的例行训练,手上的绷带是今天早些时候左乔给他缠的。 他似乎察觉到了左乔的视线,微微侧过头来,给了左乔一个短暂的视线停顿,又重新回到屏幕上。 冷淡吗?可能有点。 但现在左乔已经明白,在郁涟身上,应该使用一套完全不同的标准以来衡量他所有的所作所为。 左乔将其中一杯咖啡放在了郁涟面前,看着他端起杯子,小小地啜了一口。 郁涟会喜欢他吗? “你不用训练吗?”郁涟忽然道。 他没看左乔,却知道左乔一直在看他。 左乔笑了笑。 “训练的,队长。”说完,他又眨了眨眼,笑着补充道:“等会儿一起吃晚饭吧,之后我们还要一起直播双排呢。” 第10章 mvp 左乔开通直播间和微博后,除非和郁涟一起双排,否则根本不开播也不发任何消息,相较于其他选手各种分享日常生活和分享游戏攻略的微博,他的社交账号简直就是一片荒漠。 不过这一点在aci粉丝的眼里,却变成了一大萌点。 郁涟翻看着自己微博底下的回复。 那些因为成绩责难的评论还是有,但更多的已经变成了嗑他和左乔cp的评论。 【最近的直播真是越来越甜了,心满意足。】 【是brige越来越甜了!狗勾拯救世界!】 【涟涟这么冷的性子也无法抵抗小狗的攻势,昨天brige给涟涟让五杀的时候,涟涟耳朵都红了。】 【阳光小狗和沉默猫猫的组合真的吃不腻。】 ……小狗吗? 郁涟垂下眼。 昨天晚上直播结束的记忆涌上脑海。 左乔说他想要更多,并没有在开玩笑。 游戏和训练室里,左乔仍然是那个时刻黏着他,处处照顾他的笑吟吟的阳光少年。 但当他们回到宿舍里,左乔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不,不是变了一个人,应该说,当他们独处的时候,左乔的情绪便不再单纯止步于纯粹的温和开朗,而是变得更加复杂。他专注看着郁涟的时候,郁涟仿佛要被那双眼睛吞噬。 自己刚开始见到他的时候,只觉得那双圆圆的小狗眼可爱至极。 但当左乔微微眯起眼,用手掌握着他的手腕或肩膀,不带笑意的视线扫过他的身体的时候,那双所谓的小狗眼里的光已变得沉着且危险。 这并不是一只小狗。 分明是一只藏好了自己利爪和尾巴的狼崽子。 郁涟有时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左乔说他没有私心,对男人没兴趣,照顾郁涟只是因为他喜欢。 可郁涟越来越不确定自己还能否在这样的“照顾”面前保持自我,守住自己给自己划下的那条界线。 谁能告诉他,当你的暗恋对象每天比你人生中遇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照顾你、亲近你、甚至掌控你的时候,你到底该如何让自己记得,他并不喜欢你的这个事实? 有时郁涟甚至想要直接告诉左乔,他受不了了,要么给他更多、给他所有。要么什么都别给他。 可有可能失去一切的恐慌是横在他面前的山,也是唯一一道阻止他这么做的障碍。 一年。 这是你的最后一年。 却是左乔的第一年。 不要因为你的个人感情毁掉左乔明亮前途的开头。 控制住自己,郁涟。 你一个人走了这么久,再多一年,也不会怎么样的。 当好你的队长,做好你应尽的职责。 然后……在允许的范围内,稍微地享受他的温柔和照顾、他的掌控和占有。 “lian。” 郁涟抬起头的时候就已经锁上了屏幕。 金经理站在他面前,满脸微笑,喜气洋洋,显然,最近左乔和郁涟炒cp的行为让aci受到的舆论压力小了不少,话题度上升,连带着投资商也重新回归。 “金经理,有什么事吗?”郁涟道。 “后天就是rpl春季赛aci的第一场比赛,也是brige的首秀。”金经理道:“你觉得brige会不会紧张?” “不会。”这个问题郁涟甚至不用想第二次。如果换成其他的新人,或许会因为首秀而紧张,发挥不出应有的实力。但左乔是特殊的。 “你确定?明天打yo,这队伍可不是什么强队,万一输了,粉丝对左乔的评价可能会跌落谷底,你们的cp也就不好卖了。” 的确。营销了那么久,结果打弱队的时候遭遇滑铁卢,左乔身为初次参赛的新人选手,遭遇的责难会比他们都多。 郁涟淡淡道:“不会输。” “行,”金经理笑了笑:“自从你转型,就好久没听你这么斩钉截铁地说不会输了。” “以前我是对自己有信心,”郁涟道:“现在我对左乔,对brige有信心。” -- rpl春季赛开幕式第二场,aci对上yo。 比赛选手休息室内,左乔有些好奇地四处看着,他看过不少次rpl的现场比赛,托诉远杉的福,也进过几次后台,但对于其中的具体流程,他知道的并不多。 adc许远蔺一进休息室就躺倒在躺椅里,用队服外套蒙着头打斗地主。戴澜升一边看上一场比赛的回放一边嘀嘀咕咕,时不时对其他选手的操作发出几句锐评,尽管客观地说,左乔觉得戴澜升说的那些操作戴澜升自己都做不到。 袁可靠在沙发上,正专注地看着屏幕,时不时附和两句戴澜升的嘀嘀咕咕。 “紧张吗?” 郁涟的声音轻飘飘地在左乔耳边响起。 左乔侧头看过去,笑了一下:“还好,只是第一次来,有点好奇。” “这种事都是一回生二回熟的啦。”戴澜升扭头参与进了他们的对话:“其实也没什么流程,等会儿通知上场,戴好耳机等着裁判开始,确定一下没问题就开始bp(选角色和禁用角色),bp结束开始进图,进完图开始打……” “都让你小子说完了。”苏教练走进休息室,不轻不重的敲了下戴澜升的脑袋:“准备好,十分钟后上场。faraway,别玩斗地主了。” 许远蔺闷闷地拉下蒙在头上的外套,挥了挥手里的手机,表示已经退出游戏了。 苏教练简单地说了下今天的比赛策略,工作人员很快就来敲响了门。 所有队员都站起身,走向休息室的大门。 左乔跟了上去,衣服后摆却被轻轻拉了一下。 他愣了下,停下步子,转过身。 郁涟垂着眼,抬手给他整理了一下队服的衣领。 “不用紧张,”郁涟轻声道:“今天有我在。” 这句话不像是一个c不了的团队型中单应该说出来的话,有你在,c位派不上用场,你又能有什么用?你多少次比赛是输在这一点? 可左乔却真的从这句轻语中汲取到了他自己都想不到的力量。 或许是这段相处时间里,他已明白了眼前这个男人的坚韧和毅力,看到了郁涟藏在外壳之下的积蓄着的能量。 左乔完全相信,就算自己不小心失误,有郁涟在,他会帮自己处理好一切。 所以左乔只需要向前就好。 他身后总是有郁涟在。 “我知道,队长。”左乔弯起眼:“相信我,嗯?” “我相信你。”郁涟说。 暖流穿过胸膛,左乔忍不住握住了他帮自己整理领子的手,捏了一下。 “如果今天赢了,我会有奖励吗?”左乔笑着问。 郁涟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下。 左乔本只是随口一问,却不想下一秒,郁涟真的点了一下头。 左乔的心跳加快了。 今天的比赛比所有人想象中的都要顺利,甚至比左乔自己想得都要顺利。 野核打法本就最契合当前版本,左乔刚好是个最擅长野核的打野。第一局他还配合戴澜升布控敌方野区视野,打得相对保守。第二局就开始了排位打法,将敌方野区划成自己的地盘,在里面随意撒野。 开局十分钟,在敌方红野区一打二拿下中单和打野的人头的时候,左乔咧了咧嘴,知道郁涟的奖励,自己今天是势在必得了。 只是沉默寡言、不解风情的队长,会给自己什么作为奖励? 左乔解决完野怪,在视野盲区内按下回城,一边打开商店选装备,一边控制着不要侧头去看郁涟。侧头的举动可能会被当成窥视队友屏幕被判处违规。 谁知道他只是想要看看郁涟那近乎完美的侧脸呢? 比赛结束时,连续两局mvp的战绩,让左乔击碎了所有对他的质疑。 手机振动。 【诉远杉:nice】 【诉远杉:碾压局,不愧是十八岁天才打野。】 左乔笑了笑。 【左乔:低调。】 【诉远杉:说起来,我有件事想问你很久了。】 【左乔:对的,是金经理的主意。】 【诉远杉:???】 【诉远杉:这就是我们的默契吗,我甚至还没开口说出半个字,你就知道我要问你和lian炒cp的事情?】 【左乔:你还能有什么想要问我的问题,想不出第二个呢。】 【诉远杉:哈哈哈哈,好吧好吧。金经理就是喜欢搞这些东西,有利有弊吧,以前他试图炒faraway和dairy的cp,结果反而让两个人关系闹僵了。没想到他这回还干同样的事。】 有这回事? 难怪许远蔺和戴澜升明明应该是最亲近的下路二人组,实际关系却那么疏远。 话又说回来,如果只是炒作失败,那也仍然是队友,当朋友也没什么难的。为什么这两个人会这么尴尬? 不管怎么说,站在左乔的角度,他还是很乐意炒这个cp,以此接近郁涟的。 应该说,他根本没有刻意炒作的意思,他对郁涟所做的一切,都是发自本愿,没有任何一点儿作假的。 他真的很喜欢照顾郁涟,喜欢看到这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男人,唯独在自己的话语和触摸下咬着唇,红了耳朵。 【左乔:不用担心,我和lian的关系很好。】 【诉远杉:那我就放心了。】 【诉远杉:过两天我有个采访会去aci,到时候一起吃个饭。】 【左乔:当然。】 赛后采访理所当然地落在了斩获两个mvp的左乔身上,因为他是新人,苏教练特地让一个老队员跟着一起去,免得他说错了什么话。 左乔本以为这个人会是郁涟,没想到是许远蔺。 许远蔺平时也不怎么说话,大部分时候要么躺着要么趴着,直播和训练的时候也总是一副心不在焉、懒洋洋的样子,但aci的所有人明显都很信任他应对采访的能力。 左乔本来还抱着点怀疑,后面采访开始的时候,他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那么信任许远蔺。 可能是开幕式加上aci身为老牌战队却引进了从未有过任何比赛经验的新人队员作为首发选手的噱头,今天的主持人多少有些咄咄逼人的意思。 然而他所有尖锐的问题都被许远蔺四两拨千斤地推了回去,左乔在旁边听了一会儿,终于意识到这个人根本就没留心主持人到底说了些什么,许远蔺做出的所有回答都相当似是而非,你可以说他回答了你的问题,但具体的答案却什么都没有。 最后主持人受不了,主动把话筒递到了左乔嘴边,显然执意要让左乔亲自回答几个问题,试图从他嘴里撬出点东西来。 但很可惜,左乔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短短功夫就将许远蔺和稀泥的功夫学了个三成,眨着眼睛,微笑着,却一次正面回答都没有过。 “brige,你身为从未有过任何经验的新人选手,一进入aci就成为了首发打野,外界质疑的声音并不少,请问你面对这些质疑,有什么想说的吗?”主持人有气无力地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左乔看着面前闪闪发亮的摄像头,眯起眼,露出小虎牙。 “请期待aci接下来的表现。” 回程的保姆车上,戴澜升哈哈笑着勾住了左乔的肩膀:“可以啊,brige,你今天采访和faraway的配合真是完美到极致了,听你们说话跟没听一样,完全的艺术。” 袁可也竖了竖大拇指:“天生当领导的材料。” 左乔笑了笑,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戴澜升和许远蔺。 aci想要变强,这对下路的关系和配合度是一大关键点。 诉远杉说他们关系闹僵,是因为金经理让他们炒cp。其实无论什么事情,过程中出现不愉快,闹得关系变差都是很正常的,只是让左乔好奇的是,虽然他们不怎么说话,任谁来看都是相看两相厌的情况,这两人却谁都没有因为高薪而转到其他战队去,就算不交流,配合上也还算默契。 挺神奇。 可惜左乔不是什么八婆和喜欢掺和其他人感情的性格,不过诉远杉很喜欢干这些事,刚好过段时间他要来aci…… 坐在他旁边的郁涟轻轻动了一下。 左乔的思绪立马从许远蔺和戴澜升的身上离开了。 是了,他现在最应该在乎的不是什么队友之间的关系,而是他的队长在比赛之前,承诺要给他的“奖励”。 第11章 告白 “干杯!” 日料店的包厢里,aci全体成员同时举杯庆祝他们在春季赛取得的第一场胜利。 左乔仰头喝完杯子里的酒,视线第不知多少次飘向身旁的男人。 郁涟没有看他,表情全程都很平静。 对那个“奖励”感到急躁难耐的人似乎只有左乔一个。 本以为比完赛后,他们就会立马回到基地。结果半途金经理突然提出要请他们吃日料,还获得了其他队员包括苏教练和其他后勤人员的一致同意。 世界赛后,aci的士气就陷入了一片低迷。如今新赛季终于有了个好的开头,大家想要庆祝,左乔当然不可能成为那个扫兴的人。 他放下酒杯,脸上带着笑,手指却已不耐烦地在膝盖上不断轻点着,他都不记得上一次他这么耐不住性子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brige,”戴澜升已经喝得眼睛发直,从椅子上站起来都要摇晃好几下:“这赛季我的成绩就全靠你了,带、带我飞,乔神,我敬你一杯……” 左乔听他吞吞吐吐连话都说不清楚了,有些好笑,抬手想将自己的酒杯重新加满,一只手却在这时从旁边伸过来,掩住了他的杯口。 “喝这么多就可以了。”郁涟淡淡扫了戴澜升一眼:“dairy,你明天是不用训练了吗?” 他的声音不大,但哪怕在嘈杂喧闹的房间里,那把清冷的声线也绝不会让人忽视,仿佛他的声音和其他人的都不在同一个音域。 戴澜升愣了一下,老老实实地坐了回去,同时嘴里还嘀咕着什么“护短”“有新人忘了旧人”“偏心”之类的话,让周围响起一片笑声。 此时的左乔已经无法再关注那些事情了。 或许是迟来的酒意终于翻涌着占据了他的大脑,他微微眯着眼睛,单手托腮,侧头直视着他的队长漂亮白皙的脸。 左乔没想过自己有一天竟会对一个男人的脸感到如此痴迷。 而且,还不只是因为欣赏对方的长相。 他的眼睛无时无刻地想要停留在郁涟的身上,他不受控制地关注着郁涟的喜怒哀乐,想要第一时间察觉郁涟的需求, 满足郁涟,几乎快成为他本能中的一环。 这是“照顾”的副作用吗? 这也不能怪左乔。 谁让他正年轻,正是最有精力的时候?稍微一点儿风吹草动,对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来说,都是惊涛骇浪。 何况他的队长还这么漂亮,这么勾人…… 左乔已经完全忘记了刚见面时,他对郁涟“太冷淡”“太沉郁”的评价。 不如说他现在已经喜欢死了这个男人的冷淡和沉郁。 郁涟最好变得更冷淡一点,让所有人都不敢接近他。 然后,左乔就能独占他那石头一般的外壳下,羞涩可爱的内里。 “队长。”左乔说。 郁涟拿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他微微侧过头,给了左乔一个“有事直说”的眼神。 “你会给我什么奖励?” 郁涟脸上的神情没有任何改变,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左乔,然后开口:“我会满足你一件事。” 左乔不确定因为这句简单的话就加重了呼吸的自己算不算正常:“什么事?” “什么事都可以,只要我做得到。”郁涟说。 “什么事都可以?”左乔听见自己的声音已变得沙哑。 “嗯。”郁涟道。 “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郁涟顿住了。 左乔也有一瞬间的凝滞。 郁涟崴伤以后,他履行了自己的承诺,“更多”的照顾了郁涟,并竭尽所能地在许多相处的时间里偷到了很多接触的机会。 但那些充其量只是模糊的暧昧,隔着一层纱,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 可以是暧昧,却也可以只是单纯的后辈对前辈的照顾和关心。 若是挑开这层纱—— “嗯。” 郁涟的声音打碎了左乔的胡思乱想,也击碎了他最后一丝犹豫。 “那接下来我们去ktv续摊,好久没唱歌了……哎,brige?你要去哪?”金经理喝得面色通红,已经摘下了眼镜,正和旁边的苏教练商量着续摊的事儿,突然见到左乔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开始穿外套,不由发问道。 “我身体有点不舒服,想要回宿舍休息会了。”左乔笑着拉好外套的拉链,然后一把握住了郁涟的手腕:“队长的脚好像也有点疼,今天走太多路了,我刚好带他一起回宿舍。” “哦哦,”金经理一挥手:“去吧去吧,好好休息。” “你们玩得开心。”左乔咧嘴,朝房间里的人挥了挥手。 而我也要玩得开心了。 -- 一路上都没有多余的交流。 郁涟跟着左乔走进左乔的宿舍房间的时候,也没有提出任何一句疑问。 尽管他的心已经快要从胸口跳出去了。 日料店里,少年的视线和话语仍然不停地在郁涟的脑海内回放。 曾被无数次当成“粉丝”“队员”“后辈”的眼神忽然变得危险。 声音压低了,反复确认的话语充满了暗示的意味。 郁涟没有开玩笑,他愿意为左乔做任何他力所能及的事情。 不过一开始他提出的时候,并没有奢望左乔会给他真正想要的东西。 可左乔上前一步,直接踏入了他无数次进行过的幻想里,他问他:“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什么意思? 郁涟的大脑一瞬间有点乱。 但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 还能是什么意思呢? 如果只是单纯的照顾和仰慕,如果只是不带任何私心的要求,会需要这样一次又一次的确认吗? 这一刻,郁涟不再思考什么将来以后,什么理性,什么舆论,通通都不再重要。 他唯一想要的,就是满足眼前的少年。 只因为他的少年原来也想要他。 房间里开了暖气,很温暖,空气中有淡淡的香味,是左乔身上的味道。 左乔脱掉了外套。 郁涟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他等待着左乔开口,告诉他,左乔到底想要他做什么。 他什么都会做的。 任何事。 “队长。”左乔转过身,他的身材很好,哪怕是训练也从不减少在健身房的短时间,薄薄的毛衣下胸腹肌的轮廓十分明显:“郁涟。” 称呼的改变似乎也预示着什么。 下一刻,郁涟看到左乔笑了起来,他看到了他最爱的那颗小虎牙。 然后,少年的笑容慢慢变得恶劣。 “跪下。”左乔说。 一个男人要另一个男人下跪。 在其他任何一个场景中,这都将是一种折辱,一种将对方自尊心在脚下碾碎的行为。 可郁涟看着左乔抬起手,脱掉了毛衣,扔在脚边的地上,然后用那带着笑的眼神朝他示意。他的脑海已经变得一片空白,这一刻,左乔的所知所感才是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事情,至于他自己?将被排到最后。 第一次见到左乔时,就播撒进郁涟心中的火种,直到现在才终得真正的燃烧。 他顺从,让柔软的毛衣裹住自己的膝盖。 然后张开了嘴。 -- 左乔的呼吸过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他舔了舔下唇,唇角勾起满意满足的笑。 实话说,当郁涟告诉他,他会有“奖励”的瞬间,左乔就在想这件事了。 现在幻想成为现实,成就感和满足感已无法用语言概括形容。 他弯下腰,将地上还在发抖的男人拦腰抱了起来,让郁涟靠在他的怀里,温柔地安抚着男人的情绪。 过了好一会儿,郁涟重新平静,他将脸靠在左乔的颈窝里,声音沙哑:“放开我,我要漱口。” “我抱你去。”左乔眨了眨眼,心情前所未有的愉悦,他停不下来脸上的笑,也无从掩饰自己的欣喜,“郁涟,队长,你真好。” 郁涟动了动脑袋,耳尖和脸颊都晕着大片的红。 左乔在他的脸上亲了亲,然后,又在他的唇上亲了一下。 郁涟因这柔软的触碰猛地转过脸,惊讶地看着他。 “我喜欢你。”左乔笑着道,“郁涟,你喜欢我吗?” 在问出这个答案的时候,左乔的心里已经有十足的把握。 郁涟这样的男人,这样的性格,若非喜欢他喜欢的要命,是绝不可能做出刚刚那种事的。 他笑吟吟地看着郁涟的眼睛,等待那个他期待已久的回答。 然后,他们会开始交往,他会对郁涟很好很好,很快清空郁涟的黑化值,然后他会告诉003,他要留在这个时间点,和郁涟一直一直在一起。 可郁涟的表情却僵硬了。 他停顿了很久,才慢慢道:“我已经二十五岁了。” 左乔有些奇怪,这又不是什么秘密。“我知道啊。” “你不知道。”郁涟推开他的胸膛,挣扎着站了起来:“我比你大很多,还是男人,而且我还快要退役了。你的一切才刚刚开始,左乔,你很年轻。不要因为一时冲动和新鲜感就做出无法回头的事情。” “一时冲动?”左乔欢欣的心情也僵住了:“新鲜感?你觉得我是冲动了才和你做这些事的?” “我们认识才不到两个月。”郁涟道。 “不到两个月又怎么样?”左乔道:“难道你不喜欢我吗?” 这个问题成功让郁涟的脸上出现一丝挣扎。 不过很快,这挣扎就没了。 “我的确很喜欢你。”郁涟道:“我只是不希望你后悔。” “我不会。”左乔啧了一声:“难道你会?” 郁涟定定地看着他,然后摇了摇头。 “那不就行了?” 左乔急哄哄地,只想要将眼前的男人再抱进怀里,好好地亲一亲,通过行为和话语让郁涟知道自己的心并不是假的。 可郁涟的眼中却因为他的行为出现了更多的不安。 左乔看到了那不安,困惑在他的心里扩大。 他该怎么消除这些不安? 郁涟为什么会感觉不安? “两个月。”郁涟说。 这三个字拉回了左乔的思绪,他皱眉:“什么两个月?” “你好好考虑一下,如果两个月后,你的想法还没有改变,我们就在一起。” 左乔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郁涟要给他们本应从现在就能开始恋爱交往的亲密关系设下两个月的间隔。 但郁涟的态度很坚定,左乔只好勉强点头。 -- 随着时代的发展和进步,电竞行业逐步成为主流,电竞选手所能受到的关注度随之上升,不少明星选手的粉丝数量已能比肩娱乐圈的艺人。 郁涟是走过那段被鲜花赞美拥簇的台阶的。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左乔在出道以后会遇见什么。 名声和金钱是肯定的,随之而来的,还会有各种俊男美女发来的约会消息,网红、主播,甚至一些艺人也会发来邀约。 如果顺利,两个月后,aci会进入季后赛,到时候,左乔的名气已经积攒足够,这个年轻又帅气的打野选手会正式进入所有人的视野,被世界所知。 喜欢他的人也会越来越多。 左乔实在太年轻了。 在左乔笑着向他表白的时候,郁涟感到欢喜、飘飘然、难以置信的同时,巨大的不安也随之向他倾覆而来。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左乔之前说过,他从没有谈过恋爱,他对于自己的这份喜欢,会不会只是贪图新鲜感的冲动?只是因为他们的距离太近,左乔才会注意到他,如果后面有其他人出现,这份新鲜感就会很快消褪,喜欢也会转移…… 郁涟抓住了自己胀痛的右手。 总是这样。 在左乔告白以前,郁涟因为害怕左乔的感情和自己想要的感情不一样而患得患失。现在左乔告白了,他亲了他,说喜欢他,郁涟却又因为害怕左乔会很快变心离开而踟蹰不前。 太糟糕了。 偏偏郁涟无法做到什么都不想,他已经过了孤注一掷的年纪了,他也不是那种什么都不管的性格。 他很幼稚,他对感情的态度很天真、很极端。他害怕失去,一想到左乔会对自己失去兴趣,离开自己,他就感觉胸口一阵发疼。 至少,他不希望分开的原因是一时好感下去了,所以分开了。那还不如什么都没有。 两个月时间,足够让左乔经历并享受那些年轻又漂亮的男女们的追捧和求爱了。 如果在那之后,左乔…… 郁涟咬住了下唇。 他向来悲观,哪怕是在脑海里,他想的也不是左乔仍然坚持地喜欢他,而是两个月后,左乔终于意识到,原来除了郁涟,还有那么多漂亮的人,那么多更好的选择,于是挥挥手,说了句“抱歉”,就投向了他人的怀抱。 右手更疼了。 郁涟刚从抽屉里拿出运动绷带,房间的门就被敲响了。 他顿了一下,站起身去开门。 门外是左乔。 当然是左乔,只可能是他。 少年打着哈欠,队服外套松松地挂在身上,脸上还有些昨天喝酒带上的疲惫。见郁涟打开门,他歪头笑了一下,神情和平常没有任何不同,仿佛昨天发生的那些事都是郁涟的幻觉。 他十分自然地走进了郁涟的房间,拉着郁涟坐到床边,拿起了运动绷带,开始帮郁涟处理疼痛的右手, 少年的按摩手法已经很熟练,缠绕绷带的方式更是比郁涟自己用左手缠出来的漂亮得多。 等缠完绷带,右手的疼痛已经好多了。郁涟混乱的思绪也在这个过程里逐渐平静下来,他抬起头,想要对左乔说声“谢谢”。 就在这时,左乔忽然伸手握住了他的后颈,倾身吻了上来。 “我会等两个月的。”左乔说:“但你不能指望我乖乖地、什么都不做地等两个月,队长,敬请期待。” 第12章 不可以 两天后,aci的第二场比赛也顺利拿下。四比零的比分让aci的队伍标志成功占据整个排行榜的顶端,粉丝们欢欣雀跃,队内氛围也轻松愉快。 休息区的小房间里,左乔一手握着郁涟的两只手腕,将它们举过头顶,让他面前的男人动弹不得。 他轻吻着郁涟的耳垂,而他的队长侧着头,裸露出的耳朵和脖颈都已因为羞涩染成了红色。 “真漂亮。”左乔将这句轻语吹进了郁涟耳中,“队长,你真的从没有谈过恋爱吗?” 郁涟摇了摇头。 左乔伸出手,捏住了他的下巴,打量着郁涟的眉眼,心中的喜欢几乎快要满溢出来。 他低下头,一下一下,在那红润饱满的唇瓣上轻啄着。 这吻很纯情,浅尝辄止,显然来自于不知道该如何更进一步的青涩少年。 偏偏左乔空着的那只手却一点儿不老实,在他从未尝过恋爱滋味的队长身上抚摸、轻点,撩拨出一圈圈的涟漪,却并不继续深入。 然后他满意地听见郁涟的唇里发出小小的声音,嘴唇也微微张开了。 漠然的眸子里此时盛满了水光,还有一点点恳求。 左乔笑了起来。 “不行,队长。”左乔狡黠地眨着眼睛:“你忘了,我们还没交往呢,不能做更深入的事情。” 郁涟的表情立马变得复杂,带着隐隐的挣扎。 这就对了。 这是左乔的小小报复。 两个月的时间,他一定要让郁涟也亲身体会到他的难耐和度日如年的感觉。 “训练赛快要开始了,”左乔挑了挑眉:“我们该回训练室了,队长。” 这么说着,他的手指不轻不重地在郁涟的腰上勾了一下。 郁涟瞥了他一眼,却始终没能说出任何一句拒绝的话或做出任何一个拒绝的行为。 左乔忍不住想,自己以前真是有眼无珠。 他的队长这么喜欢他,他竟然一点儿都没看出来。 真是够傻的。 不过还好,现在知道也不晚。 回到训练室的时候,左乔意外地发现戴澜升和许远蔺也没在训练室。 郁涟跟在他身后走进训练室,他一边整理着身上的队服,一边环视一圈,皱了下眉:“dairy和faraway呢?” 袁可半戴着耳机,闻言半转过身,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来了来了。” 戴澜升的声音紧接着在他们身后响起,他笑眯眯的,身后跟着像是没睡醒的许远蔺:“哎呀,还有两分钟呢,我可不算迟到啊,队长。” “你再不进去就算迟到了。”苏教练道。 这句话比什么都管用,戴澜升赶紧侧身钻进了训练室,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训练赛结束后,左乔收到了诉远杉的消息。 【诉远杉:乔神,有空吗?】 左乔笑了笑。 【左乔:吃错药了?需要帮你拨打救护车电话吗?】 【诉远杉:爬。】 【诉远杉:今晚有空带哥们上点分不?这赛季大师奖励是芮芮皮肤,我想拿一个。】 左乔思考了下。一般来说,训练赛打完,就是他和郁涟的双排时间了。其实金经理一开始只要求他们每周打个一两次就行,其他的可以交给运营和水军完成,不过左乔另有所图,而且他和郁涟在一起双排的上分效率也很高,这才让双排的频率越来越频繁。 如果是其他人来提出这个要求,左丘肯定会想都不想地拒绝。 但这个人是诉远杉。左乔和他关系一直相当不错,是真正的好哥们好兄弟,进aci的事,诉远杉也帮了他不少。 【左乔:行啊,刚好我训练赛打完了,随时能出发。】 【诉远杉:okkk,那就一小时后?】 【左乔:好。】 -- 会议室内,郁涟翻看完最后一条训练赛的数据,将平板还给了苏教练。 “这次aci是淘到宝了。”苏教练接过平板道:“这一届所有战队的新人里,brige的发挥是最稳定也最出色的,这个赛季一过,他的签约费肯定能翻倍。” “翻倍说少了。”金经理在旁边笑了笑,“已经有战队提前报四倍的价格挖角了。” “这群人动作真够快的,跟鬣狗似得。”苏经理感慨道。 郁涟感觉胃里打了个结。 虽然这是他在役的最后一年,但身为aci的管理层,只要左乔还在aci,那就还是有那么一点见面的机会的。 可如果左乔离开了呢? 像左乔这样极具天赋的新人选手,无论在哪个战队都能发光发热,aci,并不是他最好的选择。 停下,郁涟。 不要再患得患失了。 他闭了闭眼,没有搭话,径直朝会议室门口走去。 金经理在他身后叫住了他:“对了,lian,brige直播平台的粉丝数已经超三十万了,你帮我问下他,准不准备正式签个小合同,到时候方便拿礼物,做宣传什么的。” 郁涟脚步一顿:“我问?” “反正你们现在坐在一起,还天天双排,顺带着就问了呗,省得我跑一趟训练室了。”金经理笑眯眯道:“粉丝都爱死你们了。” 郁涟点了下头:“知道了。” 走出会议室,走廊上空无一人,玻璃窗外夜色厚重。 郁涟抬起手,指尖在嘴唇上轻轻碰了一下。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左乔嘴唇的触感。 少年的笑容狡黠,而郁涟其实也明白左乔的意思。 两个月,郁涟原本还觉得这段时间太短,不足够让左乔明白这个圈子里的诱惑究竟有多少。现在却感觉太长了。 左乔每天亲他、抱他,偏偏郁涟还无法抗拒,有时候他按捺不住,想要更进一步,左乔就笑嘻嘻地退后,提醒他,是他提出了两个月的时间界线,他可不能自己违规。 真是……甜蜜的折磨。 郁涟回到训练室,aci的队员们该排位的排位,该直播的直播,一时热闹非凡。左乔和往常一样坐在座位上,戴着耳机,一手托着下巴,看向屏幕的眼神有些无聊。 大概是在等排位的排队时间吧。 郁涟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左乔的视线果然立马移了过来:“队长,开完会啦?” 郁涟“嗯”了一声。 左乔笑着道:“辛苦了。”说着,递上来一块巧克力。 自从郁涟那天低血糖以后,左乔总是会准备一些小糖果随身带着,时不时给郁涟塞一点。 郁涟接过巧克力,轻轻咬了咬嘴唇,胸膛里一阵暖流涌过。 “对了,队长,今天的双排……” 郁涟撕开了巧克力的包装袋。 “先取消一下,我要带个朋友上分,他想要芮芮的皮肤,我得帮他拿一下。” 巧克力不小心从包装袋里滑了出来,掉到了地上。 郁涟愣住。 芮芮是resist里一个最受女性玩家喜爱的辅助角色,形象是个可爱的小花灵,手持藤蔓魔杖,可以给队友护盾、加速,给对面减速和魅惑,大招则是给队友加攻击力和防御力,技能光效也相当粉嫩,因此虽然强度一般,但热度在辅助榜上一直数一数二。 这赛季的芮芮皮肤是大师分段的奖励,这个段位对稍微厉害一点儿的玩家来说并不是问题,但左乔的朋友需要左乔带,说明这个朋友技术一般,并不是主播或者圈内的人。 是谁……? 会是女孩子吗? 听起来很像。 分神的时间里,左乔已经将他掉了的巧克力捡了起来,扔进了垃圾桶,然后拿出了一块新的。 这一次,左乔没有再把巧克力给他,而是直接撕开了包装袋,拿着巧克力递到了他的唇边。 郁涟回神,下意识张开了嘴,让左乔把巧克力喂给了他。 “那今天晚上就自由活动咯,”左乔笑着道:“队长,排位加油。” 第13章 嫉妒 郁涟定定地看着屏幕右上角不断增加的直播间人数,他一向准时,这会儿已经有不少老观众在弹幕上刷屏了。 他看见副显示屏上,自己在摄像头下的脸带着明显的心不在焉。 拿起旁边的水喝了一口,郁涟克制着自己不去看左乔的方向。 然而习惯了最近双排节目的观众们却不肯轻易放过他。 【支撑我度过痛苦工作日的灵魂食粮终于来了。】 【狗勾呢狗勾呢狗勾呢——】 【隔壁直播间怎么还没开播!差评!】 【我已经准备好零食了!】 【还需要零食?这不吃狗粮就吃饱了。】 郁涟打开了客户端,点下了排队按钮:“今天单排上分,不双排……” “天啊,”旁边传来左乔带着笑意的感叹声,并不大,却因为距离而足够清晰:“你真的把把都玩芮芮啊,扒我身上不放了?考虑过adc的感受吗?” 郁涟的声音顿了一下,他垂下眼睛,打开了扫雷。今天没有双排,自然也没有排队间隙一起玩的小游戏。 他很烦躁。 很恼火。 他想要夺过左乔的耳机,弄清楚另一边那个喜欢玩芮芮、一直黏在左乔身边的辅助究竟是谁。 “谢谢‘涟涟的外设包’送的豪华游艇。” 郁涟用感谢礼物掩饰了这片刻不自然的停顿,他不希望让观众们看出他的情绪,单纯的双排队友,也不可能因为对方空了一天陪朋友上分而满心嫉妒…… 嫉妒? 郁涟点开第一个方格。炸弹,boom,游戏结束。 他嫉妒了吗? 不应该。 原因很简单:郁涟早就清楚,想要一个十八岁有钱有颜的天才电竞少年收心是不可能的。他不正是这么告诉自己,告诉左乔的吗?除了自己以外,还有很多年轻漂亮的、温柔可心的男女等着左乔。 胸膛深处传来一丝抽痛。 郁涟握着鼠标的手在发抖。 他轻轻地揉了一下自己的右手手腕。 “哈哈哈哈哈,”左乔显然和另一边的辅助聊得相当愉快,根本没有给他这边分来任何一点儿注意力:“给自己盾闪现卖中单是吧,天才辅助,爱了爱了。” 对面不知道回复了些什么,左乔笑得更开心了。 郁涟有点耳红,自己这是做什么呢,像个小孩子一样寻求关注。 新开一局扫雷,又是第一个格子就是炸弹。 弹幕里已经笑疯了。 【草,谁能想到扫雷也能这么有节目效果。】 【笑死我了,lian这是什么运气,是时候买彩票了。】 【旁边是brige的声音吗?他在和别人双排?】 【听样子是个辅助妹妹啊。】 【为了妹妹抛弃兄弟,太真实了。】 【我嗑的cp这么快就be了吗……好悲伤。】 郁涟扫了一眼弹幕,抿了抿唇,继续扫雷。 高分段的排位本就很慢,更别提今天纷杂的思绪又将每一分钟拉得更为漫长。 好不容易排进去一把,队友打野还是个不知道支援,只会一个劲刷野的,好几波郁涟被蹲点,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还有几波郁涟打支援,也因为这个打野功亏一篑。 最后以微末差距输掉的时候,郁涟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这些天来,他无论排位还是训练还是比赛,打野都是左乔。从兵线拉扯到反蹲,左乔都会帮他处理到最好,大到支援团战,小到缺了一点儿回城买装备的金币,他身边总是有那个id为brige的存在。 而现在…… 郁涟咬了下嘴唇。 那个人在和其他人欢声笑语。 他是其他人的打野。 不是他的。 啧。 -- 成功把诉远杉捞上去以后,左乔伸了个懒腰,只觉得这几小时打的比他和郁涟双排一整个下午都累。 之前没有和郁涟打过还不觉得,现在日久天长的,已经习惯了无论什么时候,野区的遭遇战自己身后都会有一个中单为他保驾护航,每波团战,也总会有位置和时机最精准的控制技能帮他控住场面,拿下全部人头。 自己这算不算是被惯坏了? 想到郁涟,左乔的唇角忍不住勾起笑容。今天晚上没有和队长双排,也就一会儿的功夫,他竟然就有点想郁涟了。 这么黏人会不会不太好啊。 一边这么想着,左乔一边敲响了郁涟的门。 郁涟今天比之前要早休息,不过他今天开了这么多会,左乔感觉也挺正常。 郁涟隔了一会儿才来开门。 男人已经换了睡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左乔怔了一下:“队长,你这么早就睡了?” 往常这时候,郁涟应该还在看复盘录像。 “嗯。”郁涟道:“累了。” 左乔看了看他的脸,的确看起来很疲惫,不由得心疼地皱起眉,走上前去,将郁涟搂进怀里:“队长今天辛苦了。” 郁涟在他怀里僵了下,然后举起手,抵着他的胸膛,轻轻推开了他。左乔看见郁涟嘴唇张开又合上,似乎欲言又止,直接问道:“怎么了?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郁涟咬了咬下唇,然后叹了口气。 “金经理让我问你一下,愿不愿意签个小合同,直播时间要求很宽松,主要是为了方便拿直播分成。” 左乔直觉郁涟想说的并不是这句话,但看到男人疲惫的脸,又将话咽了回去。今天并不是个好的逼问时机,等明天再问应该更合适。 “好啊,”左乔笑了笑:“直播也挺好玩的,和队长在一起直播也很开心。” 郁涟用一种他看不懂的眼神看了看他,然后点了点头。 “那……”左乔犹豫了下:“你要休息了吗?” “嗯。”郁涟说。 “晚安?” “晚安。” 今天的队长好冷淡。 是因为太累了吗? 左乔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有点烦恼地翻了个身,他抓乱了自己的头发,枕边的手机这时传入了新信息。 【诉远杉:谢谢乔神带我上分。】 【左乔:平身。】 【诉远杉:对了,刚刚忘记告诉你了。】 【左乔:什么?】 【诉远杉:之前告诉你的那个采访时间就在明天。】 【诉远杉:等着接驾吧。】 第14章 相信 郁涟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昨天他想东想西想了太多,没怎么睡好。 他走出电梯,却见金经理正面色匆忙地走过。 “出什么事了?”郁涟道。 金经理立马停下了步子,回头看向他,先是笑了笑,然后无奈摇头:“昨天实在太忙,我忘了和你们说一声rpl的人今天会来采访。” “直播?” “不,只是视频。采访的人你也熟,是诉远杉,之前来过好几次的。” 郁涟点了点头,又问道:“主角是brige?” “主要还是你,我们队的当家门面。”金经理咧嘴笑了笑:“不过该brige的镜头肯定也不会少。” 郁涟应了声。 想起左乔,他的心里不由得涌上些许愧疚。昨天他到底是怎么了,只因为左乔和其他朋友双排了一会儿,就又是赌气,又是故意冷落,简直跟小学生没什么差别。 今天见到了左乔,他要好好补偿…… “训练室在这边,不过你比我熟,我就不介绍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左乔的声音在走廊另一边响起。金经理和郁涟的视线一同转了过去。 左乔脸上带着不加掩饰的笑,小虎牙在他唇边若隐若现。aci的外套松松的披在他身上,他大概是刚从楼下的健身房回来,手里拿着运动水壶和毛巾,里面一件黑色短袖,肌肉的轮廓一览无余。 而他身边站着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男人,身高与左乔不相上下,白皙俊美的脸上同样带着笑,狭长的眼睛微微眯着,仿佛一只狐狸。 男人穿着米色的毛线外套,里面的白衬衫没有一点褶皱,腕上戴着钻石表,手里捏着采访话筒:“难得你能尽一次地主之谊,就这么直接放弃了?” “什么叫难得?”左乔故作震惊地摇了摇头:“去年在普兰特岛上围着篝火醉得跟个不倒翁似得人是谁?” “那是旅游景点,什么时候成你的地盘了?懂不懂什么叫地主之谊……金经理,涟队,你们好。” 眼镜男人先注意到这边的情况,止住了话头,笑着朝他们问好。正是rpl前来采访的人,诉远杉。 “诉解说,有段时间没见过了。”金经理笑着道。 郁涟朝他们点了点头,放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掌慢慢攥起。 左乔和诉远杉很熟吗? 他们是朋友? 郁涟咬了下唇,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对左乔人际关系根本一无所知。 “队长。”左乔走上前来,“你今天休息的怎么样?” 郁涟微微抬头,与左乔对视。 “来一下……休息室。”郁涟道:“我有事要和你说。” 左乔微微愣了下,不过下一刻,他就明白了郁涟的意思。 因为对他们而言,会在休息室里发生的只有一件。 他先是有些困惑,紧接着明白了什么,微微转头朝身后的诉远杉看了一眼,笑了笑。很显然,郁涟的不安和那点不合适的嫉妒已被他看得透彻。 有时候郁涟爱极了左乔这一点,有时候又觉得讨厌。 比如这时候,被看透内心后,郁涟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谁会喜欢一个总是不安和患得患失的男朋友? “好,不过我这会儿要去换个衣服,来我房间说吧。”左乔朝他眨了眨眼。 郁涟没说话,转头按开了电梯。 刚好,电梯仍然停在这一层。他先一步走进轿厢,只听诉远杉在后面笑着道:“刚好,那我先去训练室采访一下其他队员……” 电梯门关上了。 “队长。” 一条手臂从身后缠上了他的腰,郁涟的呼吸错了一拍,紧接着,他的左侧耳后的皮肤就感觉到了左乔的接近,少年的气息在这一刻侵占了他所有的个人空间。 郁涟喉结滚动了一下。 电梯的移动只花了几秒的时间,他们在走廊上停留的时间可能更短,因为在郁涟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左乔的房间里,被左乔紧紧搂住。 “队长,你是不是吃醋了?”左乔的声音带着很明显的笑意。 “不……”郁涟皱了皱眉,左乔说话时吐出的热气让他感觉很痒:“没有。” “没有吗?” 左乔松开了郁涟,并向后退去。 他从来没有不接吻就放过郁涟的前例,这让郁涟讶异地睁大眼,朝左乔看去。 却见少年已飞速地脱掉了外套,掀开了短袖下摆,朝他咧嘴一笑。 “队长先等我一会儿,”左乔指了指沙发:“我刚健完身,一身都是汗,先去冲个澡。” 郁涟强迫自己的视线从他身上移开,胡乱点头,坐到了沙发上。 他几乎有点忘记一开始将左乔喊走的本意了。 或许他一开始做的时候就没考虑好。 郁涟闭了闭眼,说到底,还是他太高估自己了。昨天金经理和苏教练对左乔转会薪资的打趣,左乔和那个不知名辅助的愉快双排,还有今天左乔和诉远杉走在一起,无比亲密的模样…… 原来他根本接受不了。 左乔的动作很快,没几分钟,就从浴室里走了出来。他走到小冰箱前拿了瓶水,然后坐到了郁涟身边。 郁涟咬了下唇,思考着该如何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还不至于显得小气狭隘。 左乔却已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又搂住了他的腰,稍一使力,就将郁涟拉到了自己的腿上。 郁涟嘴里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他下意识抓住左乔的肩膀,下一刻,少年的唇就迎了上来。 一个温暖的、亲密的吻。 郁涟的指尖陷入了左乔肩膀的肌肉,他闭上眼,发现上一刻还在过度思考的大脑已经变得平静。 半响唇分,郁涟迷糊地睁开眼,对上左乔的笑脸。 “我和诉远杉只是朋友而已。我和他之前在游戏里认识,觉得趣味相投就玩到了一起。我能成功进aci,有他引荐的一份功劳,平时他也帮了我不少,所以昨天他让我带他上分,我也没法拒绝。” 郁涟愣了下:“你昨天双排的队友是他?” “是啊。”左乔笑了笑:“没想到吧,看起来人模狗样的,背地里只喜欢玩芮芮……” 说着,左乔歪了下头:“当然,没有歧视芮芮玩家的意思。” 郁涟听到了他这句解释,更是感觉自己的小心思在左乔面前简直一览无余。他不由得红了耳朵,他们之间分明他更加年长,却总是左乔在照顾他。 “队长。”左乔用鼻子蹭了蹭他的脸:“这下不会再生我闷气了吧,昨天我好可怜的,没能和队长在一起玩,还被冷落了……” “是我的错。”郁涟抿唇,抬起手,轻轻抚摸左乔的头发:“我会补偿你。” 左乔笑了起来,眼里闪着狡黠的光:“补偿?像上次的奖励那样的也可以吗?” 上次的奖励…… 那时的一幕幕涌入脑海,郁涟不由得吞咽了一下,点头:“……可以。” 左乔笑得更开心了,他亲了亲郁涟的唇角,笑着道:“我最喜欢队长了。” 郁涟看了他一眼,犹豫几分,还是道:“你没有不高兴吗?” 左乔被这个问题问得有点困惑:“不高兴什么?” “我……没有相信你。” 左乔笑了笑。 “怎么会不高兴?队长感觉不安是很正常的。”左乔的手掌微微使力,让郁涟靠在他的肩上,沐浴露和少年身上的干净香味混在一起,有种温暖的感觉:“信任本就不是一蹴而就的,队长和我都还有很多事要互相了解,这个过程需要时间。以后要是我做了什么让队长感觉不安或者不舒服的事情,队长也一定要告诉我。” 郁涟的脸红了,他不自觉抓住了左乔的外套:“……你做的很好了,是我……” 左乔没有让他继续说完,托住他的后脑,吻住了他。 郁涟闭上眼,放任自己沉溺进了这个吻。 “今天晚上,”左乔拇指摩挲着他的下巴:“队长来我的房间给我补偿好不好?” 郁涟点头。 -- 左乔哼着小曲走进了训练室。 “心情不错啊?” 诉远杉正在看摄像人员摆放摄像机,见左乔走进来,给了他一个别有深意的笑容:“刚刚还心不在焉的,这会儿倒是好了。” 左乔知道自己肯定是瞒不过诉远杉这个人精的,不过他也不担心诉远杉到处乱说,回了个“你懂得”的笑。 诉远杉道:“要是之前,我肯定会对你和……”他抬了抬下巴,省去了郁涟的称呼,免得被谁听去他们对话的内容。“好奇到抓心挠肺。” 左乔道:“现在不了?” 诉远杉笑了笑:“我现在对faraway和dairy背后的小故事更有兴趣。” 他朝左乔扬了下眉,左乔忍不住笑了。他之前就多少察觉了许远蔺和戴澜升之间的微妙,没想到诉远杉的鼻子能这么灵,竟然一下就感觉出了不同。 “这个我也不知道,其实我还指望着你能找出点什么关键呢。”左乔道。 “有提示吗?” 左乔耸肩。 诉远杉摸了摸下巴:“大概和之前那次营销有关……” 左乔有同感,都说就是因为那次营销,许远蔺和戴澜升的关系才分崩离析,但现在他觉得,那或许并不是破裂,而是新关系建立初期的尴尬阶段。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表达认同,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好奇的:“什么营销?” 是戴澜升。 诉远杉脸上表情巍然不动,非常自然地笑着:“我们刚刚在聊wk队里的打野和上路好像在搞cp营销。” “显然是对我们队拙劣的模仿。”戴澜升评价道。 诉远杉故作认同地点头,轻易将话题转移开了。 第15章 过年 采访后,aci接下来的季前赛也是势如破竹,一路以第一种子队挺进了季后赛。 季后赛就是淘汰赛了,赛程也更加关键,因为比赛排名将决定季中赛的参赛资格。虽然不比十月份的世界赛影响力更大,但那座奖杯同样让无数电竞人魂牵梦绕。 左乔靠在电竞椅上,看了眼手机上的日历,有些不高兴地撇了下嘴。 之前他怎么会没发现呢?郁涟给他定下的两个月时间刚好和新年的假期重合了。这样下去,两个月很可能变成两个半月。 之前的奖励和补偿……已经撩起了他的火,让他不想,也不愿意再等那么久了。 “还有三天就放假了,终于!!”戴澜升在训练室最前面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走到左乔身边,一把勾住他的肩膀:“brige,你假期怎么安排的,是不是和小说电视剧里的一样,在某个热带小岛或者游艇上美美度假。” 左乔收起手机,笑了:“差不多吧,一起来吗?” “不不不不不,”戴澜升用双臂在胸前打了个大大的叉:“那不是我的假期类型,我已经计划好瘫在床上一动不动直到假期结束了。” 左乔挑了挑眉:“我还以为你是到处旅游的类型。” 戴澜升笑了笑,视线不着痕迹地朝许远蔺瞟了一眼。 左乔将这个小动作看在心里,暗暗记下之后要问问某位诉姓八卦先锋是否打听到了什么独家消息。 实话说,他并不是很关心队友们的感情生活。 只是这个矛盾已经明显地影响到了队伍成绩……如今,左乔和刚重生时的想法已经截然不同,他不想要混日子,简单地解决完任务然后摆摆手离开。 他想要将最好最好的礼物捧给郁涟。 所以,有些能解决的,还是需要解决一下的。反正这两个人看着也不像是反目。 过了一会儿,郁涟打完了电话,走回训练室。左乔在他经过的时候轻轻拉了他的外套下摆一下:“队长。” 郁涟停下脚步,看向他。 “你新年有安排吗?”左乔眨了眨眼:“要不要一起出去旅游?” 郁涟怔了一下,眼中有些许动摇,但很快,他摇了摇头:“过年的时候,我得留在家里。” “这个我知道。”左乔道:“我是说年过完以后那段假期,我们可以找个地方玩。” 两个人在外独处度假的安排极具诱惑力,左乔可以看出郁涟很明显心动了,却还是摇了摇头。 “我……”郁涟咬了下唇,这个小动作的出现,代表着他的内心很不平稳:“我家里……” 家庭原因? 左乔轻轻挑了下眉。 郁涟少有这么为难的时候,左乔笑了笑,握住他的手腕:“我知道啦,队长,我理解的。” 郁涟松了口气,又看向他:“你呢?新年有什么安排?” “我想想,”左乔摸了摸下巴:“去年去的是普兰特岛,今年还没决定好,我得再想想。那个合同也签了,所以我想最好找个能直播的地方。”说完,他笑了一下:“毕竟我的粉丝比我想象中的要多不少。” 郁涟走到旁边的座位上坐下:“你和父母一起去?” “不,只有我一个。”左乔说。 郁涟眸中掠过一丝讶异。 左乔已经习惯应对这样的反应,莞尔道:“他们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现在不知道在哪里周游世界呢,我也有好几年没见过他们了。” 郁涟皱眉:“好几年?” 左乔笑笑。 他是真的已经习惯了,而且实话说,他也从不觉得自己因此缺少了什么。父母的确极少在家,但是带他长大的保姆管家都很关心他,钱更是完全不缺。那对非常会赚钱的夫妻光是每个月给他打的钱就已经是一笔天文数字了,更别说他还有一笔巨额的信托基金在银行账户里等着他。 以前也有人问过他,会不会觉得孤独。 左乔一点都不觉得。 说到底,他根本就从未得到过半分父母的关怀,又怎么会因为失去不曾拥有的东西而感到失落? 左乔正想岔开话题,却感觉到郁涟回握住了他的手,轻轻捏了捏。 “这样的话,”郁涟道:“你要不要来我家过年?” 左乔睁大了眼睛。 -- 郁涟的提议,左乔根本用不着第二次思考,立马就点头接受了。 当初定下的两个月的期限就在眼前,左乔想要那个“男朋友”的头衔想要的都快疯了,根本没法再继续等下去。 而且,他现在也开始有点好奇,郁涟的家到底是怎么个情况。郁涟已经二十五岁了,按理说,年过完的那几天假期,出来玩也是很正常的事,但郁涟却明显表现出了顾虑,这让左乔非常想要知道其中到底有什么内情。 郁涟和左乔出发的当天,已经是假期开始的第二天,aci的队员和工作人员们已经走了七七八八。 早上九点十分,左乔打着哈欠告别了最后一个离开的工作人员,去餐厅拿了瓶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卧房内,厚厚的床被间,郁涟睡得正熟。 昨天晚上,左乔没有忍住,将郁涟给他的奖励和补偿,通通还给了郁涟。 男人咬着唇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声音,最后还哭了出来。 他的眼泪反而打开了左乔的开关,一直到凌晨才休息。 看了眼时间,虽然不忍心,但再不起床就要迟到了。左乔轻轻推了推郁涟:“队长?” “……唔……”郁涟皱起眉,嘴里发出模糊的声音,眼睛没有睁开,翻了个身,似乎还想要继续睡。 睡觉时迷迷糊糊、毫无防备的郁涟。 左乔摸了摸口袋,拿出手机,小心地拍了个照片,唇角露出笑容。现在他总算明白为什么那些恋爱中的人总是喜欢拿恋人的睡脸当成屏保了。 “队长,起床啦。”左乔低头在郁涟唇角亲了亲:“今天我们要一起回家的。” 郁涟翻了个身,过了一会儿,又把脸转回来,半眯着睁开眼。左乔见状,朝他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早上好。” “……早上好。” 郁涟揉了揉眼睛,掀开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环顾四周,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昨晚自己是在哪儿过得夜,脖子和耳朵都染上了红晕。 左乔真是爱死了郁涟这副模样,这副只有自己能看到的模样。 他贴心地从旁边拿起外套,给郁涟披上。郁涟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于是赶紧拿起外套匆忙穿上,又从旁边拿起短裤套上,匆忙溜进了洗手间,期间没给左乔任何一个眼神。 天啊。 他的队长好可爱。 左乔笑眯眯的在洗手间门上敲了两下:“队长,我去你房间帮你拿衣服?” 过了一会儿,洗手间里面才传来一声闷声闷气的“嗯”。 二十分钟后,左乔坐在自己的玛莎拉蒂里,将提前买好的早餐递给副驾驶座上的郁涟。 他们的行李不多,郁涟又是本地人,回去不需要带太多行李,玛莎拉蒂那点儿可怜的储物空间倒也勉强够用。 定好导航,左乔哼着小曲儿,忽然意识到了一件很关键的事情。 “队长,”左乔道:“你家里知道你的性向吗?” 第16章 见父母 左乔知道郁涟家境不错,是个有钱人家,但是对郁涟家里的具体情况知道的却很少。他倒是有过些许猜测,实话说,得出的正向结果很少。 原因无他,郁涟性格沉闷孤僻,对人对事淡漠疏离,对一段关系的信任度也很低。这几个月来,左乔亲身感受过太多次郁涟的缺爱和不安,有时候,只是他的一个眼神和一个语气词,都会让郁涟思考颇多。很难想象,一个健全幸福的家庭会让孩子形成这种性格。 很大可能,郁涟的性向也是不被接受的。 但出乎左乔的意料,郁涟弯了弯唇:“他们都知道的,不然我怎么会带你回家过年?” 左乔用一个戏谑的微笑完美的掩饰了自己眼底浮现的那抹讶异,他莞尔:“我还以为队长是以朋友的身份邀请我回家过年的,原来是带我回家见家长吗?可是队长,你连名分都还没给我呢,等会儿到家了,你要怎么把我介绍给伯父伯母啊?” 郁涟咬了下唇,他打量着左乔的脸,半响叹了口气,抬起手,轻轻在左乔的侧脸上摸了摸:“除了男朋友,还能怎么介绍你?” 男朋友。 明明早就知道这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左乔在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心跳还是忍不住错了半拍。 他一手撑着方向盘,另一手握住了郁涟的后颈,微微用力将男人拉近,低头将吻落在了郁涟的唇上。 柔软温暖的触感和熟悉的气味,让他们交错的呼吸变得暧昧至极。左乔感觉到郁涟张开了嘴唇,这个主动的小动作拨开了他的开关,令他更紧地收紧了落在男人后颈的手掌。 深吻结束时,左乔满意地看到郁涟的双唇都已因自己的吮吸和啃咬而红肿。 “我好高兴,”左乔轻笑着说:“男朋友。” -- 郁涟父母的家位于一座高级小区的别墅区,这栋独栋的位置非常好,虽然在小区里,但周围很安静,庭院很大,配有温室和游泳池,冬日的阳光落在庭院修剪得宜的灌木丛上,让翠绿的树叶也闪动着光。 左乔把车停在了别墅侧边的车库里,提着东西跟着郁涟一起下车从车库内部的小门走进别墅。 玄关处,两双拖鞋早已被摆好。他们刚换好鞋,一道热情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小宝,你回来啦?路上堵不堵车?冷不冷?我让林姨给你煲了鸡汤,等会儿喝一碗暖暖身子——哎呀。” 左乔看过去,只见一个穿着米色毛线长裙的女人从大概是书房的房间里走了出来,棕色的长卷发披在肩上,保养得宜的脸上写满了惊讶。 “你是……小……郁涟的队友吧?”女人捂着嘴,有些尴尬又有些欣喜地笑着:“郁涟还是第一次带人回家过年呢,我还以为……我在比赛上见过你好几次,我记得你是brige,是不是?” “是,阿姨好。我本名叫左乔,您想怎么称呼我都可以。”左乔笑着将手里提着的东西递给女人:“这几天要打扰您了。” “不打扰不打扰。”女人抚了抚鬓角的头发,神情看起来还是有点尴尬。她朝身后看了一眼:“真是的,早说是队友呀,弄得我们有点误会了,还以为是……” “妈,”郁涟在这时开口,并且握住了左乔的手:“你们没误会,左乔是我的男朋友。” 女人愣住了。 她脸上的笑容僵住,然后,她的视线再度转向左乔,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抬高了声音:“你说,这是你男朋友?” 左乔有点摸不准这个反应代表着什么,他的笑容变得小心了一点:“是的,阿姨,我是队长……郁涟的男朋友。” “……左乔。” “我在。” “你今年多大?” 左乔怔了下:“十八……” 女人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晕倒了,她倒吸一口冷气,抬高了声音:“老郁——” 五分钟后,左乔老老实实地坐在沙发上,看了看身边的郁涟,又看了看另一边郁涟的父母,是真的没想到先出问题的不是自己的性别,而是自己的年龄。 二十五岁和十八岁,其实也就相差七岁,在现在这个社会早就算不上什么了。 但郁父和郁母脸上的紧张和不赞同,显然认为左乔的年轻是很严重的问题。 郁涟在他旁边叹了口气。 “爸、妈。”郁涟道:“不至于,我已经二十五岁了,感情这件事上我有自己的判断,不需要你们的干涉。” “怎么能说是干涉呢?”郁母皱着眉头,不过哪怕是皱着眉头,她看起来也仍然是温柔的。左乔不由得想起刚进门的时候,她喊郁涟“小宝”。 又是“涟涟”,又是“小宝”,这么个冷淡的大男人,昵称怎么都这么可爱。 左乔略微分了一下心,又很快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情况上。 郁父看着也很和善,戴着眼镜,温文尔雅的,说话语气平和,吐字清晰,很有条理:“小宝,我们也是关心你,当初……我们不会干涉你的感情生活,当然也不会想要阻止你和你喜欢的人在一起。只是这么多年了,你都没谈过恋爱,今天把人带回家,你应该也是认真了的。既然如此,总得让我们稍微了解一下这位小同学,是不是?” 郁涟还没说话,郁母就拍了一下郁父的大腿:“哎呀,小宝说了多少次了,不准在外人面前叫他小宝……” 左乔忍不住低下头,笑了起来。他微微侧头,朝郁涟眨了眨眼。郁涟的耳朵已经因为窘迫而通红,他不轻不重地瞪了左乔一眼。 左乔收回视线,坐直身子,清了清嗓子。 “阿姨,叔叔,我对郁涟也是认真的。”左乔露出了自己最乖巧的笑容,他向来知道如何最好的利用自己的外貌优势,他很确定自己现在看起来绝对是个毫无坏心、满腔赤诚的年轻男孩子:“我知道我很年轻,但我绝不会因为年轻就随意轻视这段感情,更不会不珍惜郁涟。您们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问我,我会诚实的回答的。” 郁父郁母的脸上都露出了微微惊讶的表情,显然没想到一个十八岁的电竞少年谈吐和举止会这么成熟,在恋人父母的面前也不显得胆怯。 “咳咳。”郁父点了点头:“左乔,你父母是做什么的?家里知道你……?” “我祖父那一辈是从商的,不过我父亲没有接手家业,而是当了建筑师。我母亲是小提琴家。我家里都是知道我的情况的,也很支持我。”左乔道:“郁涟是我的初恋。” “你过年不回你父母那边,没关系吗?”郁母在旁有些担心道。 左乔微笑道:“我父母常年满世界跑,我从初二起就开始一个人生活。” 听到这一点,郁母脸色明显好看了一些。一个初二起就开始独立的男孩子,无论怎么说,都是会比同龄的十八岁少年成熟许多的。 后面郁父郁母又交替着问了左乔几个问题,左乔一一答了。等保姆走到客厅来告诉他们可以吃饭了的时候,笑容已经重新回到了郁母脸上。 “最后一个问题。”郁父让保姆回到餐厅,然后看着左乔道:“你打算过出柜吗?” 实话说,这件事左乔也思考过了一段时间,自从他意识到自己对郁涟的感情以后,他就开始想了。而现在,他已经得出了答案。 左乔并没有试图用讨巧的方式回答,他认真道:“是的。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让这段感情成为一个秘密,当然,公开的时机,我听郁涟的。” 这么说着,他转头朝郁涟笑了笑。 郁涟一直在看着他,两人视线相对时,左乔看见郁涟望向自己的眼神近乎痴迷。 而他恰好爱极了这份来自于曾对他冷漠疏离的男人的痴迷。 左乔的回答显然让郁涟的父母感觉十分满意,这顿午饭吃得很愉快,郁母还拉着左乔的手,笑着说要把他介绍给郁涟的姨母,好好炫耀炫耀自己的儿子找了个多么帅的对象。 左乔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知道自己是彻底过关了,他松了口气,朝郁涟递了个小小的眼神。 但郁涟看起来却很紧张。 -- 午饭后,郁涟带着左乔回到了自己二楼的房间。 他浑身绷紧,哪怕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这份紧张也没能得到任何一点儿放松。 左乔就站在他的身后,没有说话。 为什么没有说话? 为什么是沉默的? 刚刚在客厅里的情形出现在郁涟心里,当时他只有紧张、空白,还有对左乔说出的那些话语的欣喜。 但随之而来的就是巨大的不安。 因为太越线了。 在几十分钟前,他才刚刚承认了左乔男朋友的身份。尽管他在第一次见到这个男孩子的时候就无可救药的喜欢上了他。 而几十分钟后,这个男孩子就被他的父母拉在沙发上,像个犯了错的人一样被审问他对自己的感情是否真心实意,被问遍了家庭情况,甚至还要拉着他认识亲戚。 这实在太多了,太着急了。天知道,郁涟当时提出要带左乔一起回家过年的时候,是真的只是不想让左乔一个人过年,他想要陪在左乔身边,不让自己的小恋人觉得孤独。 他没想到回家后的这些情况。他怎么会没想到呢?都说恋爱中的人智商会变低,果然如此。 左乔才十八岁。 是,左乔确实拥有着远超这个年龄段的成熟,但他年轻帅气又多金,愿意一心一意的掉进一段固定关系中已经是很难得的事情。被只认识了几个月,几十分钟前才同意正式交往的男朋友的家长各种审问?这完全是另一个阶段了。 这段经历很可能会让左乔感觉被束缚了,被困住了。 可能左乔之前并没有意识到这个事实,这个只要和他在一起,就意味着放弃了其他所有更好选择的事实—— 一双有力的手臂无声地从后面搂住了他。 “小宝。”少年的声音稍微压低了,热乎乎的呼吸在他耳廓撩拨:“你在想什么?” 这个称呼打乱了郁涟的思绪。 他心跳错了一拍,侧过头:“别这么叫我。” “为什么?”左乔听起来竟然有点委屈:“我也想这么叫队长,叫我的男朋友。”说着,他轻轻在郁涟的耳垂上亲了一下:“小宝,我的小宝。” 身后的少年比他小了整整七岁,搂着他喊他的小名的时候,郁涟却感觉到了说不出的安全感,还有……被占有、拥有的感觉。 他属于身后的这个少年。 属于左乔。 郁涟说不清自己的情感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只是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掉在这个深到他无法自行脱身的泥潭之中了。 正因如此,他越来越小心翼翼地关注着左乔,仿佛一个第一次见到雪的孩子,千珍万重地捧在手心里,却又害怕那雪会被捂化,畏惧着那洁白的宝物会从自己指缝里一点点地流逝。 他不敢去想万一左乔变心,不要他了会怎么样,他也不能去想,一想就仿佛有刀子在胸膛里搅动。 可怎么就控制不住? “左乔。”郁涟吞咽了一下,低声道:“今天……我父母问的太多了,是不是让你不舒服了?” “嗯?” 左乔好像没想到郁涟会问这个问题,声音向上扬了一下。 郁涟转过身,看着左乔的脸,少年微微歪着头,看着他,小狗眼流露出些许茫然。 “我之前提议让你和我回家过年的时候,真的完全没想到会发生这些情况。”郁涟皱起眉,抬起手,小心地握住了左乔的手:“我只是想和你一起过年,想让你多陪陪我。” “我也想更多的和你在一起。”左乔笑了笑,紧紧地反握住他的手,捏了捏。 “你不舒服的话,直接告诉我就好。”郁涟道:“我知道,我们刚刚确定关系不久,见父母对你来说太着急了,压力也太大了。这是我没处理好的问题……” “郁涟。”左乔打断了他。 郁涟停住话头,抬起头。 左乔微微低头,吻住了他的唇。 少年的手臂紧紧地扣着他的腰,护着他一步一步的后退,直到郁涟的腿弯靠到了床边,向后跌进床铺。 左乔的吻很温柔,也很霸道,他细细地照顾着郁涟,却也完全把控着整个亲吻的主导权。他的小臂撑在郁涟脸侧,另一手则捧着郁涟的脸颊,一边吻他,一边轻轻抚摸着他的侧脸和脖颈,再到耳后、后颈,再一路向上,手指穿插入他的头发。 “我喜欢你。”左乔说:“我对你父母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内心的。我是认真的,所以你不用担心这些事情会吓到我,更不用担心事情发展的太快。因为我早就在脑子里想象过很多次见你父母的情况了,而刚刚发生的绝对是我所有想象里最不吓人的一种情况。” “很多次?”郁涟被他吻得呼吸错乱,愣愣地重复道。 左乔朝他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大概一百多万次吧。” “胡说八道。”郁涟轻声道,随即也笑了。他的不安再一次被这个少年轻易地抚平,他抬起手,搂住了左乔的脖颈,主动献上了自己的唇。 第17章 过度保护 晚上的饭菜由郁母亲自下厨,左乔在桌上使出了浑身解数,将郁母的手艺夸赞得天上有地上无。换了个人来说这些称赞的话,十个里有九个都会显得谄媚,唯独左乔眨着眼睛,微笑着,无论说什么都显得真诚。 郁涟之前就感觉左乔在为人处世方面相当成熟体贴,只不过在基地那个环境里不甚明显,这会儿到了他的父母面前,那张能说会道的嘴巴总算是起到了它除了接吻和调|情外最大的作用。郁涟看自己母亲那个笑容和亲热劲儿,简直恨不得将左乔认作她的干儿子了。 不止是郁母,就连郁父看左乔的眼神也十分欣赏,分毫不见刚知道左乔年龄时的提防。 晚餐结束时,郁父拍了拍他的肩膀,虽然没说什么,但放心的意思已经表现得十分明显。 而郁涟看着帮着自己母亲收拾碗碟的左乔,心中某一处角落终于有了脚踏实地的实感。 男朋友。 一个比他小了七岁的男朋友。 一个明明比他小了七岁,却温柔又体贴,处处都照顾着他,让他能够依靠的男朋友。 郁涟轻轻抿唇,胸腔里仿佛充满了轻飘飘的云朵,一切完美的就像梦境,一点都不真切。 不安仍然混杂其中,但那些感觉已经小了很多。 “对了,”将碗碟放进洗碗机,左乔像是凑巧想起了什么,回头朝郁涟道:“队长,我一个朋友给了我温泉山庄的卡,假期结束前不是还有两天时间吗?我们一起去旅游——” “不行!” 郁母的声音突兀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厨房里原本和谐的氛围随着这道提高的声音刹那间一扫而空,寂静在半空中铺开。 郁涟身体僵住,在他旁边的郁父皱了皱眉:“老婆。” 郁母也愣了下,显然,刚刚那句“不行”是她在下意识的情况下说出来的。她勉强地弯了弯嘴唇,给了左乔一个充满歉意的眼神:“不好意思啊,左乔。郁涟他……一年只有一点时间能回来,我不是很舍得……” 这个解释任谁来都看得出其中的僵硬和牵强,更不用说左乔了。 “没关系,阿姨,我理解。”左乔笑了笑,一副仿佛一点都没察觉到空气中氛围的改变的表情,“对不起,我一心想着和队长单独出去玩,却忘了考虑到您们的心情。” “不。”郁母牵了牵唇角:“不是你的错。” 她的眼中很明显地浮现出歉意。 郁涟心知左乔不可能将这些细节忽视,他咬了咬唇。 等会儿回到房间,左乔很可能会问起背后的原因。 他该怎么和左乔解释? 但出乎郁涟的意料,饭后各自洗完澡后,左乔和他一起回到他的房间,直到他们睡觉,左乔都没有多问哪怕一个字,只是继续开心地和他聊天说话,就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 -- 早上七点,左乔从睡梦中醒来,看了看自己身侧还在熟睡的郁涟。昨天晚上,郁涟辗转反侧了半宿,直到天蒙蒙亮才终于在他的怀里睡着。 今天还是多让他休息会儿吧。 左乔小心翼翼地抽出被郁涟压着的胳膊,给他掖好被角,下床穿衣。 洗漱完后,他走出房间,顺着楼梯来到了客厅。 客厅里,郁父正靠在沙发上,戴着眼镜,手里拿着阅读器翻看着上面的书籍。他的对面,壁挂电视正在播放晨间新闻。 见到左乔,郁父抬起头,朝他笑了笑:“醒了?你阿姨她和保姆一起出去买菜了。小宝……咳,郁涟他还在睡?” “是。”左乔径直走到沙发前坐下。“他还在睡呢,郁涟睡眠有点不好,我想让他多休息会。” “吃早饭吗?”郁父放下阅读器,伸手给左乔倒了杯水:“我让家里的佣人给你准备点?” “不用,我习惯不吃早饭了。”左乔双手接过水杯,喝了一口。刚好适口的热水。 郁父道:“可不能养成这个习惯,现在仗着年轻糟践身子,以后年纪大了就知道苦了。” “是。”左乔笑着:“您说得是。” 郁父也倒了杯水,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视线再度放到了自己旁边坐着的这个少年身上:“你起来的这么早,为得应该不只是听我这个老头子唠叨吧。” 左乔歪了歪头,莞尔。他本来也就不想绕什么弯子,这会儿干脆直接单刀直入道:“郁涟以前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就他的观察来看,郁父郁母都是温和开朗的性格,观念也很开放,更重要的是,他们非常关心、关爱郁涟,一切以郁涟的开心幸福为首。 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下长大,郁涟不应该有现在这么重的心防和不安全感、不信任感。 而且,之前在基地提出要旅行的时候,郁涟有些奇怪的表现就已经引起了左乔的注意。昨天他特地在郁母面前提起了温泉旅行的事情,其实根本就没那么回事儿。结果不出所料,郁母的反应很大。 郁涟已经二十五岁了,这样的情况往好了说是溺爱,直白点说就是过度保护。 郁涟常年在外打比赛,全国甚至全世界的到处乱跑,郁父郁母看着都很放心的样子,唯独在左乔提出带郁涟出去的时候表现激动。 不信任左乔? 不像是这个原因。 不想再自己猜来猜去,左乔选择了最简单的方法:直接问郁涟的父母。 郁父听见这个问题,先是怔了一下,旋即笑了起来:“你这也真够直白的。” “我觉得没必要在您面前绕那些没用的圈子。”左乔说。 郁父道:“为什么?” “因为您是真心关心着郁涟的。” 郁父摸了摸下巴:“郁涟的过去,你应该直接问他本人才对。” “我直接问郁涟,当然也能得到答案。但那么做无疑是让他把伤疤挖出来,展示给我看,我不想那么做。我只想要知道原因,然后帮他更好的愈合。”左乔说:“您就当我在投机取巧吧。” 郁父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笑容变浅了些,眼神里的认可却变得更深厚。 半响,郁父开口道:“郁涟他是初三那年接触到resist这款游戏的,那会儿我真的很惊讶,没想到我这个向来对什么事都平平淡淡的儿子也会有这么热爱的东西。 “不过那个时候,我没想到,郁涟竟然会想要走电竞选手那条路。” “他十六岁生日那天,是星期三,我记得很清楚。他回到家,把我和他妈妈都喊到了客厅,然后跪了下去。”郁父指了指面前的茶几前边:“就在那儿,他说他喜欢男人,还说想要休学,正式成为职业选手。” 两颗炸弹啊。 左乔想象着十六岁的郁涟,面无表情的年轻男孩子,跪在家里的客厅地板上,平静地将两颗炸弹扔在自己父母面前,然后等待山崩海啸。 真不愧是他的队长。左乔轻笑。 “我和他妈妈都同意了,因为我们都很清楚,自己的孩子能找到一个感兴趣的、能发挥自身天赋的领域有多么不容易。” “但是,这件事很快就被我父母,也就是郁涟的爷爷奶奶知道了。” “老人家的观念……都很落后,也很古板,他们接受不了自己品学兼优的孙子突然休学,去网吧打游戏,他们觉得是不务正业,是网络带坏了郁涟。所以他们在郁涟打网吧赛的一个下午,去了那个网吧,把他接走,然后……” 说到这里,郁父的神情绷紧了,他咬紧牙关,顿了片刻,才闭上眼睛,用叹息的语气道—— “他们把他送到了戒网瘾学校。” 第18章 旧伤 几年后的现在,郁涟闭上眼睛,也时常会在睡梦中再度回到那个地方。 曾经他不相信有什么东西是纯粹的,直到他被他最信任的亲人亲手推进了那所被称为“学校”的监管所。 那里的东西都是“纯粹”的。 纯粹的黑暗、纯粹的恐惧。 纯粹的地狱。 他所热爱并愿为此让自己的生活天翻地覆的游戏在那个地方是“罪恶”的,而那些自称是老师的成年人们手中各种体罚的工具则是不容置疑的“正义”。 郁涟记不清他有多少次躺在那张狭窄的铁板床上,期待着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可惜现实并容不下这样可怜可笑的想法。 棍棒提供的体罚是最轻的,再往上,小黑屋、水刑、电椅…… 有时郁涟会感到困惑,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遭遇这样的事情。他的父母接受了他的性向,也同意了他追寻自己梦想的决定,网吧队伍的队友也已经就位,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他的追梦之旅刚迈出第一步。 为什么呢? 郁涟的思绪第无数次回到了那个下午,网吧门口,爷爷奶奶和蔼的笑脸,熟悉的车牌和车子,他上了车,却被送往彻头彻尾的地狱。 一直到两个月后,他的父母才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将他从“学校”里接了回去。 那是郁涟第一次见到他的父母发那么大的火,还是对着他的爷爷奶奶。 而面对两个老人笨拙的道歉,郁涟嘴唇微动,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原谅两个字。 他握住了自己的右手手腕。 突突跳动着的闷痛。 尽管郁涟深知不要反抗的道理,却也还是被“老师”寻到了由头,责罚了一顿。 他的右手落下了伤。 好在那伤并不严重,经过调养和训练后,郁涟的操作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他重新找了队友,重新组了队伍,顺利进入了青训,又加入了职业战队,成为了一名职业选手,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表面看起来,那段噩梦一般的时间并没有对郁涟的人生规划产生什么实际的影响。 但裂痕永远是深藏在表象之下的。 郁涟开始不想说话,不想和他人来往,他对他人的信任度越来越低,无论对谁都抱有警惕和怀疑,总是保持着距离,也讨厌任何人的接近。 不止是他的队友,甚至包括他的父母。 他开始无法安睡,整夜整夜的失眠,心底深处似乎有个声音在警告他,万一睡着了,再次醒来,他就会出现在那张冰冷的铁板床上,等待着新一天的“课程”。 不安和恐惧渗入了他的内心。 没有人是值得信任的。 没有人会一直留在你的身边,支持你,爱你。 毕竟,血肉骨亲都是如此,何况毫无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心灵上的裂痕一点点显露的同时,身体上的影响也慢慢变得明显。 第一次右手疼痛,是一个雨天。 郁涟原本没有太在意,做了手操,就继续回去训练。 但这份不在意,在接下来的比赛上,让他吃到了永生难忘的教训。 他记得,在惨白的灯光下,理疗师拿着片子,告诉他,他的手是过度疲劳,加上旧伤的影响,才会并发炎症。 旧伤。 旧伤…… 郁涟睁开眼睛,脑海中还残留着方才梦境的影子。 都是些陈年旧事了,没想到今天竟然又让他回想了起来。 从那以后,母亲就开始对他过度保护。平时打比赛或者去拍广告、宣传之类,会在公共场合露面的行程,母亲都没有异议,但她非常反对郁涟在工作以外的时间里到处跑。生怕会重蹈覆辙,发生和之前一样的事情。 郁涟对此没什么异议,他本就不喜欢到处跑,冷淡疏离的态度更是成功帮助他远离了大部分的社交活动。 谁知半路会出现一个左乔。 昨天母亲的态度那么奇怪,左乔一定已经发现了不对,大概是顾忌着自己才没有直接问。 如果他问了,自己该怎么回答? 撒谎吗?找借口?或者干脆说,自己的家庭氛围就是这样的? 不知道。 要对左乔撒谎以掩饰自己的想法,让郁涟心里某处隐隐作痛。 床头柜上的电子时钟显示时间为九点三十,左乔大概很早就已经起了,床铺另一半很整洁,也很冰冷。 郁涟闭着眼睛缓了会儿,穿衣起床。 他下楼的时候,发现左乔正和自己的父母坐在沙发上,相谈甚欢。 这一幕很陌生,却也让郁涟觉得很温暖。 左乔是第一个发现他站在楼梯上的。 少年的眼睛在对上他的瞬间便亮了起来,脸上笑容也变得更加开心:“你醒啦,队长。” 郁涟点了点头,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郁母笑着拍了拍左乔:“都在家了,还喊什么队长。” 左乔愣了一下,旋即有点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习惯了,突然要我换其他称呼,我会有点害羞。” ——“宝贝,嘴张大,喉咙放松。” ——“你真的好棒,我的乖宝,我好喜欢你……” 在基地宿舍发生的那些不合时宜的记忆猛地涌入脑海。郁涟的耳根发烫,他摸了下自己的耳垂。 害羞吗? 他看左乔分明喊得很顺口。 似乎察觉到了郁涟心里在想什么,左乔转过头来,握住了他的手,飞快地在郁涟的脸上亲了一下。 “吃点什么填填肚子?”等会就吃午饭了,再吃早餐肯定不合适。左乔摸了一下自己的口袋,变魔术似得拿出了一袋小面包,递到郁涟手里。 然后,在郁涟回绝以前,左乔用故作严肃的语气道:“早上刚起来怎么说都要吃一点,不然现在仗着年轻糟践身子,以后年纪大了就知道苦了。” 闻言,郁父不由得笑起来:“这是在照搬我的台词啊。” “您说得有道理,我才照搬的。”这么说着,左乔倒了杯水拿在手里,继续用眼神无声地催促郁涟把面包吃了。 郁涟慢慢撕开包装袋,咬下一口,随即有些惊讶地挑起了眉。 夹心的豆沙面包。 “我听阿姨说,你以前很喜欢吃这个。”左乔凑近了他,声音压得很低,仿佛在说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的小秘密。他将手里的水杯递给了郁涟:“好吃吗?” 冬日洒满客厅的阳光,和少年身上干净的气息,让这个刚醒来的上午有种近乎完美的平静。 “嗯。”郁涟闭了下眼,接过水杯:“很好吃。” -- 戒网瘾学校。 当时听完郁父的讲述,左乔并没有将自己的情绪表露出来,而是克制着胸腔里汹涌的黑暗情绪,保持着表面的平静。 他相信,眼前的这个中年男人,在当时一定比自己更加愤怒。 “按理说,我是不应该越过郁涟把这件事告诉你的。”郁父在最后说道:“但你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个主动喜欢、亲近的人。这么多年来,我和他母亲一直都很愧疚,知道自己的儿子始终处于痛苦之中,我们却帮不上任何忙。” 说到这里,郁父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和悔恨,他摇了摇头:“父母和恋人不一样,恋人在某些时候,要比父母更亲近。左乔,你刚刚说出你想帮郁涟愈合的时候,我才真正下定决心,把这件事告诉你。希望你能……帮助郁涟走出那段过去,如果你做不到,至少不要伤害他。” “我不可能伤害他。” 左乔想起了自己的任务,想起了那下降速度始终缓慢的黑化值。 被亲人背叛是什么滋味? 哪怕是左乔这样,在亲情寡淡的环境中长大的小孩,也不会想要知道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忽然间,一切都有了答案。 所谓的孤僻、冷漠,不过都是从伤口中流出来的血。 心疼。 这是左乔除了愤怒外,唯一拥有的情绪。 他独自搜索了一下郁父说的那间“学校”,发现那个机构早在去年的时候就被有关部门查办,关门大吉,相关人员也早已锒铛入狱。 恶人得到了应有的报应,但他们造成的伤害却不能一笔勾销。 “左乔?” 郁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左乔忙收敛了思绪,锁上手机,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怎么了?” 郁涟抿了下唇,提了一下手上拎着的电脑包:“你会不会有点无聊?如果无聊,要不要和我一起直播?” 第19章 请看着我 【什么情况,竟然有直播节目!】 【还是双排,尖叫】 【只是看到直播间打开,我疲惫的心灵就已经得到了治愈……】 【谁能懂我看到这个和brige双排的标题以后的激动心情!!!】 【嗯?是双排吗?不是吧?这标题只是说和brige一起直播啊。】 【一起直播不是双排还能播什么,当然,播合作类小游戏我也超级愿意看的。】 这个话题一出,弹幕顿时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最近游戏平台上流行的双人合作类游戏,什么oo成行、xx小精灵、xo谷之类的,已经是从动作类到休闲类都帮左乔和郁涟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郁涟低着头,调试了一会儿设备,这才打开了麦克风。 “不好意思,过年回家,没有摄像头。”郁涟道:“直播内容?简单打两把排位吧。” 一边说着,他一边打开了游戏客户端,点击了排位按钮。 【??等等等等,怎么直接开始排队了?我的狗勾呢!】 【吓得我又看了眼标题。】 【brige是不是等会才来?】 郁涟看了眼弹幕,正想开口解释,忽然感觉肩膀上一沉,少年带着笑的声音夹着温热的呼吸抚过他的耳畔:“brige在这儿呢。” 那声音与吐息如同一阵电流,穿过郁涟的后颈,流向他身体各处。他不由得绷紧了背部,似羞似恼地回过头,瞪了左乔一眼。 左乔笑眯眯地对他眨了眨眼,仗着没有摄像头,手指抚上了郁涟的下巴,在他唇上亲了一下。语气却仍然如常,谁都没法儿光靠听的发现他做了什么:“因为只有一台电脑,所以我今天主要的作用是解说和读弹幕,主打一个陪伴。” 【咦,aci还没开始放假吗,怎么lian和brige还在一起。】 【上面的,你仔细想想,如果他们还在基地,brige怎么可能说只有一台电脑这种话?】 【啊?不是,难道这两个人在一起过年的吗??】 【就已经见家长了?】 【见家长??这一切难道不只是单纯的营销吗?】 左乔突然出声的行为,让郁涟直播间的粉丝们陷入了一片彻头彻尾的混乱当中。这年头嗑cp的多,但大家伙嗑归嗑,心里都是有数的。同性恋毕竟是少数,这条路也很难走,尤其当你是公众人物的时候,需要考虑和顾忌的事一堆又一堆,就更不可能走下去了。 所以嗑cp都是图一乐,当真的还是少数人。 可现在,这两个人竟然默不作声地都走到见家长这一步了?? 粉丝们都很震惊。 郁涟见状也有些紧张,一时间心如鼓擂,诸多思绪更是杂乱如同荒草,根本说不出话来。 诚然,他是想和左乔公开的,谁不想和心爱的恋人一同站在阳光下,大大方方地接受他人的祝福呢? 而且,他也很想要别人都知道,左乔属于他,是他的男朋友。 但郁涟也知道,这么做,左乔会受到的影响远比他所受到的更大。说到底,他已经要退役了,接下来进入家族企业或是做其他的什么,就算别人知道他的性取向,那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左乔的职业生涯才刚刚开始,电竞圈又都是些男孩子,同性恋的名声,会让左乔…… 他闭了闭眼。 从十六岁那年,发生了戒网瘾学校的那件事起,郁涟对他人的信任感越来越低,做事和抉择时也愈发瞻前顾后。他心中不安太多,顾忌也太多,走一步恨不能将后面的十步路都看完。这一点在他在意的人事物上更是体现的淋漓尽致。面对左乔时,很多时候,他明明想要,却忍不住顾忌着左乔的想法,怕左乔不想,自己强迫了他。又怕左乔想,自己没接到他的意思…… 很拧巴。 坐在他身边的左乔则很明显没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纠结想法,他搂着郁涟的腰,笑着回复弹幕上的内容:“确实不在基地了,我在队长家里呢……对啊,本来我的计划是一个人去旅行来着。队长知道后怕我这个年过得太冷清,就把我带着一起回家咯。” 少年语气轻快,三言两语便将弹幕们的注意力转移到了他独自旅行这件事上。他笑嘻嘻地向弹幕解释了一番自己的家庭情况,言语间俨然将郁涟塑造成了一个不忍队员孤单过年的善良热心好队长。 恰好这时排到对局,郁涟动了动有些僵硬的手腕,点下了确认按钮。而粉丝们也彻底打消了怀疑,剩下几个还有所怀疑的,也都被其他粉丝们按了回去。 郁涟轻轻吐出一口气,进入对局后,他正要选角色,却见一只手绕到他面前,按下了关闭麦克风的按钮。 同时,左乔的声音也在他耳边响起:“放心吧,队长。我和伯父伯母承诺过的。我非常愿意,也非常想和队长公开。但是公开的时机,我会全权交给队长来掌握。” 他刚刚突然出声固然鲁莽,却也是考虑过的。 郁涟咬住下唇,只觉得自己心中的不安和彷徨在左乔面前根本无处可藏。他点了点头,又被轻轻吻住了唇瓣。 “我喜欢你,郁涟。” 左乔这么说完了,却不给郁涟回答的机会,又伸出手按开了麦克风。 郁涟张了张嘴,看了眼麦克风,又谨慎地闭上。他转过脸看着左乔,而左乔对着他笑弯了眼睛,食指束起,抵在唇前,做了个“嘘”的手势。 -- 这一年说是漫长,过起来却又如白驹过隙,眨眼即逝。几乎没什么感觉的,大年三十就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郁涟的错觉,自从回了家,左乔对他就越来越黏糊了。其实原本两人就已算得上形影不离,但最近情况更甚,有时就连洗澡,左乔都要打开浴室的门挤进来。最后弄得乱七八糟的,洗澡时间也一加再加。 他有些怀疑左乔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毕竟那件事后,他母亲对他就越来越放心不下。明明已经成年,也早早就跟着战队跑遍了大半个中国,但只要自己没有出现在直播镜头或是打电话报平安,郁母都会担心得要命。 左乔心思玲珑,不可能没发现端倪。偏偏他什么都不说,让郁涟颇有些不上不下的感觉。 今天的年夜饭安排在郁父郁母常去的那家五星级酒店,三楼的豪华包厢,餐厅沙发和休闲娱乐区一应俱全。郁家的亲戚也几乎都到了,只除了郁涟的祖父母。 郁母看着温柔,骨子里却是强硬不容置喙的性格,当年说了不允许那对老人再见郁涟,便说到做到。郁家当然也有对她的做法颇有说辞的人在,但郁母的态度很明白,想去那对老人家过年的就去,她不会拦着,可要想让他们在同个屋檐下过年,那她一定不会给对方好日子过。 当年那事说来,郁涟的爷爷奶奶也是出于自己的考虑,加上的确不了解这方面的事情,才惹出来的错。正因如此,才让不少人觉得郁父郁母这事做得太绝。都是亲人,哪儿有隔夜仇? 但郁涟失踪后,郁父郁母去找过许多次,都被郁涟的爷爷奶奶说谎挡了回去,否则也不可能耽误那么久才找到地方。 而且…… 几乎可以说是毁了郁涟半个职业生涯的手伤也是在那时落下的。 要是没有那段经历,时至今日,郁涟的脾气性格和职业生涯,都会截然不同。 这么多年过去,郁涟还以为自己早就放下了,可或许是今年身边多了个左乔,他无意识地抚摸着自己的右手手腕,看着来来往往的那些亲戚面孔,心里却涌上了许久不见的后悔感觉。 可能是人性的劣根性作祟,分明正身处幸福之中,却因为自卑不安,而觉得不知足,开始不停地妄想如果能改变过去,是否能达成更美好也更完美的结局。 亲戚们显然也都熟悉郁涟沉默寡言的性子,打了招呼后便没有再来打扰他,倒是左乔这个新面孔引起了不少的注意。 虽然郁父郁母都说这只是个家宴,随意就好,但左乔还是换上了一身正式礼服,西装革履,头发梳得整齐,看起来成熟许多。一个英俊帅气的陌生年轻人,还站在郁父郁母旁边,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这是我儿子的战队队友,左乔。”郁母笑吟吟地介绍。 左乔眨了眨眼,熟稔地作出一副乖巧开朗、讨人喜欢的模样,站在郁母的旁边挨个儿打招呼叫人,遇见话多的还能游刃有余地寒暄几句,和一旁坐着冷着脸一言不发的郁涟对比鲜明,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郁家的亲儿子。 “是个乖孩子,”郁涟的姨母是个高挑干练的短发女人,她早已在和郁母聊天的时候知道了左乔是郁涟的男朋友这件事,她笑着打量着左乔,眼里也都是满意:“今年多大了?” 左乔老老实实道:“十八岁。” “哎哟,还是个小孩儿呢。”姨母笑着,从手提包里拿出红包,塞进了左乔手里:“来,压岁钱。” 左乔愣了下,像是没料想到这种情况的发生,有些无措地看向身旁的郁母。 却见郁母也笑眯眯地从包里拿出了红包,递给了左乔。 郁涟一直在旁边一言不发地出神,见状轻轻起身,站到左乔身旁,将那两个厚度不薄的红包放进了左乔的口袋:“给你你就收着,好好道谢就行。” 左乔便乖乖道:“谢谢阿姨,谢谢伯母。” 姨母见到他们互动的模样,脸上笑意加深:“没什么,以后都是一家人了……” 郁涟耳根热了热,尽管在提出要带左乔回来过年的时候,他就做好了在家人面前公开关系的准备,但这会儿还是忍不住有点羞涩,还有点……飘飘然。 不过他很快就发现左乔的表情有点微妙。 于是在寒暄完毕,众人打牌的打牌,聊天的聊天的时候,郁涟轻轻地拉了一下左乔的外套,示意他跟自己走。 这家酒店郁涟也来过不少次,熟门熟路地找到了露台的位置。合上玻璃门,隔绝了身后的吵闹,冰冷的夜风吹拂而来,远处万家灯火闪烁,近处庭院昏暗安静,仿佛来到了另个世界。 郁涟松了松自己的领带,他今天也穿了正装,总有些不习惯。他听见左乔的脚步声接近,正想回头,一件大衣披在了他的身上。 “是不是累了?”左乔笑着问,他为他整理了一下肩上的衣物,然后手臂向下,隔着大衣将他抱紧:“小宝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嗯?” “别这么喊我。”郁涟抬起手抓住大衣的边缘,不让衣服掉下去,转过身去,面对着左乔。 露台上没有开灯,光亮都是从走廊上借来的,左乔背对着走廊,便也就背对着灯光,他的轮廓被镀上了一层亮边,便显得他的五官表情愈发模糊。 但他们不断拉近的距离还是弥补了这部分不足。 左乔慢慢地,在郁涟的眼睛上亲了一下:“好吧,队长……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和我说?” “嗯。”郁涟有点痒,于是闭了闭眼,微微侧头,他感觉到左乔的呼吸落在他的脸上:“刚刚我妈和我小姨是不是太热情了?我看你好像很不自在。” “要是你不自在,就直接说,不好意思的话就告诉我,我帮你挡着。” 左乔没有说话,郁涟便微微抬起头,正好对上了他的眼睛。 左乔的表情果然有些奇怪,还有点惊讶,但他的眼睛是笑着的,很明亮。 “不是不自在,只是不太习惯。”左乔低声道:“我很小的时候起,我父母就因为工作四处奔波,有保姆管家陪着,但也始终隔着一层玻璃。今天……是我第一次收到过年红包,也是第一次和这么多人一起过年。” 郁涟怔了怔,胸膛里翻涌起心疼的感觉,他抬手,摸了摸左乔的下巴:“第一次收到红包?” “是呀,还是从队长的亲人那里收到的。所以我很开心,开心得不得了。”左乔咧嘴一笑:“队长是不是以为我不开心了,才把我喊出来的?” 他这么一说,郁涟便觉得自己的确有点太敏感了。 郁涟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个笨拙不善言辞的人,性格又拧巴,很没有安全感。平时左乔抱着他搂着他不知要反反复复哄他多少次,换位思考,郁涟都觉得自己够烦够难搞的。 他眼睫微颤:“是我想太多了。” 左乔却在这时笑了起来。 “但是那些事,都没有队长关心我让我开心。”左乔收紧了手臂,让郁涟更紧密地贴在他的怀里。 郁涟神情微动,靠在他的肩上,慢慢抬起手,回拥住左乔:“你不会觉得我很多事,很麻烦吗?” 或许是包裹着他身体的大衣太温暖,或许是面前少年的话语太真挚,此时此刻,在一片喧嚣的安静中,郁涟终于鼓足了勇气,问出了心底最深的顾忌。 左乔微微侧头,吻住了郁涟的唇。 “一想到队长的不安和敏感都是因为在乎我,我就欢喜得不得了,怎么可能觉得麻烦?”唇瓣相贴,郁涟感觉到左乔笑了一下:“队长有多少不安都没关系,因为我会一直陪在队长身边,一直喜欢队长……” 郁涟收紧了手指,也觉得自己的心一跳一跳着,随着左乔的话语不断收紧了。 他看着面前的少年:“左乔,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我十六岁那年的事情了?” 左乔似乎僵了一下,然后向后撤了一点儿,朝郁涟故作无辜地眨了眨眼:“嗯?” 郁涟轻轻捏了他一下:“不知道的话我现在就告诉你。那年……” 他还没能说完,嘴唇上忽然落了一只手掌,阻挡了他还没说完的话语。 “嗯……”左乔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因为太好奇,所以问了伯父。” 郁涟知道后,心下一松。看来左乔并不是没发现,也不是不在乎:“为什么不直接问我?” 他们已是恋人关系,如果左乔想知道,郁涟也不可能欺骗他。 “因为我不想让队长回到糟糕的记忆里去。”左乔轻声说着,一手下落,顺着郁涟的右臂来回抚摸。而郁涟似乎明白了他的暗示,垂下右手,与他交握。 左乔的手指温柔地摩挲着郁涟的手腕。 那里落着让郁涟痛苦了不知多少个日夜的伤,那痛苦将他推入谷底深渊,如今却被人温柔对待,一次又一次,直至挑起微微的痛和痒。 “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都已经过去了。”左乔的声音很好听,这一刻,四周的风声消失了,穿过露台玻璃门的谈笑声似乎也消失了,只剩下他喜欢的少年的低声慢语:“如果可以,我想要更早遇见你,为你挡去那些伤痛。可惜我做不到。但是,我或许可以让那些伤痕变淡,让你开心,让你不再去在意那些过往,继续向前看,向前走。” “郁涟,你相不相信,我正是为此才来到aci的?” 郁涟并不知道左乔说的都是真的,更不可能知道什么系统、任务、黑化度的事情。 他只知道一直沉沉压在自己心上的某些东西逐渐松动,束缚住了他灵魂的来自过往的锁链也逐渐松动。遭到至亲背叛、因伤痛无力退役的痛苦正被一阵清风抚摸。他抓紧了左乔的衣服,已忘了不能揉皱对方西服的想法,抬起头,主动亲吻了左乔。 左乔笑着回吻他,同时帮他将头发重新整理整齐。 “队长,休假结束,季后赛就会开始。然后是季中赛,夏季赛……世界赛。” “请看着我。我会成为最适合你的那个打野。” 不是适合战队。 而是适合郁涟。 转型后,郁涟时常因为无法拿出carry型中单,无法为队伍带来胜利而烦恼,而愧疚。 不过现在,他不用再有这些顾虑了。 胸膛深处的阴影和不安犹然存在,却已不像过往浓重,而是逐渐变淡。宛如雨后的天空,乌云终将散去,露出晴空。 第20章 死缠烂打 相较于积分赛,季后赛的赛程对aci而言松散了许多。因为是第一种子队,因此他们只需要打一场常规bo3(三局两胜制),便可以进入半决赛,进行春季赛冠军的角逐。 在赛程进行到决出他们的对手之前,aci的战队成员们每天主要的日程就是训练和分析对手战队的战术,前者还好,后者就有些无聊了。 “都怪kpl的那些混蛋。”戴澜升坐在左乔右手边的位置上,盯着前面苏教练播放的比赛视频,忍不住小声嘀咕:“要不是他们那边战队成员一个比一个阴,天天玩迂回玩运营玩战术,现在我们哪儿需要学这些东西。要我说,玩战术的全都是阴暗批……你说是不是啊,brige。” 殊不知左乔的全副身心都挂在左手边坐着的郁涟身上,他们的双手在桌底下紧紧交握在一起,亲密无间。闻言,他也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 倒是郁涟听见了,冷冷道:“dairy,你要是现在听不进去,就出去训练室里加练。” 戴澜升眼睛一亮,对他来说,加练可比在这儿分析敌人的插眼和走位好多了。 然而郁涟还有后话:“等我们这边结束,苏教练会给你在之后的两小时内一对一进行战术辅导。” 听到这,戴澜升顿时蔫了,也老实了。 一声轻笑自桌子对面传来,左乔余光扫了一眼,发现是许远蔺托着腮,正用有些嘲讽的表情看着戴澜升。 不知为何,戴澜升并没有回应这声带有挑衅意味的轻笑,飞快看了他一眼便把脸别了过去,专注地看着前方投影屏上正在播放的画面。 “……sec的辅助非常喜欢在这个地方做眼位,他们打野的眼位也基本都集中在对方的蓝buff野区,这说明他们非常重视对中路的掌控。”苏教练的手指在投影屏上敲了敲:“值得一提的是,他们这个赛季的小龙掌控率也有足足百分之七十二,也说明了他们下路的实力不俗。” “这一次我们的对手会是sec?”戴澜升道。 苏教练点了点头:“虽然明天sec和dhg的比赛才要开始,但我和其他教练还有分析员都一致认为sec的赢面更大。” 左乔轻轻挑眉。季前赛的时候,他们自然是和sec交过手的,不过不同于aci的锋芒毕露,sec的打法十分平庸,积分在季后赛的排名榜上也只能算是中上。 不过从sec季后赛的表现还有实际数据来看,这支战队大概率是在藏拙,从两场季后赛层出不穷的战术上就可见一斑了。 会议结束,刚好到了晚饭时间。左乔本来的计划是想和郁涟一起吃饭。这人总是学不会好好照顾自己,他得在旁边看着才能放心。 然而戴澜升跑过来,说什么都要请左乔在不远的餐馆里吃一顿饭。 左乔有点莫名其妙,本想用点借口回绝他,但在听到戴澜升说有事找他商量后,便转变了想法。 不过离开前,他还是好好叮嘱了一番郁涟要好好吃饭,然后又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小声解释道:“dairy好像和faraway之间出了点情况,我去打探一下八卦,回来和你说。” 他知道自己的恋人黏人又缺少安全感,哪怕只是和队友出去吃个饭,左乔也会尽量说清楚。 郁涟看了他一眼,轻轻点头。训练室里还有其他人在,因此他的表情和行为都没什么特别大的变化。外人看来面无表情,但在左乔眼里,却看出了他平静之下的种种完全可以被称为可爱的情绪。 以前左乔没谈过恋爱,却也多少想象过自己将来的恋人会是什么样子。他总觉得自己应该会喜欢上一个差不多同样热情开朗主动的人。然而事实是,他的恋人沉默寡言,是个拥有“不爱讲话比赛第一名”的荣誉的笨拙男人。 他还对这样的笨男人爱得要命。 左乔忍不住微笑,伸出手,捏了捏郁涟的手,这才离开。 戴澜升打电竞这么些年,身家也是很厚实的。他选了一间装修清雅考究、环境安静的餐厅,一看便知消费不菲。 左乔跟着他走进了包厢,戴澜升显然是这里的熟客,服务员刚递来菜单,他连打开都没打开,便报了一长溜菜名出来,又问左乔:“brige,你要吃什么?” “你点了那么多,还能不够我们两个人吃的?”左乔不挑食,对食物也没什么特别的喜好,脱下外套,挂到了一旁的衣架上。 戴澜升点了点头,示意服务员出去。 包厢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左乔拉开椅子坐下,等待着戴澜升切入正题。 谁知戴澜升一改平日里不停叨叨的作派,坐在原地一个劲地喝茶,一会儿倒水一会儿研究面前折好的餐巾,就是不开口。 左乔一心惦记着早点吃完回去,还能和郁涟双排几局,训练赛结束后就去郁涟的房间…… 虽然赛期不能做什么过线的举动,但亲亲抱抱贴贴还是可以的。 戴澜升现在这样磨磨唧唧的,无疑是在打乱左乔的计划,他终于是等得不耐烦了,开口道:“你是不是想和我说关于faraway的事情?” 这话一出,本在喝水的戴澜升顿时被呛住,他一边咳嗽一边用有些惊恐的眼神看着左乔:“你你你你……” 他“你”了半天,终于红着脸,也不知道是因为咳嗽还是不好意思,扭捏道:“你怎么知道?” “我看得出来,”左乔想了想,觉得对付戴澜升这种人还是不能太迂回,但也不能太直接,于是半真半假道:“毕竟……faraway最近有事没事总在看你。” 戴澜升一愣,随即眼睛睁大:“真的?” 随即,他周身的紧张感肉眼可见地减少了,戴澜升向后一靠,挑起眉,笑了起来,眼角眉梢颇有几分得意的意思:“我就知道,那家伙就是闷骚。” “你和他发生什么了?”这才是左乔最好奇的部分:“之前看你们关系好像有点……疏远?” “不用这么委婉,我俩关系的确有点僵。”戴澜升咬了下唇。 左乔正想说什么,包厢门这时被敲响。服务员推着餐车走了进来,无奈,他只好暂时止住话头。 等菜上齐了,包厢门重新关上,左乔才道:“是因为之前金经理让你们营销cp的事情?” 戴澜升有些诧异地看向他:“这你都知道?” 左乔拿起筷子,耸了下肩:“诉远杉是我好哥们。” “对哦,那就难怪了。”戴澜升挠了挠头:“确实是因为那会儿的一点事……呃……怎么说呢,其实……” 他磕磕巴巴的,皱着眉,似乎有些纠结。 左乔笑了笑:“放心,我嘴巴很严,你不用担心秘密从我这儿泄露出去。” 丝毫没有离开前才和郁涟承诺了回去后会将八卦如数告知的自觉。 戴澜升叹了口气:“不是,也不是什么特别大的秘密,就……那会儿,许远蔺……向我表白了。” 这下左乔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了一丝惊讶的表情。 许远蔺是个挺冷漠的人,他的冷和郁涟不同,郁涟是沉默内敛,什么都忍着自己受。许远蔺则更多是一种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无所谓的漠然。 而戴澜升咋咋呼呼,话多开朗还没什么心眼,和谁都直来直去的。左乔猜到他们之间可能有点感情,但万万没想到许远蔺才是先喜欢上并主动表白的那一个。 这下他的兴趣被彻底挑起来了,他饶有兴趣道:“你没接受?” “那当然没接受啊!”戴澜升摆了摆手,满脸受不了:“他那么冷冰冰的,还是个大男人,突然说喜欢我,我除了‘这绝对是大冒险的惩罚’外根本也就想不出第二个可能好不好。而且……” 他夹起一块鸡肉放进碗里,声音小了许多:“而且那会儿我是直的,只喜欢女孩子好不好。” 那会儿? 左乔笑道:“那会儿是直的,现在呢?” 戴澜升小声嘀咕:“其实之前拒绝他以后,我就有点,呃,怎么说呢,开始控制不住地关注他?以前都只是拿队友的目光去看他,但那件事之后我就忍不住用其他的……方式?看他……” 他说得断断续续,但话匣子一打开就有点合不上的趋势。不过戴澜升平日性格也是如此,左乔已经习惯了。 他不紧不慢地吃着东西,同时听着戴澜升的倾诉。 这段故事说来也挺简单的,简而言之就是,金经理让戴澜升和许远蔺炒cp的时候,戴澜升并没有想太多,而且他还挺喜欢许远蔺这个发挥稳定靠谱、长相帅气的队友的,大咧咧同意了下来,天天跟许远蔺双排不说,私下里也天天黏在一起,还做了挺多略微有些超过朋友的事情。比如故意喝同一瓶水,故意穿对方的队服外套,故意勾肩搭背拥抱,进行肢体接触。 戴澜升自始至终都将其当做营销,其他东西一点儿没想,但许远蔺却逐渐掺杂了真心。一次直播时,弹幕开玩笑问dairy是不是喜欢faraway,戴澜升想也不想,直接在摄像头前大咧咧地勾过许远蔺的脖子,在对方侧脸上亲了一口,笑嘻嘻地说“我当然喜欢我家ad”。 这一举,直接让许远蔺在第二天的训练赛结束后向戴澜升表白,还亲了戴澜升。 听到这里,左乔已经觉得戴澜升完全就是自作自受了。不过也没办法,从小到大都没把同性当成攻略范围内的直男,根本也就不会思考和同性的过度亲近会不会不合适。 被拒绝后,许远蔺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自作多情,很快便缩回了壳里,和戴澜升保持了距离。戴澜升本就觉得惊讶又尴尬,想要找许远蔺解释一下,最好能冰释前嫌,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贴了冷屁股,干脆也懒得再管。两人就这么疏远了起来。 虽不知道许远蔺怎么想,但戴澜升表面上是不理许远蔺了,可两人毕竟是下路双人组,必要的接触和交流机会多得要命,更重要的是……许远蔺向他表白后,戴澜升开始忍不住观察和在意起这个冷淡漠然什么都不在乎的男人。 关注着关注着,不知不觉间…… “……我觉得,我可能是,有点喜欢上他了。” 戴澜升不情不愿地从牙齿里挤出这句话来,然后抱住自己的脑袋,可怜巴巴地看向左乔:“乔神,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你说他经常看我,是真的吗?” 左乔摸了摸下巴,打量着他:“我更想知道,这件事你为什么会找我商量?我进战队没多久,还是个新人,论关系,你和袁可走得更近一点吧。” “袁可那铁木头直男,我跟他说这些他能听得明白吗他。”戴澜升闷声闷气道:“而且,你和队长不是走得很近吗?我就想着向你讨教讨教,怎么接近一个面无表情不爱说话的闷葫芦。” 他一个人左纠结来右纠结去,终于是到了极限,只好来找左乔求助。 左乔忍不住笑了一下:“你不怕我知道你们的事,会说些不好听的话?” 戴澜升满不在乎地一笑:“不怕,你不是那样的人。而且,我只是怕影响他才这么瞒着的。喜欢都喜欢上了,还能怕人知道不成。” 戴澜升絮絮叨叨嘀嘀咕咕的时间里,左乔已经将晚饭吃得差不多了,这会儿伸了个懒腰,半认真道:“靠死缠烂打。” “死缠烂打?”戴澜升有点困惑:“具体……怎么做?” “跟在他后面,缠着他。” 戴澜升犹豫了下,磕巴道:“可能有点不管用……” 左乔好奇道:“你怎么知道?” “我之前试了几次,过年的时候还特地去他家那边借口旅游玩了一圈。”戴澜升小声道:“但他都没什么反应,是不是不喜欢我了啊。” 左乔本想说,不可能,要是不喜欢你了,许远蔺早就转会了。aci虽然还算是老牌强队,但明眼人都看出这战队已是强弩之末,许远蔺的实力和人气在ad里名列前茅,不少强队都想要签下他这个香饽饽。可许远蔺还是留在了aci,其中没有私心,左乔可不相信。 不过话到了嘴边,他又想到了什么,对着戴澜升笑了一下:“可能是你没用对方法?要不,我帮你去探探口风?” 左乔在aci的人缘相当不错,风评也很好,无论对上谁,对方多少都会给些面子。戴澜升闻言,连连点头:“可以吗?那就全拜托你了,乔神!” 左乔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交给我吧。” -- aci训练室里。 郁涟正在一边浏览数据资料,一边进行一些简单的反应练习。袁可和许远蔺则都坐在各自的位置上打排位。 休息时间还差十分钟结束的时候,戴澜升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跑了进来,抬头看了眼时间:“还好还好,没迟到。” 戴澜升回来了,左乔应该也…… 他抬起头,果然在训练室门口看见了左乔的身影。 黑发少年两手揣兜,笑着朝他眨了眨眼,却没有走进训练室的意思。倒是许远蔺站起了身,走出了训练室。 他看起来应该是和左乔先前有约,两人一同顺着走廊离开了。 他们……? 郁涟有些茫然,继而想起了左乔离开前说的那句话。 ——dairy好像和faraway之间出了点情况。 左乔先和戴澜升一起出去,现在又找了许远蔺,难道是知道了什么事情? 郁涟的目光继而落在了戴澜升身上,却发现对方一脸紧张兮兮地,侧头看着那两个人离开的方向,目光动也不动。 不过五分钟的时间,左乔和许远蔺便回到了训练室。 等左乔坐下后,郁涟拉了拉他的衣角,用眼神无声发出询问。 左乔拿出手机,点了两下,拿到了他的面前—— 【dairy:够效率的啊,乔神。怎么样怎么样?他怎么说?】 【brige:简单旁敲侧击了一下,faraway说,他以前确实喜欢过一个人,现在也有些余情未了,不过他也说有点累了,不想再继续了。】 【dairy:???!!】 【dairy:怎么这样!乔神你快帮我想想办法啊(大哭表情)(大哭表情)】 【brige:没事,我帮你问过了,只要你再黏人一点,再死缠烂打一点,最好主动表白出击,faraway本来就喜欢你,这还能不被你拿下?】 【dairy:有道理!】 这番怎么看怎么像是诈骗现场的聊天记录看得郁涟眉心直跳,他扫了眼身旁的少年,左乔笑得正欢,满脸做了坏事的自得。 对上郁涟无奈的目光,他微微摇头,示意郁涟看回手机。 郁涟转回头,又仔细看了看,这才发现左乔给自己看的聊天记录竟然是已经被转发出去的版本,而转发的收信人,正是faraway本人。 【brige:[聊天记录]】 【faraway:欠你个人情。】 郁涟见状,立马明白了原委:戴澜升找左乔商量情感烦恼,结果左乔反手就把戴澜升卖给了许远蔺,吃了戴澜升的饭还挣了许远蔺的人情。 这两个人刚刚一起出去,十有八九也是为了商量该怎么骗戴澜升比较好。 郁涟按了按眉心:“这两个人是什么时候混在一起的……?” 左乔笑眯眯道:“更重要的难道不是我们的下路双人组终于愿意冰释前嫌,重新团结在一起了?” 郁涟听着,心里一热。这段时间的相处,让他多少发觉了自己的小男友其实并不如表现出来的那么热心,喜欢四处管闲事。他之所以如此关心戴澜升和许远蔺的关系,更多还是为了战队。 或者说……为了他? 郁涟轻轻笑了一下。 “这件事做的不错。”郁涟低声道:“等季后赛结束,给你奖励。” 听到奖励二字,左乔眸光一暗,指尖轻轻划过郁涟的手腕:“队长,我都已经升级成男朋友了,那奖励……可不可以给我更多?” 郁涟身体不觉一颤,他听懂了左乔的暗示,垂下眼抿了抿唇。 “好,”他说,“你要什么都可以。” 第21章 新星 “欢迎大家来到s9赛季rpl赛区春季赛季后赛aci对上sec的现场,我是主持人小c。” 会场内人声鼎沸,观赛席上乌压压一片坐满了人。各色灯牌闪烁着,主持人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遍会场各处,仍压不住粉丝们激动的尖叫声。 大屏幕上,身穿礼服的女主持面带微笑,手拿话筒,业务熟练地报出一长串赞助商的名字和广告词,然后抬高了音调:“请两边战队选手登场!” 台下的尖叫声顿时也抬高了好几个度。sec和aci都是有粉丝底蕴的rpl老牌战队,尤其是aci,战队成员们的颜值本就出色,今年引进的新人打野选手还是个有钱犀利的大帅哥再加上季前赛全胜的战绩,让粉丝们的热情爬高了不知多少个台阶。选手们进场的时候,台下的灯牌几乎要挥出残影来。 左乔走上台的时候,先是因为晃眼的舞台灯微微眯了下眼睛,随即看到台下的粉丝们,竟然见到了不少写着自己名字的灯牌,心中某处忽地动了一下。 小时候起,他就是很多人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无论是什么事情,他总是学得最快做得最好的那一个。父亲说他很聪明,希望他跟着他做工。母亲说他有天赋,希望他跟着她一起踏入音乐的殿堂。 左乔那时也并没有一个目标,没有想要做的事,于是迷迷糊糊地走过很长一段不知道对还是不对的路。 直到他遇见resist。 早在几年前,左乔就知道自己会成为一名职业选手,他这一生也平坦,足够他带任何一点自我怀疑地走到这里。 可这一刻,他忽然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仿佛从轻飘飘的云端落到了地面,脚踏实地,周遭的一切都有了前所未有的真实感。而牵着他的绳子的人,就走在他的身后。 这是他参加的第一场淘汰赛。 电子竞技十分残酷,赢则生败则死。今天aci一旦输掉比赛,遭到淘汰,不仅失去了参加季中赛的名额,还会在网上遭到无数粉丝和对家的责骂。带有手伤的郁涟能站在赛场上的时间,也会减少很多很多。 就算是神,也不能保证什么是肯定的,何况左乔只是个人。 他应该紧张。 但他没有。 站定在台前,向台下观众鞠躬的时候,左乔的余光看见郁涟面容平静,没有分毫不安和慌乱。 这个在感情里总是缺乏安全感的男人,在赛场上却强大又可靠,就像巍峨不动的高山。 左乔弯唇笑了一下。 大概正因有郁涟这样的人在他的身边,所以无论是第一次参加比赛,还是现在第一次参加淘汰赛的时候,他的心中都没有分毫紧张。 于是胸膛中只剩下了一往无前的决心和取得胜利的自信。 落座以前,左乔隐秘地勾了一下郁涟的小指。 郁涟看向他,有片刻怔愣,旋即很轻地笑了一下,用口型说了一句话。 这次换左乔愣住了。 他看懂了郁涟说的话。 ——我相信你。 -- bp结束,bo3第一场对局正式开始。 苏教练针对sec做了不少战略部署,而sec那边显然也仔细研究过aci的战术,ban掉了一大堆中野英雄,摆了明的要跟aci打中野硬碰硬。 左乔这局拿了枪男,郁涟则选了冰霜女巫。这两个角色无论是机制还是技能都配合极佳,剧情中还是cp,属于官方认定的天作之合。 要是季前赛的时候,在sec禁用掉那么多中野组合的情况下,他们想拿到这个组合几乎不可能。但在季后赛更新了比赛版本后,枪男和冰霜女巫都遭到了大幅削弱,所以sec才放出了这两个角色,意思也很明白:有本事你就选,反正现在这个强度,我也不怕你。 “这局双方的火药味都很浓啊。” 解说台上,诉远杉和另一名名叫芋圆的女解说头戴耳麦,正你一言我一语地分析场上的局势。 “是的。不过话说回来,虽然都是打中野体系,sec和aci的选择完全不同。从角色的选择上就可见一斑。”诉远杉笑着道:“aci的选择是打野输出、中单辅助,而sec则是两边都选了爆发力和攻击力很强的角色,看来是想打前期,速战速决。” 芋圆道:“没错,从胜率上来看,sec的选择要更符合这个版本一些,再加上aci中野选择的枪男和冰女组合也因为比赛版本更新遭到了比较大幅的削弱,总的来看,还是sec的胜率要更高一些。” 这话一出,aci的粉丝们顿时不乐意了,弹幕上大片大片地刷了起来。 芋圆在rpl赛区解说了这么久,自然是够圆滑的,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季前赛的时候,aci这对中野,尤其是brige这位新人选手就带给了我们非常多的惊喜,也创造了一场又一场的奇迹团战。或许今天,我们还能再次看到因削弱而失去诸多亮点的‘枪冰’cp在这对中野的手中重新焕发光彩。” 诉远杉在旁边忍了又忍才没笑出声来。rpl的解说里,芋圆的游戏理解和团战解说能力其实都比较一般,之所以能成为季后赛解说台的常客,可不是因为她出色的外表和好听的声音,而是这一手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能力,解说期间更是各种冷笑话和网络热梗不断,有她在,气氛绝对不会差。诉远杉还是很喜欢和这样的解说配合的。 他的目光落在面前的屏幕,上面正实时播放sec和aci的对局。 这局是aci的第一场季后赛,通常来说,第一场第一局,队员们都会打得相对而言较为保守。 然而左乔的字典里显然根本就没有“保守”两个字存在。 他开场迅速刷完了自己的红buff,随即径直向上,越过河道,笔直朝sec的野区走去。 “开局就反野吗?”芋圆惊呼了一声:“brige这一手也太冒险了吧。更重要的是,sec早就预料到他会这么做,早早就在河道布好了视野,这次反野很可能被反抓啊。” 诉远杉道:“而且枪男削弱后,被抓后的发育也变得非常难补。在这个野核版本,打野的人头很可能成为一次足够左右胜负的伏笔。” 听到他们的分析,aci的粉丝们一个比一个心急,弹幕也肉眼可见地变多了起来。 【啊啊啊啊狗勾不要乱跑啊!】 【乔宝前面有坏人,回家好不好t t】 【aci的粉丝都什么鬼画风……】 【brige是真有毒,淘汰赛还当积分赛打,天天这么莽,带点脑子不行吗?】 【新人还是太缺少比赛经验了。】 这个视野讯息显然没有被sec的队员们错过,下路的辅助和中路中单都开始往野区靠近,准备吃一波助攻人头钱。就在所有人议论纷纷,以为左乔会踏入sec的陷阱时,导播切了镜头,只见郁涟和许远蔺不约而同地加快了清兵的节奏,直接压入塔下,开始吃塔皮。 十五分钟前,角色对防御塔造成伤害是有额外金钱奖励的,一共有五层,每一层都有一百六十金币的奖励。这让前期的推塔收益变得相当不错。 “这是……止损吗?”芋圆迟疑道。 这时镜头再次切回野区,只见所有人都以为已掉入陷阱的左乔竟然绕了个圈,卡掉了所有sec成员的包围,直接从sec的高地绕到了另一边的野区,打掉了sec打野先前没来得及收干净的野怪。 “这……” 芋圆一时语塞。她万万没想到一个新人打野选手的胆子竟然这么大,开场直接绕到别人高地不说,还敢继续刷别人家的野怪。 通常来说,这么做无疑是拖慢了自己的发育节奏。但这一波sec的打野也来了,不只是打野,中单和辅助更是凑了这趟热闹。正所谓,大家都慢了,就谁都不慢了。况且aci的中单和下路还因此吃了一波塔皮和经验,说是血赚也不为过。 诉远杉见状,笑了起来:“原来是诱饵。看来这次,sec布下的用来监控brige动向的眼位,反而被brige利用了起来。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三百出头的经济,在resist的商店里连个散件装备都买不起,多出来的那点经验更是只够经验条的三分之一。 但正是因为这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差距,几分钟后,许远蔺比对方的adc更快回城买下了第一件大装备,并且更先升到了六级,升级了大招,配合在草丛潜伏已久的左乔拿下了对方的人头。 sec的中单也因为这一点点等级,被郁涟牵制在了中路,无法支援。后续越塔,左乔又收下了辅助的人头,随即三人轮流抗塔,全部血皮,但全都安然无恙地撤退。 雪球都是越滚越大的。 左乔第五次先sec打野到达战局,一枪拿下人头,推掉sec中路高地塔的时候,弹幕里的质疑已经全部消失,变成了清一色的吹捧和赞美。 他的发育全场领先,四件神装的枪男在这个时间点佛挡杀佛神挡杀神。就在他拿下敌方中野人头,准备回去补状态的时候,sec的ad从泉水重生,直接对准仅剩一点血皮的左乔释放了大招。 此时左乔的闪现还没赚好。他微微皱了下眉,现在他的人头赏金已经堆得很高,要是死一次,不仅会拖慢节奏,还会给对面的c位补一波发育。 但也就在这时,旁边闪现声响起,郁涟操作的冰霜女巫飞身向前,竟是帮他挡下了这发致命的子弹。 “哦?”诉远杉见到这一幕,忍不住笑了一下:“其实冰霜女巫的血量也很危险,如果这一枪出了暴击,很难说lian能不能活下来,饶是如此,他还是毫不犹豫地闪现上前,帮brige挡下了onion的大招。这真是……队友情深厚啊。” 芋圆对aci这对中野的cp显然也有所耳闻,闻言也忍不住笑着道:“嗯,队友情。” 【哎哟哟,队友情哟。】 【乔涟党死而无憾了。】 【嗑cp的圈地自萌行不行,brige身上背着一千多的赏金,这不肯定应该帮挡?】 比赛的语音都是会录制并公布出去的,左乔扶了下耳机,低声说了句“谢谢”。 郁涟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巨大的劣势,让sec根本无力回天,唯一有可能拖延的机会也因为郁涟的闪现流失。三分钟后,大龙刷新,拿下大龙buff的aci很快就推平了敌方水晶。 水晶碎裂的瞬间,aci的粉丝席上巨大的欢呼与掌声,这只是bo3的第一局,但aci面对sec时,从战术布局到个人能力的全面碾压,已足够让他们激动。 bo3的第二局,sec改变战术,开场两个禁用位全给了左乔。 “怎么说?”袁可在语音里道:“给队长先拿……” “一选位给brige。”郁涟道:“这局,所有的资源都优先给他。” 左乔闻言,无声地勾起嘴角。 一场比赛的资源是有限的,有人多,就会有人少,资源的倾斜就意味着押注。而左乔也并没有辜负这一切。第二局,aci仅耗时二十五分钟便击败了sec。左乔更是以17-0-9的战绩刷新了rpl一场比赛中击杀人头最多的记录。 sec的水晶碎裂的时候,芋圆忍不住道:“我听一些打比赛的选手说过,一场比赛是有风向势头的。暴击的次数、残余的血量、抵达的时机,这些不确定因素,实际上都是‘势头’的一部分。所以,一场比赛能不能赢,在打的时候,甚至打之前,你就能感觉到。” “人生并非总是一帆风顺,比赛场上更是如此。有时顺,有时逆,谁都说不准。所以,只有能改变这种‘势头’、改变比赛逆势,带领队伍取得胜利的选手,才能成为一个战队真正的核心c位。” “相信大家都和我一样,因为世界赛上发生的事件,还有lian选手的转型问题,一度对aci的实力产生了质疑。” “但今天,brige的表现无疑是在告诉我们所有人,aci已拥有了新一代的核心c位,他的大胆的战术和细致的操作,都在向我们证明,rpl的一颗打野新星正在冉冉升起。” “让我们恭喜aci,取得他们季后赛的第一场胜利,成功进入半决赛!” 欢呼声中,左乔摘下耳机,站起身,回头朝郁涟伸出手来。 郁涟挑了下眉,旋即也伸出手,与他交握。 只是一个短暂的、无言的握手。 其中的意思他们却都已心领神会。 他们不止是赛场下亲密无间的恋人,更是在赛场上足以托付彼此信任的队友。 “谢谢你相信我。”左乔轻声道:“我的队长。” 第22章 害怕 aci力压sec进入半决赛的消息很快就登上了热搜。季前赛全胜的战绩本就吸引了一大批关注。有的期待,也有的觉得他们一进季后赛就会“原形毕露”。而这场精彩的比赛,不仅击碎了质疑,也让左乔本就不容忽视的光芒更加夺目。 刚回到基地,金经理便接到了一大堆电话,有的想要采访左乔,有的看中了左乔的外貌,想要找他代言,其中甚至还有几通来自其他战队的电话,旁敲侧击地打听左乔下赛季的动向。 aci当然是想要留下左乔的,不过他们也不是那种会罔顾队员意愿的战队,金经理将这些事都告诉了左乔,并让他好好想想,思考一下将来的职业规划。 “哇塞,”戴澜升的耳朵灵光,左乔刚结束谈话回到训练室,他便上前一把勾住了左乔的肩膀:“乔神,你也太牛了,第一年春季赛还没打完,就有这么多人想要挖角。厉害呀。” 左乔这些年受过的吹捧多了去了,并没有将这些放在心上,只是笑了笑:“还好,那些事还远着呢,现在最重要的是比赛。” “说是远,其实一眨眼也就过去了。”戴澜升说着,余光瞥见走廊上苏教练正朝这边走,赶忙抽回手臂,坐了回去。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左乔垂下眼,一个赛季说起来很长,接下来还有许多场比赛等着他们,但真正算起来,不过就一年而已,的确……很短。 到了下个赛季,郁涟就会离开这个赛场。 之前,左乔心里多少是抱着郁涟的手伤是可以治愈的侥幸的。但现在,他已经清楚的明白,就连这最后一年,郁涟都是忍受了巨大的痛苦才打下来的。 左乔回到自己的座位,打开电脑,在客户端更新的间隙里,他侧头看向身旁的郁涟。 郁涟戴着耳机,盯着屏幕的眼神很专注,训练室雪白的灯光打下来,将他侧脸的轮廓勾勒得愈发完美。 察觉了左乔的视线,郁涟在下一个回城的时候开口问道:“怎么一直看我?” “要是我能早点遇见队长就好了。”左乔说。 郁涟神情微动。 然而就在这时,戴澜升十分煞风景地开口道:“没戏没戏,先不说我们战队打野的位置空不空的出来,光是你之前的年纪就不够打比赛的。” rpl赛区规定参赛选手必须满十八岁成年,左乔今年是卡着年龄线进的aci,要是提早点,根本也就没办法上场比赛。 左乔的感情还没酝酿起来就被没眼色的辅助倏然打断,一时有点不上不下的感觉。刚好这时苏教练走进训练室,他咬了咬牙,戴上耳机,打开排位界面点击了排队。 放在桌上的手机振动了一下。 左乔郁闷地拿起来。 【lian:你现在在我身边,就已经让我觉得足够幸运了。】 【lian:(爱心符号)】 左乔眼睛一亮。 【brige:(爱心符号)(爱心符号)(爱心符号)】 回到游戏界面,他随意预选了一个打野角色,等一切准备完成进入游戏的时候,左乔才发现敌方辅助赫然是戴澜升。 戴澜升见到他,还很开心的在地图聊天频道里跟他打了个招呼。 左乔磨了磨牙。 这局游戏,左乔这边以压倒性优势取得了胜利。 其中最大的差距,就是在下路。 对面在十六分钟时选择了投降,而就在这短短十六分钟里,左乔统共去了下路五次,野区中路各两次,每一次出现,都必然是在戴澜升脸上。 一次两次就算了,这么多次,就是傻子也看得出来这是针对了。 水晶快要爆炸的时候,戴澜升小心翼翼地在聊天栏里打了一个问号。 左乔没理他,干脆利落地取得胜利退出了对局。 “还没进排位的先别排了,已经进去的这把出来也不要继续了。”苏教练拍了拍手中的文件夹:“会议室集合,复盘时间到。” 被稀里糊涂打了一顿的戴澜升茫然地看了看先一步走出训练室的左乔,决定还是问一问距离左乔最近的队长,自己是哪儿戳到这位大爷的逆鳞了。 “队长,”戴澜升走到郁涟身旁,小声道:“我刚刚排位撞见brige了,我怎么感觉他好像在针对我?” 却不想郁涟冷冷地瞥他一眼:“你遇见的要是我,也会被针对。上次俱乐部的排名要求你就没达成吧,这次再达不成就要扣工资了。” 排名要求是电竞俱乐部中非常常见的一个考核内容,要求选手在某个日期以前达到前五百或前一百的名次,也是变相让选手多排位,以保持手感和能力。 不过很多大牌战队的这个考核都是形同虚设的,毕竟也有很多选手是比赛型选手,排位表现一般,到了赛场上就会所向披靡。 aci一直有每个月月底排名需要在五百名往上的要求。这个要求对于职业选手算是很宽松的了,然而戴澜升平时排位总喜欢搞“科研”,各种乱七八糟的英雄齐上阵,也就导致他的排名一直上不去。 戴澜升实打实地懵了:“队长,这,我入队都这么些年了,从来没……怎么突然……” 郁涟不轻不重地看了他一眼,走了。 戴澜升有点儿蔫地转过身,仍然有点没想明白自己到底哪里惹了这对中野。抬起头却发现许远蔺还站在原地,懒洋洋地看着自己,耳根一热,有点儿委屈地凑了过去。 许远蔺对他歪了下头,戴澜升便主动地靠进了他的怀里:“唉……五百名……这要我打到何年何月啊,队长到底怎么了,突然这么过分。” 许远蔺抬起手捏了捏他的耳朵:“看门外。” 戴澜升茫然地依言侧头看去,只见门外,第一个走出训练室的左乔仍然靠在走廊边上,并没有离开,像是在等谁。在看到郁涟走出来的时候,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热切的笑容,伸手十分自然地接过了郁涟手中的外设包,然后握住了郁涟的手,亲密地晃了晃。 看见他们的互动,戴澜升的脑子终于灵光了一回:“等等,难道他们——” “你刚刚打断了人家谈恋爱,人不气你才奇怪。”许远蔺弹了下他的额头:“笨。” 戴澜升捂住额头,嘀咕道:“大不了以后这两人聊天我不插话了……” “你们干什么呢,半天不走,是留在里头谈恋爱呢吗?”苏教练用文件夹敲了敲训练室的门:“赶紧的。” 戴澜升和许远蔺是最后到会议室的。赢了比赛后的复盘相对而言还是比较轻松的,饶是如此,众人也被挑出来的几个失误片段反复折磨得够呛。 左乔是所有人中失误最少的,自然也是最悠闲的。他看着台上正在对失误做分析的苏教练,又低头翻了翻手上关于他们下一局对手teg资料。 这还只是春季赛半决赛。距离打到世界赛,真的还有好长一段距离啊。 不能松懈。 其实这段时间来,左乔已经很少想起003和任务的事情了,但这并不代表他忘了,毕竟还有一团名为“黑化值”的黑云拢在他和郁涟的头上。 黑化值一天没有清空,郁涟的心就无法得到真正的自由。 左乔握了握拳。 -- teg的实力并不算是特别强劲,在季前积分赛上的表现也只是平平,能打入半决赛,已经算是超常发挥了。 真对付起来,其实比上一场比赛要轻松不少。不过aci的众人并没有因此轻敌,慎之重之地拿下了这局比赛的胜利。 半决赛没什么悬念的结束,紧接着到来的便是总决赛。 决赛的对手是yt战队。这支战队的实力相当强劲,拿过很多次赛区冠军,更是世界赛的常客。先前aci数次与赛区冠军擦肩而过,便是败在了yt手中。 这几天准备的时间里,aci全队上下都弥漫着一阵挥之不去的紧张感,就连左乔都没能免俗,唯一还能保持平常心的,就只有郁涟一人。 比赛的前一天晚上,左乔靠在自己房间的床上,有些烦躁地将手中的手机打开又关上。 社交软件上有不少乱七八糟的人发来的加油和鼓励,有主播有选手有解说。按照以往,左乔会将这些消息一一给予最恰当的回复,毕竟,经营好圈内人脉也是成为职业选手的一项必须要做的事情。 但这几天,左乔没有这个心思。 屏幕上有诉远杉发来的消息。 【诉远杉:决赛由我来解说。】 【诉远杉:怎么说,第一次打职业就打入决赛的十八岁天才打野选手,紧张吗?】 左乔的手指在屏幕上摩挲片刻。 【brige:有点。】 【诉远杉:哟,这是怎么了,你这紧张感来的也太迟了吧。】 【诉远杉:没事,你毕竟是个新人,表现还这么好,妥妥的未来可期。用不着怕输,输了也是个很好的经验。】 【brige:我不怕输。】 【brige:我怕郁涟输。】 他输得起,郁涟输不起。 这已是郁涟最后一场春季赛了。 发完这句话后,左乔放下手机,长长地叹息一声。 他的房门在这时被敲响。 左乔愣了一下,才站起身去开门。 门外,已经换成睡衣的郁涟抬头看着他,乌黑的头发有一点湿润,手里拿着绷带和膏药。 “右手疼了?”左乔飞快换上一副笑脸,他侧身让郁涟走进屋内,同时接过了郁涟手中的东西,关好了房门。 他们确认关系后,郁涟没少来左乔的房间,他自顾自地坐到了左乔的床上,脱掉了鞋子。 左乔喉头微微滚动,忽然有点不敢直视就这样靠在自己床头的恋人。 他走上前坐到床边,将膏药和绷带放到一旁,然后拉过郁涟的右手,轻轻按揉。 郁涟在这时突然开口:“左乔。” 左乔没有抬头:“嗯?” “你最近是在为明天的比赛紧张吗?” 左乔手上的动作一顿,下意识想要说些什么来隐瞒,但随即,他便放弃了这个念头。到底还是不想对郁涟说谎:“有一点。” “不是有一点吧。”郁涟伸出左手,抚上左乔的侧脸,让他抬起头,与自己对视:“就算你伪装的再好,我也看得出你在动摇。” 左乔的眼睛微微睁大,伪装的笑容在面前男人平静的目光中片片剥落:“我……对不起,我会尽量调整好自己的状态的。” “我又不是想要训你才说这些的。”郁涟忽然轻轻笑了一下。 左乔不解。 郁涟摸了摸他的脸,又向后,抚上了他的后脑:“你本来就是新人,紧张也很正常。不过打了这么多场比赛,看你都没怯场过,怎么到了这会儿又开始怕了?” “在害怕明天输吗?” 左乔不知道怎么回答,于是顺从地顺着后脑传来的力道倾身向前,吻住了郁涟的唇。 然后他听见郁涟的声音淡淡的,却很温柔地在他耳边响起:“有我在,你不用怕。” 这句话听起来,和以往的安慰似乎有点差别。左乔怔怔地抬起眼,望进了郁涟的双眸之中。 他的队长带着微微的笑意,眉眼间犹然带着少年时的锐气:“你让我信了你那么多次,我都信了,现在我要你信我一次,你信不信?” 左乔握着郁涟右手的手倏然收紧,他张开嘴,喉咙沙哑:“……信。” 怎么可能不信。 “明天交给我。”郁涟又在他的唇上亲了亲:“不要怕。” 我不怕。 我根本就不怕输。 我怕的是你会输,郁涟。我害怕我的力量或许真的会不足够,不足够握着你的手,带你再度走上那个光芒万丈的地方。我害怕着你最后一年的宝贵时间,会因为我的不成熟而浪费。我害怕我力所不能及,永远无法清空你的黑化值,让你永远痛苦下去。 但这一刻,左乔什么都说不出,只是紧紧地抱住了郁涟。 第23章 速战速决 心中越是不安,决定一切的那一刻来得越快,转眼间,和yt的决赛已然到来。 春季赛的总决赛在市立体育馆举行,场地相当大,观众和媒体更是来了许多,体量和先前完全不同。 左乔坐在保姆车的后排,侧头看着车窗外的人山人海,垂下眼睛。 很难得的,他在比赛开始以前的这段时间里没有去想和resist有关的事情,而是陷入了过往的回忆之中。 从小到大,左乔都是别人家的孩子,无论是什么事情,他总是能轻而易举做到其他人付出千百倍努力都做不到的事情。他的父母曾看中了他的天赋,希望左乔能走上和他们一样的道路,或成为建筑师,或成为音乐家。 但左乔没有选择其中任何一条路,这对父母可能在亲情上对他有所亏欠,却也早早便教会了左乔要将自己的时间和青春放在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上的道理。 后来他遇见了resist,开始冲排名,成为知名玩家,再进入aci…… 这一条路实在太平坦,平坦到左乔几乎快要忘记了坎坷的存在。 明明之前都不紧张,为什么今天却这么不安? 左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微微皱起眉。 自我怀疑? 的确有,但并不完全。 难道。左乔将手握成拳头,难道他不只是在不相信自己,还在不相信郁涟吗? 这个想法刚一出现在左乔的脑海里,就被他挥散了。可那些字句就像种子,被挥散后却反而在他的脑海中生根发芽,疯长出更多的质疑。 左乔闭上眼。 他想要逃避…… 但铁一样的事实摆在眼前,他根本避无可避,躲无可躲,于是只好直面。 是的,他可能真的是在不相信郁涟。 左乔必须承认,论意识论大局观,放眼整个赛区都没人能超过郁涟。有他在身后的感觉总是放心又踏实。 可在操作上,被手伤彻底拖累了的郁涟根本无法和其他年轻气盛的中单选手比较。 他的队长有多疼、多痛苦,没有人比左乔更清楚。赛季正式开始后,练习和训练赛的时间比以往加长了不止一倍,有时左乔打久了都会觉得有些酸痛,更别提已经需要运动绷带镇痛药膏药轮番上阵的郁涟。 他想起每天晚上,为郁涟涂抹药膏后缠上纱布时,郁涟因疼痛而冒出冷汗的额头,只觉得心脏被针刺中,生出不剧烈却细细密密的疼。 左乔知道自己很有天赋,只要进入职业赛场,就必定能够有所成就。 可郁涟也是万里挑一的天才,拿下过那座无数职业选手梦寐以求的奖杯,站过万人景仰的高台。如今却连站在赛场上都倍感吃力,曾经喜欢的风格和角色全部离他而去。有游戏媒体说他是苟延残喘,郁涟自己肯定也清楚,却还是—— 却还是不甘心。 ——你信不信我? ——信。 那天晚上,左乔点头说了相信郁涟,胸膛中却好像还是浮着一片无着落的乌云。 为什么还是不安? 原因其实很简单。 他睁开眼,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微博。上面洋洋洒洒大片大片全是和今天总决赛有关的消息。 两个战队对上,各个位置的选手被提出来单独比较是常有的事情。 其中,郁涟和yt队伍的中单secret的对决话题度最高。 yt战队,secret。 如果当初在斯里兰卡左乔没有遇见意外死去,没有绑定003的话,他心目中最适合的战队,正是yt。 也就是说,secret才是他一开始真正想要成为队友的那个中单。 季前积分赛的时候,secret因为一场小车祸没能参加比赛,全都是替补上场。虽说如此,季后赛重新上场时,他的实力仍然不减分毫。 左乔……是真的有点不信任郁涟能压制住secret。 如果是以前的郁涟,不,哪怕只是上赛季手伤还没这么严重的郁涟,左乔都不会这么担心。 害怕郁涟被压制,害怕郁涟疼,更怕郁涟会因此产生心结…… 他是不是太过担心了? 明明郁涟能那么完全的相信他,他却无法以同样的方式相信郁涟,这个事实让左乔感到分外沮丧。他叹了口气,这时保姆车停下,他们已经通过员工通道进入了地下停车场。 左乔收拾好自己的外设,正想站起身帮郁涟拿东西,却见郁涟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抬起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下他的头。 左乔轻轻挑了下眉,郁涟回了他个淡淡的笑。 “这时候,我才确定你还是个十八岁的小孩子。”郁涟靠近了他,在他耳边小声道:“别担心。” 左乔难得有点不好意思,点点头,握住了郁涟的手站了起来。 -- 准备室内,苏教练简单地给他们叮嘱了一遍赛场上需要注意的事项后,工作人员便来敲了门,提醒他们该上场了。 总决赛的会场和其他比赛不同,解说台在舞台前方,左乔一上台,就看见身穿西装打扮得人模狗样的诉远杉朝他笑着挥了挥手。 左乔心不在焉地笑了笑,激起台下一片尖叫。 等选手全部落座完毕,赛前的歌曲也开始在会场各处奏响,左乔最后调试了一下耳机的音量,然后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 解说台上,诉远杉和今天的搭档小柄已经做完了自我介绍,开始对今天的战局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做全面的分析。 “从战队的整体实力上来看,aci和yt的差距并不大,完全可以说是势均力敌,尤其是拥有了brige这名新人打野选手做补强的aci,在本赛季锐气十足,和上赛季的风格也是有着相当鲜明的转变。不过我相信今天很多观众真正关注的并不是两个战队打野的交锋。”小柄原本是职业选手,退役后才当了解说,游戏理解相较一般人深厚许多,拥有许多死忠粉,因此在一些话题上也比不少解说更敢开嗓。 诉远杉眯眼笑着,慢悠悠接下了这个话头,装傻道:“哦?既然不关注打野,那么关注的是那条路的战况呢?” “当然是中路。”小柄笑道:“远杉解说,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一个很有意思的统计数据?” “什么数据?” “lian的右手受伤以前,对上secret的对局一共六小局,每一小局单线数据上都是完全的碾压。但在lian的右手受伤转型后,这个完全碾压的态势就反转了过来,secret每一局都是胜者。怎么样,是不是很有意思?” 诉远杉莞尔,心想这货今天看来是打定了主意要搞事了。 果不其然,小柄说出这番话以后,官方赛事直播间顿时炸开了锅。 【这解说是在暗示要不是lian受伤了,secret这辈子都别想比过lian吗?】 【有病吧,我s神的实力有目共睹,还需要这点无聊的数据证明?】 【哦哟哟,一到对自己不利的数据就开始“无聊”了,某家粉丝真是怎么都不会输呢~】 【涟涟得过的那么多奖杯荣誉还不够证明自己的吗?上山的人有什么资格嘲笑下山的神。】 【呵呵,那也得真是神才行。】 【不管你lian过去怎么样,现在打不过就是打不过,我全押yt了。】 两家粉丝乱战成一团,路人们纷纷吃瓜看戏。而小柄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还在那里煽风点火:“单论个人操作,以lian目前的状态可能会落下风,但brige的出现让这个结果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毕竟春季赛发展到现在,这两名选手在一起产生的化学反应如何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希望今天,aci可以带给我们惊喜,打碎这项数据——好,bp正式开始了!两边各自ban掉了目前最强势的四个中下角色。红方aci先选,这珍贵的一选他们会给谁呢?” “选了,锁了!仅耗时三秒钟,aci就已经决定好了自己一选位的角色!犬猎手!” 诉远杉看着屏幕,笑了笑:“看来这一局aci想要速战速决了。” 犬猎手,目前resist里刷野最快,gank效率最高的打野角色。 而目前游戏服务器里排名最高、胜率最高的犬猎手玩家,正是aci的打野brige,左乔。 第24章 奇招 相较于bo3,bo5耗费的时间多,而且掺杂的变数也要更大。放眼赛事史上,让二追三的刺激对局不在少数。最重要的是,对于aci而言,他们是拖不起的。 一旦打满五局,将近五个小时的高强度操作下,郁涟的手伤带来的剧烈的疼痛和疲惫感将会成为致命的刀刃。 左乔简单地活动了下手腕,拿出了全部的专注,投入进眼前这场对局里去。 他们之前和yt打过不少场训练赛,对彼此的套路都还算熟悉。但那毕竟是训练赛,很多战术和套路都是藏着的。 比赛开始,刚进野区,左乔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他皱了下眉,阻止了想要走进野区帮他一起打红buff的许远蔺和戴澜升:“别来,这把换buff。” “怎么了?”戴澜升下意识问了一句,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道:“对面想打一级团?” “感觉是的。”左乔道,顺手标记了一下红buff旁边的草丛。 这一局一抢犬猎手,给对面放出了强势的ad和中单,算是把宝全押在他身上了,一旦开场被拿下人头抢走buff拖慢发育节奏,这局想要赢就难了。 在野区打野说了算,哪怕只是感觉,戴澜升和许远蔺也选择了相信。 左乔操作角色转身前往另一片野区,路上看见郁涟选择的幽灵女巫正静静地站在中路塔下挂机,见到他靠近,幽灵女巫的头顶冒出了一个睁着大眼睛卖萌的小猫咪表情。 左乔不自觉笑了笑,回了一个相同的表情。 “看来aci的嗅觉还是比较灵敏的。”见左乔从野区及时撤退,小柄道:“yt这波埋伏算是落空了。” “不过也不亏,直接换野怪换buff了。”诉远杉道。 小柄笑了笑:“岂止是不亏,bp的时候yt就着重投资了下路,现在换了野区,刷完野怪yt就直接能抓下路,这局dairy和faraway是抗压位啊。” “aci现在要和时间赛跑了。”诉远杉调整了下自己的耳麦:“一旦yt的下路成型,不,不说成型,只要拿出两件装备,aci就没得玩了。” 小柄道:“现在就看brige能不能对得起战队对他的投资,在前期将yt各条线的发育限制死了。” 这番话直接将场外压力全给到了左乔身上。诉远杉心想难怪一到大赛事上头那边就喜欢派这位出马,这带节奏能力真不是一般能比的。 带节奏就代表着有热度,有热度就有收入。诉远杉扫了眼官方直播间的弹幕,果不其然,弹幕里已经炸开了锅。 场外的粉丝们掐成一团,场内的左乔也在尽可能快地缩短刷野的时间。 “这局他们想打下路。”队伍语音里,郁涟的声音很冷静:“那我们就打中上野。” 用惩戒拿下野怪,左乔应了一声。 戴澜升笑着道:“放心吧,队长,这把我们抗压妥妥的。” 这局上路两边拿的都是坦克,袁可道:“但这局try打得有点怂。” try是yt上单的id。郁涟皱了下眉,刚想说什么,左乔突然开口:“下路放了吧。” 郁涟一怔。 戴澜升咋呼道:“哎哎哎,怎么就放了啊,对面是有点优势,但你也太不相信我们家远蔺了吧。” “我们家”都喊起来了……左乔道:“不是放弃你们,是放弃下路。下路难守也难攻,不如在更好攻破的地方多拿点好处。” 这一次,许远蔺出声了:“可以。” 解说台上,诉远杉正低头翻看着手里的数据稿件。 “yt的打野选手wender是一名经验丰富的打野选手,这赛季他的数据……”战局双方的发育期是相较而言比较无聊的,解说们会选择在这时候分析一些选手数据来为接下来的发展做推测。 配合着诉远杉的介绍,导播配合地在屏幕上列举出wender的数据,各项数据都名列前茅,但不知是不是为了搞事,紧接着,他又在旁边列举出了左乔的数据。 诉远杉定睛一看,不由哑然失笑。 小柄也看到了屏幕上的数据,咧嘴一笑,接话道:“相较而言,brige这名新人选手在没有任何比赛经验的情况下直接进入rpl开始了自己的职业生涯,但从数据上看,他所有的数据,从控野率到地图资源控制率再到gank成功率,都要远远超过wender。” 诉远杉配合道:“这局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这时,小柄突然抬高了音调:“wender开始往下路走了!三级的这次红蓝buff齐全的抓人,aci的下路有没有嗅觉?” 地图上,wender的角色图标正在不断往下路逼近,并仿佛开了天眼一般熟练地绕过了所有aci布置下的眼位,悄无声息摸到了下路的草丛里。 正当所有人屏息专注在下路上时,左乔也有了相应的动作。 小柄道:“brige开始往上路走了,现在就看两边谁更先拿下第一滴血……哎呀,brige踩到yt的视野上了,这有点不小心啊。” 小地图上,犬猎手的身影在小道上一闪而过,上路try立马后撤,警惕性十足。 敌方打野的身影出现,其他线的压力立马小了许多。中路,secret用技能快速清掉了面前的小兵,开始往下路逼近,决定顶着防御塔的伤害四打二拿下aci下路的两个人头。 就在这时,郁涟操作的幽灵女巫突然闪现到他脸上,黑衣女巫举起法杖,一套小连招将他定在了原地。 secret有点莫名其妙。幽灵女巫的控制能力的确不错,但伤害低得感人,郁涟这一套技能下来他只掉了三分之一血就可见一斑。别说现在就郁涟一个,就算再来一个辅助,也不可能杀得了他。 犬猎手又已经在上路露面,根本不可能过来支援,这套操作是什么意思? 他身在局中,一头雾水。但观众和解说们却在上帝视角的帮助下看得清清楚楚。 只见在wender开始往下路动身、yt下路清兵准备进塔的时候,faraway和dairy就已经绕进了野区,朝中路移动。 到了左乔上路现身,secret清兵想要往下路支援的时候,他们刚好就位。 郁涟一套连招将secret定在原地动弹不得,虽然没能打掉他多少血量,但戴澜升后来一步地控制刚好无缝接上。 许远蔺不紧不慢地走到中路,两发平a带走了secret的人头,第一滴血加两个助攻。 小柄啧啧称奇:“aci这波真是出了个奇招啊,虽然腾空了下路,被吃了三层塔皮,但下路双人组在中路也吃了一层塔皮回来,再加上第一滴血和助攻的钱,这经济发育不仅没有落后,还有所领先。” 诉远杉道:“是的,secret也是看到了犬猎手在上路露头才会放松了警惕。不得不说,aci这名打野选手对视野的应用还是相当有理解的。” 小柄将这番话总结为了三个字:“够阴的。不过,虽然aci取得了领先,但下路的防御塔只剩下了两层塔皮,五分之二的血量,想要守住是个难题。长远来看,这一招只是将人头的问题转变成了防御塔的问题,这难关还是需要解决啊。” 然而他话音刚落下,击杀喊话便从喇叭中传出。 野区里,从上路“逛”到下路野区的犬猎手正站在敌方蓝buff处,踩着刚被击杀的wender的尸体,悠闲地舔着爪子。 “哎呀。”诉远杉微笑道:“看来这个问题已经被解决了。” 开局中野双双送出人头,yt的节奏这下算是彻底被压制住了,下路虽然占优,但在前期经济劣势的情况下,想要快速拉开差距还是有些难的。 上路的try倒是想要打开局面,奈何coco各种在脸上跳,犬猎手还时不时在视野上刷个脸,真是一身劲没处使。 不过yt毕竟是连冠过的豪强战队,前期受挫后,很快就调整了战术,下定决心避战,想要等主要c位拿到关键装备后再开团。 察觉到这一点后,aci的选择也很果断。 “brige。”郁涟淡淡道:“来中路,吃我的线。” 左乔操纵着犬猎手,乖乖摇着尾巴来到了中路。secret见状先行避让,本以为左乔只是来帮忙推线的,没想到犬猎手吃完了所有的兵,直接跟幽灵女巫一起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野区。 现在这对中野组合属于鬼见愁时期,谁见了都得避让三分。wender皱起眉头,却也只能向后退,将自己的野怪们拱手相让。 解说台上,诉远杉道:“看来这局aci不想要自己跟时间赛跑,还想把yt拉着一起跑。现在就看是brige先成型把yt的下路咬死,还是yt的下路kigo抗压成长起来,把brige关进笼子里了。” 小柄摸着下巴道:“远杉解说支持哪一边?” 诉远杉向来不站队不带节奏,微笑道:“我吗?我觉得哪边都有可能吧。” 小柄没能成功带节奏,有点失望地耸了耸肩。 说是哪边都有可能,但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胜利的天平已经开始无限向aci倾斜。自从yt改变战术后,郁涟便没再吃过任何经济,兵线全都给了左乔。两人吃完了兵线,又往对面野区蹿,扰得wender根本没办法正常发育。 四片野区是怎么都吃不完的,刚好,aci的下路略微被压制,落下的一点发育刚好全从野区里补了回来。 小龙、峡谷先锋……能拿到的地图资源aci全部拿到了手,yt中间试图阻止过一波,上路卡住了coco的兵线,在小龙处形成了五打四的局面,饶是如此,还是被养得肥到流油的犬猎手一口一个,收拾了个干净。 最后胜利界面弹出的时候,左乔舒了口气,放下耳机时,感觉到一只手搭在了他的后颈处,捏了两下。 他转过头,正对上郁涟的视线。 不过很快,郁涟便收回了视线和手,径直向前走去。 左乔赶忙起身,也跟了过去。走进选手通道前,他转过头,看见座无虚席的巨大会场里,大屏幕上正播放着这局比赛的精彩回放。 而他所操作的犬猎手每一次上镜,旁边总会有一个id为lian的幽灵女巫,静静跟在他身后,补上控制和恰到好处的伤害。 左乔笑了一下。 曾经他的确觉得secret这种拥有强大的操作能力和carry能力的选手才是最适合他的中单。 现在,他只想要紧紧握住那个无论何时都站在他身后的人的手,永不放开。 第25章 心魔 第一局拿下,众人的心理压力也小了很多。 但yt毕竟不是好赢的对手,第二局开始后,他们就开始变化策略,将所有的重心都移到了中路。你不是想跟我打中野支援吗?那我就死死把你的中单限制在中路动不了。 郁涟没办法游走,左乔又不得不多在中路保护郁涟的发育,一来二去,secret的装备发育了起来,前期中野双核发力,压得aci根本无法还手。 失败的字样和水晶碎裂的特效一同弹出,左乔轻轻啧了一声。 郁涟听见了,本想安慰他一下,却不想左乔先一步站起身,转头笑了笑。 “没事,”左乔道,“下局拿回来。” 郁涟点点头,垂下手时,悄悄地握了握自己胀痛发热的右手手腕。 他感觉得出,这场比赛注定会是一场苦战。这只是第二场,他的手就有点撑不住了。 随行队医应该带了止痛剂…… 下一局他们恢复先选权,可以再帮左乔选下强势打野。 自己能在他的身后辅佐好他。 secret的英雄可以适当放出来,从下路入手也可以。 种种思绪在郁涟的脑袋里不住环绕,且越来越多。他们走过大厅,回到休息室。苏教练先是就上一场的失利对他们做了简单的总结和宽慰,紧跟着就开始了下一局的战术部署。 怎么限制yt的中路,怎么限制yt的发育,怎么…… 苏教练在说,郁涟也在跟着想。 到了最后,压力其实还是在左乔身上。 这是个野核版本,打野无论吃不吃资源,都必须带动整个队伍。自己的发育不能落下,线上的节奏也要帮忙,团队资源还要控住,还有视野等等,需要做的事数不胜数。 正因如此,最能帮上打野的中路才会同样重要。 郁涟抿住唇。 yt的打野帮secret,secret可以在中期站起来,c住整个队伍,在团战中建立大优势。 可左乔帮他,他也只是能勉强动起来,帮忙游走,真正的节奏和伤害,还是需要左乔自己来。 投资与收入不成正比,相较yt中野,真是高下立判。 战术想来想去,方法试来试去,其实有一个最简单的解决办法,就放在他们眼前。 不,不是他们。 是郁涟的眼前。 “下一局照例先选打野,对面要是还是把重心放在中野上,那上下两路就算解放出来了,coco可以看情况拿战士上单,为团队补伤害,lian就拿个肉一点的补充坦度……” 苏教练正在为下一场对局排兵布阵,郁涟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尽管身为队长,郁涟却很少会干涉苏教练的抉择,一来是尊重,二来是信任。这种情况可谓极其少见。 郁涟靠在沙发上,双手抱臂,看着苏教练淡淡道:“第三局和第四局的bp和指挥权都交给我。” aci众人一愣。 左乔只是有些惊讶于郁涟的主动,但其他和郁涟打过几年比赛的队友却都清楚,郁涟主动要bp和指挥权的情况,只在他转型以前发生过。 苏教练显然也很惊讶,他扫了一眼郁涟的手:“不要勉强自己。” 郁涟道:“我心里有数。” 苏教练合上了手中的文件夹,看向其他几个选手。戴澜升看着眼色,立马表态道:“我听队长的。” 袁可也道:“我听队长的。” 许远蔺点头:“我没意见。” 左乔笑了笑:“我相信队长。” 郁涟“嗯”了一声,站起身:“我去个洗手间。” 离开休息室,郁涟穿过走廊,走进洗手间拧开水龙头,撸起队服袖子,让冰冷的水冲洗胀痛的手腕。 火辣辣的胀痛逐渐被冰冷的麻木取替,郁涟闭上眼,轻轻叹了口气。 这时,一具温热的身体忽然从身后靠近了他,随即,他的腰也被有力的手臂圈住,搂进了身后人的怀中。 郁涟猛地睁开眼,在镜子中看见了紧紧抱住自己的左乔。 “……你怎么来了?”他放松了身体。 “担心你。”左乔松开他,伸手关掉了冷水,用纸巾仔细替他擦拭了手腕和小臂上的水迹。然后又从口袋里拿出了运动绷带和药膏,动作娴熟地给他按摩。 不知为何,郁涟忽然脱口而出:“觉不觉得辛苦?” 左乔闻言,抬头与他对视,脸上表情是毫不掩饰的茫然,歪了下头,像是没懂郁涟的意思。 “这几局的压力都在你身上,不能出错,没有容错。累不累?”郁涟道。 左乔笑了起来,他低下头,手指在郁涟的手腕上按压着,将膏药揉进皮肤里:“如果真的只有我一个人承担压力,或许会觉得有点累吧。但队长一直护在我身边,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情况,我回头的时候,都有队长在保护我,既然如此,我怎么会觉得辛苦?” 郁涟小声道:“我本来能做得更好。” 左乔有些没听清:“什么?” 郁涟沉默片刻,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能做得更好。” 左乔怔了一下,也收起了笑容,很郑重、很严肃地点头:“我知道的。” 他帮郁涟缠好了手上的绷带,又打开水龙头,清洗掉了手上多余的药膏,这才和郁涟一同回到了休息室。 第三局比赛很快开始。 和所有人想的一样,这一局aci仍然选择将前期的资源全都给左乔,不过yt这次吃一堑长一智,直接ban掉了犬猎手。 好在左乔擅长的打野多,根本不在乎这点针对,直接选下了另一个强势打野,白雀。 “这次给coco选下的仍然是坦克角色,看来aci的想法很简单,就是以不变应万变。”小柄道。 诉远杉道:“这也正常,毕竟第一局的效果确实不错,既然不错,就继续拿来用……yt在这一轮ban掉了下路双人组的角色,毕竟他们第一轮已经拿过了。咦?aci也ban了下路双人组?他们不针对中路了?” 小柄道:“看来aci的战术还是有所改变的啊。” 【能改变啥,现在aci那一套我闭着眼都能背出来。】 【上面的,我也能。】 【说得跟谁不能似得,一选强势打野,再选两个最好的中上两路打工角色给打野洗脚,最后下路吃灰抗压。】 【不过brige也是真能c起来。】 【呵呵,上一局不就没c起来?被secret当狗杀。】 弹幕又开始吵成一团。 bp界面上,aci已经选下了上路坦克和中路辅助法师,这些都在yt的预料之内。他们针对aci做过很多场分析和复盘,虽然最后bp的时候有些出乎意料,但总得来说还在他们的掌控中。 secret选下了自己心仪的法师,将最后选择的位置留给了上路。 “下路还能用的双人组就只有金棘……嗯?” 耳机里,教练的话说到一半,就被一个疑惑的尾音取替。 secret看向屏幕,愣住。 只见aci最后两选,定下的并不是他们预想中的下路双人组,而是ad和中单法师。 屏幕上,火红头发笑容张扬的少女正向他递来挑衅的眼神,secret手一抖,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或是穿越到了几年前,那些郁涟还没有被手伤折磨、仍然称霸中路的赛季。 不止是他,观众席上的尖叫几乎汇聚成了海啸,两个解说更是愣了好一会儿,才在导播的提醒下再次出声。 “aci锁下了……火女。”今天从头到尾都在搞事的小柄在这一刻,竟然有点想不出台词,朝诉远杉看了一眼。 诉远杉作为知道内情的人,心中一时有些感慨。 左乔为了郁涟变了很多,没想到郁涟也为了左乔,迈出了这一步。 诉远杉道:“火女是aci中单选手lian的代表角色,也是他最信任、最熟悉的角色。但在lian比赛失利选择转型后,我们就再也没能见到这个角色在他手上出现。直到今天。” 小柄已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笑了笑:“看来今天,lian选择了直面自己的‘心魔’。” -- 据说每个职业选手都有自己的心魔。 当然,这个玄幻的说法,在其他体育行业,有一个更加科学的代名词——yips。 这是一种会对生理造成影响的心理症状。具体表现为以前经常能做的事情,突然有一天就再也做不到了,甚至在再尝试的时候,心里会产生一种恐惧,日久天长,只好将被污染了的天赋和恐惧一同封存,再不触碰。 电竞圈里的情况当然没有这么严重,可类似的情况还是很多见的。 郁涟的情况算是其中一种。 那次比赛失利后,他就再也无法拿出自己曾经最拿手、最引以为豪的那些角色了。郁涟试过很多次,却总是在不经意间被那时失利的情况钻进脑海,一遍又一遍,无助、愤怒,最后全都变成了漆黑的恐惧。 从高处坠入泥沼的感觉,只要尝过一次,随后哪怕只是回想,都会浑身发抖。 好疼。 不久前才被左乔温柔地照顾过的手腕此刻又突突地跳动起来,郁涟却始终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外界粉丝们的激动,其他人的惊讶和难以置信,在此刻都与他毫无关系。 他静静地看着眼前大笑着的红发少女。 早在察觉到左乔的不安的时候,郁涟就已下定了决心,要在今天拿出火女。 再和我一同度过眼前的难关吧。郁涟在心中无声默念。 对局开始。 这大概是今天所有对局中,弹幕最和谐的一局,因为大家的侧重点已经不在什么你厉害我厉害你赢我赢上面了。郁涟这几个赛季的表现的确有些一般,但懂行的都看得出他的游戏理解和团战表现仍然顶尖,因此人气一直只增不减。 不过,随着时间推移,所有人都逐渐以为他已彻底转型,因手伤放弃了以前的打法。不少粉丝也觉得可惜,再也见不到那种犀利又张扬的中单风格了。 谁知今天,郁涟会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再次操刀火女。 每一次技能升级,每一个出装,每一个走位,每一个技能…… 郁涟以为自己忘了,但事实证明,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忘不了。 此前那种坠落而下时的失重感仿佛还在他的身后追逐着他。 可这一次到底有些东西是不一样的。 白雀挥动着雪白的翅膀在他身边不停地转着圈,头顶上时不时冒出卖萌的爱心表情。郁涟先是失笑,紧接着又轻咳一声,冷淡道:“去野区。” 白雀又绕了一圈,这才乖乖地飞去了红野区。 郁涟心知这是左乔担心自己太久没玩火女,会紧张,才特地来安慰自己的。他太了解自己的心里在想什么,当初自己主动提议拿火女时的果断拒绝是,现在无声的安慰也是。 郁涟笑了笑。 实话说,连同左乔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郁涟的状态会不太好。他实在太久没拿这类角色,更是从没在训练赛上拿出来过,现在突然需要在正式大赛上carry比赛,心理压力和操作压力都很大。 何况郁涟的手伤还很严重。 可郁涟再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在对局开始五分钟的时候,就在中路单杀了secret。 secret显然还有些没从每把对面都是个清线混子的节奏中缓过来,稍微一个激进了一点的走位,就被郁涟抓住了机会,一套加闪现直接带走。 而郁涟顶了一跳防御塔的伤害,回到了自己的中路,竟然还大着胆子在中路继续吃兵。wender清完河道来到中路,本想收了这个残血,却被先一步蹲守在草丛的左乔抓了个正着。 又是开场中野双双阵亡,但这一局的节奏明显和第一局不同。 手还是很痛。 那疼痛绝不是单纯忍受就可以解决问题的,那种神经性的疼痛是不受控制的,在重要的地方,只是一个停顿,一个颤抖,都会万劫不复。 不过郁涟已经不在乎了。 为了赢,为了胜利,他会拼尽全力。 就算最后输掉,外界的舆论也只会集中在他的身上,说他不自量力,而不是承担了所有压力的左乔。 这样就好。 野区又一场遭遇战,郁涟操作火女直接跳入战场,和左乔两面夹击,三两下拿下了对面的人头。 yt的布局也从这次遭遇战开始全面崩盘。 不知是不是郁涟的祈祷起了效果,这局从头到尾,除了中间打小龙的时候右手抽搐了几下,其他时候都很顺利,没再出什么岔子。 这局的mvp毫无争议地落到了郁涟身上。 回休息室的路上,戴澜升激动地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连袁可都难得多说了几句话。 郁涟看了看左乔的表情,少年的脸上有惊讶,也有欣喜,却也有……抹不去的担忧。 “疼吗?”左乔低声问。 郁涟没有回答。 但回到休息室后,队医拿出的止痛剂给了这个问题肯定的答案。 郁涟脱了队服外套,伸出右臂,让队医将药剂注射进自己的手臂里。一旁,苏教练的表情难掩担忧,金经理则在旁边挡住了摄像头:“不好意思,先别拍摄。” 摄像大哥也算是好讲话的,移开了手里的摄像机。但之前的镜头已经放了出去,让外面关注战局的粉丝们担心不已。 【lian的手伤是真的严重,强效止痛剂都上了。】 【还是上一局火女的消耗太严重了。】 【难怪这么久都不拿出来用,好心疼。】 【心疼什么心疼,电竞选手带伤的还在少数吗,就lian特别金贵,能玩以前不玩,非给队友创造难度是吧。】 【疼不在你身上你就一张嘴随便说话了是吧。】 【只有我好奇为什么lian今天哪怕打止痛剂也要强拿火女吗?】 这个问题一出,很快,吵架的就被赶来的cp党们给压了下去。 【还能因为什么,心疼小狗独自撑起队伍压力太大了呗。】 【谁还记得之前双排直播的时候涟涟主动要为brige拿火女的事。】 【我记得啊啊啊啊,这两件事联动起来真的太好嗑了,晕倒。】 【我宣布乔涟是真的。】 【除了祝福99以外说不出其他话。】 无论担心还是如何,粉丝们的心里还是欣喜占多。 此时站在休息室里、郁涟身边的左乔,心里情绪却万分复杂。 休息时间结束,工作人员前来通知他们上场。离开前,左乔下意识拉住了郁涟。 郁涟回头。 左乔想说,别勉强自己。 又想说:交给我就好。 但最后,他说出口的只是两个字:“加油。” 郁涟笑了下,头发微微散乱,他点头:“加油。” 第四局比赛,yt方显然被郁涟上一局的火女干扰得不知如何bp是好,最后还是求了稳,选择了压制中野。 犬猎手和火女全被ban掉,也是给足了aci尊重。 aci也没客气,直接故技重施,拿下白雀。二选时拿下下路双人组,确立了前期优势。 打野和下路确定了,问题在于,郁涟会选什么? yt的数据分析组为今天的决赛做足了准备,唯独没想到这个变数,只好把宝押到secret上,将最后选择的机会给了他,希望他能压制住郁涟。 选择角色的界面闪了片刻,最后锁在一名金发女剑士上。 瑟琳娜。 当年夏季赛季后赛,郁涟正是用她为自己的队伍建立起了优势,也是用她在最关键的那场团战上失利,就此落入谷底。 了解郁涟这段经历的粉丝见状,心都揪了起来,十分担心会历史重演。 而郁涟扶了扶耳机,忽然开口:“左乔。” 他喊的不是左乔的id,而是他的名字。 左乔怔了一下,反应过来:“怎么了,队长?” “自从那年夏季赛失利,我就再也没有拿过瑟琳娜,无论大号小号,排位还是训练。你应该很清楚,我不拿瑟琳娜的原因,和我不拿火女的原因,是不一样的。” 比赛时的队内语音都会被录音,然后赛后放出,因此选手们都很默契的不会在语音里谈论私事。 郁涟却突然打破了自己的原则,说了这些话。 左乔在短暂的沉默后,开口道:“嗯,我知道。” “所有人都说我有‘心魔’,我自己也这么认为。” 每个无眠的夜里,每个因为疼痛辗转难眠的晚上,那一次操作失误和金发女剑士的身影,总会反反复复出现在郁涟的脑海之中,久而久之便成了梦魇。 所以—— “今天,为我破除这‘心魔’吧。”郁涟轻声道:“我的打野。” 左乔一瞬间喉头哽咽,翻涌而上的情感又很快被他强压了回去,他“嗯”了一声,认真道:“交给我。” 第26章 一起(完) 郁涟至今仍能清晰地想起那年夏季赛落败后的种种细节。 晃眼的灯光,苍白的大厅墙壁,来来往往却悄无声息的人群。身边身后走着的是垂头丧气、强忍泪水的队友,一旁摄像机闪光灯不住地闪动着,在视野里留下一朵一朵的残影。 郁涟始终面无表情地低着头,不和任何人交流,不与任何人对话。他想着自己的手,感受着那一阵阵越来越剧烈的刺痛,手指控制不住地在口袋里发着抖,于是终于想起那年医生说他的右手落下了伤,日后恐怕会成为隐患。 他忽然有些迷茫。 被父母从那个盛满了绝望的机构里接出来的时候,郁涟还以为自己已经度过了人生中最低的低谷,往后再糟糕,也不会糟糕到哪里去了。 殊不知痛苦就是痛苦,不分高低贵贱,对谁都一视同仁。 这一刻,郁涟才意识到,原来从那时起,他追寻自己梦想的道路就注定了要充满坎坷。一个充满噩梦的开始,让随后的道路也缠满了梦魇的阴霾。 康复室的香熏味。 针灸馆的艾草味。 医院的消毒水味。 他真的试过太多方法。 其实也不是不能咬着牙硬着头皮继续玩操作中单,平常的疼痛郁涟可以忍,偶尔的失误也可以让队友掩护,失误以外的时间里,他也可以用自己超群的天赋和实力来弥补。就算无法达到以往的高度,也能位列顶尖中单,也比只玩carry不了的团队中单强。 但郁涟做不到。 只要握住鼠标,看着屏幕,看着那些他烂熟于心的技能,他的灵魂就会怕得发抖。比赛台上坠落的那一刻在他的脑海里、耳边、眼前不住地环绕,一圈又一圈,一遍又一遍。 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情况似乎好一点了,但也只是因为没有碰到而已,一旦触碰,仍然鲜血淋漓。 那又是什么时候起,这条鲜血淋漓、仿佛永远无法痊愈的伤口开始愈合了呢? 郁涟想到了每次拿外设时,总是准时等在自己身边的帅气少年。 想到了无论什么时候总是装满了热水的水杯。 想到了披在肩上的外套,想到了握住自己手指的温热手掌,想到了那些缱绻温柔的话语。 他是孤僻又阴郁的,曾经的经历让他失去了对人的信任,也失去了对人际交往的兴趣。可某一天起,却开始有一束阳光每日每夜不厌其烦地跟在他的身边,照耀他,温暖他,一次又一次用拥抱和亲吻安抚他的不安。 他想起过年那天在露台上,左乔带着有些不习惯的笑,对自己说,他还是第一次当面收到红包。 郁涟从没有那么想要拥抱一个人。 也从没有一刻,像那样感受到孤独。 他看见了他的太阳原来也是孤独的,心中充满了寂寞,所以才有了亮面,也有了暗面。 第一次见到左乔时,郁涟想:我喜欢他。 第一次和左乔接吻时,郁涟想:我想要他。 而露台上,冷风带着寒意吹过耳畔,郁涟想—— 我爱他。 因为爱,所以你寂寞了,我也会落寞。 只有你幸福,我才会幸福。 或许左乔也是爱他的。 所以才能那么快地察觉到他每一次的不安。 对局载入的界面,郁涟已经看过了不知多少次,每一次的心情或多或少都有些不同,也都和今天的不一样。 手很疼,但难道是上一局玩了火女的原因吗?胸膛里意外的很轻松。 正这么想的时候,一阵刺痛毫无防备地刺中了郁涟的手腕,他咬住了唇,忍住痛呼,鼠标却不受控制地滑了一下。 电脑屏幕上的剑士也因此往前走了一步,进入到了河道区域。 草丛里还算安全,河道三角草处也有戴澜升在,但yt的人很可能就在旁边蹲守着,这一步失误,很可能会导致前期交出闪现,将自己置于被动的处境中。 而郁涟的担忧也没有出错,他还没来得及往回,yt辅助已经在上方草丛冒了头。 往回闪现,还是冒险往前打一级团?问题是不确定yt的人在草丛里藏了几个…… 就在这时,一支白色的羽毛落在他的身前,强行隔断了yt进攻的路径,郁涟见状,也很快回到了原位。 “lian这个失误……”小柄开口。 诉远杉本以为他又要开始搞事,谁知小柄说到这里,忽然停下,然后话头一转:“brige为了掩护,开局点了w技能,这样他后面刷野效率会成为一个大问题,也不知道他会选择怎样进行弥补。” 郁涟这个莫名其妙走出草丛的操作,就连从来没玩过resist的路人都看得出是个低级失误,若是在上面做文章,一定又能带起一大波节奏,更别提今天弹幕火药味本就十足,一点就炸。 诉远杉开始还有些疑惑小柄的行为,后来才想到,小柄其实也是因伤退役的。 因为不舍得赛场,选择了转型,却因打不出成绩,只好选择退役。那时遗憾的心情,大概在此刻和场上的郁涟产生的某种共鸣,才会让他选择了口下留情。 事实上,这一刻揪着一颗心的人不只是台上的他们,还有台下、屏幕前成千上万的粉丝和观众。 直面“心魔”。说来容易,又有几个人能真正有勇气做到?更别说,是在这样一旦落败就满盘皆输的决赛上。 可郁涟做了。 就像当初他刚出道时锋芒毕露,有多少无数人以为根本不可能完成、不可能做到的操作和名场面,他都完成了、做到了。 数年过去,历经无数风波坎坷,他还是抱着那颗不变的初心,仍然是那个少年。 实话说,这一局的aci和上一局根本没得比。 郁涟的操作亮眼的有,失误的却也同样有不少。左乔则一直跟在他的身后,为他处理失误,发育也耽误了许多,有时左乔不在,就换戴澜升来。戴澜升没空,袁可就千里迢迢地从上路走下来。 小柄开玩笑说中路热闹得打麻将都能凑两桌了,诉远杉接包袱说刚好腾两个人出来专门倒茶加水。嘴上轻松,他们脸上的紧张却一点没少。 闪现、连招、突刺追击、插眼…… 郁涟也清楚这局自己打得有多乱七八糟。 但是,或许是因为失误实在太多了,那个如同从悬崖上坠下无底深渊的失重般的恐惧感一直都没出现。 继续追击,等待cd,突刺…… 拿下人头的时候,郁涟隐约听见有掌声透过耳机传入他的耳中。 只是一次普通的击杀,竟然这么大张旗鼓的鼓掌,之后他的粉丝又要被其他队的粉丝骂了。 郁涟这么想着,笑了一下。 下一波,小龙坑处的团战,郁涟被敌方打野和辅助包围,上一轮闪现用过,只好在把对面辅助打残后,用技能逼出对面打野的闪现,然后屏幕变灰。 他放松了下右手,耳机里传出左乔的声音。 “交给我。” 下一刻,雪白的雀鸟飞身向前,三两下收下了对面野辅的人头,顺带着惩戒下小龙。 如此一来,aci和yt之间的经济差又通过这波小规模团战补了回来。 在旁观者的视角里,他们俩边大概就像是在锯木头,你拉一下,我拉一下,就看谁能最后把这块木头锯开了。 越到后期,团战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同时变多的,还有郁涟右手的刺痛。于是屏幕上,瑟琳娜的失误也多了起来。 看来还是太勉强了。 这下要是输了,可真要背大锅啊。 要是有下一局,不知道止痛剂还撑不撑得住…… 郁涟开始后悔以前比赛的时候总是让队医给自己止痛了,若是没产生抗药性,自己现在应该还能多撑一会。 不过这会儿还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他收拢思绪,语气淡定地继续着指挥的工作,换线、拿资源、抓人、发育……全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很快,二十多分钟的第一次大龙团开始。 这是一场对局的关键点,所有人都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郁涟的左手短暂地离开了键盘,用力在自己右手手腕上攥了一下,随后飞快松手,操作着剑士突入战场。 前面的坦克交给许远蔺和袁可处理,他要做的是和左乔一起切对面的后排。 不要疼。 不要疼。 可惜命运从来不听他的话,在最关键的最后一刀时,郁涟却死死 捏着鼠标,走不动路。 眼下的选择只剩下一个,放弃眼前的丝血打野,转而去追击中单。可如果留下了敌方打野,就等于给他们接下来打大龙留下隐患,对面可以直接抢龙,彻底打断他们的攻势。 不行,绝不行,前面他们已经为这场大龙团布置了十几分钟的视野—— 但也正如前面说的,郁涟没有选择。 他强忍剧痛,夺回了右手的操纵权,转身突向中单。 就在这时,击杀弹出,对面的打野竟然被击杀了。 按理说,他撤离的位置是在上半部分的野区草丛,他们这边的人根本碰不到。 郁涟飞快向左下角扫了一眼,怔了怔。 竟然是左乔。 左乔在飞速击杀对方下路ad后,竟然管都没管yt的另一个c位,而是直接绕过大龙坑处的墙壁,就像拥有预知能力一般堵死了wender的路。 “队长,”左乔的声音同时响起:“小心。” 郁涟没说话,操作着瑟琳娜侧身躲掉secret的魔法球,两剑削掉了对方大半的血量,随后清理掉yt上单和辅助的许远蔺到位,一发飞弹收下了secret的人头。 拿下大龙的时候,郁涟再度听见了那些掌声。 跟着大部队一同从中路向上推塔的时候,郁涟才有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其实刚刚的情况,和那时夏季赛时几乎一模一样。 只是在他身边的人不一样了。那个时候,没人收走那个ad,限制住对面的输出能力,更没有人那么有远见地截住丝血逃跑的打野,为队伍抹去所有的不确定因素。 左乔…… “brige,你也太强了吧,竟然算准了队长的伤害不够收走wender,提前在那儿堵着。我估计wender看你跟鬼一样冒出来,心里都吓惨了。”语音里,戴澜升忍不住就着方才团战的情况笑了起来。 左乔道:“因为我相信队长啊。” 戴澜升好奇道:“相信队长?相信队长刚好会卡一下?” 郁涟被戴澜升说得有些无语,但也很好奇,难道左乔真的算准了自己那时会抽痛? 左乔笑了笑:“不是啊,我绕上去只是保险起见。我只是相信队长拥有能同时应对yt中野的能力而已。” 郁涟闻言,张了张嘴,又闭上。 他心中一瞬似乎冒出千言万语,仔细梳理又挑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来,只是细细密密地全都融化成了一场春雨,温柔地浇在他的心上。 最后yt水晶爆炸,胜利的字样出现在屏幕上。 郁涟松了口气,摘下耳机,站起身,看向面前的观众席。 却发现会场内,所有的观赛席上,荧光棒都在疯狂地挥动着,不分队伍,也不分是谁谁谁的粉丝。这一刻,所有人都在为他欢呼。 事实上,从这一局开始,整个会场内的观众就一直在为他加油,不只是aci的粉丝,就连yt的粉丝也一样。 他受伤,他跌倒,他痛苦,他萎靡不振。 如今他再次站了起来,站在阳光下,站在冠军的荣耀灯光下。 郁涟在原地,站了很久,只是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直到他的肩被左乔搭住,他才终于回过神般,微微侧头,露出一个笑。 “谢谢你,左乔……” 因为有你,我才终于拥有了足够重新站起来的勇气。 因为有你,我才能够解开那过往束缚着我的重重锁链。 因为有你,我才得到了幸福,学会了爱。 我爱你。 在漫天飞舞的金色礼花和无数尖叫和掌声中,郁涟转身捧住了左乔的侧脸,吻上了他的唇。 与此同时,左乔的耳边也响起了一声许久未见的系统提示音。 “检测到任务对象黑化值已清空,您已成功完成任务,是否要停留在当前时间线?” 左乔本就震惊的脸上更加意外,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了什么,脸上的震惊也逐渐融化成为笑意。 “确认。”他说。 “了解,系统已解绑……” 白色光球逐渐消散在喧嚣的会场之中,左乔也发自内心地再一次道谢,感激对方给了自己第二次机会。 他紧紧地拥住面前的爱人,低声道:“我爱你。” 他总以为想要清空郁涟的黑化值,就要帮助郁涟拿下世界冠军的奖杯,因为他觉得那是郁涟最想要的东西。 殊不知那时郁涟梦魇缠身,日夜在没有边际的黑夜中踽踽独行,最想要的,其实是一只坚定地握住他、将他拉回阳光之下的手。 而左乔阴差阳错,也得到了最想要的东西,而这样东西,在此之前,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来他如此需要。 那就是一份毫无杂质的、纯粹的爱…… 这份爱将填补他的内心,为他的暗面也涂抹上温暖的色彩。 左乔的余光瞥见周围队友震惊的表情,忍不住心中偷笑。 好吧,看来接下来,自己要和郁涟一起翻开人生的新篇章了。 而那一定会是充满了阳光鲜花,还有幸福的。 第1章 少将急需您的信息素 “……本地时间星历2876年11月22日星期三,传送已完成……” 在没有任何起伏的冰冷的机械音中,江误睁开了眼睛。 屋里没开灯,四周景物沉没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他所在的这间房隔音相当好,躺在床上,江误只能听见自己平稳的呼吸在空荡荡地回响。 他静静地出了会神,掀开身上的薄毯坐了起来。 一颗白色光球飞到了他的身边。 “宿主您好,003号系统很高兴为您服务。”光球悬停在半空中:“检测到您已成功传送到任务世界,是否开始接收任务信息?” “接……”头部传来的晕眩感让江误卡壳了一下,他顿了顿,才说完了剩下的字:“收。” “正在传输,请稍候。” 江误闭上眼。 一周前,他在一场车祸中丧生,不过死后他并没有魂飞魄散,而是被这个自称为003号的系统光球所绑定。 003告诉他,只要他穿越进这个被称为虫族的世界,清空任务目标的黑化值,就可以重生回到原来的世界。 这笔交易横竖不亏,江误自然选择了接受。 不到半分钟的时间,传送时那种让人头晕脑胀想吐的感觉就消失了。江误站起身,走到一旁的墙边,摸索着打开了操控面板上的灯光开关。 灯光亮起,屋内立时亮如白昼。 江误也终于看清了自己所处的这间房间的陈设。 他似乎正处于某艘太空飞船上,因而墙面和天花板都闪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地板上铺着厚厚的绒毛地毯,几乎深至脚踝。床是巨大的圆形水床,一旁的圆形小桌上,放着一瓶没喝完的红酒和玻璃杯。 一旁的玻璃幕墙外,是浩瀚无垠的宇宙星海,以风景宜人出名的旅游星球就在江误所在的这间房的正下方,走到窗边,刚好能将那颗蓝色星球踩在脚底。 不过真正吸引了江误视线的不是这些东西,而是一柄扔在地上的黑色长鞭,以及地毯和墙面上的血迹。 光看那些血迹的分布,江误就能想象出,那个被受伤流血的人是如何在鞭笞下挣扎颤抖、在地毯上挪动爬行,沾了血的五指在墙壁上留下骇人的痕迹,最终脱力倒下…… 而拿着鞭子的人…… 江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就在这时,系统提示音响起。 “任务信息已传输完毕。” 随着机械音落下,任务世界的信息也随之在江误的脑海中铺开。 他目前所处的这个任务世界里没有人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名叫虫族的种族。 虫族有雌虫、亚雌、雄虫三种性别,外形与人类无异。 其中雌虫凶悍强壮、且有利爪与翅翼,身形高大,恢复力极强,是天生的战士。正因如此,虫族在这千百年里才能不断扩张自己的版图和势力,逐渐成为全星系最强悍的种族。 亚雌则长相精致漂亮,性格温柔体贴,不过生育出的后代只会是亚雌。 雄虫数量最为稀少,大多体型矮小瘦弱、长相普通。但因为能释放出安抚雌虫精神暴乱期的信息素,因而得到了无数特权。哪怕再无能再丑陋,只要你是雄虫,能释放信息素,就能得到前所未有的优待。 一只雄虫可以娶一位雌君和多个雌侍,并且能得到雌虫们所有的财产。婚后,雄虫可以随意鞭笞虐待自己的雌虫,欣赏强大英俊的雌虫跪在脚边痛苦的模样,还有的雄虫会摘下雌虫的翅翼,只为了收藏欣赏…… 江误的任务目标是一只叫做路维尤斯的军雌。 路维尤斯是当今虫族的二皇子,血统高贵,实力强大,精神力足有s级,年纪轻轻便已有少将军衔。一次在废星执行任务的过程中,路维尤斯的精神暴乱期和情期一同来临,被废星的一只地位低下、等级为c的平民雄虫强制标记,这件事也成了他苦难命运的开始。 虫皇得知路维尤斯被雄虫标记后,当即便给他们订下了婚约,并让路维尤斯带着那只平民雄虫回到主星。 被强制标记后,路维尤斯便陷入了虚弱期,正是最需要雄虫的时候,可那只平民雄虫却不愿给他任何信息素,只为了用他暴乱期痛苦的模样取乐,并且还用他们已有婚约为理由,用鞭子将虚弱的路维尤斯抽到昏迷。 看到这里,江误的视线不由得投向了沾着血迹的地毯和墙壁。 “您的身份正是路维尤斯少将未来的雄主。”光球用冰冷的机械音道。 果然是这样。 江误说:“知道了。” 光球消失,房间里顿时陷入一片寂静。同时,两个透明的数值条在江误的眼前出现。 任务对象当前厌恶值:79% 任务对象当前黑化度:58% 江误对这两个数字没什么感觉,直接选择了隐藏。 从原身的记忆看来,他现在所处的这艘飞船的目的地正是主星。等回到主星后,他就会和路维尤斯正式缔结婚约、举办婚礼。 虽然知道是任务,但江误在地球上时还没和谁谈过恋爱,突然就直接一步跨到结婚,他的心情也是挺微妙的。 方才又是传送晕眩,又是接收信息,现在冷静下来了,江误才发现自己身上带着股酒味和一点不明显的血腥味。他走到了一旁的浴室里,简单地冲了个澡,顺带看了下镜子。 镜子里的青年长得很帅,眉眼间的情绪却疏离冷淡,便让人觉得很不好接近。 是他自己的脸。 江误摸了摸自己锁骨上的一颗小痣,想到原身就是用和自己同名同姓长相相同的皮囊做出那些腌臜事的,他心里不由有些微妙。 洗澡出来后,江误刚换好衣服,房门便被敲响了。 “谁?”江误理了下衣领,侧头看向门口。 “我是路维尤斯少将的下属,”门外的雌虫声音听起来充满了急切,好像还有压抑着的怒火,“江误阁下,少将他现在情况非常危险,急需您的信息素,请您……” “西德!” 门外那雌虫的话刚说到一半,便被另一道更为粗犷的声音打断了:“你在做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少将宁愿死都不愿向那只卑鄙的雄虫低头吗?!” 西德焦急道:“可再这样下去,少将真有可能会死!” “那你也不能——” 他们的争执被突然打开的房门打断了。 站在门口的青年身材颀长,黑发白肤,神情冷淡。一双桃花眼本应多情,在他脸上却只剩下了漠然。 “路维尤斯在哪儿?”江误朝门口两只看呆了的雌虫说,“带我去见他。” 第2章 信息素安抚 飞船的医务室内,银发雌虫脸上覆着氧气面罩,唇色惨白,身下床单浸了鲜血,整只虫已是奄奄一息。 好疼。 浑身上下没有哪一块肌肉不在尖叫,疼痛如同一柄尖利的冰锥,刺进了他的四肢百骸之中,将他的骨肉搅成了一团烂泥。 路维尤斯是s级雌虫,恢复力和忍受疼痛的能力都极为强大,奈何他现在正处于被雄虫初次标记后的虚弱期,满身鞭伤无从恢复,还在不停地渗血。 不过最让他感到痛苦的并不是这些皮肉伤,而是虚弱期的信息素缺失所引发的精神力暴乱,仿佛有一支被磨得又薄又尖的勺子在刮他的大脑,分明已深陷昏迷,路维尤斯却又硬生生被疼醒了过来。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生为雌虫,又身处皇家,路维尤斯从小就很清楚自己迟早会嫁给一只雄虫,可他没想过,自己的雄主会是一只心狠手辣、平民出身的c级雄虫。 “想要信息素,可以啊,跪下,像狗一样爬给我看。” “傲什么傲,你是皇雌又如何,现在还不是要当我的雌君?” “我现在只是标记了你,等新婚那天……” 然后便是毫不留情地鞭打。在冷酷的帝国律法之下,哪怕他是皇子,在雄主面前,也不过是一条没有任何尊严的狗。 那天晚上的种种再度浮现于脑海,路维尤斯甚至不记得那只即将成为自己雄主的雄虫长相是什么样子的,他只能感觉到刀一般的恨意在他的胸膛里剧烈地翻涌。 他咬着溢出血腥气的牙关,拼命忍受在体内如同冰锥翻搅一般的剧烈的疼痛与恨意。 就在这时。 一股淡淡的橘子香味穿透了氧气面罩,笼住了他的口鼻。 脑海里那几乎要逼疯虫的剧痛奇迹一般的舒缓了,就像是乌云密布、狂风呼啸、波涛汹涌的黑色大海,忽然就迎来了一缕阳光,于是逐渐风平浪静。 怎么回事? 路维尤斯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视野还有些模糊,他只能隐约地看见自己的病床边上似乎坐着一道修长身影。 “……谁?” 大脑还没彻底清醒,路维尤斯的身体本能地朝那身影伸出手去。 身影没有回答他,而是伸出了手,握住了他的。 橘子香味变得更加浓烈,路维尤斯的舌尖甚至感受到了淡淡的酸甜味道,他还没来得及意识到这味道是雄虫的信息素,被疼痛折磨了太久的身体已先一步疲惫地陷入了休眠。 这一次是黑甜的沉睡。 江误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病床上陷入沉睡的银发雌虫。 不愧是这个小世界的主角,路维尤斯的长相极其英俊,即便此时病容狼狈,也难掩其光彩。银发蓝瞳,身材高大,若是在地球上,一定能受到无数追捧。可惜在虫族,大多雄虫都更喜欢柔弱白瘦的亚雌,路维尤斯这样的军雌反而不受欢迎。 原身标记路维尤斯,是看中了路维尤斯的财产和地位,折磨路维尤斯,则是因为讨厌军雌。 真没眼光。江误看着路维尤斯纤长的睫毛,心不在焉地想。 又坐了一会儿,确认床上的雌虫情况已稳定下来,江误松开了手,甩了甩手腕,起身走出了医务室。 医务室门口,那个叫做西德的军雌快步上前,朝江误露出一个微笑:“阁下,多谢您的帮助。” “不算什么帮助。”江误淡淡道:“毕竟路维尤斯也是我的未婚夫。” 西德愣了下,很快回神:“您说得是。” 江误注意到他神情似乎有些奇怪,多看了他一眼。而那点不自然好像只是江误的错觉而已,转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西德注意到了江误的视线,有些疑惑。他挠了挠脸,想起什么,问道:“对了,江误阁下,到主星前,您是否需要做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查?” 江误刚传送到这个小世界,身体和灵魂还有没融合好的危险,他干脆地拒绝道:“不用。”想了想,又朝身后看了一眼:“等路维尤斯醒了,记得通知我一声。” “当然。”西德感激地说:“谢谢您,少将这下终于能脱离危险了。” 江误没说话,转身离开。 废星和主星的距离十分遥远,原本通过时空迁跃是可以大大缩短所需路程的,然而能够执行这项操作的路维尤斯少将还在医务室昏睡着,大伙只好乌龟一般缓慢前行了。 飞船上还有不少此次跟着路维尤斯一起出任务的军官士兵,这事本来会让大家颇有怨言,但现在,军虫们已顾不上抱怨了,因为他们的注意力已全部都转移到了强制标记了路维尤斯少将的那只c级雄虫身上。 “那只雄虫真有那么好看?”休息室里,一只军雌满脸不信地看着身旁的同僚。 “当然是真的。”同僚一手拿着营养剂,一手夹着烟,眉飞色舞:“我当时就在医务室值班,还能骗你不成?” “别编了行不行。”另一只军雌道:“那只c级雄虫要是真能有你讲得那么玄乎,早就被雌虫抢完了,主星尚是如此,何况是废星那种垃圾地方。” “和你们真没得说。”同僚翻了个白眼,颇为无语地摆了摆手。 就在大伙聊得热火朝天之时,一个军雌匆匆跑了过来:“路维尤斯少将醒了!” 医务室内,路维尤斯已去除了身上的所有仪器,正半靠在病床上,脸色相较之前已恢复了不少,但还是能看出虚弱期的苍白无力。 他皱着眉头,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床边正在为自己做检查的医生:“你说什么?” “少将,您的精神力暴乱已被成功安抚,但腺体里的信息素含量还是不够充足。”医生朝他笑了笑:“您后续还是要多注意些,虚弱期的军雌非常需要雄主的信息素……” “等等。”路维尤斯打断了他的话,蓝眸变冷了些许:“你刚刚说,我的精神力暴乱已被安抚?被谁?” 医生愣了愣,有些困惑地迟疑道:“当然是……江误阁下。” “他?” 路维尤斯忽然想起了那个迷迷糊糊间看到的身影,还有那股橘子的香味。 是他? 为什么? 当时那样折辱自己,后面又跑过来装好虫?这只废星雄虫打得到底是什么算盘。 一想到被自己竟然那只连脸都不记得的雄虫摁在墙上咬了腺体,路维尤斯的脸色愈发阴沉。 他对自己的精神暴乱期还有情期的时间都是有数的,绝不可能发生这种任务中途的突发事件,更遑论当时竟然刚好还有一只稀少的雄虫在场。 种种不正常的巧合都表明,此事背后必然有操纵者存在,且这个幕后操纵者就在自己身边很近的地方,还是一只哪怕做了些许手脚、也不会让自己产生怀疑的虫…… 路维尤斯的沉默让床边的医生误会了什么,中年雌虫压低了声音劝说道:“少将,雄虫喜欢鞭笞雌虫,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后面有了雌侍和虫崽,就会好些的。” 路维尤斯的思绪被这番话打乱,他看向医生,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医生继续道:“而且,那天我看江误阁下,对您也不是真的不上心,您昏迷的时候,他一直握着您的手,在对您进行信息素的安抚。” 一直……握着他的手? 路维尤斯的心头因这番话涌上一抹怪异的情感,他别开脸,竭力想要把这陌生的感觉压下去。 这时,门外传来两声敲门声。 “少将,”下属道:“江误阁下来了。” 第3章 安抚 这些天来,路维尤斯只要想到自己被强制标记,不得不狼狈地嫁给一只c级雄虫的事情,就恨得咬牙切齿。遑论对方还在自己的虚弱期将自己抽得鲜血淋漓,那种肉体和精神力的双重折磨,路维尤斯宁愿死都不想再承受第二次。 帝国雌虫从生下来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悲惨的命运,要么死在精神力暴乱里,要么跪在雄虫面前抛下所有尊严。路维尤斯很清楚这一点,他这些年里如此努力地学习、积攒军功,为得也不过是在命运到来的那一刻,能够稍微体面一些。 可这次的意外将路维尤斯这么一点小小的期许都打碎了。 一只未婚的皇雌,却在任务过程中迎来情期,还被一只来自于废星的不知名雄虫标记…… 如此大的丑闻,想要掩饰下去,那就只有路维尤斯和雄虫结婚这一条路能走。 正因如此,哪怕路维尤斯已恨得心脏发抖,也只能咬牙认下这则婚约。 听到下属的通报,路维尤斯的脸上出现片刻怔愣,而就在他愣神的这短暂的时间里,医务室的门已从外面打开了。 他下意识转头看向门口,旋即愣住。 此前是暴乱期加上情期,紧接着又是暴乱期加上虚弱期的组合套餐,路维尤斯哪怕精神力足有s级也被折腾得够呛,整只虫浑浑噩噩,自然不记得那只雄虫到底长成什么样子。 直到现在,他才看清了那夜用鞭子和折辱的话语将自己鞭笞到昏迷的雄虫的脸。 站在病房门口的青年看着不过二十出头,身形是雄虫里少有的颀长,有些瘦,但并不孱弱。黑发黑眸,皮肤很白,桃花眼里没什么情绪,冷冷地站在那儿,仿佛与周围的一切都隔开了一层无形的屏障。 青年的长相很俊美,但此时此刻,最吸引虫视线的,已不是那俊美的五官,而是他疏离冷淡的气质。 路维尤斯愣愣地看着江误,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一点迟疑。 那天,说出那些污言秽语的,真的是眼前这只雄虫吗……? 江误走进病房,一眼便看到了靠坐在床上的银发军雌,这雌虫醒来和昏迷时的气场完全不同,哪怕隔着距离,他都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敌意。 联想到原身做得那些腌臜事,被这么对待倒也挺正常的。 他无视了医务室内外一众虫族朝自己投来的或好奇或惊艳的目光,径直走到了病床旁,看向医生:“路维尤斯少将的身体怎么样了?” “报告阁下。”医生看过路维尤斯的伤势,本以为对方必定是个凶残暴戾、喜怒无常的角色,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位阁下。他站起身,连忙道:“少将的暴乱期已经过去了,但仍然处于虚弱期,腺体也……” “菲尔德!”路维尤斯倏然出声打断了医生的话,压低了的声音里带着警告的意味。 可菲尔德医生还是硬着头皮把话说完了:“腺体也非常需要雄虫的信息素滋润修复,否则很可能留下后遗症。” 江误的脸上没什么情绪:“我之前已经给少将做过安抚了,不够么?” “信息素安抚只是精神力层面上的,”菲尔德医生说:“想要给腺体补充信息素,需要通过咬腺体的方式进行二次标记。” 江误挑了下眉,视线转向床上的军雌。 菲尔德医生在此时展现出了自己从医几十载修炼出的优秀的看眼色功力,直接拿起一旁的病历资料,一言不发地从医务室里退了出去,离开前还没忘了帮忙把医务室的门给关上。 医务室顿时安静下来。 江误往前走了一步,床上的银发军雌顿时露出警惕的表情,蓝色的眸子里写满了烦躁恼怒,似乎还有些不安。 路维尤斯贵为皇雌,又军功累累,未来本该风光无限,如今却不得不被一只地位低下的愚蠢雄虫随意鞭笞折辱,甚至将来一生可能都要过这种日子,说不恨怎么可能。 但帝国律法规定,雌虫和亚雌不得对雄虫不敬,更不能冲撞了雄虫,否则将面临巨额的赔偿。对已婚雌虫要求更是严苛至极,若是雌君雌侍对雄主做出了什么无礼的行为,不仅要被雄主鞭打惩罚,还会面临牢狱之灾。 所以江误很清楚,就算现在路维尤斯对自己的厌恶值足有79%,他也不可能对自己说出或做出什么不好的事。 江误在床边坐下。 “少将。” 路维尤斯并不知道雄虫想做什么,但他已做好了承受疼痛的准备。 可余光中,那只伸过来的手,只是在他的额头上轻轻地贴了一下,一触即离。 “不烧了。”江误说着,又翻开他的衣领看了一眼:“伤也都结痂了,等你的虚弱期过去就能全部痊愈。” 路维尤斯眸光闪动,不明白江误现在是什么意思、又想做什么,他看了雄虫一眼,还是没忍住,出言刺了一句:“托您的福。” 江误看了他一眼:“上衣扣子解开,转过身去。” 路维尤斯神情微变。 在帝国,雌虫在雄虫面前脱衣服,并且两虫还都在床上,那就只可能是为了一件事。 路维尤斯现在已被面前的雄虫完全标记,他们之间还有婚约,真的要做那件事,其实也是情理之中的。只是他没想到会来的这么突然,一点儿都不给他反应的时间和机会。 拒绝……他当然想要拒绝。 但他已是江误的雌君,只要江误想,他就必须顺从。 江误见路维尤斯神情几变,且越变越难看,也明白了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别多想。”江误说:“我只是要给你点信息素,并不会对你做其他的事。” 他刚说完这句话,便看到银发雌虫的耳朵瞬间红了个彻底。 意识到自己误会了的路维尤斯简直羞愤欲死。被陌生雄虫强制标记已是他人生中最不知耻的一个污点,现在,他竟然还在对方面前误会了那种事情。 路维尤斯抿紧双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解开了病服最上面的几个纽扣,并转过了身子。 羞耻归羞耻,他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万一真的因为信息素不足留下后遗症,那就麻烦了。既然江误愿意主动给,他当然不可能拒绝。 标记…… 路维尤斯已不记得那天被强制标记时的具体情况了,他只能模糊地记得混沌的一片,疼痛、屈辱、火焰在他的身体四处横冲直撞,好像他已落入地狱被彻底焚烧。 痛苦、痛苦、痛苦。 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背过身去后,路维尤斯闭上了眼睛。 他伏在床上,安静地等待着疼痛的到来。 第4章 因为你是我的未婚夫 银发军雌的脖颈白皙修长,肩背的线条非常漂亮。 江误从他按在床上正微微颤抖的手指看出,这只雌虫正在害怕。 害怕什么呢?疼吗? 一只s级军雌好像不应该畏惧疼痛。 不过江误还是放轻了动作,俯身压上去,嘴唇凑到了军雌后颈的腺体上方,低声道:“放松。” 温热的气息扑在皮肤上,伴随着若有似无的柑橘香味,路维尤斯身子一颤,差点没撑住倒下去。 理智还在厌恶仇恨,身体却仿佛已接受了身后的雄虫便是他的主人,只是察觉到了雄虫的接近和信息素的味道,便隐约有些发热。 于是满心的不甘和怒火也蒙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暧昧。 路维尤斯咬紧了牙,先前对疼痛的紧张已不翼而飞了。 那呼吸越来越近,最后,雄虫柔软的唇压在了他腺体的那一小块皮肤上。这个动作就像是一个轻柔的吻,而路维尤斯胸膛里涌动的那些负面情绪竟也因这一个接触神奇地平静了下去。 下一刻,路维尤斯感觉到了江误的接近。 后颈的皮肤被咬破的时候,还是有点疼的。不过那种疼和屈辱还有痛苦都扯不上关系。雄虫信息素注入后,空气中的橘子香味变得愈发浓郁,路维尤斯情难自禁地轻哼出声,甚至主动低下头,将弱点暴露得更多。 江误听到这声轻哼,眼睛眯了眯。 在原来的世界里,他养过一只雪白的长毛狮子猫,那猫儿和眼前的雌虫一样,也有一双漂亮得宛如西藏湖泊的蓝眼睛。 后来那猫死了,江误也再没养过任何小动物。 而现在,他半搂着身下的雌虫,竟感觉对方像极了自己曾养过的那只猫。 ……昏头了吧。 江误做完标记,便松开了牙齿。正想撑起身子拉开距离,不想身下的雌虫忽然转身伸出手来,一把勾住了他的脖子。 刚被做完标记的雌虫都会对雄虫产生极度的依恋感和臣服欲,这也是帝国雄虫对雌虫肆意妄为,却很少出现雄虫死于雌虫手上这类案子的原因。 江误怔了一下,手肘撑住床面,这才堪堪没有倒在路维尤斯身上。 “唔……” 路维尤斯在虚弱期被放置了这么久,现在就像是连日干旱的土地终于得到了一汪渴求已久的甘霖,饱受折磨的精神力和身体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并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只知道面前的雄虫散发出一股他非常非常喜欢的橘子味,于是顺应本能,紧紧地抱住了雄虫,还蹭了蹭对方的肩膀。 几分钟后,那种舒服到头皮发麻的感觉逐渐褪去,理智再度回笼,路维尤斯才猛地松开了手,一张俊脸红了个彻底。 他、他刚刚都做了些什么?! 路维尤斯有些慌张地抬起头,正对上了江误的目光。 在他刚刚的那一拉下,他们之间的距离缩小到了极限,这个距离下,路维尤斯几乎能看清江误脸上细小的绒毛。 “我……”他竭力想要维持平静,心却彻底乱了套。 他刚刚到底在做什么。 面前这只雄虫分明不顾自己的挣扎,强制标记了自己,只为了贪图自己的财产和权利。前几天还将自己踩进了尘埃里,随意鞭笞喝骂。 而现在,自己竟然因为一点儿信息素,就失了神志一般搂着对方撒娇? 路维尤斯的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方才被标记带来的那点儿红晕彻底褪去。 不应该的。 他不应该有这种反应,他不应该从这只雄虫身上得到哪怕半点的快乐。 只是因为一点信息素就变成那副模样,那他跟那些为了得到雄虫宠爱肆意作贱自己、失去尊严和思考能力的雌奴们又有何区别? 他努力了这么多年,爬到这个位置,不是为了能趴在雄虫身下得到信息素的! 路维尤斯闭了闭眼睛。 江误的声音却在这时响起。 “不用在意,这是正常的生理反应。”江误说,“少将,您感觉好点了吗?” 路维尤斯沉默了很久,才从牙缝里勉强挤出一句话来:“阁下,您这是在嘲讽我吗?” 江误说:“只是单纯的关心。” “……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的未婚夫。”江误说。 路维尤斯睁开眼睛:“阁下,我知道您是看中了我的财产和地位,才会在那时候强制标记了我,现在我们之间已经缔结了婚约,您不必做这些表面功夫。” “何况那天……” 路维尤斯自嘲一笑:“那天您为了欣赏我被暴乱期和虚弱期折磨的样子,故意不给我信息素,还用鞭子……现在却又来这里当好好先生,我实在不知道您到底想要什么、又有什么目的。我所拥有的,从虫皇赐下婚约那天起,就已都交到了您的手上。” 银发雌虫说这些话的时候,眉眼间不可控制地流露出了些许疲惫。 先是被身边的虫设局暗算、被陌生c级雄虫标记,弄得名声尽毁不得不下嫁,又被鞭笞折磨,昏迷在床数天,所有的事接连不断地砸过来,路维尤斯是真的已经累到疲于应付,说话连圈子都不想再绕。 江误看着军雌苍白的脸,没再说什么,站起身道:“好好休息。” 说完便推门走出了医务室。 走廊上很安静,大约是因为刚刚他给路维尤斯信息素时场面太暧昧,让这群军雌们自觉避了嫌。 江误在一处观景台停下,他在口袋里摸了两下,拿出了一包烟。 光球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旁:“宿主,您不想解释一下吗?” “解释什么?”江误撩起眼帘,点燃了香烟。 003号说:“您可以为原身之前的行为随意编造一个理由,减少任务目标对您的厌恶值。” 江误说:“我的任务是清空任务目标的黑化值,而不是厌恶值,不是吗?” “是的。” “所以不需要费那些功夫。”江误淡淡道,他看向观景墙外的浩瀚宇宙,声音没有一丝起伏:“我不过是来这里做个任务而已,又不属于这个世界。任务中的角色怎么看待我,我不在乎。我只需要做我自己的事就好。” 路维尤斯本是天之骄子,他一心想要爬上下一任虫皇的位置,为此他不断努力学习、率领军队在前线奋战,积攒下赫赫军功,而这一切,却都被江误这具身体的原身所搅碎。 江误现在要做的,不过是帮助路维尤斯回到原先的轨道上,帮不幸落入尘埃的白天鹅拂去身上的泥土,让他重新飞回属于他的天空去。 至于厌恶不厌恶,路维尤斯又怎么想他,江误是真的不在乎。他能做出那些亲密举止,也不过是因为任务需要而已。 他很快地抽完了一支烟,碾灭后,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第5章 流言蜚语 “你是我江家的继承人,感情这种无用的东西,只会拖你的后腿。” 灰白混沌的梦境中,说话的男人一身高定西装,面带微笑,说出的话语却冰冷彻骨。 视野摇晃,梦里的江误好像有些害怕,后退了一步,但还是点了点头。于是男人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理性和冷静才是绝对正确的。” “所以,无论是友情还是爱情,甚至是亲情,你都不需要。” “江误——” 画面一转,被他称为母亲的那个女人披头散发、面目狰狞,躺在一片血泊中朝他伸出手来,声音凄厉,仿佛索命的厉鬼:“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冷血的儿子,你应该去死!!!” 江误醒了过来。 他很清楚,这些只是梦境,等自己醒来就会全数消散。 可他也清楚,这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记忆,埋在他的脑海深处,只要入夜,便会如影随形,纠缠着他直到彻底死去。 没关系,无所谓。 江误已经习惯了。 早从懂事那天起,他就已接受了自己永不会有谁陪伴、永远只能独自行走在黑暗之中的事实。或许,心里的某个角落,江误也是认同父亲教会他的那些事情的——除了自己,没有任何人值得信任,而无论是谁,都终会有离开他的那一天。所以感情用事,是最低级最无聊的行为。 一阵敲门声响起。 江误从床上坐起身,按了按自己因为多梦而有些胀痛的太阳穴。 “江误阁下,您醒了吗?” 门外的雌虫声音粗犷,江误记性不错,记得这雌虫正是那天西德喊自己去安抚路维尤斯时,出言阻拦的军雌。 他打开了房门:“怎么了?” 军雌板着脸:“主星马上就要到了,请您做好下船的准备。” 前段时间路维尤斯处于昏迷之中,飞船无法进行时空迁跃。现在路维尤斯醒了,路程立马缩短了许多,不过两天时间,飞船就到达了目的地——虫族主星。 江误应了一声,回房洗漱。 那天标记过后,路维尤斯便再没找过他,江误也无意去主动接近,更懒得去招惹其他军雌,每天就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三餐都有虫专门送来。 在地球的时候,总有各种乱七八糟的事等着江误去处理,休息和娱乐的时间对他而言稀少且珍贵。现在穿越了,一下变得格外清闲,江误权当休假,没事儿就看书或者翻翻光脑,倒也乐得清闲。 吃早饭的时候,江误照例翻看着光脑上的新闻,这时,一条从上方通知栏滑下来的推送消息吸引了他的视线。 《惊!帝国第二皇子路维尤斯疑似在废星被平民雄虫强制标记!》 江误手上的动作停了停,手指轻动,点了进去。 点进去后,便是一张路维尤斯的照片,银发蓝眼的雌虫军装笔挺,下巴微微抬着,神情高傲,肩章上的星星熠熠生辉。无论是皇室独有的银发还是代表少将军衔的肩章,都显示出图上军雌尊贵无比的身份。 然而与之相对的,是下方不堪入目的内容。 虫族重视繁衍,因而民风开放,地球上会回避隐晦的内容,在虫族都会大大方方的写出来,哪怕是皇族的八卦,也照写不误。 内容里,作者先是描述了路维尤斯的身份和生平事件,对其大夸特夸了一番,并且尤为注重地数次表明,这位年轻皇子对未来雄主的要求很高,虽然追求者无数,但皇子全都看不上眼,一一拒绝。 随后便话锋一转,说二皇子为了完成任务前往废星以后,因对自己身体状况的忽视,导致精神暴乱期和情期一同到来,最后委身于废星一只无权无势、还未婚配的c级雄虫身下,被完全标记还被鞭笞到昏迷。 现在,路维尤斯少将正在回到主星的路上,等回到主星,他就会和那只c级雄虫结婚并举办婚礼。 废星荒芜落后,这种地方,雄虫比在主星更加抢手,哪怕是老肥丑的雄虫,为了那点儿信息素,也会有许多雌虫甘愿委身。 在这种情况下都没婚配的雄虫……能是什么好东西? 曾经不可一世、普通雄虫看不上眼的年轻少将,高傲俊美的皇子殿下,现在却被一只废星的垃圾雄虫强制标记。 这消息一出,顿时激起无数网民讨论。 大家都爱看天之骄子光芒万丈,但更爱看天之骄子落入泥潭、再难翻身。似乎只有这样,他们心中隐秘的嫉妒才能得到满足。 【早听说过伦威尔家族的小儿子还追求过二皇子殿下,却被二皇子殿下回绝。本来以为会定下什么好婚事,结果是这样?】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要我说,路维尤斯这完全是活该。】 【这c级雄虫也太幸运了吧,二皇子外表还算不错,还是s级,一定很耐玩。】 【那雄虫是废星来的,肯定没见过什么世面,到时候结识一下,让他把二皇子带到聚会里来换着玩不就行了。】 【哈哈哈哈这主意好,我早就想尝尝路维尤斯的滋味了。】 【只有我想知道,那只雄虫长成什么样吗?】 【在废星都没虫要的雄虫能是什么样,一定特别恶心。到时候他们婚礼我一定要去看笑话。】 …… 江误关上了评论。 他拿起桌上的咖啡,浅浅抿了一口。 路维尤斯十七岁起带兵打仗,四处出征,受伤无数,为得不过是保护帝国的安全。 可如今他落入深渊,得到的却是数不清的冷嘲热讽和猥琐臆想。 真讽刺。 路维尤斯将光脑砸到了地上。 他面无表情地用军靴碾碎了那块小小的机器。 这下路维尤斯可以确定,他的队伍中绝对出了内鬼。这个八卦记者就算有包天的胆子,也只能写些知道的事实,否则皇家到时以造谣罪将他抓进大牢,他就是有九条命也出不来。 可这个记者虽在文中用了大量“猜测”“可能”的词语,但内容却都是真真正正发生过的事。 至于下面的评论如何猜想,那就不是路维尤斯能管的了,他也管不过来,力度太轻不管用,力度太重,反倒像是欲盖弥彰。阎王好惹小鬼难缠,正是这么个道理。 有虫把他的事透露给了八卦记者,且这只虫,就在这艘飞船上。 想到那些网民的嘲讽,路维尤斯恨得心都在发抖。 “少将。”身后下属低声道:“虫皇让您回到主星后,立马去见他。” 路维尤斯闭了闭眼,缓了一会儿,才开口冷冷道:“知道了。” 第6章 我可以帮你 “路维尤斯,你很让我失望。” 皇宫,书房内。 路维尤斯单膝跪地,低头看着地面,没有说话。 他面前,一面巨大的彩色玻璃窗前,一只面无表情、不怒自威的中年雌虫静静地看着他:“我本对你寄予厚望,你哥哥尤博尔死后,最可能接替我位置的虫就是你。现在你却被一只废星雄虫完全标记,如此明显的陷阱你都能中,你要我如何安心将这帝国交到你手上?” 路维尤斯听到大哥的名字,心中不由传来一阵隐痛。 他大哥本是个比他更为优秀的军事天才,将领上的天赋也十分卓越,为虫宽厚温和,在军部里的声望很高。 然而大哥结婚以后,一切就都变了。那时路维尤斯年纪尚小,却也知道大哥一直在被雄主没日没夜地折磨,日夜鞭笞不说,还将大哥送去了雄虫聚会供其他雄虫玩弄,甚至在大哥有了虫崽后都不曾停下。 最后大哥不忍受辱,反抗了一次,被判罚禁足。怀孕的雌虫本就虚弱,大哥又不幸地在禁足期迎来了精神力暴乱,没扛过去,就这么死去了。那只雄虫虽然也得到了处罚,却因a级信息素,只是被流放到了次等星,如今仍然逍遥自在。 正因如此,路维尤斯对与雄虫结婚一事,心中有着无法言说的恐惧。 可这又是他逃不过的劫。 接受吧。 接受吧。 他的心中某个声音对他说。 这就是你的命运。 路维尤斯一直清楚,可真走到了这一步,他的身体却还是止不住地有些颤抖。 “是,”他将头埋得更低:“请父皇恕罪。” 虫皇道:“你军队里的那只害虫揪出来了吗?” “还在调查之中。”路维尤斯眼神冷冽:“我绝不可能饶过他,请父皇放心。” “嗯。”虫皇点了点头,又叹息一声:“如今你的丑闻已传遍整个主星,可你毕竟是帝国皇子,这婚礼不得不办。” “父皇不必担心,我并不在乎那些虫族的议论。” “罢了。”虫皇说:“明天你就和那雄虫简单办个婚礼,早早将这事做个了结吧。” “是。” 路维尤斯行礼告退。 离开皇宫的信息屏蔽范围后,路维尤斯登上了自己的飞行器。 光脑上有一条新的消息提醒。 【已将江误阁下安全送至您的府邸内。】 江误…… 路维尤斯的手指不自觉抚过自己的后颈。 这些天来,就算他如何忽视如何自厌,也不得不承认,那日江误给他标记时,是他这二十多年来最放松最快乐的时刻。 仿佛一把钥匙打开了他身体内部生锈已久的锁,释放出了他被囚禁已久的渴望,那渴望如同潮水漫上,甚至覆盖过了他对先前所承受的疼痛的畏惧。 路维尤斯本以为自己身体好后,那只雄虫会再度找些理由把自己喊去他的房间,对自己做些什么。可江误却连房间都几乎没出过,就像已忘了他一样。 于是路维尤斯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是松了口气,还是觉得失望。 他抬起手指,回复。 【知道了。】 江误靠在二楼的露台边上,打量着眼前宽敞的庭院。 主星四季如春,被侍弄得极好的庭院宛如一个巨大的植物园,繁花锦簇,在金色阳光的照耀下美不胜收,正中的喷泉雕塑旁,几个保安正聚在一起聊天,并不时用余光偷偷地往江误所在的露台瞄。 江误的指尖在露台的大理石栏杆上敲了两下,身后,管家为他安排的房间里已放满了衣物和各类奢侈品,桌上还有一张不限额度的黑卡供他录入光脑使用。 在地球上辛苦来辛苦去,学这个学那个整天团团转,到了虫族,却成了一只吃软饭的雄虫,每天只需要花雌君的钱享乐就好。 虫族的雌虫受尽苦难、命运悲惨,雄虫却也被当成金丝雀豢养成了废物,无论军事还是商业,都见不到哪怕一只手握权柄的雄虫。 他微微出了会神,忽然听见一阵动静传来,他回神看去,只见一艘银白的飞行器正自蔚蓝天空中缓缓降落至庭院。飞行器舱门打开,一只银发蓝眼、身姿修长的军雌从上面缓步走下。 路维尤斯。 江误很肯定,他一定已看到了光网上的消息和那些评论,因为今天他查看路维尤斯的黑化度时,发现那个数字又悄无声息地往上增长了不少。 003号告诉他,只要任务对象的黑化度涨到100%,他就会被抹杀。 江误却没什么着急的想法,只是托着腮,远远地看着银发军雌低声和前来迎接的管家说了些什么,压得极低的军帽帽檐下,眉眼间的情绪无从窥探。 就在这时。 路维尤斯毫无征兆地抬起了头,朝他所在的露台看了过来。 江误猝不及防与他对视,胸膛中的心跳莫名错了一拍。一阵微风恰到好处地拂过,将树叶吹出簌簌声响,花香四散开来,阳光之下,银发军雌的蓝眼睛像极了一汪倒映着蓝天白云的湖。 路维尤斯似乎也怔了一下,很快就收回了视线。 短暂的几分钟后,江误所在的房间屋门敲响。 “请进。”江误从露台走进了房间。 路维尤斯推门走了进来。 他们虽已有婚约,但共处一室时,江误还是看得出军雌脸上的不自在和紧张。 “阁下,”路维尤斯垂着眼睛:“婚礼的日期已经定下了。” 江误说:“哪天?” “明天。” 江误稍稍挑眉,有些诧异。不过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知道这是皇室不想让这桩丑闻的风波继续延续下去,干脆就顶着风头浪尖赶紧了解完事。 他淡淡道:“我知道了。” 路维尤斯听到这句话后,松了口气,正转身想走,却听见江误在他身后道:“等一下。” 于是紧张一下子又回到了路维尤斯的身上。 可能是今天与父皇说话时,想起了有关大哥的那些回忆,对雄虫和悲惨命运的恐惧又一次回到了路维尤斯的身体里。他身体一僵,停下了步子。 江误缓缓走近了眼前的雌虫。 “那则新闻,你看到了吗?”江误问。 路维尤斯瞬间便明白了江误在说什么,脸上掠过一丝屈辱:“……看到了。” “我可以帮你。” 路维尤斯愣住,转身:“什么?” 江误已走到了距他不过两步远的地方,这个距离下,路维尤斯竟隐约地闻到了那股熟悉的、令他魂牵梦绕的橘子香味。 “我可以帮你,路维尤斯。”背对着阳光,江误的身形被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轮廓。 路维尤斯怔住,不过很快,他就回过神来,面对这只曾冷酷鞭笞自己的雄虫,他实在无法给出什么好脸色,只冷冷道:“阁下,我想您应当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江误道:“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摆脱眼下的丑闻。皇子未能管理好自己的情期,因此被废星平民雄虫强制标记,实在有损皇家的颜面,若处理不当,你身为二皇子丢脸事小,多年军部积攒下来的功绩威信散尽事大。” 路维尤斯彻底愣住了。 主星的雄虫都是些在酒肉美雌中被泡坏了脑子的废物,一个二个游手好闲,成天仗着自己雄虫的身份为非作歹。说是没脑子实在客气,无能的社会垃圾勉强准确。 从懂事起,路维尤斯见过的雄虫就大多都是大哥的雄主那样的,成天除了吃喝玩乐,就想着如何折磨自己的雌君雌侍。 如今江误忽然说出这么一番话,俨然打碎了路维尤斯对雄虫的刻板印象。 他望进青年平静深邃的黑眸,不知为何,心跳快了好几拍,一种陌生的情愫在他的胸口前扩散开来。 路维尤斯强压下那种古怪的感觉:“既然如此,您想要怎么帮我?” “很简单。”江误说:“把丑闻变成佳话就好。” 路维尤斯的蓝色眼睛里流露出一点不解。 “其实,二皇子殿下并非是未管理好自己的情期,才被强制标记的。”江误的声音很好听,有一种很平静的感觉:“二皇子殿下来到废星后,便对一只雄虫一见钟情,而那只雄虫也对二皇子殿下情有独钟,他们两情相悦,约好一同回到主星结婚。” 路维尤斯惊讶地瞪大眼睛,看着面前俊美的雄虫,明明知道对方说的只是用来欺骗大众的谎话,耳根处却隐隐有些发烫。 江误与他对视,分毫不避他的视线,深潭一般的黑眸里有种平稳而坚定的力量:“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二皇子殿下不慎受伤,因而进入了精神暴乱期。那只雄虫不愿看到心爱的雌虫承受那样的痛苦,在二皇子殿下的默许下,这才进行了完全标记和安抚行为。” 路维尤斯明白了江误的意思。的确,只要这么做,此刻围绕在自己身边的质疑和嘲讽,瞬间便会散为云烟,不仅如此,嘲笑还都会变成羡慕和祝福,因为在帝国,能得到幸福的雌虫,哪怕贵为皇族,也寥寥无几。 可是…… “您为什么要帮我?”路维尤斯问。 雄虫怎么可能好心到去帮助一只雌虫? 他们贪婪轻浮,对雌虫只会践踏和折辱,将雌虫踩入泥地,让雌虫挣扎求饶,才是雄虫们最爱做的事情。 可现在,江误却要将他从泥潭中拉出来。 为什么? 他用不解的目光看着面前的青年,而青年自始至终都没什么表情,好像什么都不在乎。 “因为你是我的雌君。”江误随口道。 说完这句话,江误便转过身去,重新走到了露台上。因此他也就错过了银发军雌脸上一闪而过的动容。 第7章 我在这呢 “喂,听说了吗,二皇子殿下的雄主其实和二皇子殿下是两情相悦的。” “什么?真的假的?路维尤斯少将眼高于顶,竟然会喜欢上一只废星雄虫?” “还是只没虫要的废星雄虫。” “二皇子怕不是旷了太久,一见雄虫就被迷晕了脑袋,什么货色都下得去嘴。” “呵呵呵……” 婚礼当天,一直晴朗的天气忽然变得阴云密布,如同一张笼罩在城市上方的油布,密匝匝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婚礼准备室内,江误对着镜子,给自己打好了领带的结。 一旁的窗外,树木枝叶在风中不住摇曳着,看上去有一种风雨欲来的味道。 结婚。这件事对大部分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而言遥不可及,但对江误而言,却并不算陌生。 他出身豪门,自幼便被当作江家的下一任接班人培养,懂事起便知道自己的婚姻,不过是家族拓展人脉的工具。既然势必会走上联姻的道路,那么娶谁,便不再重要。 或许正因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江误接到任务,面对自己即将结婚的事实时,并没有多少无所适从。 在地球上娶名门小姐是娶,在虫族娶皇子少将也是娶。 所以无所谓。 整理好身上的礼服后,江误便打开了休息室的门。 走廊上,两只雌虫侍者已等候在外面。见到江误的那一刻,他们的眼睛亮起,脸也不自觉红了。 “阁下,”侍者红着脸道:“您真是我见过最俊美的新郎了。” 江误看也没看他,只道:“多谢。” 江误的冷淡很好的制止了侍者的热情,一直到他来到教堂门口,侍者都没再说过其他的话。 教堂里,一袭白色礼服的路维尤斯正站在玫瑰窗下方的圣台前,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窃窃私语。 嘲笑、质疑、冷漠、怜悯…… 他垂下眼睑,不想再去听。却不想坐在前排的一只虫族突然发出了一声充满不屑意味的嗤笑。 “早知道你要嫁给一只废星来的c级雄虫,老子就该早早地把你收作雌侍!” 路维尤斯脸色微变,抬眼看去。说话的是伦威尔家族的小儿子,弗罗。身为a级雄虫,又是家中独雄,弗罗在家族和雌君雌侍们的千娇万宠中长大,行事愈发乖张。 弗罗面色通红,一身酒气,俨然是喝醉了来的。他站起身,连皇子都不放在眼里了,竟指着路维尤斯道:“还拒绝老子……不过就是只贱雌罢了,现在还不是要当一只废星流浪汉的雌犬……” 弗罗身边的雌虫面色惨白,抓着弗罗的手想要他坐下,却被弗罗一把推开。守卫保安闻讯赶来,却迫于弗罗的a级雄虫身份,不敢强行驱赶。 弗罗看着不远处西装笔挺、高冷貌美的雌虫,醉醺醺地笑了一声:“路维尤斯,虽然你已经不干净了,但现在你求我的话,我还愿意收留你。a级雄虫的信息素可比那c级的杂种美味多了,我会用鞭子好好教你——” 路维尤斯气得手指微微发抖,心下一片冷然。这就是雄虫。 “教谁?” 就在这时,教堂的大门打开了。 一道冷淡的嗓音响起,伴随着外界微凉的潮湿雨气,一同吹进了屋里。 教堂内的贵族虫族们本就是来看路维尤斯的热闹来的,弗罗追求过路维尤斯又被拒绝的事并不算秘密,如今竟又在婚礼上看到这样的八卦,吃瓜吃得兴高采烈。见弗罗的话被打断,不少虫还有些不满地朝门口看去。 不看不要紧,一看就彻底呆住了。 门口站着的雄虫身姿修长,宽肩窄腰,比例极好。雄虫大多矮小,眼前这只雄虫却比不少雌虫还要高挑。长眉如刀,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里头盛着的情绪却分外疏离漠然,挺鼻薄唇,俊美万分。黑发黑眸,又为他增添了不少神秘的气质。 主星不是没有过好看的雄虫,但好看到这种地步,实在是太少见了。要知道,雄虫的繁衍能力很大程度是和长相挂钩的,而且,谁不愿意自己的雄主是个大帅哥呢? 然而此刻,这只俊美无俦的雄虫身上,却穿着与二皇子殿下如出一辙的白色礼服。 众虫如梦初醒。 “等等,难道这位阁下就是那只传闻中的废星雄虫?” “我的天啊,真有雄虫能长成这样?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我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路维尤斯少将会对他一见钟情了……” “这位阁下还没有雌侍对不对,我想要他的联系方式!” “嘘,二皇子殿下这下肯定要倒霉了。雄虫都是群占有欲极强的家伙,新婚当天发现自己的雌君和其他雄虫不清不楚的,这位阁下一定会生气的。” “生气也好啊,雌君之位刚好让给我。” “你想得美……” 江误顶着无数炽热目光,不紧不慢地走进了教堂。 他停在那只满身酒气的雄虫面前,语气平淡地重复了一遍:“你要教谁?” 他的语气分明没有任何起伏,眉眼间也不见分毫怒意,但周围的虫族都能感觉到,这只雄虫发火了。 弗罗下意识地畏缩了一下,紧接着又觉得丢了面子,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雄虫:“你算什么东西,敢和我叫嚣!” 说着,挥舞着拳头就想打过来。 雄虫虽然大多被酒色泡坏了身子,但毕竟是尊贵的雄虫,尤其弗罗还是只a级雄虫,在主星横行霸道,想惹谁惹谁,想打谁打谁,根本没有顾虑。 然而他这次终于踢到了铁板。 路维尤斯本想上前阻拦,却见那黑发青年只是反手一拧,便轻而易举地将扑上来的弗罗给反扣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我再问一遍,好好回答。”江误说,“你想用鞭子教谁?” 弗罗被他拧得面目狰狞,大声痛呼:“教我、教我自己……松手!” 弗罗的雌侍也忙跑上前来:“阁下,请您饶了弗罗阁下吧,他喝醉了……” 江误却没理他,冷冷道:“知错了吗?” “知错了……”弗罗痛得额上冒出冷汗,连酒都醒了大半。 “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雌君的面前。” 江误松了手。弗罗自知丢了大脸,想讨回场子,又怕面前的雄虫还会打自己,面对雌虫还好说,雄虫打雄虫他可就没优势可占了,尤其面前的雄虫还是皇子的未婚夫,背靠皇家。于是只好灰溜溜地跑走了。 空气中还残余些许酒气,江误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转过身,看向不远处的银发军雌。 路维尤斯站在原地,与江误对上了视线。 这一瞬间,路维尤斯恍然有种错觉,仿佛眼前的黑发雄虫真的是他两情相悦的对象,他们彼此心意互通,所以,江误才会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一点儿雄虫该对雌虫有的质疑,对他如此维护。 他站在原地,喉头滚动,不自觉吞咽了一下。 而江误也踏过红毯,站在了他的面前。 牧师在圣台后方迟疑了一下,似乎不确定在方才那番混乱后,是否还要继续仪式。 路维尤斯清了清喉咙,正想开口,侧脸忽然被温柔地抚摸了一下。 他微微睁大了眼。 江误用右手指腹滑过他的脸颊,摸到了他的耳垂,然后用不大不小的、周围虫族刚好可以听见的音量说:“害怕了吗?” 害怕了吗? 在第一次野外训练受伤的时候,在得知大哥死讯的时候,在第一次经历精神力暴乱的时候,在第一次领兵出征打仗的时候。 都从来没有虫问过路维尤斯,他有没有害怕。 因为他是s级雌虫,是军雌,是皇子,是下一任虫皇的候选者。所以大家都默认了,害怕这种感情,不该也不会出现在他的身上。 可路维尤斯是会怕的。 他怔怔地望着眼前黑发黑眸的雄虫,明明知道对方只是在根据计划,与自己逢场作戏,可他的心还是忍不住颤了颤。 那无数个黑暗的日夜里,他最想要得到的安慰和关心,竟出自于一只雄虫的嘴里。 “嗯……”路维尤斯很清楚,自己没有在说谎,他无力地诚实地给出了自己的回答:“有一点。” 于是江误放在他耳垂上的手放了下来,转而握住了他的手,拉着他凑到唇边,在他的指关节上亲了一下:“不害怕,我在这呢。” 然后,江误看向台上的牧师:“可以开始仪式了。” “好、好的。” 牧师回过神,开始为他们主持仪式。 第8章 想要信息素了 年少时,路维尤斯想象过很多次自己结婚时的场景。 身为皇子,他有不可逃避的责任,无法像许多同僚那样,潇洒地选择死在战场上的这条道路。他必须选择一只雄虫当自己的雄主,走上和大哥一样的路。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得到和大哥同样的结局。 大概是会的。 雄虫的嘴脸,路维尤斯见过太多,自认早已摸清了这是一群怎样的虫。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不会被送去聚会被其他雄虫亵玩而已。 没关系,没关系。 他忍着就好了。 为了帝国,为了民众。他可以忍。 可如今,想象中的屈辱分毫未至。 眼前的雄虫模样俊美,眉眼清冷,正握着他的手,温柔地为他戴上婚戒。 路维尤斯的心绪因方才的突发情况已是一片混乱,拿起了另一枚婚戒,为江误戴上。 宣誓、戒指,接下来便是接吻。 路维尤斯将流程背过百遍千遍,但事到临头,却头脑一片空白。 在他僵在原地的时候,江误已经上前一步,搂了上来。 “不怕……” 路维尤斯听见雄虫在他耳边轻声地说了这么一句,紧接着,柔软的唇便与那甜美的橘子香气一同落在了他的唇上。 江误搂着他的腰,吻得很温柔也很克制。然后,路维尤斯听到了一旁响起的掌声和祝福声。 牧师也笑着说:“恭喜您们,从今往后,您们便是受到虫神祝福的合法夫夫了。” 江误分开了与路维尤斯相吻的唇,后退了一步,转而握住了雌虫的手。 军雌看起来高傲,嘴唇却很软。此刻,那双湛蓝的眼睛朝自己看过来,里面竟已不复此前的高傲和防备,反而带了些信任和依恋。 就好像,那天他标记路维尤斯时一样。 不知为何,江误感觉有些奇怪,心脏里跳动的感情是他从未感受过的,温暖而柔软,如同阳光,暖暖地笼着他。 “……感情是最无用的东西……” 梦中的声音如同挥之不去的梦魇,再度出现在江误耳边。 他低头看向自己与路维尤斯交握的手,眸色渐深。 婚礼过后,还有后续的宴会需要出席。宴会全程,江误都陪在路维尤斯的身边,让他搂着自己的胳膊,或者握着他的手,给他拿小吃和香槟,俨然是一副将自己的雌君照顾得面面俱到的温柔雄主模样。 这番模样自然引得无数雌虫羡慕嫉妒,还有许多虫族偷偷用光脑记录了教堂里发生的事和婚宴上的情况,不难想象,在这之后,光网和主星对二皇子路维尤斯的这桩婚事的评价,会出现怎样的转变。 “少将,真羡慕您,能嫁给这么好的雄主。” 路维尤斯一手拿着香槟,一手与江误交握,抬眼看向面前说话的军雌。 这只军雌他认识,正是之前与他一同前往废星做任务的下属之一,名叫西德。而路维尤斯之所以记得他,不是因为对方有多么忠心或多么有能力,而是因为当时自己病重在床时,正是西德前去找了江误,求江误给自己一点信息素,安抚自己的暴乱期。 诚然,那时的路维尤斯是宁愿死都不愿为了信息素向江误低头的。但此时他的心境已有了些改变,再看西德,也没之前那么不顺眼了。 路维尤斯与西德浅浅碰杯。 另一个声音粗犷的雌虫也是路维尤斯的下属,这只军雌名叫法德利,算是路维尤斯的心腹之一。这会儿也举着酒杯,朝江误道了声歉:“抱歉,阁下,之前是我误会您了。现在看到您对少将如此体贴,我也就放心了,祝您们幸福。” 江误本就没把之前的事放心上,点了点头。 后面又有许多贵族来找他们碰杯,并送上祝福。只是这些虫族一个二个眼里都盛满了算计,交谈中一直在旁敲侧击地询问江误是否有迎娶雌侍的想法。 路维尤斯在一旁听着,心中愈发烦闷。 他也说不清那烦闷的源头是哪里。虫族本就奉行一雄多雌制,一只雄虫迎娶多只雌虫,是再常见不过的事。 更别说江误本就是因为自己的财产和地位,才会强制标记自己的。 那天,江误对路维尤斯说,因为他是他的雌君,所以才会帮忙。路维尤斯后来思来想去,觉得这是在说他们是命运共同体的意思,也是,一旦他这个二皇子殿下没落,江误能得到的权势也会随之减少。 可此刻,他一想到江误在这之后会找到其他喜欢的雌虫,就感觉心里一阵阵酸酸的疼。 是的,喜欢的雌虫。 路维尤斯已明白,江误和那些自己熟知的雄虫是不一样的,面对自己,江误都做出如此温柔体贴的行为,若是真心喜爱的雌虫,那又会是怎样的一种情况? 不能细想。 …… 宴会结束,众虫散去,路维尤斯和江误一同上了飞行器。 都不是懵懂无知的虫崽了,新婚之夜,已婚雄雌之间将要发生什么,不言而喻。 路维尤斯忽然觉得嘴唇发干,不由舔了舔。 教堂里的那个温柔的吻还留在他的心上,和那时的悸动一同,在这一刻又回到了他的胸膛里,并在安静的驾驶室内越来越清晰。 路维尤斯在此时无奈地发现了一个事实:如果现在江误要和他共处一室,自己是绝对不可能拒绝的。 他侧了侧头,有些紧张地看向江误,却倏然愣住。 黑发雄虫神情冷漠,眉眼间的温柔已不复存在。他抬起手,松了松领带的结,似乎察觉了路维尤斯的视线,他转过脸,于是路维尤斯清楚地看见了江误眼里的冰冷。 如同冰山上千年不化的雪,冻得连皮带血一阵发寒。 路维尤斯顿时清醒了过来。 什么一见钟情、两情相悦,那都是假的。 自己身为谎言的编造者之一,竟然也轻易地相信并沦陷了进去。 真是……何其可笑。 路维尤斯自嘲一笑,抬手在面板上设置好了目的地,开启了自动驾驶模式。 飞行器缓缓升起,他抿了抿唇:“今天多谢您,阁下。” 江误淡淡道:“没什么。” “今晚,您需要……”放在之前,路维尤斯大概这辈子都不会相信自己会有主动向雄虫提出这个问题的一天:“需要我为您做些什么吗?” 江误一愣。 他转头看了眼驾驶座上的银发军雌,只见雌虫抿着唇,垂着眼,样子有些紧张又有些害羞。 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吗? 江误一瞬间都有些自我怀疑了。 他不着痕迹地打开了数值条,赫然发现路维尤斯对他的厌恶值已降低到了54%。 仍然不算低,但相较之前,已有了很大的改变。 不过,这并不是江误最关心的。他扫过下方的黑化度,看到也已下降到了40%,这才重新关上数值条。 “不用勉强自己。”江误说:“我也不需要你的勉强。” 路维尤斯的长相的确合他心意,但江误自始至终都很清楚,自己只是这个世界的一个过客,等任务结束就会离开。 当然,这不是说江误品德有多么高尚,能当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只是他不想强迫,也懒得强迫。 没必要,也没意思。 路维尤斯被原身强制标记,才沦落到如此地步,江误自然而然的认为他是不愿意和自己有更进一步的接触的。 谁知他说完这句话以后,面前的雌虫神情却变得有些奇怪,似乎隐约还有几分……失望? 江误眯了眯眼:“你是不是……” 路维尤斯看向他,抿紧了唇。 “是不是又需要信息素了?” 路维尤斯张了张嘴,清楚地感觉到了一股热气自脸上升腾起来。 更让他感到羞愧的,是他发现自己竟然想点头。 那时的病房里,江误的唇、江误的身体、江误的信息素…… 他真的好想要。 这一刻,那种来自于灵魂深处的渴望,彻底地压垮并击碎了路维尤斯的理智。 他吞咽了一下,直视着雄虫的双眼,终于还是点了头。 第9章 他应该讨厌他 路维尤斯的房间位于整座庄园的最北侧,与被安排在南侧的江误的房间相反,这里阴沉冰冷,常年照不见阳光,厚厚的窗帘遮盖了窗外的所有景色。明明是这里的主人,庭院里的花团锦簇却好像与他没有分毫关系。 从进门起到上楼再到走廊的这一大段路上,江误都没有看到其他侍从。墙壁上的挂画一幅又一幅,画框中盛着的却都是风雨欲来的漆黑海面。 一如路维尤斯的心。 他跟着路维尤斯走进卧房,雌虫身上那种若有若无的香味在这个房间里更加明显。莫名其妙的,江误也感觉到了几分无所适从。 “路维尤斯。”他看着面前的银发军雌。 路维尤斯已自觉地脱去了自己的礼服外套,蹬去皮鞋,手指在领带上轻轻一勾,便将那条名贵的布料扯了下来。 听见江误的声音,他转过身来,解开了自己的衬衫纽扣,英俊的眉眼间凝结着些许迟疑,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婚礼上感觉到的那种温暖又柔软的感情,在这一刻又一次地钻进了江误的胸膛。 他不自觉地上前一步,又想起了那足有54%的厌恶值,于是抬起的手放了下去:“怎么了,身体很不舒服吗?” 路维尤斯此刻内心无比挣扎,他的灵魂好似在躯壳里分成了两半,一半是身为少将、身为帝国二皇子的他,另一半则是身为雌虫的他。 这两片明明相似,又截然相反的灵魂不住地撕扯着他,一边唾弃他无法控制本能、竟在一只曾鞭笞折辱他的雄虫面前折腰的行为,一边又控制不住地希望面前的雄虫能给予他更多疼爱。 最后,他闭上眼,解开了自己衬衫的最后一个纽扣,双唇微分,吐出了一个称呼:“雄主……” 紧接着,路维尤斯慢慢地跪了下去。 在帝国,雌虫服侍雄虫时,是需要跪在地上的。因为雌虫大多比雄虫高,而俯视自己的雄主,是一件大不敬的事情。 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时,路维尤斯的脑海内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那晚被鞭笞时的回忆。 尽管那次以后,江误的态度就有了巨大的转变,但那件事的的确确是江误做出来的,路维尤斯也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再对自己进行一次那样的折磨。 “……雄虫喜欢鞭笞雌虫,是很正常的事情……” 路维尤斯低下了头。 只要江误不把自己送去雄虫聚会就好。 反正自己是s级雌虫,被鞭子打两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江误看着跪在自己脚边的银发军雌,眼睛却诚实地扫过对方的上身。 s级军雌的身体素质和修复能力都非常厉害,哪怕是骨折,都能在一周之内恢复如初。 饶是如此,路维尤斯的身体上也还是落了不少狰狞的伤疤,可见这些年来,这只雌虫在前线征战的日子有多么凶险。 他叫他雄主。 江误抿了抿唇,被这么称呼的感觉真的好奇怪。 就好像,从今往后,路维尤斯都永远留在他的身边,而腺体上的标记,就是他给路维尤斯烙下的烙印。 江误忽然有些出神。 在他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里,是绝不可能有谁会永远留在他的身边的,无论是父母,还有朋友,又或是恋人,都绝不可能。 就像那只白色的猫儿一样,所有的一切,迟早都会离开他。唯一能被冠以永恒的,就只有望不见尽头的“孤独”。 所以,不要投入感情。 可此刻,江误看着面前的雌虫,黑眸中第一次掠过了类似动摇的情绪。 他蹲下身,握住了路维尤斯垂在身侧的手。 路维尤斯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他。江误望着那蓝色的双眸,心中愈发柔软。他暂时放弃了探究这些行为究竟出自怎样的心态,只是把银发军雌从地上拉了起来,带到了床边上。 “躺下,”江误说,“我给你信息素。” 路维尤斯顺从地躺了下去,想了想,又翻了个身,背对着江误,将自己后颈最脆弱的腺体展露给这只雄虫。 屋内的橘子香味浓郁了起来。 江误撑在路维尤斯身上,缓缓接近了那块娇嫩脆弱的皮肤。他心中头一次有了想要温柔些的想法,于是并没有着急去咬,而是一边用信息素安抚,一边用嘴唇在那块皮肤上反复亲吻着。 路维尤斯搭在床单上的手指不自觉攥紧了,他死死咬住下唇,拼命克制着即将脱口而出的声音,蓝眸中也逐渐带了些许水色。 他不明白,为什么江误会这样亲自己的腺体…… 身为皇雌,路维尤斯是上过雌君课程的。负责授课的老师告诉过他,雄虫极度厌恶强壮高挑的雄虫,喜欢看到雌虫跪在地上乞讨求饶的模样,所以,为了讨得雄虫欢心,他必须抛弃所有尊严。 而和雄虫在一起的时候,也会非常非常疼痛,他必须根据雄主的喜好,来分辨该痛呼出声,还是该忍耐。 只有做好了这一切,雄虫才会施恩一般勉为其难地咬住他的腺体,给他些许用来续命的信息素。 这些事情在路维尤斯的脑子里装了太久,已成为了一件再自然不过的、如同常识一般的事情。 可江误的行为却轻而易举地打碎了所有的桎梏。 青年的唇很温柔,他们的距离好近,路维尤斯能感觉到江误的体温,正暖融融地笼罩着自己,那温暖好似已穿透了皮肤,直达他的心脏。 江误是自己最厌恶最恐惧的雄虫,也是曾带给自己最不愿回忆的回忆的虫。 他应该讨厌他。 可路维尤斯却发现,他现在最渴望的,已不止是江误的信息素,还有江误的亲吻和拥抱。 “雄主……” 回过神来时,路维尤斯已将这声呢喃脱口而出。 江误和路维尤斯同时愣住。 “不、不是的。” 路维尤斯慌乱地撑起身,想要解释什么,刚动作到一半,就被江误给按了回去。 “嗯,”背对着的姿势,让路维尤斯无法看到江误的表情,却听见江误的声音低沉地在自己耳边响起:“我在这里。” 第10章 他很在乎 江误第一次见到路维尤斯时便觉得对方的长相很符合自己的口味,将来若有能够自己选择伴侣的权利,理想型大概也就是这样。 现在,路维尤斯正乖顺地、情难自禁地叫他“雄主”。 是啊,他现在是路维尤斯的雄主,他们有了被法律承认的婚姻关系,已属于彼此。 江误此前从不知道婚姻竟然是这么神奇的东西,不过,更可能的,是这感觉的源头并非婚姻本身。 如果还留在地球上,江误并不觉得自己会对某个联姻对象也产生这样的感情。 想了想,他伸出手,试探性地搂住了路维尤斯的腰。 果然,银发军雌并没有拒绝,只是稍稍颤抖了一下。 厌恶值已滑到了46%,还在不断地减少。 确认了路维尤斯的确没有勉强以后,江误搂着怀里的军雌,重新低下头,吻上了那寸娇嫩的皮肤。 最后信息素标记完成的时候,路维尤斯已有些失神,蓝眸中盛满了潋滟的水光。有了上一次的经验,江误很好地在路维尤斯翻过身来的时候,搂抱住了他的身体。 被依恋的感觉并不差,这次,江误也有了闲心在路维尤斯蹭自己肩膀的时候,摸了两下对方漂亮的银发。 果然很像他的那只猫。 几分钟后,路维尤斯清醒过来,尽管已有过一次类似的经验,但还是控制不住地红了脸,脖颈和耳后都好似有火在烧。 何况,这一次,江误还比上次更加亲密,搂着他抱着他,还用那种方式亲他的腺体…… 路维尤斯松开了搂着雄虫的手,舔了下嘴唇。 上次是病房里,自己大病未愈,江误给自己信息素,也只是为了帮助他度过虚弱期。 而今天是他们的新婚之夜,躺在卧房的大床上,自己没穿衬衫,躺在江误的怀里,距离亲密无间。他们现在已是合法夫夫,接下来要发生些什么,也是水到渠成的事。 路维尤斯自认外形条件还算不错,追求者也有过不少,都已经到这一步了,江误想做什么,也很正常。 更重要的是,他现在也并不觉得反感。 路维尤斯靠在枕头上,等待着身上雄虫下一步的动作。 然而预想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江误见他恢复了,便起身站了起来,简单地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物,语气平淡地问:“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他的冷静让路维尤斯顿时感到双颊火热,热度更甚于方才的羞涩。 江误根本就不喜欢你,你到底在自作多情什么,路维尤斯? “是,多谢您。”路维尤斯说着,又有些隐晦地朝江误的裤子瞟了一眼。 看不出有什么反应,可能自己的身体,是不会让江误有什么反应的吧。 毕竟雄虫喜爱的大多都是亚雌,军雌只会让他们厌烦。 路维尤斯心中自嘲一笑,闭上了眼睛:“雄主,您也早些休息。” “嗯。” 这声雄主和之前的两声好像又有些微妙的差别,江误点了下头:“晚安。” 关上主卧的门,江误顺着走廊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越走越觉得自己的房间离路维尤斯的房间实在是太远了。 不过这个安排也很合理,从003号给他的任务信息来看,路维尤斯最厌恶雄虫,也讨厌雄虫的接近。 偏偏又不得不为了雄虫的信息素,跪在地上叫雄主,趴在雄虫身下接受信息素标记。想一想都觉得屈辱。 江误揉了揉眉心,心想自己今晚做得实在是太过了。 好在路维尤斯的黑化度没有涨,还下降到了37%,这才放下心来。 接到任务的时候,江误还以为自己能如同在地球上那样,不带任何感情地做好所有的事情。 谁知路维尤斯竟会让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变得不像他自己。 正如当时他对003号说的那样,他来到这里,做任务,需要的只是清空任务对象的黑化值,而不是厌恶值。 为此,他只需要当一只工具虫,为路维尤斯提供足够的信息素,让路维尤斯能毫无阻碍地在军部施展拳脚,得到想要的一切就好。 可现在江误却发现,他看那还有百分之三十多的厌恶值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就好像,他很在乎路维尤斯是否讨厌自己。 江误终于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今天的事实在太多,这会江误也终于觉得有些疲惫了,于是走进浴室冲了个澡,想要早些休息。 谁知从浴室出来后,他的光脑便滴滴响了两声,是新消息提醒。 江误挑了下眉。 原身严格来说是时空管理局设下的一个专门用于给任务员执行任务的身份,因此没有任何的虫际关系,哪怕发生了强制标记皇子这样惊天动地的大事,也没有半只虫联系过他。 现在却有新消息发了过来,会是谁? 他拿起光脑,打开看了一眼。 【您好,尊敬的江误阁下。我是主星雄虫保护协会的副主席,麦秋。听闻您从废星远道而来,生活上一定多有不便,特邀您于明天前来协会参观,另有未婚雌虫在旁陪同,请您一定赏脸。】 ……雄虫保护协会? 江误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没半分兴趣,直接选择了回绝。 却不想拒绝完了这个雄虫保护协会,后面又来了其他消息。 不过这次的消息是主星医院发过来的,简单来说,就是担心他在废星生活时身体上有损伤,于是邀请他去医院进行一次全面的体检。 体检的事,之前路维尤斯的下属西德也提过一次,不过那时江误担心刚传送过来会有什么后遗症,拒绝了。 现在应该没什么问题了,江误想了想,选择了接受。 医院那边十分热情地为他预约了体检的时间,并承诺会给他最好的医疗待遇。 江误有些好笑,一次体检罢了,用得上多好的待遇? 他本以为这下总算能睡觉了,结果光脑叮叮咚咚,又来了一堆消息,各种协会和机构的都有。问他有没有纳雌侍意向的,给他推荐自家商场奢侈品的,邀请他去会所玩乐的…… 最后江误不胜其烦,直接拒收陌生虫族来信,这才安生地睡了下去。 第11章 s级雄虫 次日一大早,路维尤斯便穿好了军装,准备去军部上班。 由于被完全标记后,雌虫便会进入虚弱期,所以军部一般都是有长达一周的新婚假期的。但路维尤斯早在废星时便被江误标记过,此事虫尽皆知,所以他也就免去了这一周假期,直接去上班了。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江误竟然也醒了,正坐在餐桌旁吃早餐。 家里的侍者都是专门培养出来侍奉皇家的雌虫,早已受过教导,不会对主家的雄主有非分之想。 但路维尤斯在看到一只身穿女仆装的亚雌微笑着为江误添茶倒水的时候,心中还是有些微妙的不快。 尤其是在经历过昨晚、发现江误很可能对自己这具身体没什么兴趣后,这种不快就更明显了。 路维尤斯走上前,低低地喊了声“雄主”,目光掠过面前容貌精致的亚雌:江误喜欢的会是这种类型的吗…… “你醒了。”江误抬起头,“睡得怎么样?” 路维尤斯听他关心自己,心里一松,他朝亚雌挥了挥手,那亚雌立马识趣地放下茶壶离开了。 “睡得很好。”路维尤斯在江误对面落座,故作无意道:“您今天起得这么早,是有什么事要办吗?” 江误喝了口茶:“准备去医院一趟。” “医院?”路维尤斯皱起眉:“您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江误淡淡道:“只是做个例行体检。” 路维尤斯这才想起江误从废星来到主星,身体或许会因为环境改变有所不适,他暗恼自己怎么忽视了这一点:“我陪您一起去吧。” “不用。”江误直接拒绝了他,撩起眼帘扫过他身上的军服:“你不是还要去军部吗?” “是……” 路维尤斯今天去军部,不只要进行关于废星任务的汇报,还要调查那个出在自己队伍里的内鬼究竟是谁,忙碌和重要程度可见一斑。 可刚刚他竟下意识的将陪伴江误放在了这些事的前面。 发觉到自己的不对劲,路维尤斯有些茫然,又有些自嘲。江误并不喜欢他,他总往前凑个什么劲儿呢? 当初自己理想中的雄主,不正是江误这样,不理他不管他,不鞭笞他也不和他做,只给他提供信息素的雄虫吗? 既然如此,为什么自己现在又会觉得不满足呢? 路维尤斯吃完早餐后,便提前离开了。 他的府邸与军部的距离算不上远,乘坐飞行器,也就五分钟的路程。 “路维尤斯——” 一下飞行器,一只棕色头发的军雌便笑眯眯地迎了上来:“恭喜啊,真想不到,我也有能对你说出新婚快乐的一天。” “伊万。” 路维尤斯看向棕发军雌。伊万出身贵族,也是他从小玩到大的好友,对大皇子的死因知道不少内幕,可以说是最能理解他对婚姻的恐惧的虫了。 伊万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光网上的视频我都看过了,路维尤斯,很高兴你能找到这么疼爱你的雄主。” 路维尤斯愣了愣:“光网上的视频?” “你还不知道?”伊万拿出光脑,调出了几个界面共享给了路维尤斯。 界面上是全光网最热门的视频平台,此刻正播放的几个视频内容,赫然是昨天他与江误婚礼与婚宴上的情况! 这些视频每个都有近千万播放,其中热度最高的,是教堂里他被弗罗威胁羞辱,气得面色发白,随后江误赶到,一招将弗罗制伏赶走,来到他身边亲他手指的视频。 身为其中主角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用围观虫族的视角重温那时的情况,路维尤斯才发现,当时自己面对来到自己身边的江误时,眼神有多么依恋。 “你的雄主长得这么帅,还对你这么真心。”伊万说,“不愧是两情相悦啊。” 看着好友唇边噙着的那抹打趣的笑意,路维尤斯的心头却泛起丝丝苦涩。 他勉强地弯了弯唇,没有多说,径直走进了军部。 -- 虫族的医院从外表上看,和地球上的并没有太大差别,不过内部的医疗设施,还有各种细节处,都能看出明显的科技差距。 二十三楼的vip诊室里,江误坐靠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 朗日高悬,今天倒是个好天气,他本想体检结束后出去转转,看看这个陌生的新世界,谁知各项检查做完后,一位医生匆匆走了过来,告诉他体检结果有些问题,需要复查,请他再等候片刻。 本以为自己身体健康的江误心里难免有些嘀咕,找出了003号问了问情况,得到的回答却是“一切正常”。 既然正常,江误就没再管。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血液样本已让这家主星最大最权威的医疗机构炸开了锅。 “是s级雄虫!” “多少年了,终于又出现了一只s级雄虫!” “感谢虫神……” 检测室内,无数专家齐聚一堂,争先恐后地查看着面前这台存有雄虫血液样本的机器。 一旁,戴着面罩的医生正满脸紧张地举着光脑:“……这里是第一医院,是,我有要事要向虫皇殿下禀告……” 皇宫书房内,正在处理公务的虫皇拿起了桌上的通讯器。 片刻后,他巍然不动的脸上终于起了一阵波澜。 他挂断通讯,站起身,走到了书房门口,冷声吩咐道:“去医院。还有……”他侧头一瞥:“通知路维尤斯。” 军部,路维尤斯正在调取当日飞船上的监控和通讯信号记录,突然接到来自皇宫的联络,也是莫名其妙。但在听到是让自己抓紧去医院的时候,他立马想到可能是江误出了什么问题,毫不犹豫地放下了手头上的所有事,驾驶飞行器赶到了医院门口。 vip诊室的门被路维尤斯推开的时候,江误还有些诧异,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路维尤斯?你怎么到这来了?” “雄主。”路维尤斯见江误好端端地坐在沙发上,不安了一路的心总算放了一点回去。他拧起眉,这才意识到联系自己的是皇宫,也就是虫皇。 莫非是父皇身体有些不适?不可能,皇宫里都是配备有皇族专用的医生的,若虫皇身体有所不适,根本也就不需要来什么医院。 正当江误和路维尤斯面面相觑时,虫皇推门走了进来,身后还跟了一大群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与研究员。 见此情况,路维尤斯不着痕迹地上前一步,将江误护在了身后,维护之意不能更加明显:“父皇。” “路维尤斯。”虫皇看到了自己儿子的动作,眉头微蹙:“过来。” 路维尤斯却没动:“您这是要做什么?” 见路维尤斯不过几天时间,便一副为雄虫沦陷的样子,虫皇叹息一声,转身看向身后的研究员。 那研究员早已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接到示意,忙快走两步上前,声音里听得出勉强抑制住的激动:“江误阁下,恭喜您!” 这两天江误一直被恭喜来恭喜去,各路祝福收得人都有点麻木了,这会儿突然被来上这么一句,真是莫名其妙:“恭喜我什么?” “经检测,您的信息素等级已从c级变化成了s级!”说到这里,研究员再无法按捺住激动的心情:“上一位s级雄虫出现已是两百多年以前的事了!阁下,请您务必留一份信息素样本供我院研究!” 第12章 您想娶其他雌虫吗 s级? 江误对这些信息素等级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倒是诊室内的其他虫族在听到这个消息后,纷纷露出了震惊和难以置信的表情。 路维尤斯僵在原地,愕然地看着研究员,又看向自己的雌父,似乎在确认些什么。 虫皇对他点了点头:“是真的。” s级。 江误竟然从c级变成了s级! 虫族雄虫本就极为稀少,拥有优质信息素的雄虫更是凤毛麟角。因此,帝国律法也对不同等级的雄虫有不同的优待。比如,c级雄虫只能娶一位雌君和六名雌侍,而a级雄虫,则可以娶一位雌君和十五名雌侍。 至于s级雄虫—— 因为太过稀少,也太过珍稀,帝国并没有对s级雄虫能娶的雌虫数量做出约束,只限制了雌君的数量为三个。 毕竟s级的信息素实在太强大,对雌虫的安抚效果也更好。c级信息素可能只能起半个月的作用,s级却能做到让雌虫连续大半年都不用再摄取新的信息素。 路维尤斯的大脑一片空白。 怎么办? 雄主从c级变成了s级,这按理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可对路维尤斯而言,这却意味着,自己不再会是江误唯一的雌君。 从今以后,围绕在江误身边的雌虫会越来越多,或许江误还会给自己信息素,可那也只可能是大半年以后的事情了。 毕竟,有那么多漂亮温柔的雌虫等着江误去宠爱,雄虫又怎么可能会想起一只不感兴趣的s级军雌呢? 不止如此。 当初江误强制标记了自己,不过是因为自己身为帝国二皇子的财产和权势。现在江误变成了s级雄虫,自然也就不再需要自己这个雌君当踏板了。 昨天那样的维护,还有温柔的标记,再不会有了…… 路维尤斯一时手足无措,他回过头,想要看江误的反应。 在场的所有虫族,包括路维尤斯在内,都以为江误本虫会是对这个消息最为高兴的虫。 却不想江误听完研究员的话以后,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我知道了,留完信息素样本就可以走了吗?”江误说。 虫皇连同一大屋子研究员都愣住了。 “阁下,”研究员小心翼翼地问道:“您听清我刚刚说的话了吗?您的信息素等级已变成了s级。” 江误看向他:“我听到了。” 研究员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来,从他诧异的表情看来,显然是从未见过如此淡定的雄虫。 还是虫皇先一步反应过来,沉声道:“是的,阁下,您留下信息素样本后就可以离开了。”说着,微微侧头,示意身后的研究员前去采集样本。 路维尤斯看着坐在沙发上撸起袖子,让研究员采集血液的江误,本想走上前去问问信息素等级的变化是否会对雄虫身体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却听虫皇道:“路维尤斯,出来,我有话要和你说。” 路维尤斯只得先跟在虫皇身后走出了诊室。 虫皇一路领着他走到了一间没有任何虫族的医生办公室,这才停下步子,手指在光脑上一划,把一份文件传给了路维尤斯。 路维尤斯打开文件一看,发现里面都是还未婚配的贵族雌虫们的个虫资料,不由得面露疑惑:“雌父,这是……” “江误阁下的信息素已是s级,这代表着什么,不用我再三提醒,你应该也明白。”虫皇说:“雄虫的宠爱都是短暂的,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新的雌虫加入你们之间。” 路维尤斯神情一黯,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s级雄虫能娶的雌君是三个,若是另外两个雌虫是有手段有心计会哄雄虫开心的,那,路维尤斯,你恐怕玩不过他们。” 路维尤斯低头:“……是。” 虫皇点了点文件:“所以,动点脑子,尽量保证另两个雌君是被你掌控在手里的,只有这样,哪怕以后失宠,你也不至于太难看。” “是。”路维尤斯苦笑,失宠吗,可他根本从未得宠过,又何谈失宠呢。 诊室内,江误已整理好了自己的衣服,并婉拒了几只雌虫找他要联系方式的请求。 他来到走廊,正好遇见和虫皇交谈完后、满脸心事重重的路维尤斯。 路维尤斯见了他,弯了下唇,却没笑出来:“雄主,您已做完检查了吗?” “嗯,”江误说:“除了信息素等级变了,其他都没什么问题。虫皇陛下呢?” “父皇他先行回宫去了。”路维尤斯说:“您接下来要去哪里吗?我送您?” 江误本想拒绝,但对上雌虫那双似乎充满了期待的蓝眼睛,到了嘴边的话就说不出来了:“我还没想好目的地,本来也就只是打算四处转转散心的。” 路维尤斯道:“既然如此,您要不要来军部参观一下?” “军部?”江误有些意外,“可以吗?” “可以的。”路维尤斯说。 虫族本就是以极为强大的军事力量闻名于全星际的,江误对此还真挺有兴趣:“那好,走吧。” 路维尤斯本是想要多和江误相处一会儿,才提出要带江误来军部参观的。然而等到了地方,他就立马后悔了:要问全主星聚集了最多未婚雌虫的地方在哪儿,那一定非军部莫属了。 他们婚礼的视频还在光网的热门上挂着,不少虫族都知道了,路维尤斯少将的雄主是只待虫温柔、长相还极为俊美的年轻雄虫。虽然信息素等级是低了点,但光是温柔和俊美这两点,就已足够雌虫为他疯狂了。 何况现在,江误唯一的“缺点”也已不复存在了。 虫皇要路维尤斯早些问江误另两位雌君虫选的事,本就令他如鲠在喉,现在到了军部,一路上又有无数雌虫向自己身边的雄虫投来好奇和爱慕的目光,更是让路维尤斯感到愈发烦躁。 这烦躁终于在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这一刻,到达了顶峰。 关上办公室的门,路维尤斯转过身,盯着面前的黑发雄虫,咬了咬唇,还是把压在心底的话问了出来:“雄主,您想娶其他雌虫吗?” 第13章 喜欢不喜欢 话一出口路维尤斯就有些后悔。 他的问题问错了。虫族哪里有雄虫会不想娶其他雌虫的呢? 更别说,自己还不是能讨江误欢心的类型。 他叹了口气,重新整理语言:“我的意思是,您对另外两个雌君有没有什么要求,喜欢的类型也可以,如果您允许,我可以……帮您在世家贵族里寻找合适的对象。” 江误却好像没听懂他说的话:“另外两个雌君?” “是。”路维尤斯说:“s级雄虫是可以娶三只雌虫当雌君的。” 江误摇了摇头:“不娶。” 路维尤斯顿了顿:“什么?” 他心底某处随着雄虫的话语,轻飘飘的浮起了某种名叫“期待”的东西。 “路维尤斯,你不需要关注这些。我是不会做出那些你所担心的、可能会影响你前途的事情的。”江误说,“当初那个强制标记,还有后面发生的那次鞭笞,我都没什么记忆了。严格来说,那并不算是我做出来的事,所以,你也不需要提心吊胆地害怕会发生第二次。” 路维尤斯僵住。 而江误从昨晚发现自己不想被路维尤斯误会以后,便早早地打好了这番腹稿,他继续道:“我向你保证,我不会对你做出任何你不愿意的事,更不会干涉你的自由。医生刚刚告诉我,s级雄虫的信息素可以保证雌虫大半年的时间不被暴乱期困扰,路维尤斯,你可以……”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眼前的银发军雌并没有如他所料的那样,露出欣喜或松了口气的表情,反而咬紧了下唇,眼眶通红,双手紧握成拳,似乎在隐忍什么莫大的痛苦。 江误有些愣了,系统给他的任务信息里处处显示路维尤斯是个极度厌恶被雄虫限制、被信息素支配的雌虫,所以他才会说出这番话来。 可谁能告诉他,为什么路维尤斯听完以后,会是这么一副委屈的模样? “你怎么了?”江误问。 “我就知道。”路维尤斯一时间未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只好别过脸去,闷声闷气道:“那是个被安排好的局,我早该想到中了招的虫不只是我,还有您。” 难怪那时的雄虫会和现在的江误有如此大的差别,恐怕是暗算了自己的虫为了保险,也给江误下了什么紊乱心智的迷药。 什么为了权势,什么贪图钱财……江误分明也是个受害者! 这段时间来所感觉到的一切不对劲瞬间便有了解释,路维尤斯听完,几乎是没有任何迟疑地便全权相信了江误的解释。 他闭上眼:“请您放心,我一定会彻查此事,早日给您一个交代。我去找下属给您开个通行权限,您可以自由地在军部散心。” 数值条上,路维尤斯本就一直在不断减少的厌恶值一路滑到了最底,下面的黑化值却颤颤巍巍地又往上增长了一截。 在厌恶值清空的那瞬间,江误终于迟迟意识到,面前的雌虫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厌恶雄虫,至少对自己,是不讨厌的。 “路维尤斯,回答我。”他上前一步,捏住了军雌的下巴,将刚刚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你怎么了?” 路维尤斯睁眼看向他,湖泊般湛蓝的双眸里盛着晃荡的不安。 江误看着他,心里软了软,连带着声音都放轻了:“为什么一副伤心的样子?” “只是觉得对不起您。”路维尤斯低声道:“不仅误会了您这么久,还让您标记了一只根本不喜欢的雌虫。” 根本不喜欢吗? 江误在情感淡薄的环境下长大,被亲生母亲咒骂“冷血”,根本不明白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二十多年来心中少数几次起过波澜,也都是在路维尤斯面前。 不知道喜欢不喜欢,但一定不讨厌。 否则又怎么会控制不住地将对方抱在怀里亲腺体呢? 他本想说些什么,却见路维尤斯又有些急切地补充了一句:“我知道您在之后会有很多很多喜欢的雌虫,顾不上我,但是,我们见面的时长可不可以缩短一点?大半年实在太长了。” 江误微蹙起眉:“我什么时候说,只会和你大半年见一次了?” 路维尤斯怔住:“您刚刚说得不是这个意思吗?” “我说那句话的意思是让你不用再去担心被雄虫的信息素控制,可以自由做想做的事。”江误放下了捏着路维尤斯下巴的手:“而且我刚刚也说过了,我不会娶其他雌虫。” “不会娶其他雌虫?”路维尤斯少将平时看着雷厉风行,一双蓝眸锐利如同鹰眼,这会儿满是茫然,好像完全理解不了面前雄虫的话:“雌君雌侍,您都不会娶吗?” “不会。”江误答得毫无犹豫。他本是人类,在一夫一妻制的社会制度里长大,自然更认同一对一的关系。而且,他也更喜欢独属于彼此的感觉,太多了,只会让他觉得很杂很累。 何况他迟早要离开,又怎么可能给自己多找麻烦。 路维尤斯听了他的话,仍然有些难以置信:“可您是s级雄虫。” 江误道:“路维尤斯,难道你希望我娶其他雌虫吗?” “怎么可能!”路维尤斯不自觉抬高了声音。 “那不就好了?”江误道:“雌君雌侍的事你不用管了。” 路维尤斯几乎怀疑自己正在做梦,眼前的青年冷淡俊美,他的雄主,一只s级雄虫,却亲口对他说,不会娶其他雌虫? 他道:“这是不是代表着,您只会娶我一只虫?” 江误说:“是的。” 这句话并不算谎言,就算回到地球后,他还会走上联姻的路,娶的也只会是人类,而不是虫族。 给出这个回答以后,江误便看见银发军雌的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然后,这段时间来总是沉着眉眼满腹心事的雌虫扬起了眉,露出了一个开心的笑容。 那笑容如同一束光,笔直地打进了江误的心里,他猝不及防,毫无防备地被这束光照亮了一片漆黑的心底。 千年不化的冰层似乎也出现了裂痕,在动摇之下,江误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抚上了军雌的侧脸。 “雄主。”路维尤斯也感受到了气氛的暧昧,紊乱的心跳中,下意识问出了心底最想知道的那个问题:“您是不是有一点喜欢我?” 江误顿住。 第14章 兴趣爱好 虫族重视繁衍,社会制度又扭曲至此,雄雌虫只要看对了眼,当场去结婚领证然后结为标记关系都是很常见的。 谈恋爱这个步骤,对能迎娶十几只雌虫的雄虫而言,实在太过多余,只要享乐就好了,看得上眼就玩厌倦了就换,管那么多做什么?对雌虫而言,又太奢侈,与那么多雌虫争一只雄虫的心,只可能换来比鞭笞痛苦百倍的结果,有信息素就算是很大的幸运了。 正因如此,在虫族帝国,很少有雌虫会对雄虫问,您喜不喜欢我。 也很少有雌虫能拥有这个资格。 在江误的沉默之中,清醒的理智慢慢回到了路维尤斯的身体里,唇角的笑意也收敛了许多。 理智告诉他,今天他说错的话已经够多了,却还是忍不住问道:“您可以告诉我,您不再娶其他雌虫的原因吗?” 江误道:“我对雌虫不感兴趣。” 原来如此。 路维尤斯想起了昨晚雄虫毫无反应的身体,心中的疑问终于得到了印证。 一只对雌虫不感兴趣的雄虫,这听起来实在很荒唐。但身为帝国二皇子,身为少将,这么多年来,路维尤斯见过太多比这更荒唐的事,而且江误也没必要用这种无聊的谎言骗自己。 雄虫愿意给自己信息素,还不会娶其他雌虫,已是帝国多少雌虫做梦都求不来的顶级待遇。自己……也不该再奢求其他更多东西了。 路维尤斯在给江误办完通行证后就开会去了。 江误则拿到了一份访客专用的地图,来到了飞行器和机甲的训练场地参观。 训练场在军部的地下二层,被冰冷的金属板层层包裹的楼层如同一座坚固的堡垒。训练场整体呈盆地状,四周是看台和监控室,正中的平地则被淡蓝色的透明防护罩笼罩,以防走火伤及其他虫族。 此时,场地正中,两座机甲正持着光剑打得你来我往,看台上不少军雌在加油呐喊,监控室内可见几只虫族正在记录着什么数据。 这本是江误最感兴趣的部分,都说机甲是男人的浪漫,江误其实也不例外。然而他现在的注意力,却完全无法集中到场上精彩的打斗中去。 虽然穿越之后经历了不少事情,但江误自始至终都很清楚,自己不是虫族,也不属于这片陌生的土地。他迟早是会完成任务,回到原本的世界去,继续回到自己的生活轨道上去的。 成为江家下一任家主,迎娶一个对自己有利益帮助的妻子,不断扩张自己的权势版图……这才是江误该做的事。 他从小到大被传输的理念就是这么告诉他的。 江误冷情冷性,但并不是傻子,他知道自己已对路维尤斯动了心,路维尤斯看起来……对自己也不是毫无兴趣的样子。 可是—— 感情用事这四个字,对连“喜欢”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江误而言,还是太陌生太超前了。 他甚至都不知道这份“动心”究竟能维持多久。 比起这种不确定的感情,路维尤斯一心工作征战、登上虫皇之位,而自己完成任务回到地球接手江家,才是最好的结局。 至少,权利和金钱比任何人事物都要忠诚,不会背叛或离开。 “阁下,可以打扰您一下吗。” 江误回神,微微转头看去。他的旁边不知何时站了两只体型修长的雌虫,正面带羞涩地看着他。 在虫族被要联系方式的次数实在太多,这会儿江误一看到这样的眼神,就已先一步婉拒道“不好意思,我不习惯给陌生虫联系方式。” 那两只雌虫闻言,不由得有些失望,不过很快又道:“没关系,我们来不只是想要您的联系方式,还想问您,对机甲是否有兴趣?” “机甲?”江误愣了愣。 “是的,自我介绍一下,我是a级机甲师,艾伯特。”艾伯特是只金发圆脸的雌虫,看起来年纪很小,“这位也是a级机甲师,克拉克,我们是同级好友。” 克拉克一头棕色卷发,雀斑脸,笑得很羞涩:“是这样的,阁下,我们一同设计了一部雄虫用的机甲,可以在缺少能源时,用信息素补足。可惜军部没有愿意协作我们研究的雄虫,也不敢去问军部外面的雄虫,这才想来问您试一试。” 江误向来是冷着个脸,面无表情,在地球上的时候,认识的人常说他不说话的时候特别吓人。听到这两只雌虫的话,他微微挑眉:“不敢去问其他的雄虫,却敢来问我?” “因为,”艾伯特笑着捂了捂嘴:“您对路维尤斯少将那么温柔,一定是只脾气很好的虫。” 克拉克在旁边点了点头:“光网上都是您的视频,所以我们才敢开口来问的。” 江误今天还没来得及上光网,闻言面露些许诧异。不过很快,他就重新掩盖好了自己的情绪,淡淡道:“什么样的机甲?” 艾伯特惊喜道:“您愿意协助我们吗?” 江误点了点头。 反正任务完成以前,他也没什么事可做。待在家里太无聊,要他像其他雄虫一样出去享乐又不符合他的作派。来这里协助研究机甲,顺便也能近距离观摩其他机甲,这对江误而言,俨然是最好的选择。 机甲研究室在更深的楼层,里面来来往往的虫族不少,都身着军服或穿着研究员的褂子,清一色全是雌虫。 江误这么个高挑又俊美的雄虫走在其中,十分惹眼,走到哪儿都要吸引一片打量的目光。 更别提他在婚礼上对自己的雌君处处维护的温柔模样还挂在光网的热门上,一只c级信息素的废星平民雄虫,俨然已在舆论的烘托下变成了无数雌虫的梦中情雄。 艾伯特和克拉克费了很大的力气才从一众热情的同僚中将雄虫带进了自己的研究室。 克拉克有些狼狈地说:“抱歉,阁下,他们平时看着都很冷静的。” 艾伯特则笑着说:“阁下,您真受欢迎。” 江误没什么表情地扫了他们一眼,艾伯特吐了吐舌头,心想这只雄虫大概不喜欢雌虫讨好他,于是不再闲聊,和克拉克一同从内部储存室里取出了机甲。 这台机甲通体呈银灰色,体型看着比普通的机甲小一些,但无论是造型还是武器的设计,都显示出了这台机甲的与众不同。 “我们研究它的时候,曾遭受了不少阻拦。”克拉克轻声道:“因为军部的雄虫大多都是文职,上前线征战的万中无一,研制雄虫专用机甲,不过是浪费经费。” “但是,如果某天,有一只截然不同的雄虫出现,现在更适应雌虫精神力和肉体能力的机甲对雄虫而言,会很难上手操控。”艾伯特接下了克拉克的话,他抚摸着眼前的机甲,从专注的眼神便可看出他对这座机器的用心程度:“所以我们还是坚持进行了这项研究。” 江误已被眼前的机甲吸引去了全部的注意力,他抬头仰视着面前由无数先进科技凝结而成的巨大机器,一向波澜不惊的眼里少有的起了几分涟漪。 同时,一段时隔多年的对话出现在他的耳边。 ——“你有什么爱好吗?” ——“……没有。” ——“什么兴趣爱好都没有?” ——“没有。” 因为江家的继承人不需要兴趣爱好,只需要知道如何运作好公司,如何与公司高层虚与委蛇,如何拿下方案就好。 任何个人情感,都是不被需要的。 何况是机甲这种,在地球上就跟个小孩子一样的爱好。 艾伯特道:“您真的愿意协助我们吗?江误阁下?” “嗯,”江误收回了视线,“我协助。” 艾伯特笑了起来:“既然如此,我们先彼此间加个联系方式吧,之后也方便交流。” 江误这次没有再拒绝。 第15章 没必要说假话 冗长的会议后,路维尤斯又要处理下属的调查报告,这次的调查报告已找到了当时飞船上的发信源,接下来只要根据光脑型号,找到买家卖家就好。 他处理好了一些要紧的事务,便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尽管心知江误很大可能已不在办公室里了,但他心中的迫切一点儿都没减少。 却不想刚走到一楼,路维尤斯就远远地看见了江误。 还有江误身边跟着的一只金发圆脸的雌虫。 那雌虫不是亚雌,却长了张显年幼的娃娃脸,两只眼睛也很大,身高不算高,五官精致,算得上漂亮。 一向冷漠疏离的江误在金发雌虫的身旁,看起来却十分放松,金发雌虫满脸笑容地说着什么,江误虽然没什么表情,但偶尔也会回两句话。 路维尤斯顿时僵在了原地。 他定定地看着不远处的雄虫,心中仿佛有一把锥子在搅,带出来的不只是单纯的疼,还有一股酸涩麻痒的感觉,仿佛被万蚁噬心,嫉妒的火在他的心里烧着,但烧着烧着,又被浇灭了。 不久前,路维尤斯在办公室里问过江误,对自己有没有哪怕一点点喜欢。 而那个问题的答案,俨然已剥夺了他此刻走上前去的所有勇气和资格。 只是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委屈。 不是说好了,只会娶自己一只雌虫的吗? 怎么能这么快就反悔? 似乎是犹显路维尤斯不够难受,江误和那只金发雌虫在大厅分开的时候,他还清楚地听见那只金发雌虫笑着对江误说:“回去后光脑联系。” 连联系方式都加过了吗? 路维尤斯咬住下唇,竭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军靴迈动,他在金发雌虫离开后,走到了江误的身边。 “雄主。”他低低地唤了一声。 江误还在想着刚刚艾伯特传给自己的那些机甲有关的专业书籍,突然被喊了这么一声,回过头,有些意外道:“路维尤斯?你开完会了?” “是。”路维尤斯抿了抿唇。 江误的存在本就足够吸引视线,军部一楼又是虫最多的地方,更别说,现在光网上最火的另一个主角路维尤斯少将也登场了,一时间更是吸引了无数军雌明里暗里的八卦目光。 路维尤斯承认,自己现在喊住江误,是有故意的成分在里面的。 江误先前答应过,会在公开场合和自己做戏。 所以,就算江误不喜欢他,在这么多双眼睛底下,也还是会对自己做出温柔体贴的举动。 果不其然,江误在短暂的沉默后,便伸出手来,握住了他的手。 “怎么手这么冷。”江误低声道:“不舒服吗?” 路维尤斯一面唾弃自己,一面又享受着青年掌心的温度:“没什么,只是刚刚会议室空调的风有点凉。您饿了吗?等会儿就到午饭时间了,我带您去食堂,好吗?” 江误说:“好。” 去食堂的一路上,路维尤斯都沐浴在周遭或嫉妒或羡慕的目光之中,而他紧紧握着雄虫的手,只有自己知道自己的心中有多么不安。 到了食堂后,趁着打饭的短暂时间,路维尤斯用光脑给下属法德利发了条消息,让他去查今天跟江误在一起的那只雌虫究竟是谁。 军部的伙食还是相当不错的,味道也很好。并且有路维尤斯坐在身边,就算四周军雌蠢蠢欲动,也没一个敢主动上前来的,倒是很清静。 江误吃饭的时候就发现路维尤斯有些心不在焉,吃完饭后回办公室的路上,更是不小心转错了弯。这低级的失误出现在一只s级军雌身上,很不寻常。 办公室门口,法德利正拿着一份文件等候,见到江误,他先是一愣,旋即声音粗犷道:“阁下,您好!” “你好。”江误对这只声音粗犷的雌虫本来都有点没印象了,这会儿一听他的声音,就又想了起来。 他看着法德利把文件交给路维尤斯,在观察到银发军雌拿文件的时候,脸上竟隐约有一丝紧张的时候,江误不由得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回到办公室,路维尤斯把调查结果放到了办公桌上,他不想让江误发现报告上的内容,便去处理其他事务,却听江误的声音响起:“路维尤斯,你不先处理那份文件吗?” 路维尤斯一瞬间几乎以为江误是看出了什么,抿了抿唇:“那份文件并不重要,之后再处理也来得及。” 江误道:“法德利少尉特意在你的办公室门口等着,就只是为了递交一份不重要的文件?” 路维尤斯本以为江误会像之前那样,对自己的事情毫不在乎,完全没想到雄虫这会儿会紧追不放。无奈,他只好拿起了那份调查报告,却迟迟没有打开。 还是先认错吧。 明明已答应了江误,不去考虑什么雌君雌侍的事,却还是只是看到江误和其他雌虫走得近一点儿,就按不住心中的妒火和不安,去做调查。 “抱歉,雄主。我……” “对了,路维尤斯。” 江误忽然开口,打断了路维尤斯的话。 路维尤斯抬头看向眼前的黑发青年。 江误继续道:“忘了告诉你了,之后的一段时间,我都会和你一起来军部。” 路维尤斯面露茫然:“怎么了?” “我在地下二层参观机甲训练的时候,被请求协助雄虫专用机甲的研究,我答应了。”江误说:“今天你在一楼看到的那只走在我旁边的雌虫,就是研究员之一。” 雄虫专用机甲,这项研究路维尤斯也有所耳闻。这项研究曾被誉为“年度最无用研究发明”,没想到现在竟然找到了江误协助…… 不对。 路维尤斯意识到了什么,耳尖顿时滚烫:“您……都发现了?” “是你表现得太明显了。”江误道:“以后遇到这种事,你大可以直接来问我,不用绕这些弯子。放心,我说过的话,不会食言。” 路维尤斯很清楚,江误的不会食言是指“只娶自己”,即便心知这跟喜欢无关,也不由得弯起了唇角。他笑了笑,有些好奇道:“雄主,您怎么会想要去协助机甲的研究?您对机甲感兴趣吗?” 您对某某某很感兴趣吗? 这句话有很多人问过江误。 而江误只能做出一个回答,那就是否定。他不能喜欢上任何东西。他应当冷漠又冷血,心脏最好是石头做的,不带分毫感情。 好在他惯会说谎,也早就习惯了伪装自己。 于是江误下意识就想要说“不”。 但他对上路维尤斯那双漂亮的蓝眼睛,不知怎么,到了嘴边的话,就变成了“嗯”。 似乎潜意识里,他已经开始觉得,没必要在路维尤斯面前说假话。 路维尤斯还是头一次知道江误的喜好,他感觉自己对雄虫又多了解了一点,弯唇笑道:“我当初在军校的时候,考了a级的机甲师证书。您若是对机甲有兴趣,我应当能帮到您。” 说完想到了什么,笑容僵了僵:“……当然,现役的机甲研究员应该更为专业。” 江误比起问他,不如去问那只金发雌虫。 路维尤斯想了想,又道:“我的机甲是帝国特别定制的,与其他机甲都有很大的不同,除此以外,还有三台备用机。若您有兴趣,我可以把操作和拆卸改造的权限都共享给您。” 江误看着眼前这只好像恨不得把拥有的所有好东西一并捧给自己的雌虫,心里有些好笑,更多的还是柔软。 克制。 冷静。 彼此保持距离,完成任务后分道扬镳,才是最好的结局。 但第一次向他人坦诚自己的感觉,就像是共享了一个小秘密,心里被挠得痒痒的。 江误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一向面无表情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路维尤斯,”他问:“你想要信息素了吗?” 第16章 该找什么借口 路维尤斯瞳孔微缩。 他当然想要,怎么可能不想要? 只是之前他还能用“信息素不足”这种谎言做遮掩,可现在,无论是他还是江误,都已经知道了在s级雄虫信息素的作用下,大半年不做标记都可以维持正常。 所以这次标记又该用什么借口去掩饰底下的真实目的? 路维尤斯不太清楚。 在逐渐漫上来的橘子甜香里,他放弃了思考。 他坐到了江误身边,解开了军装的外套。 不用看也能感觉到江误靠近了他。 今天的江误格外温柔,在反复的亲吻以后,他还靠在自己的耳边,轻声哄了自己,让自己放松,不要紧张,他会一直在他的身边。 然后,路维尤斯被泪水模糊的视线看见,自己的手腕被江误从后面扣住了。 混沌一片的大脑在标记的作用下冒出了一个荒谬的念头—— 江误其实并不是不喜欢他,只是单纯对雌虫没兴趣而已。所以,江误最起码是不讨厌自己的。 既然如此,自己是不是可以再更贪心一点? 感觉到江误的手臂温柔地把自己搂住,路维尤斯舔了下唇,也回拥了过去。 江误怔住,他睁开眼,身下的雌虫却因为标记后的依恋期还未恢复理智,仍然亲着啄着他的唇,蓝眸潋滟,一张俊脸在此时美得惊人。 他的喉头上下滚动,吞咽了一下。。 他的初吻,还有第一次深吻,都给了这只雌虫。 路维尤斯早已清醒过来,想到自己方才的行为,脸上有如火烧,这会儿根本不敢对上江误的双眼,手指紧紧地抓着江误的外套,甚至忘了要放开。 江误也没提醒,用手指拨了拨雌虫散乱在额前的碎发,又轻轻地笑了一下:“路维尤斯……” 他头一回尝到冲动的滋味,竟然出乎意料的不错。 银发雌虫微微转过脸来,潋滟着水光的蓝眸与他对视,如同清晨氤氲着水雾的湖:“雄主……” 江误再次吻了下去。 -- “路维尤斯,看来你最近被雄主滋润的很不错啊。” 军部三楼会议室,参与会议的军虫还未全数到场,路维尤斯正翻看着手头的资料,坐在他旁边的伊万忽然眨着眼,坏笑着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路维尤斯耳根不受控制地热了热,他皱眉道:“别乱说话。” “可不是我乱说啊,”伊万耸了耸肩:“军部里都传遍了,说路维尤斯少将和江误阁下极其恩爱,每天都能看到路维尤斯少将后颈的吻痕,还有红肿的嘴唇,一看就知道被江误阁下反复亲过……” “够了。”路维尤斯打断了发小的话,耳朵上的温度却怎么都降不下去。 自从那天在办公室,自己情难自禁地亲了江误后,好像就打开了雄虫的某个开关,在家独处时、上班分开前、午休在办公室里,江误经常会将他搂进怀里,亲吻标记。 尽管他们没做到最后一步,可那种被抱在怀里的温暖感觉,已足够让路维尤斯感觉神魂颠倒。 听说雄虫和雌虫的最后一步都是很痛的,这一点在大哥的身上也得到了印证。 不过为了江误,路维尤斯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忍受。 只可惜这半个月来,江误都没有表现出分毫想要更进一步的意思。雄虫全身心地投入进了机甲的研究之中,还凭借着手上的书籍文献,自学考了初级机甲证书。 这件事在军部里掀起了不小的风波,毕竟雄虫大多都是一群只知吃喝享乐、性情喜怒无常的虫,只有极少数的雄虫会选择工作和学习进步。 江误已是帝国二皇子的雄主,身份尊贵无限,下半辈子不用努力也可享受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荣华富贵,遑论他还有一副俊美无俦的皮相,有无数雌虫愿意当他的雌侍。 偏偏就是这么一位用不着努力的阁下,靠着自身的能力,以优异的成绩考下了相当难考取的机甲证书。 长得帅、性格好、还很聪明上进。 这让喜欢爱慕江误的雌虫又多了不少。 可惜这位阁下虽然天天出入军部,却只在研究室和路维尤斯少将的办公室两点一线,并不理会其他雌虫。 当然,这份疏离反而更加助长了狂蜂浪蝶们的热情。 自家雄主太受欢迎,这也是一种烦恼。 尤其在解开当初的误会以后,路维尤斯发现自己对江误的感情已朝着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方向飞速疯长,同时出现的,还有卑劣的占有欲。 不想雄虫被其他雌虫觊觎,偏偏又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将雄虫的手握得更紧一点,让雄虫能稍微喜欢自己一点。 路维尤斯轻叹一声,已经后悔当初让江误住在距离自己最远的房间的安排了。 伊万见他这样, 十分识趣地转移了话题:“对了,陛下前些天向各个世家贵族都发出了邀请,说有要事当众宣布,晚宴的日子就在今天没错吧。” 路维尤斯“嗯”了一声。 “别这么冷淡。”伊万低声道:“到底是什么要事,二皇子殿下,透露点消息呗?” 能是什么要事? 江误的s级雄虫身份一事,因事关重大,当时被瞒了下来,后面又反复做了多次测试,确认无误了,虫皇这才着手为江误修改个虫信息,并宣布他身份的事情。 为了全星系仅此一位的s级雄虫阁下,特地举办一个宣告身份的晚宴,合情合理。 只是今晚之后,又会有多少雌虫盯上江误呢? 现在就已经够多了,之后还会更多。在无数诱惑的考验下,江误真的还会记得只娶自己一个的那件事吗…… “晚上你就知道了。”路维尤斯冷冷道。 伊万闭上了嘴。是他的错觉吗,怎么结婚以后,他这发小的脾气越变越差了? 第17章 新雌君? “原来如此,这样一来,信息素转化成能源的过程中损耗就能变小不少……” 研究室内,艾伯特眼中亮着光,和克拉克一起兴奋地研究着桌上的能源板块。 江误站在一旁,手中拿着电子笔,在光屏上写写画画,记录着脑海里浮现出的数据。 这时通讯亮起,是路维尤斯。 江误手上动作停住,他扫过眼前的两只还在兴奋中的研究员,转身走出了研究室。 通讯接通。 “怎么了?”江误看了眼时间:“还没下班呢。” 路维尤斯道:“您忘了吗?今晚要举办宣布您身份的晚宴,需要早些去皇宫准备。如果您那边忙完的话,我去接您,可以吗?” 江误的确是忘了,他有生以来头一回能全身心地投入自己喜欢也感兴趣的事情里,把不少事儿都下意识抛到了脑后。 只是信息素变了而已,就要这么大张旗鼓地举办皇室晚宴,江误觉得有些夸张了。不过入乡随俗,江误说:“你在门口等我吧。” 路维尤斯说:“好。” 回到研究室,艾伯特和克拉克对江误临时有事要提前走表示万分理解,不如说,眼前这位雄虫阁下这半个月来竟然一次都没迟到早退过,才反而是件奇怪的事。 江误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东西,从电梯一路上到了一楼。 大厅里,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军装笔挺的路维尤斯。 这段时间来,江误已略微熟悉了虫族的生活,也见到了不少形形色色的雌虫。不得不承认,在那么多雌虫之中,路维尤斯仍然是其中的佼佼者。 不只是那银发蓝眼的英俊皮相,光是那从小到大养尊处优的上位者气质,便已胜过了许多雌虫。 更别说,他还是帝国最年轻的少将。 站在门口的军雌此刻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起来很不好接近。但江误知道,只要自己稍微接近他,握住他的手,那张俊脸上的冷淡就立马会变成害羞和紧张。若是给予更深的标记和亲吻,那双表面沉静的蓝眸也会变得充满依恋和爱慕。 江误走上前去,果然,路维尤斯在发现他的瞬间,唇角便浮现出了一丝笑容:“雄主。” 江误握住了他的手。一开始做这种亲密的举动,是为了履行和路维尤斯在外面做戏的约定,现在则更多是一种习惯。 虫族的皇宫与江误原先所在世界的皇宫并不太一样,眼前的巨大的宅邸更像是一座高科技和艺术结合产生的堡垒,天空中有数架无人机巡逻,进入皇宫前的检查亦是十分严格。 穿过层层守卫,江误在二楼的会客室里见到了先前在医院里有过一面之缘的虫皇陛下。 行礼过后,江误与路维尤斯一同落座,侍者端上水果与点心供他们享用。 路维尤斯起身接过一只亚雌侍者手中的茶壶,亲自为江误倒茶。 江误瞥见一旁虫皇露出了不赞赏的表情,抬手按住了路维尤斯的手腕:“坐好。” 路维尤斯却还是执意倒完了茶,才坐回了沙发上。 哪怕知道江误对这些情爱之事没兴趣,他也不想让那些漂亮的亚雌接近江误。 虫皇皱了皱眉,也从自己儿子这一举动中看出了满满的占有欲,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路维尤斯是他亲手抚养长大的孩子,身为二皇子,路维尤斯本不需要承担如此之多的责任,偏偏他的大儿子死在了一场极为失败的婚姻之中,而忽视了大儿子境遇的虫皇自己,也有很大的责任。 正因如此,他不愿再让路维尤斯重蹈覆辙。 爱上雄虫这种愚蠢的事,不该发生在皇家第二次。 虫皇看着沙发上靠在一起的新婚夫夫,雄虫神情冷淡,看不出什么情绪起伏,对身边的雌虫好像并没什么兴趣。他身边的雌虫却噙着微笑,讨好和爱慕之意不能更加明显。 叹了口气,虫皇朝站立在一旁的管家递了个眼神。 管家会意,小步退出了会客厅。 几分钟后,几道脚步声出现在会客厅外。 路维尤斯正在和江误说最近研发出的新型机甲的事,听到动静,不约而同地朝门外看去。 紧接着就愣住了。 只见会客厅门口,正站着四只雌虫。两只中年雌虫皆身着华服,一看便知地位尊贵,另两只年轻雌虫也都仔细打扮过,长相精致漂亮,模样身材放眼全帝国也是靠前的存在。 “亚特侯爵,兰菲帕伯爵。”路维尤斯站起身,脸上神情先是诧异,旋即意识到了什么,转过身,看向身后的虫皇,眼神中带着几分难以置信。 虫皇却没看他,抬手赐了四只雌虫的座。 江误同样起身行礼,与这几只突如其来的陌生虫族挨个打了招呼。他很快也明白了虫皇的用意:这两只年轻貌美、来自不同家族的贵族雌虫,恐怕是虫皇陛下特地为他找来的另外两位雌君。 亚特侯爵和兰菲帕伯爵本来还因为这次两家同时会面,而非单独会面,觉得虫皇不够尊重,心里不怎么愉快。可现在到了地方,见到了这位传闻中的s级雄虫阁下,那点不愉快顿时烟消云散了。 s级信息素,外貌还如此俊美,想来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能抱上孙子了。 两个小少爷看着江误的脸,也同样十分满意,笑容比进门时还要灿烂。一想到自己能够嫁给这样的雄虫阁下做雌君,漂亮的脸上不由得飘上两抹绯红。 “父皇。”路维尤斯的脸色已难看到无法掩饰的地步,他直视着虫皇,“这件事,我记得我已经回绝了您。” 虫皇眉头微蹙,声音里带着警告之意:“路维尤斯,谨言慎行,我教你的你都忘了吗?” 路维尤斯咬住了下唇。 兰菲帕伯爵一眼就看出今天的见面,恐怕是虫皇陛下瞒着二皇子殿下安排的,并且二皇子殿下还很不愿意。 这不奇怪,身为第一位雌君,能短暂地独占一只s级雄虫,换了谁都会不愿意这么快的迎接新雌君的到来。 还是年轻啊。 他笑呵呵地打了个圆场:“二皇子殿下不要误会,今天我们来这里,主要是为了向虫皇陛下道贺,帝国出现s级雄虫,这是虫神庇佑的祥瑞之兆,想必接下来的数十年,帝国都将在虫皇陛下的领导下欣欣向荣,蒸蒸日上。” 江误坐在一旁,闻言挑了下眉。地球上他听多了人与人间虚与委蛇的奉承与客套,没想到在虫族也有这样的“优良传统”。 一旁的亚特侯爵接下话茬:“是啊,当然,能够和s级雄虫阁下结交,也是我们的荣幸。不过我们今天来的主要目的,还是和虫皇陛下道喜的。” 路维尤斯神情几变,忽然笑了笑。 “听起来,亚特侯爵和兰菲帕伯爵还有不少话要和父皇说,既然如此,雄主和我就先去外面散散心了。”说完,路维尤斯看向江误:“雄主,我带您去我原先在皇宫的住处看看好不好?” 他这番话,让在场的所有虫族都愣在了原地。 “路维尤斯!” 虫皇一拍座椅扶手,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怒火。 却不想江误在这时站起身,走到了路维尤斯身前,将他护在了身后。 “虫皇陛下,亚特侯爵,兰菲帕伯爵,请先接受我的歉意。”江误道:“先前是我没有说清楚,才造成了今天这样的局面。” 说着,他弯下腰,行了个礼。 “阁下!”亚特侯爵和兰菲帕伯爵见状,全都大惊失色。 s级雄虫的珍稀程度,在帝国足以封侯,尊贵程度不必多说,何况雄虫地位本就高高在上,远超常虫。 江误鞠躬道歉的举动,着实震惊了会客厅里所有的虫。 虫皇也皱起眉:“阁下,您不必如此。” 路维尤斯伸出手,不着痕迹地拉住了江误的衣服下摆。 江误侧头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缓声道:“我只会娶路维尤斯一只雌虫。” 第18章 最好的安排 虫皇微微睁大了眼睛。 “阁下,”虫族寿命足有两百余年,漫长岁月里,他见过太多风浪,一雄一雌的婚姻也见过,但怎么想,都不该发生在眼前这只s级雄虫身上:“您是在开玩笑吗?” 江误摇了摇头:“我是认真的,陛下。” 虫皇道:“你知道你说的这句话,代表着什么吗?” 江误道:“代表着从今往后,我与路维尤斯将独属于彼此,再无其他雌虫能介入。” 这一次,会客厅里的沉默持续了很久很久。 不只是虫皇,一旁的四只贵族雌虫也纷纷陷入了沉默和震惊之中。 这番话,有多久没有雄虫对雌虫说过了? 在虫族数不清的漫长岁月里,在雄少雌多的社会结构下,在雌虫不得不承受的信息素暴乱中,雌虫被毫无真心的残酷对待,已成了一种再常见不过的事情。 “路维尤斯,”虫皇开口打破了这片沉默:“你带着江误阁下去散心吧,剩下的事,我来处理。” 路维尤斯握住了江误的手:“……走吧,雄主。” 江误跟在路维尤斯身后,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了一处小小的庭院,此时刚到傍晚,夕阳落下,走廊上下的分隔宛如画框,而眼前被夕阳染红的庭院就是美丽的油画,清风徐来,令人神清气爽。 直到路维尤斯停了下来,江误才意识到了什么,反握住雌虫的手腕,让他转过身来:“路维尤斯,你哭了吗?” 路维尤斯有些难堪地别过脸去,抬手擦去控制不住滚落的泪珠:“抱歉,雄主。军雌明明不该哭的。” 可他真的控制不了。 在看到江误站到自己面前向其他虫族致歉,听到他亲口承诺将独属于自己时,内心深处,埋藏封锁了不知多久的孤独,忽然自黑暗处汹涌而出,将他吞没。 十年前,少年时的路维尤斯也曾站在这条走廊上,看着大哥和另一只雌虫被雄主揪着头发,拖入房间里,没多久,惨叫和雄虫暴戾的辱骂声便传了出来。 明明旁边就是和煦的阳光,可路维尤斯却觉得手脚冰凉,一动不能动。 他想要去救大哥,可怎么救呢? 大哥已有雄主,而雄主想要怎么对待属于自己的雌君,都是可以的。 那时路维尤斯一边担心大哥,一边又深深恐惧着,害怕自己的未来也会是同样的结果。 可现在,他站在同样的位置,看着面前的黑发雄虫,眼泪止不住地滑落。 因为江误方才在会客厅里,在虫皇面前说出的那番承诺,已彻底地击碎了他所恐惧的那种未来。 在本以为无穷无尽的冰霜风雪里,江误走到了他的身前,为他撑起了一把伞。于是风停雨住,春暖花开。 路维尤斯以为自己可以不用任何疼爱、任何关心,只要未来的雄主给自己信息素,不干涉自己的自由就好。 可现在,他忽然发现,自己对雄虫的温暖,是有多么渴求。 不,不是雄虫。 他渴求的,只是江误而已…… 他希望江误能够喜欢他,能够爱他。 那种期望,不单纯是一种希望从青年身上得到温柔疼爱的自私,不如说恰恰相反,他是希望,雄虫能因为喜欢自己,而从自己身上得到类似愉悦或幸福的感觉。 毕竟,没有虫会从一只不喜欢的虫族身上得到幸福感。 您可以多喜欢我一点点吗?这样我就能把自己多给您一点点了。 江误向前走了一步。 他看着面前不断落泪的雌虫,忍不住伸出手臂,将路维尤斯搂进了自己的怀里,紧紧抱住。 “没事,没事。”他一遍一遍抚摸着路维尤斯的背,声音低沉温柔:“哭是很正常的,何况我是你的雄主,在我面前,你不是什么军雌,只是我的雌君而已。” “雄主……” 路维尤斯心想年幼的自己,一定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到,如今的自己会靠在一只雄虫的怀里哭得停不下来吧。他抬起头,在江误的下巴上亲了一下。 江误低下头,吻住了路维尤斯的唇,也尝到了雌虫眼泪的味道。 “宿主。” 就在这时,003连同冰冷的机械音毫无征兆地在江误耳边响起。江误有些吃惊,微微蹙眉,停下了这个吻,只让路维尤斯靠在自己肩上:“你怎么出来了?” “我只是提醒您,任务目标的黑化度已降低到了10%以下,任务目标成为反派的可能性即将清除完毕,您很快就能完成任务了。” 江误一愣,打开忽视了很久的数值条一看,才发现果然如此,路维尤斯的黑化值经过刚刚会客厅里的事,已经直线下降为8%。 剩下的那一点点,江误心里很明白该如何清除。 在自己刻意的引导下,路维尤斯现在还以为自己是不喜欢他的。只要自己主动告白,表明心意,再温柔的哄他,剩下的这一点点黑化值,想来也很快就能彻底清空。 江误清楚,这段时间相处的过程里,他对路维尤斯的那点动心,已彻底发展成了喜欢,告白也并非什么需要撒谎才能做到的难事。 只是他的心里还有些许的不确定和不安心。 这份不安不是对路维尤斯的,而是对他自己的。 母亲死前对他冷血的咒骂犹在耳畔,江误闭了闭眼,搂着路维尤斯的手也松了些许。 若他真是一个冷血动物,那么让路维尤斯留在他的身边,只会让路维尤斯得到伤害和痛苦。 母亲当初那么爱他,不也还是…… 江误抬起手,轻抚着雌虫柔顺的银色短发。他看向半空中的光球:“任务成功后,我可以自主选择是否留在这个世界吗?” 003号很快就给出了回答:“您可以自主选择。但宿主,选择的机会只有一次,无论您选择停留还是回去,都不会再有后悔的机会。” 江误点了点头,003便消失在空气之中。 路维尤斯在江误肩上靠了一会儿,情绪终于慢慢冷静了下来,他眨了眨酸胀的眼睛,却出乎意料的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感觉,看着眼前的黑发雄虫,也只觉得满心欢喜。 “雄主,”路维尤斯说:“我的房间就在前面,刚好,您也需要换礼服。” 江误浅浅地牵了一下唇角:“好,走吧。” 路维尤斯心满意足地牵住了江误的手。 他们都没有发现,后方,虫皇站在转角处,正远远地看着他们的背影。 良久长叹一声,脸上却是带上了些许苦笑。 “一雄一雌吗……”虫皇看向天空:“尤博尔,我果然不是个合格的雌父。当初你死去的时候,我就发过誓,不会让你的弟弟重蹈覆辙,可现在,我竟还是用所谓为他好的名义,给他喜欢的雄虫找其他雌君。还好,他找到了一个好的雄主,你也可以放心了……“ 他的大儿子生前最不放心的就是这个性子倔犟的弟弟,后面路维尤斯三番五次拒绝其他雄虫求爱,也证实了这个担心并非多余。 还好,命运已在冥冥之中做出了最好的安排。 第19章 宴会 s级雄虫这个消息虽然被瞒了下来,但世家贵族间自有自己的消息网,今天晚宴的目的,对大多数虫族而言,都尽在不言之中。 光是能够与如此尊贵的雄虫阁下相结识,便已让不少虫族心潮澎湃,更别提他们不少虫还抱有与其结亲的想法。 当然,心中自然也有不少腹诽——难怪一向眼高于顶,连a级雄虫的求爱都看不上的路维尤斯殿下,会突然对一只废星雄虫“一见钟情”,现在看来,一切分明是早有预谋。 不过皇家毕竟是皇家,s级阁下的第一位雌君是皇雌,也是很合理的事。 但谁能告诉他们,亚特侯爵和兰菲帕伯爵会带来这位s级阁下亲口承诺一雄一雌的消息?! 贵族之间,这种传闻总是传得飞快。更别提这两个家族的小少爷当时也在场,刚好佐证了这个说法。 于是宴会正式开场前的大厅里,一时间议论纷纷,贵族们也都没了矜持,三两个聚在一起,都在议论s级雄虫竟愿意“一雄一雌”的事。 “真想不到,这位阁下还是个痴情的。” “痴情,嘁……谁都知道,雄虫的痴情是最不可靠的玩意儿。” “我侄儿去年结婚的时候,他雄主也曾哄过他,说什么只会娶他一只雌虫。现在还不是养了六只雌侍,每天轮着玩……” “该不会是陛下对那位阁下施压了吧。” “要对s级雄虫施什么压,才能让他同意在两个大家族的家主面前亲口承诺?别逗了好不好。” “所以那位s级阁下是真的心甘情愿不再娶其他雌虫的?真是闻所未闻……” “二皇子殿下怕不是给那位阁下吃了什么迷魂药……” 身着华服的宾客们议论纷纷,更衣室里,江误将自己银发蓝眼的俊美雌君抵在墙上,将那两瓣红唇蹂躏得微微发肿。 “雄主。”更衣室外,侍者的敲门声已响过了两次,路维尤斯眨了眨眼睛,将身前的雄虫推开些许:“是时候去宴会了。” “嗯。” 江误应了一声,松开了路维尤斯,后退一步,看着军雌红着脸为自己整理礼服的衣领。 这种豪门宴会,他在婚礼的时候已经见识过一回,不过那时虫族们大多只为了他的外貌惊叹,并没有太过热情。这次他身份等级都有所变化,想来需要应付的交际往来也会多出不少。 不过…… 江误想,刚刚自己已在那两位贵族面前说出了那番话,想嫁给自己或想把家里小辈嫁给自己的虫应该会少不少。 打开更衣室的门,江误刚迈出到走廊,脚步便顿住了。 只见灯光明亮的走廊上,虫皇披着披风,两手撑着权杖,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几名亲卫侍立于一旁,都低着头,神情肃穆。 路维尤斯跟在他身后走出来,见到此情此景也是一愣:“父皇?您怎么……” “宴会已经开始了,”虫皇一眼便看出这两在更衣室里做了些什么,摇了摇头,有些无奈:“走吧,你们跟我一同入场。” “……是。”路维尤斯只得跟江误一同跟了上去。 江误脸皮虽厚,但一想到刚刚把人家儿子压在墙上亲的时候,亲爹就在门外听着,心里免不了一阵尴尬。他瞟了眼路维尤斯,路维尤斯显然和他的想法差不多,朝他眨了眨眼,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 尽管议论纷纷,也有许多不怀好意的揣测,但在虫皇领着二皇子与传闻中的s级雄虫阁下入场的时候,所有宾客还是默契地停下了交谈,朝着走进大门的那对虫族夫夫投去羡慕惊叹的目光。 雌虫高挑英俊、身份高贵,雄虫亦是俊美非凡、气质不俗。原先不少虫都觉得二皇子殿下太过冷峻太过傲慢,这会儿见到军雌搂着身旁雄虫的胳膊、面带微笑,一副沉浸在幸福中的乖顺模样,才知道之前不过是没遇见对的虫而已。 因为这一次宴会邀请的宾客更多,不少虫族也是终于亲眼见识了二皇子殿下的雄主究竟长得有多么天妒虫怨。那长腿、那冷酷的眉眼、那清冷疏离的气场,让不少虫族都满脸惊叹,小声议论雄虫原来也能长成这副模样。 又想到这么优秀的雄虫,竟然心甘情愿从今往后只独属于二皇子殿下,更让一群未婚雌虫咬碎了牙。 简单的开场后,舞池的音乐便响了起来。 而身为今天宴会主角的江误,自然是开场舞的不二虫选。 无数目光之中,身穿礼服的俊美雄虫微微弯腰,朝自己的雌君伸出了手。 “殿下,”江误道:“不知是否有幸与您共舞一曲?” 路维尤斯头一回被他这么称呼,一时间忍不住轻笑出声。他点了点头,将手搭在了江误的手心里。 “他们不是已经结婚了吗?为什么那位阁下还称呼二皇子殿下为‘殿下’?” “这你就不懂了,这是人家夫夫间的情趣……” 旁边宾客间的细小谈话声传入耳畔,路维尤斯耳根有些发热。他很快就跟上了江误的舞步,真是意外,江误分明出身废星,对上流社会的社交舞却显得十分娴熟,动作亦是十分优雅。 一曲毕,掌声与欢呼声从四周迸发而出,随后,更多虫族与舞伴一同加入舞池,跟随着乐曲翩翩起舞。 路维尤斯和江误走到一旁,他从小到大最不喜欢的就是这样的社交场合,但今天或许是因为江误的存在,他出乎意料地感觉还挺有趣。 “殿下——” 伊万笑着走了过来,他先向江误行了一礼,然后朝路维尤斯狭促一笑:“真不够意思的,这么大的事儿,今天问你的时候你还这样那样的瞒着。” “我说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路维尤斯看向江误:“介绍一下,雄主,这位是我的好友,伊万。我们从小是一起长大的。” 说完,又看向伊万:“伊万,这位是我的雄主,江误。” “您好,江误阁下。”伊万笑眯眯的。 “你好。”江误点了下头。 伊万又笑着道:“路维尤斯,你现在可成为主星雌虫们的公敌了。” 路维尤斯抬了抬下巴:“怎么?” “独占了一位俊美非凡、温柔聪明的s级雄虫阁下,你还问我怎么了?”伊万调侃道:“现在这件事已经在贵族们之间传遍了,恐怕不久之后,就会见报,别说主星,就是次等星都会收到消息的。” 说着,他又看了一眼江误。 江误接到伊万的眼神,心中了然。这只雌虫是在用这种方法告诉他们,若不是真的下定了决心,此后不会另娶,那就要抓紧时间封锁消息了。否则到时候,被捧得有多高,摔得就有多惨。 江误是雄虫,自然无所谓,可路维尤斯的处境…… “多谢提醒。”江误搂住了身旁雌虫的腰,脸上神情冷淡,说出的话却很坚决:“不再娶其他雌虫这件事,并非是我一时兴起,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他并没有刻意压着声音,旁边不少宾客都听见了他说的话。 传言和当面听见到底是不同的,一时间,集中在他们身上的目光更多也更炽烈。 伊万短暂地怔愣后,低头轻笑。 “再一次真心的祝福你,路维尤斯。”伊万拍了拍自己这位童年好友的肩膀,送上了真心实意的祝福:“你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 路维尤斯笑了笑,从旁边侍者手中的托盘里拿起了一杯香槟,与伊万碰杯。 仰头喝酒的时候,他的余光瞥见了身旁雄虫的表情。 江误总是一副冷淡疏离的模样,眉眼间更罕见什么情绪起伏。 可这一次,不知为何,路维尤斯偏偏就从他那双深邃的黑眸中看出了些许焦躁与疲惫。 就好像,方才那些话虽然是江误的真心话,可江误自己却也因此感到了烦恼一般。 为什么? 路维尤斯现在已经很确定,江误是对自己有好感的,也很确定,江误说对雌虫不感兴趣,是实话。所以这份烦恼,应该并不出自于“一雄一雌”的承诺本身。 那会是什么呢? 路维尤斯转过头,还想看的更仔细些。可转瞬之间,江误眼底不慎泄露出的那些情绪便被重新掩藏了个彻底。 他有些失落,在心中暗暗记下,之后一定要找出原因。 第20章 虫崽 宴会进入尾声时,江误和路维尤斯再次被虫皇传唤。 或许是因为江误在宴会上的种种举动和言论都已传到了虫皇的耳朵里,这会儿这位不苟言笑的中年雌虫脸上也总算没那么冷漠和严肃了。 虫皇朝江误点了点头:“阁下,请让我为今天冒进的安排向您道歉。” 江误知道“冒进的安排”是指与亚特侯爵和兰菲帕伯爵见面的事,他心知虫皇找他们过来,肯定不只是为了这件事,只是简短道:“您不必如此。” 虫皇看着他,果然很快就转到了下个话题:“您既然只打算娶路维尤斯一位雌君,那么,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生虫崽?” 江误愣住。 虫……崽? 他来虫族这么久,脑子里除了任务就是机甲,尽管知道虫族都是由雌虫负责繁衍生育,可因为雌虫们与人类男性别无二致的外形,他总是会不经意地忘记这一点。 结婚、生子。 这两样都是早就明明白白地写在江误的人生规划上的事情,可现在突然被虫皇问到这件事,他脸上还是少有地出现了片刻空白。 这一瞬间,一向冷静自持、思维敏捷的江误,竟罕见地说不出半句话来。 生虫崽,就意味着他要更深更彻底地占有路维尤斯,将这只漂亮军雌从里到外完全剥开、占有,直到路维尤斯孕育上属于他的后代。 可是—— 自己真的能当好“父亲”的角色吗? 自己真的能给路维尤斯幸福吗? 过往的回忆再度弥漫而上,宛如鬼魅,将他的心和灵魂都裹上一层又一层的阴翳,扯着他往漆黑一片的海底下坠。在那里,无数个声音在呐喊,统统都在告诉他——你不行。 “父皇,”路维尤斯适时开口:“我们暂时还没有那方面的计划。” 虫皇瞥了他一眼,脸上浮现出些许无奈:“路维尤斯,你是军雌,趁着这些年还处在和平期,早些受孕,留下后代,也是你身为皇子的责任之一。” 路维尤斯咬了下唇,往日虫皇与他说起这个话题,他心中都是满心的烦躁和厌恶,可现在,他看了一眼身旁的雄虫,却觉得胸膛里充满了羞涩的期待。 他已是江误的雌君,江误是他的雄主,而且从今往后,都不会有其他雌虫介入他们之间。 现在,让江误更多更深地占有自己,也是很合理的事情。 江误垂着眼睛,依旧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不过他一向是这副看不出喜怒的样子,倒也没虫觉得奇怪。 宴会结束后,他们一同回到了路维尤斯的庄园。 因为虫崽的话题,上楼的时候,路维尤斯还犹豫了一下,要不要主动邀请江误留在自己房间过夜。 是的,留下,而不是过来。 这段时间来,几乎每一天,江误都会在他的房间标记并亲吻他,然后在温存之后,江误便会回到自己的房间。 路维尤斯好几次想要主动留下江误,却因为骨子里的矜持,开不了这个口。 但今天…… 他想起江误在会客厅里站在自己面前的模样,想起了江误在宴会上的承诺,想起了好友对他的祝福…… 路维尤斯不自觉地露出一丝微笑。 曾经的他,怎么都不可能想到,如今结婚以后的自己,竟然能够得到从小到大不知梦了多久的东西。 为此,多么疼,他都愿意为了江误忍受。 眼前的楼梯已上到最后一级,路维尤斯抬起手握住扶手,有些紧张地开口:“雄主……” “今天我累了,”江误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晚安,路维尤斯。” 路维尤斯愣了一下,他还想问江误身体是不是哪里不太舒服,又或是在宴会上喝了太多酒,需要解酒药。但黑发青年已经沿着走廊离开,只留给了他一个背影。 走廊上突然变得无比安静。 路维尤斯下意识伸出的手一点点垂了下去,被情感淹没的大脑终于重新得到了清醒——江误和自己说得很清楚,他对雌虫没有兴趣,之所以和自己结婚,不过是因为误入陷阱,承诺不娶其他雌虫,不过是因为害怕麻烦。 可那些亲吻,那些拥抱,那些标记,又算是什么呢? 路维尤斯对着空荡荡的走廊,忽然陷入了一阵前所未有的茫然,那感觉在他的心中四处冲撞,带来一阵又一阵酸涩的疼痛。 他感到不解,却又无法拿着问题去问江误。 能独占一只s级雄虫的信息素,已是帝国无数雌虫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不用遭受鞭笞,不用和其他雌虫争风吃醋,可以自由自在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他还有什么可不满的? 雄虫的喜欢和爱……本就是雌虫无法得到的东西。 是自己太贪得无厌。 忍住心头阵阵泛上的酸涩,路维尤斯低下头,朝着走廊的另一个方向,走去了自己的房间。 -- 江误很清楚自己在做梦。 他已经被这个梦魇纠缠了太多年,以至于梦里的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无比清晰。 一切都是从一个破旧的小平房里开始的。 江误记得那个平房,在一个四方的小院子里,旁边还有其他的两户人家。三家人共用一个厕所厨房,想要洗澡只能自己打水放在桶子里或者去大澡堂。 他们家是最小最破的,窗户旁边堆满了另一户人家捡来的纸壳,他的母亲早出晚归,勉强挣够了母子俩果腹的食物。 江误从懂事起就知道,自己没有父亲,只有母亲,且家境的艰辛程度,不允许他像其他小孩子一样,去无忧无虑的玩耍、旅游、讨要自己想要的零食玩具。 他必须早早地比任何人都快的站起来。 那时候的日子过着艰辛而痛苦,但回首望去,江误却发现,那竟然是自己一生中最轻松的时候。 这样的“放松”结束于十三岁。 那一年,江误被认回了江家。 一个和母亲相依为命艰难维生、受尽了白眼的穷孩子,竟然是豪门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江误只记得那一天阴雨连绵,他和母亲一起被一辆豪车带回了江家。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坐在富丽堂皇的客厅里,听着周围一众佣人恭敬地称呼自己为“大少爷”了。 一瞬之间,所有想要的东西都轻而易举地落进了他的手里。 那个缺席了他前十二年人生的父亲也走到了他的面前,用平静而冷漠的声音,教会了江误一件又一件“身为江家继承人”应该学会、应该做到、应该明白的事情。 不需要感情。 不需要陪伴。 不需要软肋。 江误与母亲相依为命了那么些年,孤儿寡母,母亲又长得漂亮,这些年来没少受欺负。他很清楚,只有自己强大起来,才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才能不再尝到当年所受到的那些屈辱和痛苦。 何况他也没有其他选择。 第21章 不断失去 回到江家后,江误再也没见过自己的母亲,每每问起,父亲都只是告诉他,他的母亲在别宅生活,有专人照料。因为这些年来,江母在外面吃了太多苦,身子很差,需要安静疗养,而江误现在最需要的是专心学习,所以不要去别宅打扰才是对的。 说来也很有趣,男人分明时时刻刻都在和江误强调,感情是多么无用的东西,偏偏在提起江误的母亲时,冷若冰霜的脸上却总是会出现一抹温柔的微笑。 那是江误的记忆里,父亲仅有的情感流露。 或许正因如此,那时候的江误,竟然从未感觉到一点儿不对。后面母亲主动给他打了几通电话,温柔地陪他聊了天,也彻底打消了江误最后一点儿疑惑。 接下来,接连不断的公司事务和学习压力,让江误无暇他顾。要不是在考上大学后,他忍不住想要去当面向母亲报喜,或许永远都不可能发现背后的真相—— 被无数鲜花簇拥着,宛如仙境一般的别宅里,他的母亲却苍白消瘦、宛如鬼魅。那个江误记忆里无论何时都坚强乐观的女人,如今却双目失神,只呆呆地坐在椅子里,脚腕上,一条冰冷的锁链限制了这个女人的所有自由。 两旁站着两个佣人,看似是在服侍,实则是在监视。 江误站在门外,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东西。 他下意识地否认,可事实无可辩驳。于是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嘴唇蠕动,小声地喊了一句:“妈。” 那声音如同蚊呐,可扶手椅上的女人却出乎意料地听见了这句呢喃。 她朝江误看过来。 那一刻,江误真心期待着母亲能和他说些什么,骂他的愚蠢,或者质问他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来看她,怎么样都行。 可江母只是如同陌生人一样,短暂地看了他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仿佛他只是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她已经不认识你了。” 父亲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江误如梦初醒,猛地回头,怔然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父亲对着他少有地笑了一下。 “不过没关系,你不需要考虑这些事情。”男人说:“我已经和你们校长打过招呼了,你去学校报到的时候,也差不多可以正式进公司实习了。” 江误觉得自己应该有什么情感的起伏,譬如——仇恨、恐惧、愤怒、无能为力…… 可出乎意料的,他心里竟然很冷静。 不得不承认,男人对他的培养非常有效果。在这种情况下,江误发现自己竟然还能很平静地进行思考并权衡:母亲变成了这副模样,显然父亲之前一直在欺骗自己,那些通话恐怕也是伪造出来的。 母亲现在的情况很差,可自己现在无权无势,就算和眼前的男人撕破脸,也无济于事。想要让母亲和自己摆脱当下的处境,那么自己就必须把这个男人当成跳板,掌握足够的权力,才能达成目标。 到时候…… 到时候,就能实现母亲小时候搂着他,和他说过的“总有一天,我们能衣食无忧的生活在一栋漂亮的大房子里”的心愿了。 可江误到底没能等到那一天。 在他正式接手分公司的那个晚上,他的母亲在医院体检时趁着看护不注意,从楼上跳了下去。 也是从那天起,江误开始做那个噩梦。梦里,苍白瘦弱的江母化为了厉鬼,躺在血泊之中,质问他为什么一直不帮她,明明小时候她那样的保护了他,可长大后,他却连保护自己母亲的能力都没有。 江误以为自己回到江家后,就和那个面对欺负无能为力的穷小孩撇清了关系,事到如今才发现,他一直没变过。 他没有能力保护任何,没有能力留下任何。 只能不断失去。 后来…… 母亲跳楼以后,父亲竟然也在交接完所有公司事务后,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 江误刚刚毕业,就得到了整个江家,得到了常人一辈子都难以想象的巨大财富和权利。 再然后呢? 再然后,他就死了,然后绑定了003,来到了这个奇怪的世界,遇见了路维尤斯…… 在死亡以前,江误站在摩天大厦的顶端,低头俯视着被自己踩在脚底的这座灯火璀璨的城市,常常忽然茫然,不知道自己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小时候他努力,是为了和母亲一起过上好日子。 长大后他努力,是为了不断学习提高自己,让他人再不敢轻视自己。 后来他努力,是为了让母亲离开那个冷漠的男人。 那现在呢? 他已一无所有了……又该为了什么而努力呢? 江误不知道答案,于是他大部分时候,都会忽略这个问题,只是一昧地向上、再向上爬,爬到更高的位置,赚更多的钱,取得更大的权利,哪怕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虫崽……” 江误睁开了眼睛。 窗外天光朦胧,时间已经来到了早晨。 他坐起身,脑海里却还环绕着昨天虫皇问的那句话。 什么时候生虫崽…… 原生家庭的残缺,让江误始终无法想象自己能够组成一个幸福的家庭。 他并不是傻子,也不喜欢逃避,他知道,自己在这段时间的相处过程里,已经逐渐喜欢上了路维尤斯。 可是,他连让路维尤斯幸福都没有把握,又如何能保证自己成为一个合格的父亲呢? 想到当初在别宅看到的景象,江误的胃部开始抽搐。 都说人最终会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模样,江误也未能免俗。时间已让他变成了第二个“江总”,穿越以前,不少人说过,他比起父亲,还要更加冷酷果决。 既然如此,他会不会让路维尤斯尝到当初母亲经历过的同样的痛苦,再养出一个同样的孩子? 江误最怕的,已不是路维尤斯会离开自己,而是自己会变心,会变得比父亲还要可怕…… 他闭了闭眼,站起身,拉开了门。 这个时间,路维尤斯应当已穿戴整齐,坐在餐厅里吃早饭了。 可当江误推开餐厅大门的时候,看到的却是空空如也的餐桌。 第22章 出征 没见到路维尤斯的身影,江误蹙起了眉头,一旁的亚雌帮佣看出了他的疑惑,上前几步,轻声道:“阁下,路维尤斯殿下已经去军部了。” “他已经走了?”江误一怔,自从他答应帮助研究后,每天都是和路维尤斯一同去军部的。今天怎么? “是,”亚雌轻声细语道:“军部那边似乎有紧急传唤,路维尤斯殿下接到通讯后,急匆匆地就离开了。” 紧急传唤? 帝国近些年都处于“和平时期”,战乱和扩张已很长时间都不再有,平日出任务,大多也只是小规模的乱斗和巡视任务。 让路维尤斯连消息都顾不上留就匆匆离开的紧急传唤,情况显然相当严重。 果不其然,江误赶到军部后,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废星被异种侵入,急需主星军部派兵前往前线支援。 他皱起眉,还想打听更多的消息。然而他没想到,在不少虫族眼里,最大的消息根本不是什么异种侵入。异种和虫族已经打了几百年,上前线打仗杀敌,是军虫们眼里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一只s级雄虫阁下的出现,可比什么异种吸引虫多了! 江误外形优越气质出众,军部本就有不少虫族暗恋他,s级的消息一出,这些虫便再也坐不住了,愈发蠢蠢欲动起来。 偏偏这么一只雄虫,却当众许下了与二皇子殿下一雄一雌的承诺! 这消息让一些雌虫知难而返,却让另一些雌虫更加跃跃欲试。 勉强应付完接连不断上前搭讪的军雌后,江误来到研究室,已经有些烦躁了。 他拿出光脑,上面依旧没有任何新的消息。 “尊贵的s级阁下——” 艾伯特的声音响起,江误回神,收起了光脑,也收起了自己的情绪。 他转过头,金发雌虫的圆脸上堆满了惊喜的笑容。 “这绝对是奇迹,”艾伯特兴奋地说:“难怪最近的实验测试都那么顺利,原来协助我们进行研究的是一位s级阁下!” 克拉克也笑了笑:“多谢您,江误阁下。” 江误看出这两只雌虫的态度在自己信息素等级变化之后便没有差太多,略微放下了心。他对现在这个研究室环境还算满意,若是因为s级信息素,弄出了什么不愉快,那就麻烦了。 他简短地说了句:“没什么。” 艾伯特和克拉克也没再说其他的,很快开始了今天的研究工作。 只是今天的江误怎么都集中不了精神,他时不时看一眼光脑,心中某处隐约浮动着不安的预感。 -- 军部高级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气氛沉闷。 路维尤斯坐在会议室的椅子上,捏着文件的手指一点点收紧。 这次出征废星的时间是半年,根据废星异种的动向,时间还会延长。 这代表着,自己将和江误分离长达半年的时间。 军部有特供的抑制剂,出征的军雌们并不用担心会有精神暴乱的风险。只是,时间带来的变数实在太多,很多军雌们出征几个月,伤痕累累地回到家里时,却发现雄主已经搂着新的雌侍,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路维尤斯闭上眼,旁边的伊万拍了拍他的肩:“这时机可真不巧啊,路维尤斯。” 路维尤斯侧头睨了他一眼,没说话。 这个会议从早上开到了下午,制定好了初步计划,并将出征日期定在了当天晚上。 会议解散后,路维尤斯拿起了光脑,向江误发出通讯请求。 无论心情如何,他都是要把这件事通知给自己的雄主的。 江误很快就接了。 “路维尤斯?” “雄主。”路维尤斯走上楼梯,侧身避让开一个朝自己投来好奇视线的虫族。虫族的八卦记者们速度总是超乎寻常,昨晚皇宫宴会上的事,今天一大早就已经出现在了光网的首页。现在不少虫都知道,路维尤斯独占了一只s级雄虫。 有虫嫉妒,有虫祝福,但更多的还是在质疑或者说好奇,他们这段一雄一雌的关系能维持多久。 而命运似乎也很好奇这个问题的答案,这么快就送上了第一道考验。 分开半年。 他和江误从认识到现在,都不到半年。 路维尤斯强忍下心头翻涌的情绪:“您现在在研究室吗?” 出乎意料地,江误答道:“我现在在你的办公室。” 路维尤斯愣了一瞬,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三步并两步跃上楼梯台阶,一路小跑着到了自己办公室的门口。 他推开门,果然见到了坐在沙发上的江误。 “您怎么……”路维尤斯关上门,快步走上前去,“我以为您现在正在忙于研究。” 江误抬起头:“路维尤斯,你的脸色看起来很差。” 路维尤斯笑了笑:“没什么,只是会开的太久了。” 江误看了他一会儿,道:“你还没吃饭吧。” 路维尤斯正在思考怎么开口说出征的事情,闻言下意识点了点头。 “走吧。”江误说:“先吃点东西,有什么事情,等吃完了再说。” 路维尤斯本想拒绝,他离开军部前,还有不少事务要交接。可一想到这大概就是这半年里,自己和江误一起吃的最后一顿饭了,又不舍得再拒绝,便点了点头。 食堂里已经没东西吃了,江误和路维尤斯去了外面的一家餐厅。 等菜品的时间里,路维尤斯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雄主,或许您已经听说了废星异种的事情。” 江误看了他一眼:“你也在出征名单里。” “……是的。”路维尤斯放轻了声音:“今晚就出发,时间大概要半年,可能会更久。” 半年。 时间比江误想的要长不少。 他“嗯”了一声,心想,这是不是代表着自己的任务进度也不得不停滞半年? 路维尤斯的黑化度已经只剩下了二十不到,是个只要再努力一点点就能达成的数字了。 其实江误很清楚,只要自己能狠下心来,做戏欺骗路维尤斯,说些甜言蜜语,给他承诺,对他稍微温柔一点儿,这只被虫族扭曲制度压迫得喘不过气来的雌虫就会轻易听信自己的谎言,让自己完成任务。 可江误不想这么做。 他点了点头,没再说其他的。现在江误自己的脑子也有些乱,尤其在昨天虫皇提起虫崽的事情以后。 这顿饭最终在沉默之中吃完了。 回到飞行器里,路维尤斯却迟迟没有启动。江误看了他一眼,却见银发雌虫咬着下唇,耳根发红,脸上却是一副下定决心的神情。 “雄主,”路维尤斯低声道:“在正式出征以前,您可不可以再标记我一次?” 第23章 担心 江误有些意外。 路维尤斯鲜少主动开口索要标记,每一次都是江误主动,大概是因为分别在即,才会这样的吧。 江误沉默片刻,轻轻“嗯”了一声。 -- 被江误压倒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时,路维尤斯闭着眼睛,竭尽全力放松了全身的肌肉。 接下来还有一堆事等着他去忙,可现在,除了江误和江误橘子味的甜美气息,路维尤斯什么都想不了了。 心中的不安和空洞依旧带着疼痛在不止歇地翻涌着,青年温暖干燥的唇和手掌却好似拥有魔力,将他短暂地从那些负面黑暗的情绪中捞了出来,让他沉在了一片柔软的云朵上。 羽毛般的亲吻接连不断地落在他的脖颈和耳后。 时间好像一下子被拉长了,对外界感知变得模糊,内部的感官却更加敏锐。 有力的手臂稳稳地搂着他的身体,柑橘的甜美香气让路维尤斯特彻底沉溺,他不自觉地落下泪来。 “雄主……” 路维尤斯清楚地感受到了自己身体深处传来的渴。 他还想要更多,想得到更加彻底的占有。 而江误在对上他的眼睛后,却只是在他的眼睑上落下一个轻吻。 路维尤斯顺从地合上了眼睛,也闭上了嘴巴。 哪怕在信息素的作用下,他的脑子也明白一件事:他不该向面前的雄虫索要更多了。 收拾行李对路维尤斯而言已是一件轻车熟路的事情,只不过这次他心里有了挂念和不舍,连收拾的速度都刻意减缓了。 可惜无论怎么拖延,离别的时刻还是到来了。 上飞行器前,路维尤斯看着江误俊美冷淡的面容,心中的感情翻涌不歇,可最后变成了语言的,却只有短短几个字:“雄主,请您保重身体。” 江误点了下头:“你也是,路维尤斯。” -- 半个月后。 窗外的夕阳不知何时已经褪尽,漆黑的夜落下了一天的帷幕。星点灯光逐渐亮起,照亮了中心城区。 帮佣敲门送来夜宵的时候,江误才从桌上的专业书中抬起头,发现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 他接过餐盘,不着痕迹地扫了眼腕上的光脑。 路维尤斯已经走了快半个月了,却一次通讯都没主动发来过,对话栏里也是静悄悄的一片。 前线战事紧急,私情放在一旁,这倒也很正常,只是…… 江误揉了揉眉心。 其实一个通讯、一条消息而已,江误主动发也没什么,只是他并不确定路维尤斯不联系自己,究竟是不想联系,还是前线真的那么忙,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晚上十点。 这个时间,路维尤斯会不会已经休息了。 江误摩挲着手里的光脑,片刻后,还是点开了路维尤斯的联系方式。 通讯很快就被接通了。 “……雄主?”路维尤斯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惊讶,可江误无法更细节的分辨他对于自己的联系,究竟是高兴,还是不悦。“您那边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事。”江误垂下眼,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了两下:“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路维尤斯顿了顿,才道:“请您放心,异种的数次突袭都已被我们压制,战况绝不可能波及到主星。” 江误手指停下,眉头皱起:“什么波及到主星,我是在问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他语气里带着连他自己都讶异的薄怒,这么多年来,他还以为自己早已将掩盖情绪这个技能磨炼得炉火纯青。 路维尤斯这一次停了很久,才轻声道:“我很好,雄主。” 江误放缓了语气:“每天都很忙?有时间休息吗?” “不算忙,我是副指挥官,休息的时间还是有的。” “那为什么不联系我?” 这一次,路维尤斯声音里带上了迟疑:“您……希望我联系您吗?” 江误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好笑,他没说话。 路维尤斯则在这阵沉默之后,压低了声音:“抱歉,我以为您不会希望我打扰您。” 江误轻轻挑眉:“打扰我?” “打扰到您的机甲研究,还有……”路维尤斯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 他咬住了下唇。身为皇雌,身为s级军雌,他早早的就告别了“眼泪”这种脆弱的玩意。可遇见江误以后,这只雄虫却总能轻而易举地戳中他心中最柔软的部分。 这段时间来,路维尤斯想江误想得都快疯了,不止是心,被雄虫标记疼爱过的身体骤然遭受冷落,也难受得要命。 可每当他拿起光脑,想要发出通讯的时候,都会有一个声音质问他:你有这个打扰江误的资格吗? 说不定江误正在忙他自己的事情,说不定你的离开,正合江误的心意。 江误从没说过喜欢他,所以路维尤斯拿着光脑,竟然发现,他根本没有一个发消息给自己雄主的借口。 于是光脑拿起又放下,循环往复。 前几天,路维尤斯听见手下的士兵在抱怨这次出征太突然,时间也实在太长。 那名士兵刚刚新婚不久,是雄主娶得最后一名雌侍,本想趁着雄虫还有新鲜感,多受些宠爱,现在却不得不到了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来。 而他的雄主显然一点儿都不在乎家里少了只雌虫的事情,虽然已经不能再娶新的雌侍,雄虫却还是可以去参加聚会或是去酒吧一类的地方找些雌虫寻欢作乐。 “……这次出征可是需要半年时间呢。”士兵小声地说,“我和雄主本来就认识不久,隔了半年再回去,恐怕雄主早就连我是谁都忘记了……” 明明只是听者,路维尤斯的心却忍不住抽了一下。 理智告诉他不可能,他的脑海却已经擅自地开始想象江误怀里搂着另一只雌虫的样子。 标记的时候,江误也会像对自己一样,对那只雌虫那么温柔吗? 分离的不安感让莫须有的猜测如同野草一般在路维尤斯的心里疯长。 神奇的是,这些黑漆漆的杂乱的思绪,在接到江误发来的联络的瞬间,就都被抛之脑后了。 “你不会打扰到我,路维尤斯。”江误的声音听起来很温柔,路维尤斯从没有一刻这么想看他的脸:“前线那么危险,你至少也应该给我报个平安。” “您……”路维尤斯舔了下唇:“您是在担心我吗?” 第24章 噩耗 江误停了一下。 下一刻,路维尤斯清楚地听见一声轻笑传了过来:“是,我当然会担心你。” 路维尤斯握着光脑,唇边也止不住地勾起一抹笑意:“雄主。” “嗯?” “我好想您。”路维尤斯道:“我好想见到您,想要您标记我,吻我。” 江误几乎能想象到雌虫说出这些话时面红耳赤的羞涩模样,他本该一笑置之,可他做不到。 因为他发现,自己竟然真的被这青涩的、毫无技巧性的话语给撩拨到了。 又或者,真正撩拨到了他心弦的,是雌虫展露出的真心,仿佛一捧温暖的火焰,温暖了他冰冷寂静的内心。 江误张了张嘴,想说“我也是”,可这三个字好像堵在了他的喉咙里,最后也没能说出来。 “嗯,”江误闭上眼:“早些回来。” -- 在穿越到虫族以前,江误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因为两个月见不到谁而无法集中注意力,但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你越觉得不会发生,越来得奇妙。 现在机甲的研究工作已经到了收尾阶段,不过一周前,军部的高层便亲自找他谈过一次,希望他在这次的研究工作结束后继续留在军部任职。 现在江误已经考到了b级机甲师的证件,真要上任也不算走了后门。何况他本来也属意于此,放眼全星系,恐怕也没有第二个地方比虫族主星军部的机甲科技力更高。 整理好数据资料,时间也已溜到了傍晚。江误看了眼光脑。 自从那次聊天以后,路维尤斯每天都会给他发保平安的消息,也会偶尔闲聊两句,都是些没什么意义和内容的细小对话,却有效地安抚了江误这段时间来越发躁动的心。 半年,六个月而已。 在地球上,异地个一两年甚至更久的情侣,江误也不是没见过。何况他和路维尤斯严格来说并没有特别深厚的情感基础,只是虫族的生理构造让他们的联系更紧密而已。 而已。 江误收回视线。 往常数据整理的工作,江误顶破天也只需要用两三小时就能完成。然而路维尤斯今天一直没有给他发来消息,导致他一直心不在焉,效率也慢了不止一点半点。 又不是小孩子了,只是因为没收到消息,就连工作都做不好…… 江误揉了揉眉心,转过身,正想和艾伯特和克拉克打声招呼走人,却见两只雌虫正不约而同地低头看着光脑,脸上神情是从未见过的严肃。 “阁下,”艾伯特抬起头,看起来有些慌张:“出事了。” 江误皱起眉,心头没由来地飘上一缕不安:“什么事?” 这么问着,他的手已经解锁了光脑,俨然是连等几秒钟说话的时间都不行,手指在光屏上自行搜索起了答案。 因为还没有正式入职,军部的内部网络江误是进不去的,但先前的两次宴会让他拓展了不少世家贵族之间的关系网,刚打开通讯接收,各路消息蜂拥而至。 【阁下,您听说废星的事了吗?】 【异种突然反扑,直接碾灭了一支前线小队,还有一支小队下落不明,负责指挥的主指挥官重伤。】 【现在前线已经乱了套了。】 负责指挥的主指挥官重伤。 这句话在江误眼底一晃而过。 路维尤斯是副指挥官,主指挥官已经重伤,那么路维尤斯呢? 只听艾伯特的声音在这时恰到好处地响起,带着些许颤抖的意味:“路维尤斯少将身为副指挥官亲自出战,以振士气,率领那支被碾灭的小队的长官,正是路维尤斯少将……” 江误大脑一空。 他看向艾伯特,不知是否该感谢自己那位冷血的父亲帮自己训练出了一副与之同样的冷心肺,在这一刻,江误一点儿都不惊讶自己竟然还能保持足够的冷静和理智。 “路维尤斯也在那支队伍里?” “情况还不明确,但……应该没错。”艾伯特也从光网上看过听说过二皇子殿下与雄主一雄一雌、双向奔赴的爱情故事,江误本虫又的确从不和任何雌虫有私下来往,久而久之,他也相信了江误和路维尤斯少将间的确是有真感情的。 可现在,江误听说了路维尤斯少将的死讯,却表现得……艾伯特不知道该怎么说——平静、冷淡、漠然,好像在听一件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 黑发雄虫静静地与他对视了一会儿,那俊美的眉眼间依然冷冰冰的,不带任何情绪,没有悲伤也没有慌乱,只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知道了? 就在前段时间,江误还拥着路维尤斯,在无数双眼睛的见证下说不会再娶任何雌虫,于是所有虫都觉得江误是被迷了心窍,但也不得不承认,这对夫夫之间是有真感情的。 可现在,面对唯一的雌君在前线的死亡,江误的反应却仅仅是一句轻飘飘的“知道了”? 艾伯特愣愣地看着江误。 “江误阁下,”克拉克在这时开口,咬着唇:“您……不伤心吗?” 江误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转身离开了研究室。 此时的军部已经完全乱了套。 虫族在星系间征战多年,凭借着雌虫的强悍体魄与先进的科技力量向来无往不利。谁知这次在异种身上栽了个大跟头。 要知道,百年前异种被打退后就一直一蹶不振,虽然还有小部分流落于灰色星系,但已经算不上威胁。这次却不知从哪儿搞来了武器和一帮要钱不要命的雇佣兵,再加上当时运气欠佳,小队追击时恰好遇见了小行星爆炸,导致了一队失联一队殒命的惨烈状况。 路维尤斯少将是帝国的二皇子,也是许多虫族心中虫皇的接班虫,而且还刚与帝国唯一的s级雄虫阁下新婚不久,如今,他的名字却在殒命于小行星爆炸的那支小队里面。 江误从研究室走到军部一楼大厅的一路上,收到了不知多少虫族的视线,他这一辈子恐怕都没得到过这么多同情的眼神。 除了同情,还有觊觎。 他一雄一雌的承诺劝退了不少虫族,但现在,他唯一的雌君已经殒命于前线了,这是不是代表着,这位珍贵又俊美的s级雄虫阁下的宠爱可以转移到其他虫身上了呢? 而无论这些视线代表着什么,都分毫没能绊住江误的脚步。 第25章 真心 军部门口,一辆银白色的飞行器正缓缓落地,飞行器上印着的皇家标志已足够说明飞行器主人的身份。 周围的军虫们见状,都已早早散开,余下几位高级军官站在一旁立得笔直,并在飞行器舱门开启后一同行礼。 虫皇沉着脸从飞行器上走下来,刚抬头,便一眼看到了朝自己笔直走来的江误。 路维尤斯遇难的消息不止在军部,连主星各处都已经传遍了,雄虫身处风暴中心,显然也早已得知这不幸的消息。 那天江误握着路维尤斯的手语气冷静而坚决,虫皇以为他多多少少也是对自己儿子动了真心的。 可现在,黑发雄虫神情平静如常,年轻俊美的脸上别说悲痛,连一点儿情绪的起伏都找不到。 虫皇的心不由得沉了沉。 江误在虫皇面前停下步子,先行了一礼,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语气也是淡淡的:“陛下,我有件事想与您商谈,可否给我几分钟的时间?” 雌君前脚刚死,雄虫后脚就要与雌虫的父亲商量事情,用脚想都知道想要商量的,是解除婚姻关系的事情。 这在虫族是很常见的事情。毕竟对雄虫而言,早一天解除婚约,也就能早一天找到新的雌君供己玩乐。 虫皇本就难看的脸色顿时更加阴沉,连一旁几个高级军官的神情都变了变。 虫皇道:“抱歉,阁下,我现在还有更要紧的事需要处理。如果您的事不算着急,可以先和我的下属约个另外的时间。” 江误道:“我的事很急。” 虫皇沉默几秒,因为江误的s级身份,还是点了下头:“上楼说。” 楼上的会议室里,关于前线战况的讨论早已结束一轮,没出征的几个军官个个都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主指挥官重伤,副指挥官死了,没了两支精英小队,现在还得挑出一队人和两个指挥官去前线继续任务。 虫皇已好几年不在军部露面,上一次是大皇子殿下殒命,这一次是又是二皇子殿下。连续失去两个虫崽,这让不少虫都对虫皇投以同情的视线。 江误跟在虫皇身后走进了会议室,立马被里面浓得散不开的烟雾呛得咳了两声。虫皇则面不改色地坐到了最上位,然后看向江误:“阁下,您有什么急事要说?” 他语气听着和平常没什么差别,但眼里的反感却是掩饰不住的,似乎早已猜到江误接下来想要说的内容。 江误的视线在会议室内环视一圈。 “阁下,请直说。”虫皇的余光瞥见了桌上的会议资料,一想到虫崽的死亡,心中的愤怒和悲伤就快要满溢而出,偏偏此时还要耐心应付虫崽的雄主,只因为对方的s级身份。 会议室里的其他军官也都安静了下来,看着这只俊美冷淡的黑发雄虫。 江误也没有再拖延,对上虫皇的视线,开口:“请允许我一同前去废星。” 这句话完全超出了虫皇的预料,他看了江误好一会儿,才开口:“阁下,我想您大概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我很清楚,陛下。”江误道:“我请求以机甲师的身份参与此次出征,前往废星支援。” “疯了。” 虫皇还未开口,一旁的一名上将就沉声道:“阁下,这是货真价实的战争,而不是什么虫崽的过家家!” 江误的视线扫过去:“格威利上将,我很清楚这一点。” 格威利上将道:“你一只雄虫过去能做什么?” “我有帝国颁发的证件,参与最先进的机甲开发和研究也已经有两个多月,如果您是对我的技术和经验不信任,这次恰好也是验证我能力的一个大好机会。”江误平静地说:“另外,军部最新研发的雄虫专用机甲,若想要投入实战,这次也是一个好机会。” 至于驾驶机甲的“实验体”,自然是江误自己。 会议室里又陷入了一阵短暂的寂静,不过和之前不同,这一次所有虫族的眼中都充满了惊讶和难以置信。 “阁下,”虫皇终于开口:“你执意前往前线的理由是什么?” 虽然这一次虫族在异种手里吃了大亏,但战争的局势是不会改变的,只要派出增援,主星与周边次等星系都不可能受到任何波及。 江误身为s级雄虫,大可以在主星享受一辈子的荣华富贵,死了一只雌君,还有数不清的年轻漂亮有前途的雌虫愿意与他结婚、讨他欢心。 去前线,怎么想都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陛下,”江误说:“我的雌君也在前线。” 虫皇瞳孔微缩。 他与江误对视,在那双古井深潭一般深不见底的黑眸中,看见了巍然不动的某种东西。 而那样东西,从那天皇宫里时,就一直在。 “路维尤斯带领的小队已经在小行星爆炸中全数阵亡。”虫皇道。 江误沉默片刻,他的声音放低了些许,也是在这个时候,他被掩藏得滴水不漏的情绪终于泄露了些许:“我不相信。” 他要亲自去找他。 虫族的雌虫对雄虫而言,不过是“消耗品”,只需要提供钱财和身体就可以,新鲜感一旦褪去,便连路边的野狗都不如。 感情和真心,比起少见,不如说根本不存在。 正因如此,这一刻,就连一向不把雄虫放眼里的格威利上将的脸上都露出了动容的神情。 虫皇道:“您是帝国唯一的s级雄虫,若非特殊情况,我不可能让您去前线冒险。” 江误皱了皱眉,还想说什么,却忽然领会到了虫皇话里的意思。 他道:“陛下,正因我是帝国唯一的s级雄虫,所以我想,我应当有其他雄虫没有的特权。比如,要求皇族满足我的一个小小的、任性的要求。” 虫皇与他对视,片刻后,那一向不苟言笑的石头脸上缓缓露出了一个微笑。 第26章 见面 路维尤斯是在一片火辣辣的剧痛中醒过来的。 他的视线还很模糊,全身上下都仿佛处于烈火之中燃烧。他试着活动身体,却连蜷缩手指的动作都做不到。 呼吸很艰难,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液还在不停地往外流,带着他的体温不断地流逝。 死亡。 这个词毫无征兆,却又理所当然地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他要死了吗? 好冷,又好热。好疼,却又带着麻木。 意识清醒反而是一种折磨,就此闭上眼放松身体沉入黑暗之中,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脱。 睡吧……你已经很累了…… 一个轻飘飘的声音钻入了路维尤斯的耳中。是啊,他独自走到现在,真的太辛苦也太艰难了,那么多痛苦和委屈,都被他嚼碎了咽进肚子里,刮出来的伤口到现在还没愈合。现在就这么睡过去,彻底放下一切,好像也是一种很好的选择。 可一缕淡到若有若无的橘子香味在这时钻进了路维尤斯的鼻腔。 那是江误留在他后颈腺体里的信息素。 江误。 这个名字就像是一道光,骤然照亮了路维尤斯已经模糊的脑海。 他不能死。他怎么能死?江误还在等他回去。 路维尤斯呼出一口气,竭力用一只还算能动的胳膊撑起了身体。 姿势的改变让他的视线也变得清晰了一点,路维尤斯看清了自己周遭的情况。 破碎的机甲和飞行器碎片,血肉模糊的尸体,还有各种损坏的仪器。 他还记得自己遭遇的那场小行星爆炸,现在所处位置究竟是哪里,凭借肉眼无法分辨,更让路维尤斯心底发沉的是,他发现自己的生命检测仪器也被爆炸波及,失去了作用。 这代表着,军部的人很可能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如此一来,获得搜救救援的希望就变得十分渺茫。 路维尤斯又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伤势,非常严重,现在还能维持清醒,不过是因为s级雌虫的体质太逆天而已,稍差一点,恐怕都已和其他同僚一样,死得不能再死了。 对下属们的愧疚,对战事的担忧,对异种的愤怒……种种情绪宛如一座巨石,压在路维尤斯心上,让他无法呼吸。 这次小行星爆炸完全属于运气因素,换了任何一位将领过来,结果都是一样的。但路维尤斯不想给自己找这样的借口。 他吐出一口气,竭力挥散心底的不安和混乱,简单处理了一下自己的伤口,止住了血液,又在零碎的损坏仪器中找到了几个还能用的零件,临时组装了一个简陋的发信器。 只要有雷达扫描,就能收到讯号,除此以外再没有其他作用。 他只能等。 等,等谁呢? 真的会有谁来吗? 那场爆炸实在太惨烈,异种的情况也和之前不同,现在主星那边应该已得到消息派出增援了,不过主要的力量肯定还是会集中在异种身上。至于搜救……实话说,路维尤斯并不觉得这种情况下,前线还有余力把资源放到搜救一个百分之九十九已死亡的少将身上。 哪怕他是二皇子,也一样。 在解决眼前最要紧的异种队伍后,或许会有搜索救援的小队出动。但最短也需要四五天的时间。 现在自己的情况,能撑一天都是奇迹了。 等自己死了以后,江误会娶其他雌虫吗? 应该会娶了吧,毕竟他是s级雄虫,就算他对雌虫没兴趣,也会被不断打扰,最后再不情愿,也会娶一只雌虫当挡箭牌,就像自己一样。 然后,江误也会像对待自己一样,向那只雌虫承诺一雄一雌,温柔地亲吻拥抱那只雌虫,他们……或许会有一只虫崽…… 好困。 -- 帝国军舰上,时空迁跃已经结束,虫族士兵也已整装待发,等待出征。 这次被派往前线接替主指挥官一职的是格威利上将,此刻,他正满脸复杂地看着一旁的黑发雄虫。 江误好似没有感觉,只是低头在光脑上调整面前机甲的数据。 他面前的银灰色机甲看起来与普通的机甲有些许不同,机体也要小一些,但看起来更加精悍。 正是艾伯特和克拉克共同投入了不知多少心血,外加上这几个月江误的加入所研究而出的成果,虫族历史上第一台雄虫专用机甲。 艾伯特和克拉克在得知他为了路维尤斯,要前往废星的时候,便无论如何都要江误带上这台机甲。 “阁下。”格威利上将开口:“您是以机甲师的身份加入这次出征的,还是前往废星的虫族基地最为妥当。” 江误没回头。 “阁下!” 格威利上将上前一步,他对雄虫这种生物厌恶至极,可眼前为了自己很可能已经阵亡的雌君来到前线的雄虫显然不在此列。他道:“搜救任务可以交给我们来做,您连驾驶机甲的经验都没有,独自前往小行星爆炸地带搜救,无异于找死!” “请放心,上将,驾驶经验的话要多少我有多少。”江误结束了最后一项数据的检查,关上光脑。“现在前线的重点在异种身上,搜救任务起码也要四天以后才能开始,我等不了那么久。” 格威利上将没有说话。江误是对的,如果要搜救的是一个还活着的虫族军官,效率自然很高,可现在要搜救的,是在小行星爆炸中失去了生命迹象反应的路维尤斯。 格威利上将看着江误:“阁下,能否告诉我,为什么您能为了路维尤斯殿下做到这个地步?” 这个地步? 江误心中自嘲。 从他下了这个决定开始,周围的虫族就表现得好像他有多么伟大多么了不起多么珍惜感情一样。 只有他自己清楚,从一开始,他就是带着目的接近的路维尤斯,路维尤斯的软化、转变、示好,他分明都看在眼里,却一次又一次的忽略。 哪怕后来他已对路维尤斯动心,却还是因为那些无法忽视的过往,选择了逃避,闭上眼、堵上耳朵,因为恐惧着曾经经历过的事情变成未来,而停下前进的脚步。 江误是人类,他自始至终都没忘记过自己的身份,因此也不会用虫族的标准衡量自己。 他是个懦夫。 是个连自己的感情不敢面对的懦夫。 是个一次又一次让自己喜欢的对象受伤的懦夫。 在江误二十多年的成长过程中,路维尤斯是那个唯一停留在他的身边,给了他陪伴,给了他温暖和温柔的对象,也是他第一次有了欲望的对象。 可现在,路维尤斯死在一场小行星爆炸中,他却连一句喜欢都没对路维尤斯说过。 明明搂着雌虫亲过吻过那么多次,标记了那么多次,甚至连婚都结了,路维尤斯把那么多东西给了他,却连最简单的“喜欢”都没得到。 江误闭了闭眼。 果然,人会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模样。 因为在听到路维尤斯在小行星爆炸中阵亡的消息的那瞬间,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自己的父亲。 那个说着不需要感情的冷血冷心的男人,身居高位、不可一世,却在母亲死后将所有的家业留给了她唯一的孩子,选择了追随而去。 多么嘲讽,阴差阳错,他还是成了和父亲一样的人。 在失去的时候,才懂得珍惜。 江误看着前方舷窗外浩瀚美丽的宇宙,这个世界的确让他感到了与从前那个世界不同的放松与舒心,但如果路维尤斯不在的话,他也没了继续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等等…… 江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是因为任务才来到这个世界的,如果路维尤斯死了,那他的任务要么失败于任务目标的死亡,要么成功于任务目标彻底失去黑化的可能性。无论如何,都是会有一个结果的。 但现在003一声不吭。 今天从接到消息开始,江误的脑子里实在考虑了太多事情,以至于竟然忽略了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他打开了数值条。 任务目标的厌恶值和黑化值还亮着,而且有了些许改变。 在发现这一点的瞬间,江误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自己心中的感觉。 他闭了闭眼,第一次感谢起那些他根本不相信的神明。 -- 路维尤斯不知道自己昏了多久,可能是几分钟,也可能是几小时。 唯一清楚的事情是,他的状态更差了,呼吸微弱,连疼痛和冷热感知都不复存在。 恐怕撑不下去了。 发信器还在工作吗? 妈的。 路维尤斯苦笑着想,自己恐怕就是这个命,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心爱的雄虫,还和对方结了婚,现在就要死在不知道哪个角落里了。 好吧,不管怎么说,他至少曾经得到过。 希望江误在得知自己死讯的时候不要太难过。 不过那只雄虫十有八九连眉毛都不会动一下吧。 想起和江误相处过程中,青年那为数不多几次展露出的淡淡笑容,路维尤斯也勾了勾唇角。 他睫毛颤动,再支撑不住,想要闭上眼睛。就在这时,机甲的降落声在他旁边响起,掀起的风吹散了一点路维尤斯脑海里逐渐浓重的迷雾。 下一刻,路维尤斯看到了江误的脸。 他的意识已逐渐消失,跌入漆黑不见底的深渊。 最后一瞬,停留在他脑海中的想法是:死前还能梦见一次江误,真好。 -- 江误抱着路维尤斯的手很稳,步子也很稳,只有手指在微微的颤抖。 他不敢关上数值条,害怕下一刻那个数字就会归零变成灰色。 进入机甲,江误将怀里满身鲜血的雌虫放入治疗舱,先是启动了机甲,联系上格威利上将让对方发来基地坐标,并提前准备好医生和手术室,然后设定好了自动驾驶功能,转身回到治疗舱前,脱去了雌虫身上的军服。 他头一次看见路维尤斯的身体,却不想是在这种情况下。 江误心头半分旖旎念头都没有,简单快速地检查了一遍路维尤斯的伤口。大多伤口已经止血了,但从治疗舱的数值上看,雌虫的状况已经相当危险,治疗舱只能延缓一点点时间,必须尽快送去手术室抢救。 不过。 还好。 还好他真的找到了他。 在雷达上看到信号点的瞬间,江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路维尤斯。他不敢耽误片刻,匆匆赶了过来。他根本无法想象,如果自己迟一点到,会发生什么。 “路维尤斯……” 治疗舱合上,维持生命的营养液漫过雌虫的口鼻。 江误大脑中紧绷的弦也终于放松下来,他靠坐在治疗舱旁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废星虫族基地,格威利上将抬起头,看着远处那台银灰色机甲逐渐接近。 在接到江误通讯的时候,他心里还有点不可思议,不敢相信对方竟然真的在那么混乱的小行星爆炸地带找到了路维尤斯。 但这些想法在机甲降落,江误怀里抱着奄奄一息的银发军雌走下机甲后,就都变得不重要了。 早已准备好的医护员们推来了病床,第一时间将满身鲜血的路维尤斯拉进了手术室。 江误站在原地没有动,他那张白皙的脸上沾了血迹,神情依旧淡漠。 但格威利上将已从他的一举一动中明白了这只雄虫隐藏在深处的内心,他上前开口:“阁下,感谢您的帮助。若不是您……” “不是我的功劳。”江误打断了他的话:“路维尤斯在重伤的情况下,利用周边仪器制作出了简易发信器,我才能那么快找到他。” 要不是那个发信器,等着他们的将会是另一种结局。 格威利上将闻言,不由得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路维尤斯的伤势有多重,在场军虫有目共睹,若非路维尤斯是s级雌虫,怕是早就没命了。 在这种情况下,他竟然还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制作出了发信器。 路维尤斯是副指挥官,没有虫比他更清楚,哪怕有发信器,他的获救概率也微乎其微,因为基地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是不可能派虫出去搜救的。 可他还是做了,并且得到了回报——他的雄主真的去找他了。 格威利上将心中一时复杂至极。 却听江误在这时再度开口:“路维尤斯现在重伤,接替了他副指挥官职责的虫是谁?” 格威利上将看向江误,却发现这只雄虫的视线正望向不远处一只身着军装的雌虫。 “是西德大校。”格威利上将道:“就是您看到的那只军雌。” 江误微微挑眉,眼底的颜色变冷。 他记得这只雌虫…… 刚到这个世界来的时候,敲门求自己“帮助”路维尤斯的那只雌虫就是他。 路维尤斯被暗算才会被原主标记的事情,江误早就知道,但那时他只想着完成任务,并不关心也不在乎其他的事情。有些不对的事情,他发现了,却直接忽略了过去。 他还以为,路维尤斯已经在出征以前顺藤摸瓜把那只背叛了他的虫找了出来,看来这只虫藏得比想象中要深,也比想象中要狡猾不少。 第27章 我也想你 路维尤斯本以为自己会永眠于那片混乱的小行星地带,没想到睁开眼时,看到的却是医疗室雪白的天花板。 他呼出一口气,发现自己正戴着氧气面罩。 病床旁边的仪器正缓慢地发出节奏不变的“滴滴”声,身上的伤又痛又痒,但能感觉出已经得到了足够的治疗。 自己获救了……? 路维尤斯眼中掠过一丝茫然,他很清楚,军部的救援是不可能那么快来的。可如果不是军部,那又会是谁? 昏迷前见到的江误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 不、不可能。这里可是废星啊!雄虫这会儿应该还好端端地在主星待着才对。 病房门打开,路维尤斯收回思绪,看向门口的位置。 一名亚雌军医走了进来,他看到路维尤斯已经苏醒,先是讶异,旋即露出一个笑容:“路维尤斯少将,您终于醒了。” 路维尤斯动了动嘴唇,用沙哑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的声音道:“我昏迷了多久?前线情况怎么样了?” 亚雌军医笑了笑,为他摘下了氧气面罩,又给他喂了点水:“您昏迷了一周。请放心,主星已派出格威利上将接任主指挥官一职。” 喝完水,路维尤斯总算感觉喉咙好些了:“副指挥官呢?” 亚雌军医在这时露出了一个有些奇怪的神情,他看了路维尤斯一眼:“本来该由西德大校担任。” 本来? 路维尤斯等着亚雌军医的下文。 “但西德大校后来被查出有通敌的嫌疑,现在已被押送去了帝国监狱,等待更进一步的调查。”军医说完,又压低声音道:“当初在废星算计了您的,好像也是西德大校。” 路维尤斯心中惊讶。这件事他回到主星以后就调查并且抓到了“幕后真凶”,从录音到证据到监控录像一应俱全,那只虫供认不讳,已被送上了军事法庭。 可现在,却被调查出西德才是真正的策划者? 路维尤斯皱眉,头更疼了。他看了眼正在给自己换药瓶的军医,终于问出了最想知道的那个问题:“我是怎么获救的?” 军医给他换好药瓶,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脸上的羡慕怎么都掩盖不住。 这时,病房的门再度被敲响。 路维尤斯的目光转了过去,然后顿住。 他瞳孔微缩,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站在病房门口的,是一个身材高挑的俊美青年,黑发黑瞳,皮肤白皙,穿着最简单的白衬衫黑裤子,神情冷淡,却让虫无论如何都移不开眼睛。 “路维尤斯。”那青年开口,清冷的声线,然后一步步朝他走近。 这时,路维尤斯才回过神来,喃喃道:“雄主……?” 江误抬起手摸了摸他的侧脸,看向一旁的军医:“少将的情况如何?” “仪器显示一切正常,伤口的愈合情况也很好。”军医笑着说:“已经没有危险了,不过接下来还需要好好疗养一段时间。” 江误点头:“辛苦了。” 军医识趣地收好了东西,很快便离开了病房。 躺在病床上的路维尤斯还有些没回过神来的意思,他看着江误,完全无法理解江误怎么可能出现在废星的虫族基地。 江误看他这副模样,俯身道:“还难受?” “不……”路维尤斯道:“您怎么会在这里?” 江误在他床边坐下,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抚摸着他的头发。 沉默在病房内漫延开来,不过这沉默更像是一种平静而温暖的安宁,路维尤斯眯了眯眼,忍不住在这温柔的抚摸中放松了身体。 “我来找你。”江误说。 路维尤斯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江误是在回答自己刚刚的问题。 “您……”路维尤斯想说什么,却感觉喉头发胀,眼睛发涩。 他根本无法想象,江误是怎么来到废星,又是如何在那一片小行星爆炸地带找到自己的。 江误好似看出了他的疑惑,低声道:“还记得我在军部研究室里的研究内容吗?” “是雄虫专用机甲……”路维尤斯眼中的惊讶不减反增:“您是独自驾驶机甲去找我的吗?” “准确来说,我只是从格威利上将那里得到了爆炸地点的坐标,是你的发信器信号最终指引了我方向。”江误道:“我只是顺着发信器的指引到了正确的地方而已。” 路维尤斯怔怔地看着江误,好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而那些无法言说的情感在他的胸膛里不断地翻涌,却因为过于庞大,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出口。 最终全都汇集在他的心头,让他的心变得越来越烫、越来越软。同时掀起的,还有心底隐秘的刺痛,仿佛那些感情也触碰到了深处那些陈旧的伤疤,那些伤疤早已结痂,可在此刻,竟又发出了难以忽视的痛痒。 “雄主……”路维尤斯咬紧了下唇。 江误静静地看着他。 出乎意料的是,路维尤斯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欣喜。 银发雌虫怔然地望着他,片刻后,皱起眉,眼睛通红:“您知不知道这样的行为有多危险?!陪同您的是格威利上将吗?我要见他,他怎么能、怎么能容许您独自前往小行星地带?您很可能也被爆炸波及啊!” 江误怔住。 “我是s级雌虫,恢复力很强,哪怕遭受了爆炸也能存活,您不必担心我。”路维尤斯说着,仿佛那个躺在爆炸碎片之中、满身鲜血奄奄一息的雌虫不是自己:“可您是雄虫,您怎么能……那太危险了……” 江误嘴唇轻动。 那一刻他清晰地感觉到一阵温暖的感觉在心里不断漫延,随之而来的还有不知名的酸涩。 明明躺在病床上,刚从重伤昏迷中苏醒的虫是路维尤斯,可他最先想起的,却是江误的安危。 好陌生的感情…… 江误情不自禁地向前一步,抚上了路维尤斯的侧脸。 这个动作成功地打断了雌虫的话语,他抬起头,那双宝石般的蓝眸中尽是掩饰不住的担忧与急切。 江误低下头,让他们鼻尖额头相抵,温热的呼吸彼此交织,然后微微侧头,吻上了路维尤斯的唇。 这一吻持续了很久很久,直到他们心中那些纷乱的情绪都在这个亲吻中彻底融化,江误才微微撤身,笑了笑。 “路维尤斯,”江误说:“看到我来了,你不高兴吗?” “怎么可能不高兴……”路维尤斯双眸湿润,他害怕自己太汹涌的感情会吓到眼前的雄虫,一句话在嘴边犹豫半天,只说出一句爱意最不明显的:“我好想您。” 他真的好想他,哪怕江误对他没有兴趣、没有感情也无所谓。江误能在这里,能为他做到这一步,已让路维尤斯愿意把命都献给他。 江误唇角的笑意加深,一向冷淡的眉眼也温柔下来。 “我也很想你,”江误说,“路维尤斯。” 第28章 温情 路维尤斯清醒过来后,又在病床上休息了三天。这三天里,江误一直陪在他的身边。 虽然江误是以“机甲师”的身份来到废星的,但他毕竟是“尊贵的s级雄虫阁下”,根本也就没有雌虫敢使唤他。 就算有雌虫蠢蠢欲动地想要用机甲维护做借口接近他,江误千里迢迢从主星来到这里的行为也展示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他只会娶二皇子殿下,维持一雄一雌制的承诺并不是说着玩玩的。 有这个前提在,就算其他雌虫再怎么眼馋,也不敢上前明目张胆的勾引了——且不说惹恼江误的可能,光是和皇室作对就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于是江误就这么理所当然地留在了路维尤斯的病房里。 路维尤斯半靠在病床的枕头上,看着身边的雄虫,心中有一部分仍然觉得自己还在做梦。 黑发青年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垂着眼帘,修长白皙的手指间握着一只苹果,削皮的动作不急不缓,苹果皮在他的手下薄厚均匀,且一直到削完整只苹果,都没有断裂。 削完皮,江误又用小刀将苹果切成小块的果肉,堆在碗里,这才站起身,走去旁边的洗手池清理手上沾到的汁水。 “雄主。” 尽管已经预料到这个苹果是给自己削的,但江误真的把那碗果肉递到面前的时候,路维尤斯还是忍不住咬住了下唇:“您不必做这些的。” “你不喜欢?”江误看着他。 怎么可能不喜欢。 路维尤斯摇摇头,接过了碗。 废星重逢以后,江误态度上的转变明显到不能更明显,哪怕是只三岁的虫崽都能一眼看出来。 路维尤斯不是三岁虫崽,或许正因如此,他在欣喜之余,思考和顾虑的事情要更多也更复杂。 上次在办公室冲动问出“您是否喜欢我”时得到的沉默还沉甸甸地坠在他的心里,路维尤斯想知道虫族坠入爱河时是否总是如此矛盾,在不理智的同时又如此瞻前顾后。 您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您为什么要为了我来到废星? 您知不知道,那样的行为很危险? 路维尤斯吃着苹果,有些心不在焉。他能感觉到自己对江误的感情已经到了无法用理性去理解的地步,几乎已经变成了迷恋。 如果这样的感情是单向的,那只会把他和江误的生活搅得一团乱糟。 “甜吗?” 江误的声音响起,路维尤斯迟了几秒才转头看向他,反应过来是在说苹果后,他点了点头。 黑发青年眯了眯眼,似乎已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并对此感到了不满。下一刻,他就站起身凑了过来,扶着路维尤斯的后脑,吻住了他的唇。 青年的舌头熟稔地撬开了他的齿关,在他的口腔里掠夺了一番,然后松开了他。 路维尤斯呆呆地看着江误像个没事虫一样坐回了椅子上,用一副淡然的表情舔了下唇:“确实挺甜的。” 路维尤斯的脸顿时烧了起来,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撞击着胸膛,一下比一下快。 ——想要您彻底占有我。 一个前所未有的想法,连带着强烈到可怕的、羞耻的欲望如同潮水般漫了上来。 而就在路维尤斯快要失去理智把这个冲动变成话语说给面前的雄虫听的时候,病房的门被敲响了。 路维尤斯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是松了口气还是感到失望。 格威利上将走进病房后,敏锐地感觉到了病房里还没彻底消散的暧昧气氛。他是过来虫,自然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何况二皇子殿下和他的雄主是一对少见的两情相悦的夫夫。 他尴尬地咳了一声。 黑发雄虫坐在椅子上,衣冠整齐,从那张白皙俊美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痕迹。不过哪怕是格威利上将这样老派的雌虫,也不会在西德大校那件事后再轻视这只看起来没什么威胁的雄虫。 所有参与进来的雌虫都知道,这只雄虫平时看起来无害,动真格的时候,手腕和决策力绝不会逊色于任何一只优秀的雌虫。这在帝国可是很少见的。 而路维尤斯半靠坐在病床上,唇微微肿着,脸上还带着没消褪的红晕,一看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盯着格威利上将的眼神并不算友善,尤其在知道格威利上将竟然允许他的雄主独自驾驶机甲前往小行星带以后。 显然,这位骄傲的二皇子殿下丝毫不在乎自己的生命安危,反而更挂念根本没发生在自己雄主身上的危险。 “格威利上将。”路维尤斯开口,声音已恢复了冷淡:“您有什么事吗?” “失踪的那支小队找到了。”格威利上将简短道。 路维尤斯瞳孔微缩。 -- 基地大厅里,法德利一手拿着食物往嘴里塞,另一只手被军医牢牢攥住,在伤口上缠上一层又一层的绷带。 他和他的小队在废星的边缘区域“流浪”了快一周,机甲上没什么补给物资,他现在又累又饿,根本顾不上什么体面,就这么狼狈地坐在地上吃东西和处理伤口。 “法德利。” 这个声音让法德利的动作顿住,他抬起头,下意识想要站起身立正行礼,刚动作便被军医给重新按了回去。 “坐着吧。”路维尤斯道。他身上穿着病号服,手上还打着吊水,看起来比法德利还要虚弱,不过脸色看起来倒是还不错。“我很高兴看到你还活着。” “是,少将,幸不辱命。”法德利咧了咧嘴,瞥到路维尤斯手上的吊水时,犹豫了下:“您还好吗?” 身为路维尤斯多年的下属,他很清楚自己这位s级上级的身体能力有多么强悍,如此虚弱的模样可以说极其少见了。 路维尤斯点了下头:“我被卷入了那场小行星爆炸中,其他虫都死了。” 法德利瞳孔微缩。身为老兵,他比任何虫都清楚小行星爆炸的恐怖程度,少将竟然能在那种情况下活下来……不可说不是福大命大。 他还想说什么,目光忽然滞凝了。 法德利震惊地看见路维尤斯少将身后,竟然走出来一只俊美的黑发雄虫。那雄虫很自然地搂着路维尤斯的腰,姿态亲昵。 “江、江误阁下?!”法德利大惊失色:“您怎么会在这里?” 第29章 喜欢 江误还没开口,法德利旁边的军医先笑了起来。 接下来的时间里,法德利被迫恶补了一番江误阁下为了少将千里迢迢飞来废星,又独自驾驶机甲前去小行星地带救出重伤少将的动虫心魄的爱情故事。 住进病房里后,又从同僚口中得知了江误为了路维尤斯,把私下通敌的西德大校揪出来送进军事法庭的传奇故事。 他听得晕头转向,跟前来问询消息的格威利上将阐述他这几天来在边缘地区打听来的有关异种的消息的时候,语气都轻飘飘的。 法德利带回来的消息很快便被整理成了报告,送到了路维尤斯手上。 他快速翻看完了报告,抿紧了唇。 “怎么了?”江误见他神情有异,问了一句。 “不……”路维尤斯在前线受了濒死的重伤,又已有虫族前来接替他的职责,按理来说,是应当和那位主指挥官一样,回到主星休养疗伤的。 但从报告上看,废星异种的动态比想象中要复杂不少,他是帝国的二皇子,是帝国少将,保卫领土是他必尽的职责。 他吐出一口气:“雄主,抱歉,我接下来恐怕不能和您一起回主星了。” 江误道:“你的伤还没好。” 路维尤斯道:“我是s级雌虫,很快就能修复好的。何况现在前线……需要我。”他笑了笑:“我向您保证,我不会再受伤的。等您回到主星后,我一定会每天给您报平安。” 江误看他一眼:“谁说我要回主星了?” 路维尤斯愣住,然后神情变得焦急,眉头皱起:“雄主,废星基地虽然处于战线后方,但也不是没有过被偷袭的先例,您留在这里实在太危险了!” “我危险,你就不危险吗?”江误问。 路维尤斯没说话,只是看着江误。 他的眼睛里一定情难自禁地流露出了某种情绪,因为江误与他对视片刻后,微微笑了起来。 “路维尤斯,正如你会担心我,我也会担心你。”江误握住了他的手,手指交扣的瞬间,路维尤斯闻到了令他沉迷的信息素香味。“我会留在这里,和你在一起,无论发生什么。” 在路维尤斯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以前,他已经上前搂住了江误的脖子,钻进了雄虫温暖的怀抱。 在废星的这段时间他本就没受过标记,受伤后,江误为了让他养伤,也没有做过标记的事情,只是亲吻,连拥抱都少有。 现在,路维尤斯再也克制不住那种燃烧在他骨髓深处的热度,抬头吻住了江误的下巴。 “我的伤差不多好了。”路维尤斯听见自己的声音说。 江误的手覆上了他的肩胛骨,宽大温暖的手掌以一种缓慢地速度抚过他的后背,一直到他的后腰。 “告诉我,”江误的声音很轻:“你想要什么,路维尤斯?” “请给我您的信息素。”路维尤斯喃喃道:“想要您更完整地……拥有我。” 他说完,闭上了眼睛,对自己的话语感到了深深的羞耻,然而这点羞耻显然根本不足以抵消他对眼前雄虫的渴望。 江误更紧地拥住了他,下一刻,路维尤斯倒在了床上。 羽毛般柔软的轻触不断落下,嘴唇,额头、眉心、鼻尖、脸颊、耳垂……再到脖颈和锁骨。 病服的纽扣从扣眼中掉了出来。 路维尤斯睁开眼,近乎茫然地看着天花板。 他以为这种事会不同于标记的快乐,应该很痛,很可怕,很让虫畏惧。否则这么些年来,他身边的那些已婚雌虫怎么会每天都伤痕累累,提起那件事就怕得要命? 可江误给他的却全是愉悦。 路维尤斯微微低头,露出修长白皙的后颈。 他的呼吸无法克制地变得紊乱。 感觉到标记结束,他转过头,用带着泪的双眸去看江误。 江误的呼吸也有些不稳,脸上少有的没有维持住那副无动于衷的模样,他的黑眸紧锁着路维尤斯,几秒后,却拉开了距离。 他站起身,在床边简单地整理了自己的衣服。 ……为什么? 路维尤斯困惑地看着江误。 他们并没有做到最后一步。 不如说,都已经是这种情况了,却还是没做到最后一步。 不过很快,路维尤斯就明白了什么,脸变得更红更烫,只不过这次是因为尴尬。 江误转过身来后,看到的便是坐在凌乱的床被间,一手撑着床一手拢着衣服,满脸通红无措的路维尤斯。 “抱歉……雄主……”路维尤斯咬着下唇,看上去十分难堪:“我忘了您对雌虫没有兴趣。” “想什么呢。”江误上前,为路维尤斯重新扣好病服的纽扣:“你现在外伤好了,但身体还是很虚弱,接下来还要在废星滞留一段时间。我现在要了你,只会让你吃苦头。” 路维尤斯听了他的话,眼睛一点点亮起:“所以,雄主,您是想要我的,对吗?” 江误看向他,唇角带着无奈的笑意:“路维尤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你好像到现在都没有发现。” 路维尤斯眨了下眼:“什么事?” “我喜欢你。” 路维尤斯僵住了。 他目光怔然,嘴唇动了动,大脑里却一片空白,仿佛这简单的四个字是世界上最复杂的密文,以至于他根本无法解读。 江误,喜欢他。 喜欢。 “真的吗?”这三个字一出口,路维尤斯就后悔了。这绝对算得上面对雄虫的告白时最不该说的台词第一位。 “真的。”江误却很耐心也很温柔地回答了他,“我喜欢你,路维尤斯。” 路维尤斯的大脑一定还没恢复运转:“可您说过,您对雌虫没有兴趣。” “我对雌虫没兴趣。”江误道:“只对你有。” “为什么?” 为什么? 这三个字江误自己也问过自己不少次。 为什么是路维尤斯,为什么是一只虫族的雌虫? 然而有时候命运就是这样,没有任何理由和逻辑,也根本没有容得理性存在的缝隙。 一定要找个理由的话,大概是因为第一个这么陪伴着他、喜欢着他、时时刻刻想着他的那个对象,是路维尤斯。 而且,路维尤斯属于他。 是的,属于他。江误很清楚,作为一个现代社会的人类,他应该清楚路维尤斯是独立的个体,他不属于任何人或者虫,哪怕有标记也改变不了这一点。 但江误脑子里非理性的那一面根本听不进这些无聊的言论,他对眼前这只银发雌虫有着很深很深的占有欲。 在他询问003自己能否选择留下的时候,江误就思考过,自己选择离开虫族回到地球的话,会发生什么。 答案显而易见:要么原主过来接替他占有路维尤斯,要么路维尤斯找其他的雄虫,用其他雄虫的信息素度过暴乱期。 而无论是哪个选项,都让江误的胸膛里生出一团恼人的妒火,那火简直要把他烤得不像他自己。 那时江误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心,却还是忐忑着不敢面对,只因为他愚蠢又懦弱的无法摆脱过去的囚笼。 直到路维尤斯出事。 江误也很清楚自己不该来到废星,更不该只身前往小行星地带,更更不该在路维尤斯安全后还执意留在废星,所有的一切行为都可能危及他的生命。而他已经死过一次了,应该更加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第二次生命。 但在他能够冷静地思考这些以前,他已经先一步做了。 这冲动于江误而言毫无疑问是种前所未有的新鲜体验。如果之前因为陪伴和亲密行为产生的占有欲和嫉妒心还能用他孤独了太久来解释,那这种几乎可以说是“奋不顾身”的行为,就只能用“喜欢”两个字来解读了。 为什么会喜欢上路维尤斯? 江误比任何一个人都想知道。他只知道第一次见到路维尤斯,见到这只躺在病床上的雌虫时,他一片死寂的心就跳动了起来,产生了前二十多年从未感受过第二次的“兴趣”。 江误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问道:“你喜欢我吗,路维尤斯?” “喜欢。”路维尤斯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回答了这个问题,然后立马红了耳朵:“可……我没有什么值得您喜欢我的地方。” 江误微微挑眉,心里的柔软令他自己都感到惊讶。 他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想要安慰、想要了解另一个灵魂的时刻。这一刻,大概是因为心意相通,路维尤斯最后一点点薄弱的心防也在江误面前尽数瓦解,于是他终于得见这只看起来强大自持的s级雌虫内心深处自卑脆弱的伤口。 “路维尤斯……” 江误再度走上前,将雌虫搂进了怀里。 路维尤斯依靠着他,姿态是前所未有的乖顺和依恋,声音放得很低:“雄主,您没有骗我,对吗?您真的喜欢我……” 江误抱着他,也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重复道:“我真的喜欢你。” -- 两个月后。 多亏了法德利冒死带回来的消息,废星的战况已经逐渐趋于平稳。 路维尤斯重伤回归后,仍然担任副指挥官一职。不过他毕竟是个伤员,医生也多次建议他“不要仗着是s级雌虫就胡作非为,您最需要的是长时间的休养,殿下”。 所以,在两个月的前线生活后,路维尤斯在虫族军部的传召下决定提前返回主星。 身为虫族少将、帝国二皇子,路维尤斯这一生中真正得到的假期寥寥无几,不过他也不稀罕休假,哪怕有空余的时间,他也会把它们全部花在训练和处理政务上。 不过现在的情况已经变了。 路维尤斯做完了最后一点军务交接,唇边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 这次他得到了足足两个月的假期,足够他和江误去任何一个旅游星球来一场完美的蜜月旅行。 蜜月旅行。 放在一年前,要是有哪只不长眼的虫告诉路维尤斯,他会因为要和一只雄虫度蜜月而傻笑个不停,他会打断那虫的鼻子。 但现在这件事就是发生了。 “路维尤斯,我喜欢你……” 江误的话语再次回响在耳畔,路维尤斯笑着咬住唇,手指下意识地抚过后颈。 虽然同处于废星基地,但他们见面的次数寥寥无几,更别提独处了。不过他们还是找到了一两次巧妙的机会,在空无一虫的杂物间还有使用过的会议室里进行了标记和亲吻。 实话说,哪怕到了现在,路维尤斯也还是有种不真实的、怀疑一切都是自己在做梦的悬浮感。 江误竟然真的向自己告白了。 那只冷淡的、看起来毫不在乎的雄虫,为了自己来到了废星,说担心自己,然后抱着自己,一次又一次的说着表白心意的话。 让路维尤斯确定一切是现实的,是哪怕在梦境之中,他也没梦见过如此夸张又不现实的情景。 走廊上,法德利刚结束一场会谈,抬眼一看,停步立正行礼:“路维尤斯少将。” 路维尤斯心情颇好,给了他一个微笑:“江误阁下呢?” “阁下应当在机甲室。”法德利说,放下手:“您明天就要回主星了吗?” “是。”路维尤斯说。 法德利咧了咧嘴,难得露出一个不正经的表情:“少将,祝您早日生出虫崽。” 路维尤斯眯了眯眼,抬手理了下军帽的边檐:“晚上体能训练多加两组。” 法德利脸上的笑容立马变成了苦相,旁边路过的小护士发出轻笑声。 机甲室内。 黑化度百分之七。 江误关上了数值条,也顺带着关上了面前机甲的数据面板。 003并没有给他任务完成的时间限制,也没有催促和惩罚。但江误还是想要尽早完成任务,这个来历不明的系统所带来的不确定性都是其次的了,更让他觉得在意的,还是这所剩不多的个位数黑化值。 相较于刚开始的时候,这个数字真的很少了。 可这还是说有,有什么东西仍然存在于路维尤斯的心里,让他无法真正地感受快乐。 想起那天晚上,路维尤斯主动的祈求。江误若有所思,不知道该不该把希望寄托于他们完全占有彼此后,这点黑化值就会彻底消失上。 直觉告诉他,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但江误想不出其他可能了。或许在感情这件事上,他从来都不是什么游刃有余的好手。 机甲室的门打开了。 江误没有回头。这间机甲室是公用的,只要有id卡和通行指纹,谁都能进来。而且经常使用这间机甲室的机甲师也不只他一个。 脚步声愈发接近,然后,一双手臂从后面搂住了他。 熟悉的气味传了过来,江误的身体先是绷紧,又在认出身后是谁后放松了下去:“路维尤斯。” 第30章 拯救 “雄主,我们明天就出发回主星了。”路维尤斯靠在他的颈窝里,大部分声音都被闷在了江误的衣服里:“你打包好行李了吗?” “我没什么行李。”江误说。 他来得匆忙,哪里有闲心带什么行李。 “哦。”路维尤斯也想到了这一点,声音里带上了笑意,他从江误的颈窝里抬起脸,打量着他们身前这座漂亮的银灰色机甲:“这就是您那天来救我时驾驶的机甲吗?” “嗯。” 路维尤斯好奇地看了看它:“我们回主星的时候,也能驾驶这个吗?” “你想驾驶它?”江误笑了笑:“我以为虫皇陛下会从主星派专门的飞艇和护卫队过来确保二皇子殿下的安全。” 路维尤斯轻声笑起来:“但我还没坐过它。”说完又补充道:“在我有意识的时候。” 江误没说话,他指尖在机甲上敲了敲,侧头看向趴在自己肩上的雌虫:“现在?” “现在?”路维尤斯有些惊讶:“没有通行证,任何飞行器和机甲都不能擅自离开基地。” 江误以前不觉得自己是个会带坏好孩子的人,但:“路维尤斯,你是副指挥官,你有权限给自己开一张通行证。” 路维尤斯笑了起来:“雄主……” 他舔了舔唇。江误相信他的雌君可能这么多年来都没用血统和军衔任性过哪怕一回,不过现在,那双宝石般的蓝眼睛里正闪动着跃跃欲试的光。 江误对上他的视线,忍不住弯起唇角,心也怦怦跳动起来,仿佛回到了十几岁的时候,他不再是那个沉默寡言只知道学习和工作的冷漠少年,而是一个和其他同龄人一样,挑战规则,只为了和自己喜欢的对象开心玩耍的少年。 江误握住了路维尤斯的手,带着他钻进了机甲的驾驶舱。 通行证很快就办理好了,他们离开基地的时候,除了检查员困惑的视线,没有得到任何阻碍。 “他肯定很不明白,为什么明天就要回到主星的路维尤斯少将会突然和他的雄主一起驾驶机甲离开基地。”路维尤斯看着窗外的景色,低声嘟囔。 江误放松地操纵着机甲,让它带着他们投入浩瀚的银河之中:“也可能他已经想到了,路维尤斯少将和他的雄主想要在宇宙之中来一场不会被任何虫打扰的约会。” 路维尤斯笑了,转头看着黑发雄虫:“这是约会吗?” “是的。” 次等星月的淡蓝月光温柔地照拂着周围的一切,星河如海,在他们四周铺开。 江误在这个地带停下了机甲,让其保持悬浮,然后离开了驾驶座,走到了路维尤斯面前。 他俯身,吻住了路维尤斯的唇。 路维尤斯抬起双臂,主动攀附住了江误的背,蓝眸中清醒的神色很快就迷雾所笼罩。 “雄主……”路维尤斯喃喃。 江误亲了亲他:“叫我的名字。” 路维尤斯神情微动:“江误……” 慢慢地,他们之间的姿势变成了路维尤斯坐在江误的大腿上。 宽敞的座椅足够容纳他们两个成年虫族,江误搂着路维尤斯的腰,让两人的胸膛紧贴着,隔着衣料,心跳也好似已交融到了一起。 路维尤斯。 他的雌君。 他的丈夫。 属于他的,他也属于的那个人——那只虫。这不重要,江误从来也不在乎这个。 他仰着头,放任坐在他大腿上的那个英俊的青年主动献吻。 青年还不擅长这件事,但那双眼里的渴望和情感已足够填补所有技术上的空缺。 呼吸的交缠,让他们之间的温度不断升高,仿佛有一团火在他们之间燃烧。不过这情况更像是他们彼此心中的火焰在此刻都再也无法抑制得漫延出来,将那火焰的温度又往上推了一层。 模糊地,江误听见了衣料摩擦的声音。 而他也顾不上再去阻止。 缥缈无垠的宇宙之间,温柔皎洁的异星月光之下,周身是漫天星河,这奇妙而浪漫的一切,在此刻不过是为了驾驶舱里发生的事情增色的背景板。 江误的手指触碰到了路维尤斯柔软温暖的皮肤,亲吻再一次继续了,衣料的摩擦声也再一次响起,不过这次是从江误自己身上发出来的。 江误一向洁身自好,哪怕在地球上的时候,也从未沾过男女之事。这让不少人背地里议论他是不是有什么身体方面的隐疾。但江误只是确确实实没有相关的想法而已。 他曾以为自己会一直那样直到死亡,永远都对虚拟作品里所说的“燃烧”一般的吸引力一无所知。 直到他遇见了真正能融化他的这把火。 “路维尤斯……” 雌虫在外表上与人类男性别无二致,但在这种时候,差距就体现了出来。 润滑的销量在虫族少得可怜是有原因的。 江误亲了亲路维尤斯,一手搂着他的背,那漂亮的肌肉和肩胛骨仿佛正是为他而生,与他掌心的纹路契合无比。 在路维尤斯发出祈求声时,江误在他的眉心落下一个虔诚到他自己都难以想象的吻。 火越烧越旺了,好像要把他的血液、骨肉全都烧干直至成灰。 而银发雌虫的眼泪和体温则是最完美的甘霖。 视野不断缩小,最后变成了一个小点,让江误只能看到自己最想看的那一部分。 结束的时候,江误将脸埋进了路维尤斯的颈窝,听见雌虫在他耳边抽泣着说:“雄主……我爱您……” “我也爱你。”江误闭上眼:“我爱你。” -- 次日,登上主星前来接他们的飞艇后,江误和路维尤斯就一起窝进了房间里。 尽管他们早已心意相通,但昨天的约会以后,他们彼此相处起来亲密且自然了许多。 路维尤斯不再是那副没有安全感的样子,像是一只被养熟了的猫,彻底展现出了黏人的一面。在房间里,就算不亲吻,他也总是要靠在江误身旁,拉拉江误的手,或者抱一下。 江误也很惊讶自己竟然能如此习惯路维尤斯的黏人,甚至……甘之如饴。 不如说,黏人的不止路维尤斯一个,江误自己也渴望着和路维尤斯有身体接触的感觉。 一切都很好,前所未有的幸福和轻松,如果数值条上那顽固的数字7能消失就更好了。 江误搂着路维尤斯,心不在焉地思考着到底还有什么让这只雌虫有所顾虑。 或许他们应该有一只虫崽。 这个念头出乎意料又理所当然地出现在了江误的脑海。 他皱了下眉。 成为父母这件事给他带来的反感,已经减淡了很多。但不可否认的是,它们依然存在,一想到就让江误的胃部发沉,一双双黑色的手如同镣铐,牢牢地抓着他的手腕脚踝,不允许他真的从那些过去中走出去。 “怎么了?”路维尤斯的声音很轻。 “嗯?”江误回过神。 “您看起来有所顾虑。”路维尤斯上半身趴在江误的身上,自然一眼就能看到雄虫的神情变化。他伸手摸了摸江误的眉心,抚平了那里的褶皱。 不是我有所顾虑,是我在思考什么让你有所顾虑,这才有所顾虑…… 有点像个绕口令。 江误舒展了眉毛,不过他觉得这是个好机会。虫崽这件事是横在他和路维尤斯面前的一道必过关口,就算这一次逃避过去,下一次也还是会以同样的方式挤上来。 “你想要虫崽吗?”江误说。 路维尤斯闻言,脸上一红。其实他对于虫崽的态度,更像是为了完成一项任务,毕竟身为虫皇,拥有继承人是必须的。不过如果是他和江误生虫崽,那一定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他眼睛闪着光,刚想点头,却忽然意识到,江误皱眉烦恼的原因,正是这个。 难道……江误不想要虫崽吗? 这在虫族社会并不稀奇,雄虫都是贪图享乐的生物,虫崽这种需要责任心和细心照顾的小东西与他们的享乐理念很不适配。 可是,江误并不是那种贪图享乐的雄虫。 或许他只是不喜欢虫崽。 路维尤斯低声道:“您讨厌虫崽吗?” 江误摸了摸他的头发,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 路维尤斯心里有些失望,他看着江误,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雄主。” 江误看向他。 “您可以和我说的。”路维尤斯说。 江误弯了弯唇:“说什么?” “您心里的顾虑,还有想法,都可以告诉我。” 江误摸了摸自己的脸,看来在虫族的这段时间他的确懈怠了,如果还在地球上,他能保证哪怕是这世界上最亲密的人在他面前,也无法看出他的哪怕一点点情绪。 “没什么。”江误说。 路维尤斯咬了咬下唇。江误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自己不应该再不识趣地继续往前,去触碰江误划下的那条边界线。 可他还是做了:“雄主,您不信任我吗?” 江误一愣,低头看去,趴在他胸前的银发雌虫撑起身子坐了起来,蓝色的眼睛看上去有些伤心。 不信任? 路维尤斯怎么会得出这个结论? 江误有点好笑,但他抿起唇的时候,唇角却没有顺利地弯起一个弧度。 “为什么这么说?”江误问。 “您从来不告诉我您的感受,不告诉我您心里在想什么。”路维尤斯伸出手,抚摸着江误的嘴唇和下巴:“我不喜欢这种感觉,在您失落、不安、焦躁的时候,却无法帮助您。您不愿意让我帮助您吗?” 江误愣住。 ——“不要告诉任何人你的想法,更不能向任何人暴露你的软肋。” ——“这个世界上,你唯一能相信的人,只有你自己。” ——“没有人会真正关心你,人们关心的只有你能为他们提供的利益。” 事实上,在地球上活了这么多年,江误最大的感受是:父亲教导他的这些冷血又冷酷的话语其实一点儿都没有错,这也正是他年纪轻轻却能不断向上爬的原因。 所以现在,面对眼前雌虫不加掩饰的关心时,江误一时间竟然不知说什么好,面无表情的脸上一片空白。 这一刻,江误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路维尤斯的黑化值仍然没有清零。 因为他关心着江误,他希望江误能向他坦诚,他想要安慰、保护江误。 一道细细的暖流钻入了江误的胸膛,让他的心颤抖起来。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酸涩、柔软、脆弱——还有被潜藏了太久的孤独和伤心终于被注意到的欢欣喜悦。 在父亲的教导下,他的确不曾遭受过巨大的伤害,他让自己心如磐石,借此躲避了所有的恶意。 没有伤害,却也没有爱。 什么都没有。 江误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冰冷,也早已接受了注定的孤独,毕竟他在很早很早的时候,就不是个会哭叫吵闹着无法接受现实的小孩子了。直到现在,一缕阳光随着路维尤斯的话语照进了他的心脏,久违的温暖化开了他冰冷的心房,也让另一部分被他遗忘了的记忆破冰而出,重新涌入他的脑海。 他想起了母亲的微笑,想起了母亲温暖的手,想起了小时候被抱在怀里站在游乐园旁,握着一只气球看着蓝天白云时感受到的最简单的幸福。 无数次重复的梦魇里,躺在一片血泊中的母亲朝他伸出手,声音凄厉地诅咒他:“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冷血的儿子,你应该去死!” 阵阵刺痛传来。 “雄主。”路维尤斯握住了江误的手,然后慢慢地挪到了他身边,将他拥进了怀里,笨拙地安慰道:“我在这里……” 可梦魇挥散,真正的记忆里,母亲拉着他的手,温柔地笑着:“小误,总有一天,你会遇见自己喜欢的那个人,到时候,你一定会得到更多更美好的幸福。” 江误想,自己一定比想象中流露出了更多的伤心。 不过,展现脆弱的感觉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只是陌生又奇怪而已。 而且,被拥抱被安抚的感觉真的很好…… 江误回搂住路维尤斯的腰,慢慢地吐出一口气。 “我不想要虫崽,不是因为我讨厌虫崽。”江误轻声说:“我只是担心我无法当好……雄父。” 知道江误不是讨厌虫崽,路维尤斯的心放了下去,他松了口气,笑了起来:“您一定会是个好雄父的。” 江误没说话。 路维尤斯摸着他的头发,过了一会儿,轻声问:“您愿意和我说说吗?” 江误顿住,然后点了点头。 他曾以为自己是个不需要倾诉的人,他可以独自处理好所有事情,理所当然包括自己的情绪。 可这么多年,江误的心里实在积攒承受了太多太多,而他毕竟只是血肉之躯,也有喜怒哀乐。 这些被压抑了太久的东西,时隔数年,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接受、容纳它们的地方。 一个可以信任的对象。 一个可以接受他所有的灵魂。 江误几乎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而且这件事说来有点好笑,他的家庭虽然病态,但是虫族扭曲的社会制度下,他的家庭甚至已经算得上健康的一员。 他敢保证,路维尤斯的家庭比他的要病态的多。 可路维尤斯认真地听着,然后吻他,一遍又一遍,好像想要借助这种方式,抚平他内心的旧疤痕,或是亲吻那个在他叙述里,不得不咬牙独自成熟起来的小男孩。 最后,江误翻过身,压在了路维尤斯身上,抢回了亲吻的主动权。 他看着身下的雌虫,皱着眉:“我不会是个好雄父的,我冷血又冷漠。” “您不是。”路维尤斯笑着抚摸他的脸,眼睛里闪动着温柔的光:“是您拯救了我。” 江误凝视着他的眼睛,某一刻,他好似真的掉进了那片蓝色的温柔湖泊。 “不。”江误笑了,他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好似身后的阴霾终于被阳光照耀:“是你拯救了我,路维尤斯。” “叮咚。” 一声机械提示音响起。江误侧头看去,一只白色光球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半空之中,正在慢慢消散。 “检测到任务对象黑化值已清空,您已成功完成任务,是否确认停留在当前世界?” 江误搂进了怀中的身体,笑了笑:“确认。” “了解。”光球越来越淡:“系统已成功解绑……” 003的身形彻底消失,江误看着那白色的光芒,心中无声道谢。 谢谢,让我拥有第二次生命。 谢谢,让我遇见了他。 “所以,雄主,您想不想要虫崽?”怀里,路维尤斯眨了眨眼。 江误眼中仍然有些犹豫。他低下头,手掌抚过身下雌虫紧实的小腹,想象着这里面孕育着属于他的孩子的景象…… 很诱人。 “想。”江误闭了闭眼:“我想要你的虫崽。” 路维尤斯笑起来:“也是您的。” 江误轻笑着:“现在开始努力?” 路维尤斯耳朵红了,但眼神中的期待没有任何掩饰。他点了点头,放松身体:“我属于您。” 江误唯一想做的就是翻过他的身体,并给他一个深深的标记。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第31章 番外 我为你停留 虫族主星医院。 顶层的vip病房内,路维尤斯脸色苍白,失魂落魄地望着眼前躺在病床上、双眼紧闭的雄虫。 “十分抱歉,殿下。”负责管理次等星军区的鲁德尔上将在一旁沉声道:“这是我们的失职,请您谅解。” “我的雄主现在昏迷不醒,你要我怎么谅解!”路维尤斯提高了声音,怒火和担忧交替着涌上他的胸膛,让他再难抑制自己的情绪。 一周前,江误告诉他,要以机甲研究员的身份前往次等星系开会。路维尤斯本想跟他一起,奈何公务缠身,实在无法随心所欲。 加上会议总共也就两天的时间,在江误温柔的安抚下,路维尤斯这才勉强点头同意。 谁知就两天的时间,江误就出了意外。 根据鲁德尔上将所言,江误是在离开会议室的走廊上,不慎被负责研究变异植物的药物研究员撞到。当时那个研究员手里正拿着最新研究出来的新植物种类,实在太过兴奋,所以没有看路。 结果是,江误很不幸地中了招,因为植物的作用当场昏迷,从一周前到现在被送到主星医院,都一直没有醒来。 植物医学界的专家们换了一批又一批,然而无论是有权威的还是没权威的,年轻的还是年老的,都告诉了路维尤斯同一件事——这种植物的种类实在太新,能够进行针对性治疗的药物还没研发出来,现在,他们也拿不出任何的解决方法。 这消息几乎要让路维尤斯疯了。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闭了闭眼,再度在江误病床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紧握住雄虫搭在床边上的苍白的手。 雄主,您快醒来。 我本来想在您回来的时候,告诉您一个好消息的。可您现在却…… 尽管虫族的医学科技水平在近几百年已得到了飞速发展,但治不好的疑难杂症依旧多如牛毛。一想到江误很可能就这么沉睡不醒,路维尤斯就恨不得把那个拿着植物到处乱跑的混蛋抓过来杀了。 “我能理解您现在的心情。”鲁德尔上将道:“但这件事我必须向您汇报。” “说。”路维尤斯道。 “是有关那株新型变异植物的。现在关于这株植物的研究已经有了新的进展,这株植物是由睡眠草和噩梦草结合繁衍而成的,研究出它的研究员为其起名为梦魇草。所以,江误阁下目前很可能正身陷噩梦,才一直无法醒来。” “梦魇草。”路维尤斯皱起眉头,他紧盯着床上的雄虫:“现在的解决方法是什么?” “如果这株植物的效果真如那名研究员所言,是将虫困在噩梦之中的话,那么我们外界能起的作用微乎其微,只能依靠江误阁下自己的力量醒来。” “一堆废话!” 路维尤斯终于爆发了,他将手里的光脑狠狠砸在地板上:“滚出去!” 鲁德尔上将比路维尤斯年长,军衔也要更高,是军部元老级别的军官,哪怕是虫帝来了也要对他有礼三分,但此时他并没有追究路维尤斯的无礼,反而十分同情地看了眼前年轻的雌虫一眼。 江误阁下身为s级雄虫,却一心只爱路维尤斯殿下,并亲口在众虫面前许下了一雄一雌制的承诺,婚后他们更是恩爱有加,让帝国不少虫都眼红羡慕不已。 然而现在,江误却因一个研究员的愚蠢错误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而路维尤斯对此无计可施,只能等待。 换了谁来,都是要崩溃的。 鲁德尔上将轻轻叹了口气,离开了病房。 路维尤斯抓着江误的手,额头抵着雄虫的手背,眼泪悄无声息地落下。 不知过了多久,他脑海一片昏沉,多日未得休息的大脑在此时终于彻底宣告罢工。他靠着江误,睡了过去。 -- 下雨了。 路旁公园的湖面上起了一层朦胧的雾。天空灰蒙蒙的,世界冷清,这个路段清静至极,偶尔听见的零星声响,也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 江误将车停在路边,按下车窗,将手里的烟点燃又掐灭。他静静地看着那星点火光挣扎着在自己的指尖熄灭,最后就连那点刺痛也消逝不见。 今天过得不太顺利,原本板上钉钉的合同告吹,各种零碎的人事物不断地扰乱着江误的思绪,让他无法顺利完成自己的工作。 他应该感觉失落、烦躁、恼火。 但他的心里什么都没有。 胸膛里好像有一个大洞,所有的情感,无论喜怒还是哀乐,掉进了他的身体里,都会被这个大洞所吞噬,最后留给他的只有一片空虚。 好无聊。 每一天,每一天都好无聊。 不过相较于此前连夜的噩梦,以及梦里不绝于耳的咒骂,无聊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江误重新升起车窗。他本想抽支烟缓解一下心情,但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江……误?” 车窗彻底关严以前,一道带着试探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 江误停下动作,看向窗外,随即愣住。 站在他车边上的,是一个高挑英俊的银发男人,他身着类似军装的制服,但江误从未见过类似的款式,看着倒更像是西方那边的军队。他皮肤白皙,五官深邃,那双蓝眼睛在雨水之中仿佛被浸润的宝石,闪着动人的光。 他站在雨中,目光直勾勾地望着江误,脸上有茫然、有失措、更多的还是不加掩饰的欢喜。 “雄主,我一直在找您。”男人擦了擦脸上的雨水:“这里是哪里?我……” 江误打断了他的话:“你是谁?” 这简单的三个字却好像对男人造成了巨大的打击,他的蓝眼睛慌张失措地看着江误:“雄主?您不记得我了吗?” 雄主。 这是什么称呼。 江误有种被精神病缠上的感觉,他不想再理睬这个莫名其妙的陌生人,于是伸手关严了车窗。正想发动车子,他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再一次飘向了车窗外。 那人依然站在原地,低着头,头发和衣服都被雨水淋湿了,可他却好像一点儿都不在乎,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好像还没从江误刚才说出的话里缓过神。 不知道为什么,江误总有种不能将这个人丢在这里不管的感觉。 他什么时候成慈善家了,随便见到个胡言乱语的陌生人,都要心软一下? 虽说这个陌生人长得是挺好看,很合他胃口就是了。 但一想到自己真的和他在一起,然后走到相看两相厌,互相厌恶互相仇视,最后—— 最后如同他的父亲和母亲那般,死亡、咒骂、枯萎…… 江误觉得一阵恶心。 他发动车子,沿路径直向前离开。 五分钟后,江误发现自己又掉头回了湖边。 那个穿着奇装异服的银发男人仍然呆呆地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他不冷吗? 不怕感冒吗? 江误皱了皱眉,打开车门,拿起一把伞,撑开,一步步走到了男人身边。 在雨水的掩盖下,江误的脚步声几近于无。但那男人却在江误快要接近的瞬间便猛地转身,敏锐的像是一只野兽。 不过,这只野兽在看清江误的模样后,就重新变回了原先无助顺从的模样。 “雄主……”男人小声地喊,眼里尽是藏不住的委屈:“我还以为您不要我了。”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 “你认错人了。”江误这么说着,手上的伞却朝男人那边偏了偏。 男人听到这句话后,看起来更伤心了。 为什么。 江误被那双蓝眸望着,陷入了一阵前所未有的混乱。 就在几分钟前,他还感觉空荡麻木的胸膛此时被一阵温暖的洋流充盈,那洋流裹挟着对他而言完全陌生的感情,反复来回地冲刷着他内心深处被冰冻的角落。 为什么他会对眼前的人有这样的感觉? “你叫什么名字?”江误紧盯着男人。 “路维尤斯。”男人轻声道:“我叫路维尤斯。” -- 江误将全身被雨淋得湿透的路维尤斯领进自己的顶层公寓。 这个银发男人看起来像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那双眼睛无论看到什么,都充满了好奇。 车子、手机、街道……等等等等,仿佛一个幼儿园小朋友。 更神奇的是,在江误的追问下,这个对他而言分明完全陌生的男人,却真的准确无误地说出了他所有的喜好。 那些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他母亲,不再可能有第二个人知道的事情。 在路维尤斯走进浴室洗澡的时候,江误坐在客厅沙发上,思考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却怎么想怎么觉得荒唐。 因为此时此刻,摆在他眼前的唯一解释,就是这个叫做路维尤斯的银发男人,是被他遗忘了的,他的爱人。 可是怎么可能? 江误按了按眉心,浴室的门在这时打开。 他抬起头,正想开口告诉路维尤斯客房的位置,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在了原地。 “你怎么……”江误别开眼,发现自己竟然因为看了一个男人,而耳根发烫。这可真是前所未有:“你至少应该围个毛巾。” “围毛巾?”路维尤斯的声音听起来却很困惑,过了一会儿,他才明白了江误的意思,小声道:“抱歉,我没有找到换洗衣服。” “是我的疏忽。”江误这么说着,视线刻意避开了路维尤斯的方向,匆忙走进衣帽间,在里面随意找了两件宽松的衣物,又拆了条新的内衣,扔给了路维尤斯。 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响在他身后响起。过了一会儿,身后传来一声“好了”,江误这才松了口气。 他让路维尤斯坐到了沙发上,他自己则坐到了路维尤斯旁边。 这个距离下,他能将对方的长相看得更加清楚。这是一副有些冷峻高傲的眉眼,但望向他的时候,却总是温柔的。 “你一直叫我雄主。”江误选了一个最想知道的问题作为开场:“这个称呼是什么意思?” 路维尤斯的手指在裤子上收紧,这代表他很紧张。 “告诉我实话。”江误道。 “您……”路维尤斯的声音很轻:“是我的雄主,我的伴侣。” 伴侣。 “你是我爱人?” “人?” 路维尤斯的眼里再度露出茫然,这让江误感觉很荒唐。手机和车子就算了,他不会连“人类”都不知道吧? “我的丈夫。”江误换了种说法。 路维尤斯理解了,然后点了点头。 胡扯八道。 他突然多出来一个丈夫,且他本人完全不知情? 这根本不可能。 但更让江误无法解释的,是他内心的感受。 他能感觉到,他已经相信了这个说法,并且也的确对这个男人,有着从未有过的特殊情感。 甚至,可以说是依恋。 困惑。 无法理解。 他本应不需要任何感情。 江误沉默了下去,而在这时,路维尤斯忽然张开了手臂,将他紧紧抱在了怀里。 江误愣了一下,手搭在路维尤斯的小臂上,却没有推开他。 这个男人身上的气味、体温,都让他感觉好舒服。 很有归属感。 “家”。 江误的呼吸变得急促,他闭上眼,仿佛有什么被他遗忘了的、怎么都想不起来的东西在他的脑海里不停地横冲直撞。 他还是想不起来,怎么努力,那部分都是一片空白。 但没关系。 因为一股他从未尝到过的、前所未有的庞大又柔软的感情,正随着这个拥抱,不断地膨胀,直至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 母亲过世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过类似的体验了。 江误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忘了这种温暖。 原来它只是悄悄藏到了他心中的角落里。 “雄主……江误……”路维尤斯小声地说:“我还以为永远都见不到您了。” 江误眨了下眼睛,下意识问:“为什么?” “那株该死的植物。”路维尤斯说到这句话的时候,有些咬牙切齿:“您一直在睡觉,他们说您有可能再也不会醒了。我……好害怕……” 江误感觉到路维尤斯把脸埋进了自己的颈窝里,温热的呼吸和湿润的泪水一同接触到了他的皮肤。 一瞬间他的心里也升起了酸涩的刺痛感。 他抬起手,慢慢地回抱住了怀里的男人。 在他的手臂圈住温热身体的时候,一种满足感流遍了全身。 耳边好像有个声音在告诉他:这才是对的。 他甚至没想起来问路维尤斯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静静地抱着怀里的银发男人,手掌无意识地在对方的后颈上轻抚着。 路维尤斯眯起眼,发出了小动物一般的细小声音。 江误道:“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这句话他用的语气很平,听起来像是个陈述句。以至于路维尤斯过了一会儿,才道:“是的,我爱您,雄……江误。” “这个雄主,是不是和老公是一个意思。”江误的指尖拨弄着路维尤斯的银发,他发现这个男人身上的每个部分都让他感觉喜欢。 “老……公?” “丈夫。” “对。”路维尤斯的声音轻轻的:“您是我的老公。” 操。 江误少有地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他更紧地搂住了路维尤斯的腰。 “告诉我所有我不记得的事情。”江误道:“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 这一天,他们都睡得很晚,但一直到入睡,他们都没有分开过,一直牵着手,拥抱着,仿佛他们身体的某个部分已经长在了一起,无法分离。 路维尤斯断断续续地和江误说了很多。虫族、主星、帝国…… 江误越听越觉得不可思议,但神奇的是,哪怕内容再荒谬,他也没有觉得路维尤斯是在撒谎骗他,一点都没有。 他们因为意外相遇,原本只是互相利用,却到底被彼此吸引,最终相爱。 在路维尤斯的叙述里,他似乎还在那个陌生的世界里找到了自己的热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困在公司的事务里变得冷漠麻木。 娶了路维尤斯的江误,最终得到了他的幸福。 他们在床上睡着以前,江误听见路维尤斯蜷缩在自己的怀里,小声地说:“原来您来自于另一个世界……您会不会还是觉得自己的家乡好,不愿意再回来了?” 江误的内心一阵刺痛。 他会吗? 换种说法,他会为了一段他此前从未信任过的“爱情”,离开他现在拥有的一切,孤身前往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吗? 江误收紧了手臂。 不知为何,答案早已出现在他心中。 -- 路维尤斯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他愣愣地看着眼前雪白的天花板,过了一会儿,梦里的一幕幕如同电影放映般在他眼前回放。 江误。 他的雄主,他最爱的雄虫。 竟然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 而那个世界,才是江误的家乡,他的归属地,他在那里长大,拥有的一切,也都在那里停放。 路维尤斯的心里涌上一阵不安,而这种感觉,自从他们从废星回来,他就已经很久没感觉到了。 “路维尤斯。” 熟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些许沙哑。 路维尤斯闻声,猛地转过头。 江误笑着站在床边,脸色因长时间昏迷还有些苍白,但这的的确确就是江误,清醒的江误,他最熟悉的江误。 “雄主。”路维尤斯眼中再度涌现出泪水,他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想来是江误醒来后将他抱到床上的——然后扑向了眼前的雄虫。 江误稳稳地接住了他,柑橘的气息萦绕在他们周围,将路维尤斯身体里的紧张尽数释放了出来。 “您醒了。”路维尤斯道:“您真的醒了。” 江误抱着他,低声道:“你都去找我了,我怎么可能不醒。” 路维尤斯瞳孔微缩,抬头看向他:“那些……都是真的吗?” 江误点头,笑着说:“你现在已经知道我最大的秘密了。” 路维尤斯抿起唇,手指抓着江误的衣服,眸中闪过一抹脆弱。 这抹情绪并没有被忽视。江误抚摸着他的脸,在他鼻尖轻轻一吻。 “路维尤斯,你永远都不用担心我会离开你。”江误道:“我是为你而来,也是为了你而留下。你说,你担心我会思念家乡,但是路维尤斯,你是我的丈夫,我的雌君,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我只会思念你……” 路维尤斯的眼泪滚滚落下。 他用力点着头,吻住了江误的唇。 “我是您的家。”路维尤斯想起了江误说过的,他家里的那些事情,满是泪水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有我在,您永远不用再漂泊。” 江误轻笑着回吻他:“我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 路维尤斯却轻轻地摇了摇头:“您不知道。” 江误脸上露出一丝短暂的困惑,下一刻,他感觉到路维尤斯握住了他的手,然后,让他的手掌和路维尤斯紧实的腹部相触。 意识到这个部位对雌虫而言代表着什么的时候,江误先是震惊,旋即是一种无法言喻的喜悦和感动。 他与路维尤斯对视,几乎无法说出任何一句话。 银发蓝眼的雌虫微笑的看着他:“我本想在您开完会回来的那天告诉您的。雄主,我们的家庭成员要多一位了。” 江误紧紧地抱住了路维尤斯,在雌虫的唇和脸上反复亲吻着。 他的雌君、他的丈夫、他的珍宝。 他的归属之地,他的“家”。 “我爱你……” 曾以为永不会拥有的温柔感情填充了内心的每一个空隙,江误清楚的知道,从此以后,他永不会再孤独。 第1章 讨厌他 时值秋末,天高气爽。郊外的赛车场被满山红枫围绕着,美不胜收。 车道旁,莫铭朗从一辆亮红色的bmw里钻了出来,他摘下头盔,一滴汗水顺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滑落。身上的黑色赛车外套拉链敞开着,紧身衣让形状饱满漂亮的胸腹肌一览无余。 他随意地抬手擦去脸上的汗,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了一包被压得不成样子的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根来,衔在唇边。 一只打火机恰到好处地从旁边递了过来,莫铭朗看过去,正对上付岩的笑脸。 “心情不好?”付岩的胳膊肘随意搭在bmw的车顶上,给莫铭朗点完烟后,又给自己点了一根。 莫铭朗抽了口烟,耸耸肩:“又没什么好事。” 付岩眯眼笑了笑:“是么?我还以为上个月边氏破产的消息能让莫少心情愉快一阵子呢。” 莫铭朗“啧”了一声。 按理来说是这样的。 上个月,边氏宣告破产,边氏的总裁边阔也从身家过亿的天之骄子一朝沦为背负债务无数的穷光蛋。 虽然幸灾乐祸并不是什么传统美德,但如果倒霉的是你认识了十六年的死对头,不开瓶香槟庆祝一下那完全是对不起自己这十六年来长情的努力。 从十岁那年认识边阔起,莫铭朗就再也没在这个人的面前抬起头来过。 明明只是个没有任何家世背景、无父无母的穷小鬼,却凭借着所谓“神童”的名号得到了莫家家主、莫铭朗的父亲莫城昂的青睐,住进了莫家的主宅,连莫铭朗的母亲都对边阔青睐有加。 于是从那天起,莫铭朗就一直在边阔的阴影下生活着。 无论他做什么、怎么做,在莫城昂的眼里都是不如边阔半分好的。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从小学到高中,所有的成绩表都是清一色的年级第一,多次跳级也没造成半分影响。不止是学业,早在十三岁跳级上高中后,边阔就开始跟在莫城昂身后学习有关企业管理的一切知识。饭桌上的聊天,莫城昂对着莫铭朗这个亲儿子总是各种责备,转到边阔身上,却尽是欣赏,他们的聊天中充满了各种莫铭朗听都听不明白的专业名词。 莫铭朗时常因此感到烦躁,每次他们的聊天开始,他就会用各种借口离开饭桌,而留在他背后的总是一声来自于父亲的失望叹息。 这让他讨厌父亲,更讨厌边阔。 后来,边阔上了大学。莫铭朗以为事情会变好一点,可结果是,他升上的高中也是边阔曾经上过的高中,因为边阔的省状元身份,莫铭朗被迫看了三年写满了他名字和赞誉的横幅。 甚至在他毕业那年的夏天,边阔还以学长的身份回到了高中做演讲。 莫铭朗穿着校服,站在台下,抬头看着西装革履的边阔站在台上,站在麦克风后面,用那张永远云淡风轻的脸一个字一个字的叙述那些狗屎内容。 明明是同龄,明明在一个环境下长大,明明他的身份和背景都要远超边阔,可莫铭朗站在边阔面前时,总是感觉比这个青年要矮上一截。 时至今日,莫铭朗都能清楚地记得,演讲结束后,边阔松开了麦克风,低下头,平静地扫了他一眼。 就像是他一直知道他站在那里。 那个场景无数次地钻进过莫铭朗的梦里。年轻的时候,梦里的他冲上了演讲台,抓住了边阔的西装,撕开了他永远完美无缺的伪装,用拳头将那张漂亮的脸染成了青紫的颜色。 后来,场景就开始变了。 莫铭朗的关注点不再是青年云淡风轻的俊美脸庞,而是白皙光洁的肌肤,形状分明的锁骨,被扯开的西装外套和白色衬衫,衣料下是紧致的胸腹肌肉。 他的手掌从缝隙中钻入,不是用拳头,而是用指尖和指腹,以温柔的力道揉碎那张鲜有波澜的脸。 莫铭朗不喜欢那些梦,他很确定自己对边阔的厌恶甚至是恨意,他恨不得这个男人从未出现在他的生命里,在现实里,如果有机会,他只可能用拳头而不是手掌去碾碎对方。 但不可否认,那些梦的确让他无比兴奋,兴奋到无以言表的地步。他甚至有理由怀疑,那些年来他身边一直没有过任何人,罪魁祸首就是那些梦。因为无论是漂亮性感的女人还是高挑英俊的男人,没有谁的调情能像这样拨动他身体里那根掌管着他欲望的弦。 唯一可以与之比拟的,也就是在赛道上将油门踩到底的时刻。 上了大学后,莫铭朗不顾家里反对,执意选了个很远的大学,离家里,离边阔都远远的。 这两年算是他人生中难得清静的两年。 是的,只有两年,因为两年后,边阔毕业了,还到了莫铭朗的城市开始创业。 莫铭朗一度以为这是有意为之,后来才从父亲口中得知他所在的城市从今年开始搞创业扶助。只能说算他倒霉了。 大四实习的时候,为了实习章,他还被迫去边阔的公司实习了一个月。当然,也是因为莫城昂的要求。 好在只有一个月。而且边阔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识趣”,这一个月里,几乎没出现在莫铭朗眼前过,给莫铭朗盖章时也很爽快。 再后来…… 他们都毕业了,都进了公司,却阴差阳错——或者说是莫铭朗的有意为之下,成了竞争对手。 几乎所有在圈子里的人都知道,莫铭朗和边阔不对盘。 莫铭朗最讨厌的人,就是边阔。 所以他的好哥们付岩说得没错,边阔这个一直高高地飞在他头顶上俯视他的混蛋现在破产了,回到了本应该在的泥潭里,莫铭朗应该高兴才是。 可他真的高兴不起来。 一周前,莫铭朗在酒后失足从楼梯上摔了下去,当场身亡。但一个自称003的系统给了他第二次机会,告诉他,只要完成任务,清除任务目标的黑化值,就能得到第二次重生的机会。 莫铭朗自然是选择了接受。 可他是真的没想到,他的任务对象,竟然是他讨厌了十六年的边阔…… 第2章 外人 将赛车交给维护员后,莫铭朗拒绝了付岩晚上出去找乐子的邀请,回到了自己在市中心的公寓。 一场赛车比赛后,没什么比满是热水和浴盐的浴缸更能融化疲惫的了。 放好音乐,莫铭朗扯下了身上的浴袍,在浴缸里躺了下来,舒服地吐出一口气。 他在一片热气中眯着眼调出了数值条。003告诉他,他随时可以通过这两个数值条来查看自己的任务进度和与任务对象的关系远近。 任务对象当前厌恶值:3% 任务对象当前黑化度:78% 先前看到这两个数字的时候,莫铭朗一度以为系统是不是出了什么bug。 但系统再三向他保证,这些数值出自于管理局,绝对权威,绝对可信。 所以…… 莫铭朗一直以为他对边阔的这份讨厌是双向的,但从数值条上来看,边阔并不怎么讨厌他,事实上,这个数字完全可以算得上“友好”。 至于黑化值,据莫铭朗所知,边阔来到他家以后,几乎没有受过什么挫折,他是个近乎完美的天之骄子,是无所不能的年轻天才。 不过也可能正因如此,在遭遇“破产”这样的失败后,边阔的黑化值才会有这么多? 莫铭朗很清楚自己该干什么,无非就是帮助破产的边阔重新站起来。 虽然一点儿都不想帮助边阔,但莫铭朗也不是什么喜欢干损人不利己的事情的人。在自己的生命和帮助自己的死对头重振旗鼓之间,他宁愿选择后者。 而且他也很好奇,为什么这么些年的“针锋相对”下来,边阔对自己的厌恶值会这么低。公平客观的说,莫铭朗对边阔的态度一直很恶劣,在家里的时候是,长大后在商场上更是。位置互换的话,莫铭朗一定恨死边阔了,可事实是,边阔一点都不在乎。 不在乎……为什么这三个字比讨厌更让莫铭朗感觉烦躁…… 算了,明天再想吧。 明天是莫父的生日,按照惯例,他们家会在主宅举办生日宴,只邀请些关系较近的亲戚朋友。这些年来无论他们关系如何,边阔都没缺席过一次。 蒸腾的热气中,莫铭朗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 ——我很确定您患上了严重的焦虑症。 明亮的治疗室里,传闻中业内最具权威的心理医生这么对他说。 边阔甚至还能记得医生身上那股令他烦躁的消毒水味。 他翻了个身,剧烈的头疼让他无法继续在这张宽阔柔软的大床上继续入睡,窗外传来海浪翻涌的声音,四周寂静,昏暗的室内只有床头柜上的电子钟勉强算得上是一点光源。 三点四十六分。 今天睡了两个小时,也算是很不错了。 边阔叹了口气,强迫自己闭了会儿眼睛,然后坐起身,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一堆文件中翻出了止痛药。 上个月体检过后,他的私人医生警告他,不能再继续这样过度服用止痛药,否则会药物上瘾。边阔到底是惜命的人,除非是今天这种拿斧子把头劈开要更好的疼痛,不然他不会再碰那些药。 医生,医生。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他的生命里开始充满了医生? 边阔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吃了药后,便离开了卧室。 此时此刻,凌晨三点的海边别墅里,边阔坐在客厅的大沙发上,透过开放式阳台望着在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海面。 茶几上的手机亮起,边阔不用看,便知道是来自法院、来自合伙人、来自各方人士发来的或催债或询问的短信。 他低头揉了揉眉心。 这座海边别墅是边阔在二十四岁买下的房产之一,而在二十六岁的现在,他即将失去所有的一切。 太快了。 这段时间里,边阔无数次地自问过,为什么能如此轻易地忽视掉合同里那个明显到不能再明显的陷阱,但当时他的头疼实在是太厉害了,也可能是因为心理医生口中的“重度焦虑症”,总而言之,他在那时做出了一个不明智的选择。 而他现在落得这般田地,完全是咎由自取。 止痛药还没生效。 边阔向后靠进沙发柔软的靠背里,望着眼前的海面,心中一片空荡。 在他的记忆里,他的亲生父母是一对酒鬼赌鬼,每天都把屋子里闹得鸡犬不宁,最后酒后驾车回家的过程中撞上了路边的树,当场身亡。 葬礼上,边阔没掉一滴眼泪。这不是什么值得伤心的事情,事实证明,他的人生也的确在这之后迎来了巨大转折。他被莫家家主莫城昂看中,住进了莫家,虽然没有手续,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已成为了莫家的养子。 边阔在莫家的帮助下,成功地完成了自己的学业,从大学毕业后创立了自己的公司,几年的努力后,身家过亿,那时他真的觉得自己已经摆脱了过去的一切。钱不是万能的,也不是什么都买得到,至少,他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只能无助地躲在房间里哭泣的小孩。 可现在…… 什么都没了。 也不是什么都没了,至少还有一屁股债呢。 现在自己这副惨样,莫铭朗知道了一定很开心,说不定正在哪里和朋友们开心地庆祝,庆祝自己这个讨人厌的死对头终于得到了“报应”。 想起莫铭朗,边阔的唇边有了一丝笑意。 虽然莫铭朗讨厌他讨厌的要死,莫城昂和莫夫人也从来没说过收养他的话,但边阔的心里,一直偷偷地把这个英俊的少年当成自己的弟弟。 他小时候也想要和莫铭朗亲近,但得到的回应总是厌恶的眼神和不耐的话语,后来边阔逐渐明白,自己保持距离,不在莫铭朗面前出现,才是对方真正想要的东西。他也顺从地接受了。 今天是莫城昂的生日宴,在莫家的主宅。莫父对他有很深的恩情,虽然边阔疲惫得要命,一点儿也不想离开这座别墅,但他必须要回去。 只是为了道贺。 虽然现在他已是举步维艰的境地,但边阔从没想过要求助于莫家。 当年他和莫铭朗在生意上有竞争时,他就因此纠结过一次,但是莫城昂打电话告诉他没必要在意这些,话里明示暗示都在表明,不必把自己当成莫家的人。 当年他们帮助边阔,不过是好心而已,自始至终,边阔在他们心里都不是家人。 这个边界线划分得很明确,就像无论他多么优秀,他们都从未要真正收养他一样。边阔是外人,他现在已有自知之明。 他按了按自己的眉心,看着海面,静静等待着日出的到来。 第3章 烦躁 下午四点二十分,边阔的车驶入了莫家主宅的庭院。 他走下车,一眼就看到了莫铭朗。 男人身材高大,肩宽腿长,套着一件紫白相间的运动外套,里面套了件毛衣,黑色短发干净利落。大约只是家庭聚会的缘故,莫铭朗的穿着也随意了很多,宽大修长的手指夹着一根点燃了的香烟,狭长的桃花眼在四周扫视着,不知在看什么。 他懒洋洋的靠着门口的柱子,衣服下包裹着的肌肉匀称有力,仿佛一头正在休息的大型猫科动物,英俊得让人无法移开眼睛。 边阔不自觉地舔了下嘴唇,然后在莫铭朗注意到自己的视线以前移开了目光。无论莫铭朗怎么想,他并不想和莫铭朗产生什么冲突。 虽然他本身的存在,大概就已足够触怒对方了。 停好了车,边阔大步走向主宅的大门,努力忽视男人的存在。 往常莫铭朗看到他,要么冷哼一声,要么同样装作没看到。自从边阔“识趣”地拉开他们的距离以后,他们就很少有真正的争执或者冲突发生了。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在他经过的时候,莫铭朗竟然主动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与失眠又服药所以手脚冰冷的边阔不同,男人的手掌宽大且温暖,大约是天天泡在车库里的缘故,掌心有些微微的粗糙。 “喂。” -- 看到边阔从车上走下来的时候,莫铭朗才真实地意识到自己已经有多久没见过边阔了。 边阔仍然是那副让他讨厌得要命的冷淡模样,皮肤白得几乎有些病态,黑发柔软蓬松,眼睛半垂着,看起来漫不经心,什么都不被他放在眼里。 破产后的这个月,莫铭朗不用想都知道边阔一定过得很糟糕,但男人看着除了瘦了一点儿以外,看不出其他任何端倪。 还是那么完美无缺。 不爽。 这股不爽的心情在边阔面无表情地无视他径直走向主宅大门的时候达到了极致。 莫铭朗伸出手,一把握住了边阔的手腕,皱着眉“喂”了一声。 边阔停下了步子,脸上浮现出一丝惊讶,他扭头看向莫铭朗:“莫少。” 听起来格外生疏。 真装……真讨厌。 莫铭朗上下扫了边阔两眼,唇边勾起一个算不上友好的弧度:“边总,最近过得怎么样?” 这个带有明显嘲讽之意的问题并没能让边阔脸上的神情有分毫改变。他平静道:“很好,劳烦莫少挂心了。” 莫铭朗冷哼一声:“你是我见过撒谎最差劲的人。” 边阔笑了笑:“是莫总让你来找我的吗?” 莫铭朗皱眉:“和我爸有什么关系。” 边阔道:“我觉得你不会在非必要的时候接近我,莫少,你不是很讨厌我吗。” 莫铭朗顿了下。 他从没在任何情况下试图掩饰过自己对边阔的不喜和反感,从他的父母到他的朋友都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所以莫铭朗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边阔在这一刻亲口说出这个十六年来众所周知的事实的时候,他的心里会感觉那么别扭。 “对。”莫铭朗说:“但这不代表我是个喜欢落井下石的王八蛋。” 边阔眉眼间的惊讶更明显了,他漆黑的眼睛望着莫铭朗,好像在试图从莫铭朗细微的表情中找到什么端倪。 一阵秋风吹来,裹挟着无法忽视的寒意。莫铭朗还想说什么,却敏锐地感觉到边阔似乎瑟缩了一下。 哦,对了,自己还握着他的手呢。 莫铭朗在这时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的手简直跟冰块一样冰冷,苍白的脸色也透出些许病态。 他病了吗? 莫铭朗将剩下的话全都咽回了肚子里,他应该松开边阔的手,不应该对这个他讨厌了这么久的男人有任何恻隐或关心的感情。 他今天在这里,他现在在这里,不过是因为任务而已。 可莫铭朗实际做出来的,却是将边阔的手握得更紧,然后在那双漆黑双眸的注视下,故作无所谓地说:“先进去再说。” 边阔点了下头,任由莫铭朗把自己拉进了宅子里。 莫家主宅是座四层高的豪宅,因打理得当,不曾荒废,从外观上看不出半分岁月流逝的痕迹。 进门后,莫铭朗无视了客厅里传来的笑闹声,直接带着边阔上了电梯。 他按下了自己房间所在的三楼,而边阔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什么,只是安静地跟在他的身边。 实话说。 莫铭朗现在的心里,并没有他所想像的那种见到边阔倒霉后应该有的痛快的感觉。此时此刻,他和边阔一起站在这座容纳了他们两个人童年的老屋里,心里翻涌的只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复杂。 他讨厌边阔,一开始是因为他夺走了父母的关心,后来是因为他永远高自己一头,再后来是因为…… 是因为他想要将这个男人踩在脚下。 让他明白,到底谁才是真正能主导一切、拥有一切的人。 现在莫铭朗似乎成功了,现在的边阔,连跟他相提并论的资格都不再有。 可莫铭朗透过电梯门的反光打量着站在自己身后,安静站着的面色苍白的男人,心里却越来越烦躁。 显然,他并不是那种能够掩饰自己想法的人,于是在电梯抵达三楼,他们一同走入铺着厚厚地毯的走廊后,莫铭朗再无法克制自己,转头一把抓住了边阔的肩膀,将男人抵在了一旁的墙上,眉头皱紧。 “你公司的破产到底是怎么回事?” 边阔轻轻挑眉:“莫少……” “在我还有耐心的时候,”莫铭朗道:“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边阔笑了笑:“我以为莫少只要看到一个结果就心满意足了。” 笑笑笑。 他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 莫铭朗手上的力气更大,又往前走了一步,这个距离下,他清楚地闻到了边阔身上的洗发水香味。 是个很温和很淡的香型,几乎分不出味道,混杂着边阔温暖的体温,莫铭朗闻得很清晰。 “到底怎么回事?”在这股气味的环绕中,莫铭朗不自觉放轻了声音。 边阔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公司内部出了个内鬼,我没注意到,签了份文件,然后……” 这个故事并不罕见,但这么低级的失误,莫铭朗很难想象竟然会出现在边阔的身上。 他满腹疑惑地看了看边阔,心里接连冒出了更多的疑惑,边阔却在这时抬起眼睑,与他对视。 莫铭朗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他虽然不想承认,但边阔的确是他见过最有魅力的男人。 那种魅力不止源自于外貌,举手投足间的气质,处理问题时游刃有余的态度,说话的方式,每个眼神,每个动作—— 莫铭朗十八岁的时候,他对边阔的厌恶达到了巅峰,也开始忍不住更加频繁地偷看边阔。在走廊上,在餐厅里,在无数次擦肩而过的时候。 都是男人,边阔也没比他矮多少,莫铭朗经常看见他出去运动跑步。 同样的运动量,莫铭朗已经被晒成了小麦色,可边阔还是这么白…… 莫铭朗“啧”了声,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自己别是死了一回,把脑子给弄坏了吧。 第4章 心悸 “你为什么想知道?” 边阔的声音拉回了莫铭朗的思绪。 他回过神,松开了边阔的肩膀,向后退了一步,又扫了边阔一眼。 这一次,他的心里除了烦躁和不耐,又多了几分愤怒和困惑。 “不为什么。”莫铭朗耸了下肩,故作无所谓地笑了一下:“或许是因为我想要向他讨教讨教经验呢?那人是谁?” 边阔道:“你已经可以不用那么做了。” 莫铭朗道:“回答我,那人是谁?” 边阔看着他:“莫少……莫铭朗,你今天很奇怪。” 莫铭朗轻嗤:“在你眼里,我有哪天不奇怪吗?” 边阔歪了歪头,莞尔:“从十四岁起,你就再也没和我有过三句以上的对话了。” 是……这样的吗? 莫铭朗下意识回想了一下,发现好像真的的确如此。 但在他的印象里,边阔却是时时刻刻都处于他的视野内的。 穿着校服的边阔,穿着睡衣的边阔,刚洗完澡头发还湿着的边阔,靠在沙发上扶额看书的边阔,靠在暖气旁蜷缩着睡觉的边阔…… 莫铭朗眉头越皱越紧。 他感觉好像有一团毛线球在他的脑子里绕个不停,他无论如何都找不出线头,于是干脆选择一脚把它踹到了旁边,转而开始注意更加简单明了的问题。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莫铭朗说。 边阔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奈于他的执着:“莫铭朗,你是想要帮我报仇吗?” “告诉我。” “……你自己可以查到。” “我要你自己告诉我。” “……” 边阔皱起眉。 他并不想把自己的脆弱暴露给莫铭朗,他并不想要任何人知道自己似乎完美的外壳下到底是如何的伤痕累累,事实上,除了他的心理治疗师和私人医生,也的确没任何人知道他的具体情况。 他并不想把这些事情告诉莫铭朗,不想要莫铭朗掺和进来,无论对方是好意还是恶意,都不想。 他不需要莫铭朗的怜悯。 更不希望莫铭朗对自己落井下石。 边阔今天来到这里,本来只想要简单的道个贺就离开。莫铭朗的态度和所作所为却远远地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有些茫然地看着面前的男人,莫铭朗仍然皱着眉,看起来很不高兴,周身充斥着暴躁和不悦。 眯起的眼睛中透出的光很凶,却让边阔感到阵阵心悸。 “蒋智年。”边阔叹了口气,屈服了。 莫铭朗挑眉,露出不掩饰的惊讶:“我以为他是你的……朋友。” 边阔道:“我也以为。” “妈的,这孙子。” 莫铭朗此刻表现出的愤怒几乎让边阔感到惊讶。 蒋智年背叛了自己的这件事,在圈子里不算是秘密,只要关注了这件事,稍微打听打听,就能知道来龙去脉。 莫铭朗不知道,说明他压根没关心过。但偏偏,他又在此时表现出了毫不掩饰的在乎和怒火。 他……是在关心自己? 是在为自己抱不平? 边阔想说什么,却见莫铭朗得到答案后,便皱着眉后撤一步,背过身去,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低头开始发消息。 “你不是来给我爸道贺的么?”莫铭朗背对着他说:“我爸还有那些亲戚都在楼下。”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逐客令。 “……好。” 边阔走到一旁的电梯前,按下了按钮。莫名其妙被拉到三楼问了一堆意义不明的话,又被莫名其妙地赶下楼去,换了个人大概就要发飙了。但边阔太熟悉莫铭朗,所以他什么也没说。 事实上,这些奇怪的举止和几乎可以说是关心的态度,让边阔的心里生出了一些愚蠢又可怜的希望。但……有些事是不可能的,他很清楚。 他和莫铭朗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哪怕他们都是在这座豪宅里长大, 在同样的教育环境下成长,可有些不同是刻在骨子里的。 莫铭朗是莫家的独子,而边阔只是个莫家家主一时好心让他留下的穷孤儿。 他们不是家人,不是兄弟,不是朋友,更不可能是……更进一步的关系。 边阔一直都很清楚这一点。但可悲的是,他分明清醒了二十多年,可此时此刻,莫铭朗表现出的一点温柔和关心,却还是让他的胸膛感到阵阵温暖。 “对了。” 电梯升上二楼的时候,莫铭朗忽然开口:“你吃完饭后别急着走,我还有其他事要找你。” 边阔愣了下,下意识回道:“我不在这吃饭。” “不在这吃饭?”莫铭朗皱起了眉:“为什么?” 问完这句话后,他又想起了什么,神情淡了些:“哦,你放心,今天不会有人敢说你的闲话的。你留下吃饭,饭后我有事和你谈。” 他的语气中不加掩饰的保护欲让边阔的心忍不住跳了跳,他道:“现在不能谈吗?” “现在?现在我有其他事。”电梯到了三楼,厢门打开,莫铭朗朝电梯抬了抬下巴:“你先下去吧。” 边阔叹了口气,走进了电梯。 他按下一楼的按键后,向后一步,靠在了轿厢墙壁上。 莫铭朗手掌的温度,身上带着淡淡烟草味道的气味,高大强壮的身体,似笑非笑的眼睛。 还有他看着自己的眼神,说话的语气和声音…… 边阔真的好久好久没和他这么接近过了。 边阔说不清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他只知道,自己现在正在愚蠢地期待着饭后和莫铭朗独处的时间。 第5章 恼火 边阔下楼后,莫铭朗又打了几个电话。 蒋智年…… 他对这个人有印象,事实上,印象还很深。这些年来,这个男人一直作为边阔的左右手而存在,莫铭朗的哥们还给这人送了个非常准确的外号——“看门狗”。 现在,本应忠心耿耿的看门狗却咬了主人。 妈的。 莫铭朗的心里已经飞快地计划好了好几种能捏死这人的手段。身为家大业大的富二代,好处就在于此,虽然他这些年管理的都是自己的公司,还没有真正参与进莫氏的管理层里去,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是迟早的事情。 有时候莫铭朗不动用家里的权力和能力只是因为不想,而不是因为他不能。 挂了电话,他又满心不爽地在墙上踢了一脚。 就算他不喜欢边阔,就算他和边阔是死对头关系,但边阔好歹也是在莫家长大的,这姓蒋的流浪狗是脑子坏了吗?为什么认为他能随意地对莫家的人下手? 更重要的是,还真让他得逞了??? 公务上,莫铭朗和这个蒋智年有过几次心不甘情不愿的来往,说话寥寥几句,实话说,他真不觉得边阔会玩不过这种货色。 所以,边阔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脑子突然宕机了?不好使了?喝醉了?还是说…… 还是说,被个人感情影响了? 莫铭朗眯起了眼睛,被自己的这个猜测点燃了怒火。 边阔这种冷心冷肺、对谁都淡淡的男人,真的会被个人感情蒙蔽眼睛吗? 而且,还是被姓蒋的那种玩意儿? 妈的!老子在他身边十几年了,就算他要被蒙蔽,也应该被老子蒙蔽吧!有眼无珠。 莫铭朗摸了摸口袋,拿出烟,抽了两口,又将其按灭在旁边垃圾桶顶端的烟灰缸里。 他闭了闭眼,终于明白自己心里这股接连不断流淌跳动的烦躁感是源于何处了。 他的确很讨厌边阔,很希望边阔倒霉,很希望能把边阔踩在脚下。 这件事的重点在于,做的人必须是他,是莫铭朗。 现在,却有另一个人比他更先做到了这件事情。 这无异于是一场挑衅。 是的,边阔是他的死对头,是他讨厌的对象,是他的—— 他的。 所以,能踩碎边阔的人,也只有他。 -- 莫铭朗下楼的时候,餐厅里已经很热闹,边阔坐在桌子末端的位置上,神情平静地接受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 “小朗。”莫夫人见到他,开心地站了起来,“我的宝贝儿子,这么久终于知道回家一趟了。” “妈。”莫铭朗笑了笑,走上前,轻轻地抱了莫夫人一下,又看向坐在首位的男人:“爸,生日快乐。” 莫城昂“哼”了一声,脸上严肃的神情没有丝毫改变:“听说你和澄星又合作了一个新案子。” “是。”莫铭朗对这个话题没有丝毫兴趣,却也无法否认,这算是唯一一个他不会和自己的父亲争吵起来的话题了:“请您放心,我会做好的。” 莫城昂点了点头,旁边莫夫人笑着拍了他的肩膀一下:“好啦,儿子难得回家,又是你的生日,你们就少聊点那些无聊的话题。来,小朗,坐。今天烧了很多你爱吃的菜。” “嗯。” 莫铭朗点了下头,却没有在最近的位置上落座,而是转头走向了边阔所在的地方。 从他进门到现在,几乎所有的人都在明里暗里的观察他。因此,当他做出这个出乎意料的举动时,餐厅里倏然陷入了一阵安静之中。 莫夫人妆容精致的脸上不加掩饰地露出一丝惊讶,她转头看了看莫城昂,莫城昂眯起了眼睛,继而轻咳两声,低下了头。 莫夫人似乎从中得到了某种暗示,红唇弯起,笑了笑,侧头朝一旁的佣人道:“你们是怎么安排座位的?来,再添一把椅子过来。小朗,小阔,你们快过来,离我们近一点儿,都说儿大不由人呀……” 她微微摇头,脸上带着笑意,旁边一个眼色快的夫人立马接上了话,笑着说自己家两个儿子也是这样的,一长大,就不亲父母了。 莫铭朗无意在父亲生日的时候耍什么脾气,他也不是小孩子了。见佣人在自己的空位旁添了个椅子,便站起身,转头示意边阔和自己一起走。 边阔眉头微蹙,跟在他身后重新落座后,才低声道:“莫铭朗,你不必可怜我。” 可怜? 莫铭朗看向他,满脸莫名其妙:“我可怜你什么?” 边阔看着他,没说话。 莫铭朗这才反应过来,嗤笑道:“我说过,今天不会有人敢说你的闲话的,我只是在履行我的承诺。” 边阔沉默片刻,轻声道:“谢谢。” 这次换莫铭朗感到意外了:“我好像还是头一次听见你说谢谢。” “因为你以前也没帮过我什么。” 莫铭朗想了想,笑了起来:“靠……好像还真是。” 边阔的肩膀放松了下来,也跟着笑了。 他脸上的笑容是不加掩饰的轻松和温和,而莫铭朗在此之前从未见过,以至于这一刻,他看着边阔,几乎有瞬间的失神。 他们认识到现在,已经有十六年了。 而自己竟然从未见过这样的边阔。 一种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感觉在他的胸口来回涌动,为了掩饰住这种感觉给他带来的影响,莫铭朗伸出手拿起了桌上的酒杯,浅浅地抿了一口。 餐厅里的氛围很快就恢复了原本的热烈,所有人,包括边阔,都在适当的时机向莫城昂送上了生日祝福。无非是那些陈词滥调,这些年来,莫铭朗听过了不知道多少回,但今年却有些特别。 或许是往年的这个时候,他都在对边阔的厌烦和怒目而视中度过。谁能想到,仅在一年之后,他不仅当众维护了边阔,还让边阔坐在了自己的身边,像个保护者一样不让其他人说些无聊的废话。 任务。 全都是因为任务。 莫铭朗又喝了口酒。 “说起来,小朗,”莫夫人微笑着用一只手碰了碰莫铭朗的小臂:“之前我给你介绍的你林叔叔家的小女儿,你去见面了没有?” 第6章 冲动 这话题对莫铭朗而言并不陌生。 从他二十三岁那年起,他的母亲就开始坚持不懈地将她交友圈子里那些漂亮的姑娘们介绍给他。很显然,莫夫人的人生追求已经从看着自己的儿子顺利毕业进入公司,变成了看着自己的儿子顺利结婚。 莫铭朗非常确定再下一步,就是催他生孩子了。 “见面了。”莫铭朗笑了笑:“不合适。” “哎呀,怎么不合适呢?”莫夫人的眼睛里流露出责怪的神色。 “没兴趣。”莫铭朗简短地说。他仰头喝完了杯子里的酒,身后的侍者很快走上前来,给他又倒了一杯。 “你这孩子。”莫夫人面露无奈之色,她还想说什么,但莫铭朗已经收起了唇角的弧度,皱了皱眉。 这个微表情表达出来的拒绝足够明显,一个短暂的停顿后,莫夫人的一个朋友笑着转移了话题:“不要急的啦,现在的小孩子都有自己的想法,时候到了,他们自然就结婚了。你家铭朗这么优秀,又不缺女孩子喜欢。” 莫夫人笑了笑,显然被这个夸赞取悦了。她端起酒杯:“是很优秀,但这么优秀的孩子,一直到二十六都没谈过恋爱,你说我能不担心吗?” “那不都是因为铭朗这些年全身心扑在工作上了吗,我家那小子要是有铭朗一半出息……” “你真的没谈过恋爱?” 边阔的声音在旁边低沉地响起。 莫铭朗拿着餐具的手顿了下,然后继续了动作:“难道你有过?” 边阔笑了笑。 他们这些年来鲜有交流,正如边阔所言,从十四岁起,他们就再也没有过一场超过三句以上的对话。 但莫铭朗不得不承认的是,就算如此,他们对彼此也有远超他人的了解和熟悉。 莫铭朗这么多年来都没有过任何交往对象,边阔也是一样的。 他们的个人条件都极其出色且优越,身边的狂蜂浪蝶也并不少。但莫铭朗就是没有那方面的兴趣,这些年来,他的全副身心都放在了如何超过边阔、如何针对边阔和给边阔使绊子上。 身体上的需求几乎是不存在的,事实上,莫铭朗有很多次怀疑自己是无性恋。他从未对任何一个人有过生理上的冲动,更别提心理上的了。那种在传闻中如同烈焰焚身一般的狂热感觉,对他而言,只是些不切实际的童话故事。 那边阔呢?边阔又是因为什么,才从没有过任何交往关系? 莫铭朗以前也好奇过,但也只是好奇而已。在烦躁和厌恶的感情中间,有一个强烈的声音告诉他,不能继续深究,否则他的步子将会走向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 他本也就不应该对这个突然闯进了他家里,把他的生活搅得一团乱糟的男人有任何私下里的好奇心。 但,现在情况变了。 莫铭朗要做的,不再是与边阔敌对,他要清空边阔的“黑化值”,套用003的话,这是一个被称作“拯救”的任务。 所以,他需要知道边阔更多的事情。 全都是为了更好的完成任务,清空那条代表黑化值的数值条。 想起那些数值条,第一次见到那些数字的古怪心情再一次浮上莫铭朗的心头。 他侧头看了看边阔。 男人垂着眼睛,苍白俊美的面容上没有外显的情绪,眸子也是淡淡的,薄唇微微弯着,仍然是一副莫铭朗见惯了的滴水不漏的完美表情。 莫铭朗无法想象,这个男人的内心深处,竟然藏有足足78%的黑化值。 边阔这些年为事业付出了多少,莫铭朗很清楚。 被信任的下属捅刀子,多年心血毁于一旦…… 莫铭朗切开盘子里的肉块,他能理解这种痛苦。 而且,今天他忽然发现,帮助边阔其实也没他想象中那么困难。 所以,他会更认真的把这个任务做好的。 -- 饭后,在莫城昂和莫夫人来得及说其他的之前,莫铭朗便借口有事把边阔带上了三楼。 这次他们没再在走廊上进行对话,莫铭朗把边阔领进了自己的娱乐室。 这间房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莫铭朗的“避风港”,在父亲无数次告诉他边阔有多么多么优秀的时候,在看到母亲温柔的对待边阔的时候,在意识到自己和边阔之间的能力差距有多大的时候,莫铭朗都会躲在这里。 当然,更多时候,他都会选择离开这座房子,开车去一些能让他放松的地方找些乐子,呼吸新鲜空气。 莫铭朗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会把边阔带进这间房间,毕竟,他正是他的压力之源。 边阔坐在他的沙发上的样子很奇怪,陌生,但是又出奇的合适。男人微微抬头看着他,眼睛里带着些许困惑:“你想和我说什么?” “你破产的事。”莫铭朗说。 边阔的眉毛动了动。 “我会帮你。”莫铭朗继续道。 这次边阔笑了,他歪了歪头,用靠在沙发扶手上的那只手托住下巴,这是个很放松的动作:“为什么?” 莫铭朗:“如果我是你,就会大大方方的接受这份帮助,而不是寻根究底,毕竟你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 “我是真的不明白。”边阔摇了摇头,他的声音忽然放得很轻,很低沉。虽然莫铭朗只在今天跟他有了短暂的真正交流,但是积年累月下的了解让莫铭朗很快就意识到,当边阔使用这种声音的时候,就代表着他想要说些“非官方”的真心话了。 “你不明白什么?”莫铭朗慢慢走到了沙发旁边,俯视着边阔。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莫铭朗。”边阔笑了笑:“当然,当然,我知道你不是那种喜欢落井下石的个性,但至少,我以为我的失败会让你开心,让你觉得痛快。毕竟,你看,如果不是我在十六年前来到莫家,你根本也不会承受那么多压力。而且你也已经为此讨厌了我这么多年了。” 如果不是我,你根本也不会承受那么多压力。 莫铭朗从不知道边阔竟然是这么想的。 他有些意外,抿了抿唇,然后发现房间里很安静,边阔在说完那些话后就沉默了下去,没继续说话,也没有抬头看他。 “那只能说明,”莫铭朗干巴巴的说,“我是个很长情的人。” 边阔笑了。 一阵风从敞开的窗户吹入,撩开了窗帘,将晚秋的气息吹进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也让这一刻的时光变得温柔而缱绻。 莫铭朗忽然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 他想要俯下身,将边阔摁在沙发上。 然后,他会让他再也说不出什么虚伪的话。 更可怕的是……莫铭朗模糊地意识到,这种冲动,和他之前每次见到边阔时感觉到的烦躁,其实非常相似。 只不过他这些年来逃避了实在太久,才一直没能发现。 就在他几乎克制不住自己的想法,要付诸实践的时候,边阔再次开口了。 “莫铭朗,”他说。“我不想要你可怜我。” 第7章 焦虑 “这不是可怜。”莫铭朗莫名其妙:“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在可怜你?” 哪怕是现在,莫铭朗都无法把这两个字和边阔挂上号,这个人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无论遇上什么事都能用完美无缺的微笑去应对,好像根本没有弱点和软肋。 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被其他人可怜? 哦,对了。 边阔破产了。 莫铭朗看着眼前的男人,发现哪怕已经过去一个月,自己有时候还是会忘记这个事实。 边阔抬起头看他,脸上的表情仿佛戴了副面具,没什么情绪,也没什么可挑剔的瑕疵,只是微笑而已:“你讨厌了我这么多年,现在突然跑过来说要帮我,我……不觉得我还有什么值得你如此费心的了,唯一的可能性就只剩下了你在可怜我。莫铭朗,我不需要,我能自己处理。” 莫铭朗说:“你能怎么处理?” “清算,还债,拉投资,重头开始。”边阔简洁地说。 说得简单,就跟把大象塞进冰箱里只需要打开冰箱门,放入大象,关上冰箱门一样,但谁都知道难易程度和说的不是同个层次。 莫铭朗张了张嘴,又沉默。 他其实有更好的方法能帮助边阔重振旗鼓,他毫不怀疑边阔有重新爬起来的能力,也很清楚的知道边阔的个人能力到底有多强。莫铭朗只需要停下自己那些幼稚的使绊子行为,再暗中出手帮点小忙…… 无论怎么样,得到的结果都应该比他现在像个毛头小子一样莽撞直白地告诉边阔“我要帮你”要好。 可莫铭朗控制不住。 他的好友曾经嘲笑过他,说莫铭朗平时处理工作时都成熟稳重,唯有面对边阔时还幼稚得像个小孩。 莫铭朗承认他是对的。 在今天见到边阔那副苍白病态的时候起,莫铭朗本该有的冷静和从容就全都没了。 换了他在边阔的位置上,肯定也觉得自己要么另有图谋,要么就是纯粹有病。 莫铭朗按了按眉心,正想从大脑里挤出一个尽可能合理的解释来,一个瓶子在地毯上滚动的沉闷声响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低下头,发现那个瓶子是从沙发的方向滚出来的,撞到了他的鞋边才停住。 白色的药瓶,普通且常见。 他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个药瓶是从边阔的口袋里掉出来的。 莫铭朗弯下腰,捡起了那个药瓶,几乎是同时的,边阔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扑向了他的手。 -- 边阔的心怦怦直跳,撞得他胸腔发疼。 直到他死死握住了莫铭朗的手,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的突兀和不正常。 他下意识抬头看了莫铭朗一眼,男人眯起桃花眼,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这是什么药?” “没什么。”边阔低声道,他想要将药瓶拿回来,然而莫铭朗却将手里的药瓶攥得更紧。 不安和焦躁的感觉瞬间从裂缝中流淌而出,蔓延扩散至整个胸膛。 边阔的呼吸变得急促,他不希望任何人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这么多年来,他已经习惯了让所有人都认为他是“完美”“无坚不摧”“不需要担心和关爱”的那一类人,他只用最光鲜的那一面示人,脆弱和混乱全都掩藏进心里最深处。 那是不能让任何人看见的部分。 因为没有人会关心他,没有人会在乎他,他们看到了他的不堪,只会讨厌他、嘲笑他、更糟糕的是,可怜他。 他不需要,以前没有任何人帮助过他,他现在也不会需要任何人的帮助。 他能一个人处理一切。 无论是焦虑症、失眠还是头疼,他都能处理,止痛药和抗焦虑药物总能发挥作用的。 虽然他现在破产了,但是他不会放弃,正如他对莫铭朗所说的一样,他很快就会处理好一切,从头再来。 可身体里无名的慌乱和不安在此刻到达了顶峰,胸腔仿佛要被那些阴暗的黑色线球撑开一般,大脑在无声地尖叫,胃部翻江倒海,结成一团。 边阔低下头,捂住了嘴唇,闭眼祈祷自己不要在莫铭朗面前焦虑发作。 但事实证明,从他收回手的瞬间,他的不对劲就无法再在莫铭朗面前隐藏分毫了。 一片混乱之中,边阔感觉到自己的手被莫铭朗握住了。 男人的手心干燥而温暖,握住他的手指很有力,他被扶回沙发上坐好,然后药瓶被拧开,一枚药丸递到了他的唇边。 边阔感觉不太对,可惜他的脑子里现在已经没了思考的空隙,他张开唇,吞下药丸,又就着莫铭朗的手喝了两口水。 水是冷的,在这会儿却恰好地安抚了身体里如同岩浆般翻涌的情绪。 边阔向后靠进沙发里,闭着眼睛,直到呼吸逐渐平复,他才感觉理智和冷静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然后他睁开眼,对上了莫铭朗若有所思的目光,立马知道自己完蛋了。 那只药瓶仍然被莫铭朗握在手里,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边阔,然后迈开步子,走到边阔身边坐下。 “多久了?”莫铭朗问道,同时摇了摇手中的药瓶。 边阔缓缓吐出一口气:“你知道这是什么药?” “抑郁、焦虑。”莫铭朗问:“哪一个?” 边阔已经从他们的上一次谈话中明白,莫铭朗真的想要从自己身上挖到答案的时候,除非达到目的,否则不会罢休。反正事情也已经到了这一步,他索性坦言:“焦虑,一年多了。” 莫铭朗脸上浮现出的神情忽然变得很奇怪。 但那并不是嘲讽,也不是怜悯,而是一种讶然。 一阵沉默在屋内铺开,落在边阔的皮肤上,扎得他浑身不自在。他皱起眉,伸手再次去够莫铭朗手里的药瓶,却被莫铭朗一下子握住了手腕。 “一年多了?”莫铭朗喃喃,像是在困惑什么。 边阔道:“怎么了?” “不,我以为……” 第8章 失败者 我以为你没有任何烦恼。 我以为你的生活一切顺遂。 我以为你这个无数人口中的天之骄子,无论做什么事都无往不利,根本不会有任何的压力和负面情绪。 一瞬间,莫铭朗的心里掠过很多句话,但最后全都被他悉数吞下。 半年了。 所以边阔的黑化值,根本不是因为什么破产。或者说,不只是因为破产。 那又是因为什么呢? 莫铭朗攥着边阔的药瓶,却发现自己对这个一同长大、恩怨纠葛了整整十六年的男人知之甚少。又或者从一开始他就一直在逃避类似的事情。拒绝去接纳边阔,也拒绝去理解边阔。 他以为自己是讨厌边阔的。 可今天,他真正和边阔相处,对话以后,他的心里却完全没有那种他认为他应该有的厌烦。 只有躁动和一种他自己都陌生的冲动在他心里蠢蠢欲动。 在边阔面前,他变得不像他自己。 “我想帮你,不是因为可怜你。”短暂的整理思绪后,莫铭朗开口:“我只是觉得不应该。” 边阔看向他:“不应该?” “你不应该……”莫铭朗叹了口气,把药瓶还给了边阔:“不应该被除我以外的人打倒。这就跟爬山一样,你自己爬上山了,当然是值得高兴的,但是看着别人爬上山了,达成了你想要达成的目标……我可不觉得这有什么可高兴的。” 边阔愣了愣,然后忍不住轻笑起来。 他的这个笑完全不同于之前每次像是刻在面具上一样的标准微笑,他的眼睛微微弯起,双眸中好似闪着光,让莫铭朗的心莫名一顿。 “你和小时候一样。”边阔说:“还是这么要强、孩子气。” 莫铭朗最烦别人说他幼稚,但这些话从边阔嘴里说出来,却好像带着不一样的魔力。 他道:“难道我说得不对吗?而且……” “嗯?” “而且你怎么也算是莫家的人。” 边阔的笑容凝滞住了。 莫铭朗没有发觉,他继续道:“那种背后捅刀子的流浪狗动了你,就相当于拂了莫家的面子……” “我不是莫家的人。”边阔打断了他的话。 莫铭朗一怔,看向他。边阔从沙发旁站了起来,背对着他,走向了房间门口:“从来不是。” -- 加速。 加速。 引擎在耳旁轰轰作响,副驾驶上的模特发出尖叫。 莫铭朗握着方向盘,看着前方的路线,心里还在想着那天边阔离开时说的话。 他不是莫家的人。 为什么边阔要这么说? 是的,莫铭朗知道,莫城昂和莫夫人自始至终都没有正式收养边阔,但在他的视角里,边阔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分走了本该独属于他的父爱母爱的小混蛋。他们没有实际关系,莫铭朗也并不愿意承认,但是边阔的确和他的继兄差不多。 边阔在莫家长大,身上早就烙了莫家的名字,既然如此,他就是莫家的人。 为什么? bmw飞驰过终点线,终于在一阵刹车声后停了下来。莫铭朗打开了驾驶座的门,钻出车子,摘下头盔,然后拿出了外套口袋里的手机。 他在拨号界面飞快的输入了一串烂熟于心却从来没拨出过的号码。 “莫少。” 模特从副驾驶那边走下来,她的脸色相当难看,连脸上厚厚的化妆品都无法掩盖。她喊了一声,表情可怜,似乎想要求得什么安慰。 “莫少?” 正当莫铭朗皱眉想要让那模特走远点的时候,电话接通,另一头传来一道温和的男声,他轻声重复了一遍这个称呼,然后笑着道:“莫铭朗?” 同样的两个字,为什么这个人说出来就那么不一样呢? 越来越多的“为什么”堆积在莫铭朗的心底,他脱口而出:“为什么那天你说,你不是莫家的人?” 边阔沉默了一会儿:“你喝醉了吗?” “我是真的想要知道答案。” “你的好奇心变旺盛了。” “是的。”莫铭朗背身靠在车上,拿出烟盒:“或许是因为你破产的事情终于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边阔声音变得疑惑:“什么?” “失败。”莫铭朗吐出一口烟雾,抬头看向头顶的夜空,无风无月,赛车场内的灯光明亮得近乎刺眼。“我在你面前一直是个失败者,而你总是那个永远顺利,永远一往无前的人,我在你面前一败涂地,我想,你大概从来都不知道失败是什么感觉吧。” 边阔没有说话。 而莫铭朗也再一次想到了那足有78的黑化值。 哦,现在是81了。 事实证明,莫铭朗原本认为的“帮边阔东山再起就能完成任务”的想法根本行不通,不仅如此,任务进度还倒退了3%。 003告诉他,黑化值到了100%就会任务失败,他也会失去重生的机会。不过现在,比起因为任务才去了解接近边阔,莫铭朗更像是在跟着自己的心走。 一切都是自愿的。 尤其在知道边阔的内心并不如表现出来的那样无坚不摧后,莫铭朗就越来越想要知道边阔的掩藏在那张完美外壳之下的秘密。 “你在哪里?”莫铭朗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沉默。 边阔顿了一会儿,才道:“你要过来吗?” 莫铭朗说:“嗯,我想见你。” 边阔笑了笑:“我以为你那边正在忙。” 莫铭朗皱了皱眉,没有领会边阔的意思。 边阔道:“莫少。” 莫铭朗这才想起来边阔听到了那个女模特的声音,他不以为意地吸了口烟:“我在赛车场,刚跑完一场。” “嗯。” “你现在在哪儿?” “莫铭朗,”边阔道:“我以为你讨厌我。” 莫铭朗道:“你是又在和我绕圈子扯话题吗?” “不是,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你会突然这么……关心我。” 关心。 这个词显然让边阔和莫铭朗都感觉很奇怪,因为莫铭朗皱眉的时候,也察觉到了边阔语气的停顿。 他道:“显然没有想象中那么讨厌,现在把你的地址给我。” 边阔轻轻叹了口气,挂断了电话。几秒钟后,一则带有定位的短信发到了莫铭朗的手机上。 莫铭朗碾灭了烟头。 他正要离开时,正在吧台旁边打牌的付岩喊了他一声:“铭朗,不玩了?” “不玩了。”莫铭朗朝他们挥了挥手,走入了电梯,在电梯门合上的时候,他听见付岩嘀咕了一句“真是越来越不合群了”。 第9章 能理解 边阔的这座海边别墅位置选得相当不错,莫铭朗从车上下来的时候,侧头望向夜色中波光粼粼的海面,已能想象出坐在别墅里一边喝酒一边欣赏海景的悠闲场景了。 那天在老宅短暂的交流过后,边阔对他的厌恶值已经彻底清零,这也是莫铭朗有底气直接来到这里的原因。 因为边阔并不会因为他的“死缠烂打”而真的感到不悦。从某个程度上说,莫铭朗能够隐约感觉到,边阔其实是期待着自己的接近的。 他敲了敲门,门很快打开,边阔在看到他的时候,目光在莫铭朗的身上上下扫视了一圈,才开口:“你没换衣服?” “急着来,忘了。”莫铭朗随意拉开赛车外套的拉链,也打量了一下边阔的服饰。不再是见惯了的那套西装革履的模样,穿着家居服和毛衣的边阔看起来柔和了许多,也年轻了不少。 闻言,边阔眼中露出一抹莫铭朗看不懂的情绪,他笑了笑,让莫铭朗进门。 别墅内的装修风格很舒服,以淡色和原木风为主,开放式阳台让屋外的海景一览无余,莫铭朗走进客厅,第一眼就看到了茶几上的酒瓶和药盒。 “这药能和酒一起吃吗?”莫铭朗问。 边阔从他身后走上来:“我很少喝酒。” 莫铭朗上前拿起酒瓶晃了晃,还有大半瓶,又翻开药盒看了看,止痛药。 “头疼。”边阔在他开口询问以前,先一步道:“最近睡得不太好。” 这人怎么哪哪儿都是病啊。 边阔的身体好像和心一样,都是外面看着好好的,里面其实早就有问题了。 莫铭朗在沙发上坐下,布艺沙发很柔软,他闻到了上面沾着的边阔用的沐浴露的味道。他看向边阔:“聊聊天?” 边阔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他走到一旁的吧台倒了两杯水,然后在莫铭朗的身边坐下。 那股香味更浓了。 莫铭朗发现自己有点分心。 “想聊什么?”边阔将杯子放到了他面前的茶几上。 “之前在电话里说的那个话题。”莫铭朗说。 出乎他的意料,这一次边阔在短暂的迟疑后,竟然点了点头,他看着莫铭朗:“可以,但是你也要告诉我,为什么你会觉得,你哪里都不如我。” 莫铭朗挑了挑眉:“你认真的吗?” 边阔道:“怎么了?” 莫铭朗身子前倾,将手肘搭在膝盖上,侧头看着边阔:“我讨厌了你十六年。” 边阔笑了笑:“我知道。” “然后现在你告诉我,你一点儿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莫铭朗摇了摇头,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更讨厌的是,我发现我其实没有我想象中那么讨厌你。” “想象中?”边阔说。 窗外吹入的海风带着海边独有的味道,海浪的声音冲刷在他们的周围。客厅里的灯不算特别明亮,正因如此,莫铭朗在这一刻,忽然感觉边阔放低的声音听起来很温柔。 “我觉得我应该讨厌你讨厌到咬牙切齿,讨厌到见了面就想打你,讨厌到无法和你共处一室。”莫铭朗晃了晃手中的杯子:“所以我一直在避开你。” “为了不让我受伤。”边阔说。 莫铭朗咬了下唇。 他逃避,逃避,拒绝面对,直到003的出现,强制要求他去清除边阔的黑化值,给他看了边阔的数值条,他才终于在那天生日宴上拉住了边阔的手。 然后所有虚假的印象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了边阔。 真正的、在他面前的边阔。 “看来我还要感谢蒋智年,没有他,说不定你这辈子都不会和我说话。”边阔在这时又道。 莫铭朗回神,看着他:“你当时签的那份错误的文件,是因为……焦虑发作吗?” 边阔点了下头:“是我自己的问题,没有借口。” “那混蛋玩意儿背后捅你刀子,你却说是你自己的问题?”莫铭朗的声音不自觉提高了。 边阔看向他,眸子里带着笑,但那笑却有种很冰冷的感觉:“商场上彼此暗算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跌了跟头,只能说明自己的能力还不到家。” 莫铭朗眯了眯眼:“我以为他算是你的心腹。” 边阔笑着摇了摇头:“他是我的什么,做出这些事儿来都很正常,我能理解,人为财死,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正常? 相处几年的心腹选择了背叛,让他一夕之间变得一无所有,他却笑着说“正常”和“能理解”。正如边阔在莫家生活了那么多年,如今却说,他从来不是莫家的人。 这样的边阔,让莫铭朗感觉他很冷血,而在之前,莫铭朗竟然从没意识到这一点。 莫铭朗终于把话题拉回了他为之而来的问题上:“莫家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 边阔转开了脸,看着阳台外的海景:“你应该知道,莫总和莫夫人并没有收养我吧。” 莫铭朗“嗯”了一声。 “毕业后,我也没有进入莫家的企业。”边阔道:“莫总和莫夫人在我最困难的时候给了我帮助,我很感激,但也仅仅如此了。我不是莫家的人,我只是个……接受了资助的孤儿。” 莫铭朗怔住。 他…… 他真的从没想过边阔是这么想的。 从小到大,莫铭朗都把边阔当做自己的头号竞争者,什么事儿都要和边阔比个高下,当然,从结果上来看,他没有一次成功地超过边阔的。他总是失败,越失败,他越恼恨,逐渐地把这种感觉转移到了边阔的身上去,于是恶性循环。 可事实却是,边阔从没有讨厌过自己,没有真正把自己当成他的对头,甚至从不觉得他比自己更优秀。 莫铭朗不自觉皱起了眉:“你才是更优秀的那一个。” 边阔看向他,笑着摇了摇头:“不一样的,莫铭朗。” 莫铭朗对上了他的眼睛,恍然发现,这十六年里,他从未感觉离边阔这么近过,也从未离边阔这么远过。 第10章 朋友 “这就是边阔,以后他就住在我们家了,你们要好好相处。” 十岁的莫铭朗抬着下巴,居高临下地打量着眼前灰扑扑的小孩子。而边阔与他对视,一双黑色的大眼睛里只有空洞和冷漠。 莫铭朗哼了一声,想要掉头上楼,在母亲的催促下,才勉为其难地伸出手,和边阔握了一下。 刚来到他们家的边阔又瘦又小,还很阴沉,以至于莫铭朗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以为自己才是年纪更大的那一个。 这也是因为他对这个突然闯入他们家的小孩子一点儿兴趣都没有的缘故,他早就知道父亲和母亲有一个非常欣赏的小孩,那个小孩学习比他好,比他听话,也比他聪明勤奋努力。 反正他处处都不如他。 嫉妒和郁闷早就在莫铭朗的胃里打了个结,他又怎么可能对这个分走了本该独属于他的父母的小孩有什么好脸色? 莫铭朗想,边阔应该感谢他不是什么喜欢搞校园霸凌的混蛋,不然边阔的校园生活会比之前更精彩。 不过事实上,边阔也没给他这个机会,很快就连跳两级毕业离开,和他彻底拉开了距离。 他就像在用这两年的时间告诉莫铭朗,他们之间的能力差距有多大。 从此以后,莫铭朗都只能傻傻地跟在边阔后边,看着他的背影。 他讨厌这种感觉,讨厌所有的一切。 更讨厌那个总是忍不住把视线投向边阔的自己。 在莫家的生活,让边阔很快就摆脱了刚见面时那副瘦小的阴沉模样,他开始长高,身体变得高挑修长,一头黑发总是柔软蓬松的,他白皙的皮肤,修长的脖颈,细瘦的腰肢,不知多少次在青春期的时候滑进莫铭朗的梦里。 他躁动、不安,并将所有的感觉都归咎于厌恶,全数压到了边阔的身上。他拒绝边阔的靠近,也不再跟边阔说话。 但莫铭朗很清楚,他和边阔之间,其实是有一条无形的线连着的。 那是独属于他们的羁绊,无论他对边阔的态度和感情如何,无论边阔怎么样,他们都始终在距离彼此最近的地方——一开始是主宅,后来则是商场,无论如何,他们总能看到彼此。 而边阔的破产,无疑将这条线给扯断了。 他破产了,再也站不起来了,他也不是莫家的人,那……莫铭朗和他还有什么关系存在呢? 仇人?敌人?死对头? 不对。 都不对。 海风将海浪冲刷岸边的声音吹到了莫铭朗的耳边,他看着边阔俊美的侧脸,听见男人低声道:“莫铭朗,我从没有觉得自己比你强……” “边阔。” 边阔被打断了话,顿了几秒,才看向莫铭朗,给了莫铭朗一个疑惑的眼神。 “我想帮你,你也应该让我帮你。”莫铭朗说。 边阔愣了一会儿,弯了弯唇:“我不这么觉得,你不需要为我的错误负责。” “我想要帮你,因为站在我身边的人,给我当‘对手’的人,让我一直惦记的人,都应该是你才对。我不想再也看不见你,更不希望把你踩到泥潭里的,是个我讨厌的混账玩意儿,就算是为了报复他,我也要帮你。” -- 边阔的动作顿住了。 他竭尽全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不变,内心却已是翻江倒海。 从他打开门,看见穿着赛车服的莫铭朗的时候起,他的内心就一直不怎么平静。不对,更准确一点,是从莫铭朗给他打电话,要来找他的时候起。 莫铭朗对他而言,是弟弟,就算没有血缘关系,年龄差也只有几个月,但莫铭朗的脾气和性格,都像是个需要照顾和注意力的小孩子。 虽然后面工作了,这点孩子气就少了很多,但边阑能感觉到,在自己的事情上,莫铭朗仍然是有那种任性的、肆无忌惮表达心情的幼稚的。 工作后的针锋相对一样,那天在老宅里也一样,像个小孩子一样,因为其他人碰了他“想要踩在脚下摧毁”的人而生气恼怒。 尽管那种感情是“讨厌”,边阔也不在乎。 可莫铭朗的接近让这种“弟弟”的错觉轻易地破裂了。 莫铭朗的个子已经超过了他,力气也很大,那天在老宅里,莫铭朗眉梢轻挑,狭长的桃花眼睨着他,身上的烟草味和古龙水的味道,令他无法抗拒。 正如此刻,边阔坐在他的身边,已经隔了一段距离,却还是能闻到莫铭朗身上的气味,烟草味,混着淡淡的汗水的味道。 光是这些,就足够边阔混乱了,更别说莫铭朗还说出了这么一番话。 边阔看向莫铭朗,不自觉地攥紧了放在一旁的手:“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嗯?”莫铭朗皱了皱眉:“我的表达不够清楚吗?” 有时候边阔真是很羡慕莫铭朗这种有什么感觉就直接表现出来的性格,而莫家的实力也足够让莫铭朗这么做。 “你说你想要帮我,是因为想要我在你身边,是这个意思吗?”边阔舔了舔唇,笑了一下:“我以为……” 他打住了那句“我以为你很讨厌我”,因为莫铭朗前面说了,他并不讨厌他。 “我已经习惯你在我能看得见,或者我知道的地方了。”莫铭朗喝完了杯子里的水,转而拿起了茶几上的酒瓶:“我也不想改变这一点。” 边阔感觉自己的心跳的更快了,同时,胸腔深处似乎涌现出了一些连他自己都无法命名的渴望。 这是什么意思? 莫铭朗对他有好感? 可他们都是男人。 不过现在两个男人在一起也并不少见…… “所以我觉得,我也是时候从小时候那种无聊的嫉妒心里走出来了,现在想想,以前总觉得是你抢走了我的关注和爱的想法可真够傻的。”莫铭朗说。“而且我们对彼此那么熟悉,老是争来争去打来打去的其实也没什么意思,或许我们可以用其他的身份相处。” 边阔又舔了下唇,没说话。 然后,他听见莫铭朗道:“我们可以做朋友。” 朋友。 当然,当然是朋友,不然呢? 边阔终于清醒过来,他刚刚是疯了吗?竟然以为莫铭朗说这些话是因为喜欢自己? 更疯狂的是,他竟然……感觉到了期待? “好,”边阔拿起杯子,用水跟莫铭朗的酒碰了碰:“朋友。” 莫铭朗跟他碰了下,又道:“既然是朋友,你现在总能接受我的帮助了吧。” 这一刻,边阔无法形容涌上他喉头的感情。实在太久太久没有这样一个人如此执着地想要给他帮助和依靠了。 他仍然不想要莫铭朗可怜他。 但现在,边阔清楚地看到了莫铭朗眼中的情感,分明是关心。那抹关心钻入他的心里,造成的动荡远超仇恨和背叛的千倍万倍,于是他只能点头。 第11章 感情 放在重生以前,莫铭朗一定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到自己会有一天和边阔成为“朋友”。 但现实就是这么让人意想不到。 十几年来,他远离边阔,不与边阔说话,逃避着每次他见到边阔时,都在胸腔里翻涌着的躁动。然而二十六岁的现在,他在任务的要求下,被迫直面边阔,才发现自己的感情其实不是那种能单纯用“讨厌”或“死对头”这种简单的词语概述的。 抛去那些留存在他心里幼稚的固执,那天在边阔的海景别墅里,他们喝着酒说着话,莫铭朗在温暖昏暗的灯光下看着边阔的笑,他的皱眉、不安、苦闷、无奈、痛苦、故作轻松……所有的一切,都让莫铭朗感觉到满足。 这一切都不同于莫铭朗以前看到的边阔。以前他印象里的边阔总是端着的,不笑的时候高冷,笑的时候又假得要命。 可现在的边阔,却是温暖而真实的,拥有喜怒哀乐,而这一面,只有他看得到。 又或者,那个叫做蒋智年的人,早就看过了这一切? “铭朗。” 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拉回了莫铭朗的思绪。 赛道里,几辆跑车还在彼此追逐,看台上的观众们一边烧烤一边喝酒,笑闹声嘈杂。 付岩笑着:“今天不怎么专心啊?” 莫铭朗随意地“嗯”了一声,举起手中的酒杯凑到唇边,过了一会儿才发现杯子里已经空空如也。 他“啧”了一声,放下酒杯,抬眼正好对上付岩戏谑的目光。 “你这是有情况啊,”付岩压低了声音:“跟哥们说说?” 莫铭朗道:“我能有什么情况?” 付岩笑着摇了摇头,朝着不远处的侍者打了个响指,示意他拿酒过来。 等莫铭朗和付岩拿着威士忌碰杯后,付岩才不紧不慢道:“你最近很少和我们这群人一块儿玩,连赛车场都很少来了,来了也就跑个一圈就溜。” 莫铭朗想说什么,却被付岩一个眼神制止了:“别跟我说什么你要工作,自从边阔破产,你的竞争对手没了,你就没什么可忙的了。” 莫铭朗无言以对。付岩不愧是他最好的朋友,对他了解的实在太深了。 他叹了口气:“最近是在忙点其他的事。” “哎哟,干什么这么含蓄啊。”付岩笑了起来:“ 这一圈人里谁不是身经百战的,也就你是个奇葩,到现在还是个处……说实话,是不是终于开窍了,谈恋爱了?” 莫铭朗瞥了他一眼:“不是。” “还瞒着哥们……” “我最近在帮边阔处理他公司的事情。” 付岩顿住了。 沉默几秒后,他慢慢瞪大眼睛,像是见了鬼一样,震惊和难以置信同时出现在他的脸上:“你?帮边阔?我他妈是喝多了穿越到平行世界来了还是怎么的?” “没。”莫铭朗喝了口酒,含糊道:“他破产以后我们在我爸的生日宴上见了一面,聊了一会儿,然后我发现……他其实也没那么招人烦。” 付岩看着他,没说话。 莫铭朗皱眉:“怎么了?” “铭朗,你知道你跟边阔敌对了多久吗?”付岩眯起眼:“从我俩认识开始,你就一直把他当成你的死对头了。” 莫铭朗冷静地说:“显然,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长情’。” “十六年还不够?”付岩摇了摇头,又突然笑了起来。 “什么?”莫铭朗看他。 “我不知道该不该说这句实话。”付岩笑着说。 “你要么别开这个头,要么就赶紧直说。” “好吧。”付岩耸了耸肩:“莫少,我一直觉得你对边阔的敌对情绪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反感或厌恶,上学的时候,你有很多机会能够教他做人,但你从没有做过,反而一直盯着他,像是他的跟踪狂——” “我他妈不是跟踪狂。”莫铭朗骂了一声:“我只是不屑于那种搞那种校园霸凌的无聊事。” “okok,随你怎么说。然后你大学了,在他的公司实习。” “那是我爸的要求。” “你有很多机会动手脚,但是你没做。” “废话,”莫铭朗看着付岩:“你是不是对我的人品有什么误解。” 付岩笑了笑:“等进了社会,你开始和他当竞争对手,但你也没有对他动过真格,那点绊子只是小孩子过家家的级别,你自己也知道。” 莫铭朗皱眉:“我在你心里到底有多阴损?” 付岩道:“我听说,那位背后捅了边阔刀子的合伙人,叫蒋智年还是什么来着?最近可是倒了大霉啊。” 莫铭朗抿了下唇,喝酒。 付岩笑着摇了摇头:“莫少,你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但在边阔的事情上,你虽然表现得讨厌他讨厌得不得了,却总是处处留情,承认吧。” 莫铭朗咽下威士忌,酒液在他的喉咙里留下烧灼的痕迹:“是,我确实没我想象中那么讨厌他。” “那你现在和他?” “算是……朋友。” 付岩又笑了起来。 莫铭朗叹了口气:“你今天特别烦人。” “我打赌。”付岩耸了耸肩:“你们绝对不是朋友关系。” “滚。”莫铭朗说。 付岩“切”了声,站起身找站在旁边的漂亮车模喝酒去了。 付岩的话他听进去了,却也没听进去。 他和边阔不是朋友,又能是什么呢? 兄弟? 不,那才是绝对的错误答案。他们在一起长大没错,但他们之间绝不可能有任何一点儿手足之情。 如果有哪怕一点儿,莫铭朗都不可能那么多次梦见将边阔压在身下。 这个想法进入了莫铭朗的脑海,令他忽然屏住了呼吸。 海景别墅那晚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他和边阔的关系也有了很明显的缓和,而他和边阔相处的时间越多,边阔在他的心里的形象就越不断变化,不断变得真实。 于是现在,他再想起那些荒唐的梦境,那个被他压在身下的男人也骤然变得鲜活起来。 演讲台上西装革履的边阔不再总是那副令他烦躁的高冷模样,会哭、会叹气、会看着他,露出狡黠的微笑。 他已经不觉得边阔烦了。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要将边阔压在身下? 为什么,他开始更想要看到,边阔从未展现过的真实的面孔? 莫铭朗将酒杯放到一旁,给自己点了根烟。这种想法代表着什么,莫铭朗还是清楚的,但是……他不喜欢男人,他虽然没谈过恋爱,但他以前从未对任何男人有过类似的想法。 只是冲动而已。 只是无聊的执念而已。 这么想着,他拿出了手机,给边阔发去了消息。 【你在哪?】 第12章 温暖 边阔收到消息的时候,刚结束一场应酬。他向来不怎么喜欢这种场合,破产后更是如此。明里暗里的嘲讽和夹枪带棒的谈话让他疲惫无比,但现在他才是求人的一方,只能将姿态放得更低。 他走到停车场,揉了揉眉心,拿出手机,在看到莫铭朗消息的时候,先是愣了一下,才慢吞吞地打字回复。 【刚喝完酒。】 莫铭朗的电话几乎是在下一秒就打了过来:“地址发我。” “嗯?”边阔笑了笑:“你没吃晚饭吗?” “我来接你。” 边阔轻轻挑眉,他抱臂靠在车旁:“酒店有代驾。” 莫铭朗在电话里“哼”了一声:“所以?你喊了?” “……还没有。”边阔诚实道。 “把地址发我。”莫铭朗说:“然后在路边等我。” 说完电话就挂断了。 边阔发现自己几乎没思考自己的车该怎么办的问题,他现在已经没有私人助理了,再来拿车,会是件很麻烦的事情。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马路旁边。 现在已正式入冬,晚上的寒风吹得愈发猛烈,边阔身上裹着大衣,不算冷,但这风和上涌的酒精还是给他带来了阵阵欲裂的头痛。 他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正思考着要不要去药店里买点止痛药,他感觉自己可能已经等不到回家了。这时,旁边传来一声喇叭的滴滴声。 莫铭朗来得这么快? 边阔侧头看去,却发现来的车不是莫铭朗的bmw,而是一辆黑色的保时捷。 保时捷缓慢行驶到他的面前,车窗降下,露出方才在酒桌上见过的肥腻笑脸。 边阔微微眯了眯眼。 他很清楚自己的外貌条件如何,长得俊美出挑,有时是优势,有时却会引来些虎视眈眈的鬣狗。 此前有莫家当他的保护伞,后来功成名就,自然也没人敢不识趣的在他面前提起,饶是如此,边阔也知道,背地里有多少用那种方式看自己的视线。 眼前这个坐在保时捷里的胖子就是其中之一。 想起方才对方在酒局上看自己的眼神,还有字里行间那些明显到不能更明显的暗示,边阔就感到一阵恶心。 同时,他脸上的微笑也愈发完美。 从小到大,边阔受过的冷眼和挫折不知有多少,他知道,越是到了这种境地,越是要表现得云淡风轻,绝不能让这些人知道他们能伤害到他——事实上,也很少有人真正给予过他什么关心。 可能正因为缺爱至此,刚刚莫铭朗说要来接他的时候,边阔的心才会愚蠢地加快了跳动的速度。 “小阔啊,”胖子笑呵呵地,两只眼睛毫不掩饰地在边阔的腰腿上流连:“是没开车来吗?我捎你一程吧。” 边阔笑了笑:“多谢陈总,不过我是在这儿等人的。您先回去吧。” “等人?”陈总眯起眼,“等谁啊?女朋友,还是男朋友?” 边阔眼里的颜色冷了些,他微笑着:“陈总说笑了,我还是单身。” “对,对,刚刚喝酒的时候你说过了,瞧瞧我这记性。”陈总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啊,都不爱处对象,但是有时候一个人还是需要另一个人来撑着的。你想想,像你现在这种情况,要是有个有能力的人在你身边帮衬着,是不是比你一个人硬挺着要强?” 是,还真是。边阔想到这些天来,莫铭朗陪在他身边,帮他处理那些让他焦头烂额的事务,的确比他一个人面对要强得多,也……开心的多。 边阔真的没想到,在自己破产以后,感觉开心的时间竟然比破产以前要多不少。 他笑了笑:“您说得是。” “小阔,你这条件这么好,不找个男朋友可惜了。”陈总听他附和,脸上笑容更甚,“既然不是男女朋友,你就先回绝他吧,上我的车,刚刚酒局上你不是说了个投资方案吗?其实我还挺有兴趣的,可惜时间不够,不如你现在来我家跟我详细说说?” 边阔还没开口,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我倒是不知道陈总原来这么热心肠。” 边阔一怔,而在这短暂的时间里,莫铭朗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来。 男人没穿赛车外套,却也不是西装革履的打扮,亮色字母短外套和牛仔裤的组合让他看起来年轻而张扬。他皱着眉头,轮廓分明的俊脸上写满了不爽和恼火,他冷冷地瞪着车里的陈总,仿佛这个胖子碰了独属于他的什么东西。 陈总听过不少莫铭朗和边阔不合的传闻,以至于这两个人站在一起的时候,他还呆愣愣地,没有反应过来到底怎么回事,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触了这个太子爷的逆鳞,只是赶紧打开车门走了下来,赔着笑道:“莫少,您怎么来了……” 莫铭朗没笑,他抬起手,搭在了边阔的肩膀上,挑了下眉毛。 陈总的表情顿时变了,他尴尬的、小心翼翼的摸了摸脑袋,笑得很勉强:“原来跟边总有约的是您,哎哟,您看看,这……” “陈总,”莫铭朗显然根本就懒得和他多说哪怕半句话,干脆地打断了他的话:“慢走。” 陈总显然还想说些什么道歉的话,但考虑到莫铭朗的脾气,还是把那些话咽了回去,灰溜溜地走了。 看着保时捷扬长而去,边阔松了口气,转头闻到莫铭朗身上的烟草味,咬了咬唇,才按捺住胸腔里不老实的心跳:“你怎么从我身后跑过来的。” “我走的是另一条路。”莫铭朗的表情还是很不好看:“刚刚那个死胖子那么对你,你就一点儿不生气?” 边阔笑了笑:“没必要跟那种人置气。” “是么?”莫铭朗说:“那你怎么是这副表情?” 这副表情? 边阔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唇角,弧度仍然是他曾对着镜子练过无数次的最标准的弧度:“我的表情怎么了?” “很假。”莫铭朗低下头,路灯下,他的眼神深邃,甚至有点儿温柔:“在我面前的时候,不要那么笑了。你用不着伪装自己。” 温暖的感觉在胸膛中扩散,中和了头疼的痛苦。 边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句话,只是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 “你是不是总是遇上这种事情?”莫铭朗继续道:“在破产以后?” 边阔下意识的想摇头,但短暂的停顿后,他选择了诚实。莫铭朗说得没错,在这个男人面前,他没必要总是伪装自己:“嗯。” “妈的。”莫铭朗骂了一声,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这事儿我会处理的。你的手太冷了,车在哪儿?” “车?”边阔看着他们交握的手。“你不是开车来的吗?” “我是开车来的,但来了才想起来你现在没私人助理了,后续挪车不方便,直接开你的车好点。” 边阔发现自己忍不住地笑了起来,而这个笑绝对发自内心,他点了点头:“二号停车场。” 第13章 疼吗 边阔是个很能享受孤独,也很能承受孤独的人。 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觉得的。 这些年来,虽然有莫家的帮助,但他清楚,他始终都孤身一人。没有家人,因为过往的经历,他太难相信他人,于是也根本没有朋友,只有合作伙伴。 他已经习惯了独自一个人面对一切,无论到来的是开心、喜悦,还是痛苦和疲惫,他都没有可以与之共享的同伴。 边阔并不觉得这有什么,毕竟他一直都是这么走过来的。一个从没有见过太阳的人,你问他是否惧怕黑暗,这有什么意义呢?反正他也没见过除了黑暗以外的东西。 可现在,他被莫铭朗握着手走向停车场,却感觉心底深处一个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缺口被一股暖流悄然填充。 走到了他的奔驰车旁,莫铭朗停下步子,松开了边阔的手:“车钥匙呢?” 边阔努力忽视他心底因为男人温暖掌心的离开而涌现出的失落的感觉,他在自己的大衣口袋里摸出车钥匙,正要递给莫铭朗,却在下一秒皱了下眉。 他看向面前的男人:“你喝酒了?” 莫铭朗挑了下眉,没有否定:“只一点点。” “只一点点也不行。”边阔扶了扶额头:“你还开车来的?” 莫铭朗弯了弯唇,好像对他的循规蹈矩感到了好笑:“无所谓的,我开了多少年车了,喝完了上赛道都不知道多少次了,不会出事的。” “不行。”边阔拿出电话打给酒店的前台,让他喊代驾下来,打完电话,又皱起眉:“你真的做过喝完酒再上赛道的事情?” 莫铭朗看着他,耸了耸肩:“赛车不是什么危险运动。” 边阔低声道:“胡扯八道。莫总要是知道了,绝不会让你再摸车。” 莫铭朗的唇在他提到“莫总”两个字的时候动了动,但没说什么:“你又没看过我赛车。” “我看过。” 这三个字一出口,边阔就知道自己真的喝醉了,喝得太多了,以至于让酒精支配了自己的大脑。 莫铭朗愣了愣,桃花眼微微睁大,惊讶道:“你看过我赛车?什么时候?” 边阔咬了下自己的唇,别开了视线。 “什么时候?”莫铭朗走得更近了些,他的声音很低,边阔不敢回看,他害怕这时候与莫铭朗对视,会再也无法掩饰自己内心的感情。 “在……”边阔认输:“在你高中第一次赛车的时候,我就看过了。” 莫铭朗更惊讶了:“可我从来没见过你。” 他当然没见过。 那时候边阔进了大学,学业和学生会的事务让他忙得脚不沾地,却还是坚持每天抽出一点儿空隙,去赛车场短暂地停留几分钟,然后就立马离开,若说有谁真的对他留有印象,那大概只能是门口的保安大叔了。 边阔道:“我只是路过,很快就走了。” “哦?”莫铭朗抬起手,随意地给他理了下大衣的衣领:“那下次来多玩会儿吧,我带你进我的车库看看。” 这个动作亲昵且自然,不经意地拨乱了边阔的思绪。在边阔克制住自己以前,问话已脱口而出:“你会让我坐你的副座吗?” 莫铭朗闻言挑眉,然后笑了起来:“当然。” 边阔喜欢这个回答。 他咬了咬唇,也笑了。 代驾很快就到了。边阔和莫铭朗默契的一起坐进了后座。 这件事也是前所未有的。以前在莫家的时候,他们总是一个坐前座,一个坐后座。 头还有点疼,不过大概是酒精已经正式发挥了作用,晕眩的感觉和头疼糅合在了一起,倒是让疼痛感减少了不少。 不过更恶心了。 边阔报完地址后便向后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不想一个转弯的时候,莫铭朗的膝盖碰到了他的,突如其来的接触让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了颤。 他忽然感觉到车后座的空间竟然如此的狭小。 而这四周的空气又是如此的安静,让他连莫铭朗的呼吸都能分辨。 “怎么了?” 边阔正紧张的时候,莫铭朗突然开口问道。 边阔睁开眼,希望自己的声音没有发抖:“什么?” “你看起来很不舒服。” 边阔勉强笑了笑:“有点头疼。” “那你还喝这么多酒。”莫铭朗道。 “不喝不行啊。”边阔道:“没事,回去吃个止痛药就好了。” 莫铭朗皱眉:“你喝了酒,还吃止痛药?” “唔……”边阔感觉好奇怪,心在胸腔里躁动不停,令他冲动地想要顺从内心的感情。 他抬起手,按了按眉心,却感觉到身边的莫铭朗在这时候伸出手来,在他的额头上摸了一下。 “那么疼吗?”莫铭朗低沉的声音流淌在他的耳边。 边阔咬住了下唇。 许是这段时间对方的陪伴令他生出了不必要的依恋。 许是他的确将一份至今不曾命名的感情在心里揣了太久太久。 许是因为这份太久不曾有过的关心来得实在太温柔。 这一刻,在酒精的催化下,边阔顺从了自己的内心,放松了身体,主动向前靠进了莫铭朗的怀里。 “嗯。”边阔低声道:“疼。” 他感觉到莫铭朗的身体明显的僵住了,这股僵硬在边阔看来,无异于惊讶和……拒绝。 就在几个月前,莫铭朗还是众所周知的最讨厌他的人。 现在不过是摒弃前嫌,帮了他两下,他就胡乱的心动,还仗着醉意,厚着脸皮靠进人家的怀里。 的确不合适。 怎么想都不合适。 边阔闭了闭眼,正想要重新坐直身体,莫铭朗的手臂在这时揽了上来。 男人的手臂结实有力,勾着他的腰背,温暖的体温透过衣服布料,令他不自觉地发抖。 兴奋地发抖。 莫铭朗的怀抱很温暖,也很霸道,仿佛不允许他私自离开一般,姿态极具占有欲。 “回去好好洗个澡,早点睡觉。”莫铭朗在他耳边低声道。 边阔敏锐地感觉到男人温热的吐息擦过自己的鬓角,他舔了舔唇,将脸在男人的颈窝中埋得更深。 “莫铭朗,”他听见自己从衣服中发出来的沉闷的声音:“你今天为什么要突然来接我?” 第14章 本能 莫铭朗还在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而混乱,他甚至感到困惑,因为抱着边阔,让他靠在自己怀里的感觉实在太好了。 听到边阔的问题,他眨了眨眼睛。 为什么要来接他? 还能因为什么? 单是这几秒钟的时间里,莫铭朗就想出了一大堆答案。 因为和朋友聊起你了,因为想见你,因为无法理解对你的这种感情到底该怎么去定义,单用朋友两个字,好像不足以概括。 “因为……”莫铭朗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我想起来,之前兴晟的方案还有点尾巴没处理完。” 边阔从他的颈窝中抬起脸来看他,车内很暗,唯一的光源就是车窗外的昏黄路灯,但因为他们之间的距离足够近,所以莫铭朗还是能清楚地看见边阔的脸。 边阔长得真的很漂亮。 莫铭朗知道漂亮这个词并不适合应用在男人的身上,但他是真心这么认为的。莫铭朗自己自己的轮廓实在太冷硬,可边阔看起来却很柔和,不笑的时候是有些冷淡,但笑起来就会很温柔,像是大哥哥一样,有种温柔的亲和感。 喝醉了酒,毫无防备的边阔靠在他的怀里,又让莫铭朗看到了此前他从没有看过的脆弱、柔软的一面,像是刺猬翻出了柔软的肚皮,让莫铭朗终于如愿以偿地看到了一点儿掩藏在边阔外壳之下的内里。 莫铭朗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边阔的唇上。 他竟然想要亲他。 就在莫铭朗几乎控制不住的时候,边阔开口了。 “你只是为了工作来找我?” 他语气中的失落不加掩饰,俊美的眉眼间流露出的情绪都变得低落。 莫铭朗几乎被那双黑色眸子吸了进去,在他意识到不对以前,原本已经吞回肚子里的话已经尽数冒了出来。 “不是为了工作。”莫铭朗听见自己说:“那是借口。我想要见你,想要看见你,一点都不想多等,所以才来接你的。” 啊。 天啊。 他到底在说什么?? 要是付岩在这里,听见了他这番跟初中生告白一样的话,一定会捧腹大笑。 莫铭朗有些懊恼,却发现边阔在听完他的话以后,却弯起了眼睛,笑了起来。 这笑容真挚而温柔,里头含着的情绪饱满到几乎要溢出来。 “我也想你。”边阔说:“谢谢你这段时间一直陪在我身边。” 莫铭朗吞咽了一下,落在他后背的手向上,扶住了他的侧脸:“只是感谢?” 边阔眨了眨眼,舌尖从唇间探出,飞快地在下唇上舔了一下。 看到这一幕,莫铭朗再也无法忍耐,低下头,吻住了他的嘴唇。 边阔的所有,在这短暂的一刻,全都归属于莫铭朗。 ——本就该如此。 一个声音在莫铭朗的耳边咆哮,告诉他,早在多年前,你就该这么做。 莫铭朗只能表示认同。 他从没亲吻过谁,在此刻却无师自通。 边阔靠在他的怀里,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什么一般,抬手推开了莫铭朗的胸膛,眼睛朝驾驶座那边瞟了一眼:“还有人……” “啧,”莫铭朗不满地将边阔拉回了自己怀里:“你管他做什么?” “唔……” 驾驶座上的代驾一点声音都不敢出,不过他在这行干了这么久,也算是见多识广,两个男人在后座亲个嘴,并不算是最出格的事情。 车子很快就驶入了边阔所在的小区,停在了公寓楼楼下。 这时候,边阔终于从莫铭朗充满占有欲的亲吻中离开,给代驾指了车位,然后就又被拉了回去。 代驾将车停到了指定位置,将车钥匙留下,然后忙不迭地走了。 车里只剩下了莫铭朗和边阔。 这到底算什么? 这个吻到底算什么? 此时的莫铭朗无法回答这些问题,他也根本无法进行思考。唯一出现在他脑海里的想法,就是将他曾无数次在梦里见过的事情付诸实践。 车外寒冷,车内的温度却分外火热。 这温度直到几十分钟后才终于降了回去。 边阔靠在莫铭朗的肩上,呼吸还未平复。 方才的所有都不是假的。 莫铭朗搂着边阔,在混乱之余,忽然有些好笑。 太荒唐了。 如果几年前,有谁告诉他,他给出各种初次亲密体验的人,是边阔,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打掉那个人的牙。 可现在,事实就这么毫无掩饰地摆在他的眼前。 边阔看起来也清醒了不少,周身那种刚刚亲吻时有的放松感和依恋感全都消失了,他又变回了那个冷静从容的他自己。 莫铭朗努力忽视了自己心中的失望,清了清嗓子,想要说些什么打破车内原先暧昧,现在尴尬的沉默。 但边阔先他一步说话了:“这是个失误。” 莫铭朗愣住:“……什么?” “我们只是朋友,不是吗?”边阔整理着自己的衣服,没有看他:“我们都喝酒了,然后……也太孤独了,所以……这不算数。你不要放在心上。” “你什么意思?”莫铭朗眯起眼:“你要我当成什么都没发生过?” “事实上,也的确什么都没发生过。”边阔理好了衣服,叹了口气,看向他:“不是吗?” 莫铭朗歪了歪头,抬起手,拇指抚过边阔肿起来的嘴唇:“我觉得还是发生了一些事的。” “这不算数。” “为什么?” “因为你不喜欢我,不是吗?” 莫铭朗顿住,目光中浮现些许茫然。 边阔看到了他的反应无奈地笑了笑:“所以不算数的,这些事,你应该和你真心喜欢的人做……对不起,是我的错。” 说完这句话后,边阔便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第15章 混乱 莫铭朗坐在后座,没有动作,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喜欢? 喜欢边阔吗? 可他们都是男人。 更别说,他从来没有把边阔当成这种对象来看待过。 但方才那些吻,还有那些事,也都是真实发生了的。甚至,莫铭朗一次都没有思考过在自己怀里的人的性别问题。 莫铭朗的脑子简直乱成了一团浆糊,他模糊地感觉到有些他以前从来没有注意到的事情开始如同种子一般,因为方才的吻开始疯狂地生长。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一手放进外套口袋里,习惯性地想要抽根烟,用尼古丁来安抚一下杂乱的思绪,车门却突然再一次打开了。 夜晚的冷风吹入车里,让本就冷却到了冰点的温度进一步下降,与几分钟前的火热产生了鲜明的对比。 莫铭朗侧头看向车外,轻轻挑眉:“怎么又回来了?” 边阔站在车边,一手扶着车门,垂眼看着他:“你喝酒了,现在去哪儿都不方便,今晚就上来休息一夜吧。” 莫铭朗笑了笑:“因为我们是朋友?” “因为我们是朋友。”边阔肯定道。 仔细想来,朋友这两个字,实际上还是莫铭朗亲口说出来的。他也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变得听到这两个字就觉得烦。 这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吗? 也不算。 因为莫铭朗是真的从来没有,一次都没有用“喜欢”的眼神去看过任何一个男人。朋友,已算是他对同性所能想到的最亲密的身份。 他点了点头,钻出车子,跟在边阔身后走向公寓楼。 边阔的肩膀很宽,腿也长,虽然这段时间瘦了不少,但怎么看都是个高大的成年男人。 可刚刚,他将边阔抱在怀里肆意亲吻的时候,却感觉那么合适,仿佛这个男人本就应该在他的怀里,靠着他…… 别想了。 莫铭朗按了按眉心,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喝多了。 无论怎么样,边阔都已经否决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也不应该继续想太多。过度思考永远不会带来好的结果。 边阔的公寓装修风格比起海边别墅,要冷硬不少,黑色的大理石地板让整个室内看起来相当暗,惨白的灯光,将偌大的落地窗玻璃变成了镜子,诚实地倒映着室内的一切。 “本来这套房子也要卖了的。”边阔弯腰从鞋柜里帮莫铭朗拿拖鞋:“谢谢你。” 莫铭朗知道他是在谢自己这段时间帮了他的事,分明是在被感谢,莫铭朗却忍不住皱了下眉。 他不喜欢边阔语气中的生疏感。 眼前的男人仍然俊美无俦,身上的西装严密贴合他的身形,腰臀线条优美流畅,他的举止、态度,都挑不出瑕疵。 可莫铭朗此刻想要的,是再次见到那个在奔驰车后座里,靠在他的肩上,哑着嗓子说“疼”的男人。 “你的头还疼吗?”莫铭朗问。 边阔的背影僵硬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好多了。” 是因为他们做了那件事,才感觉好多了吗? 莫铭朗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想,但他的思绪还是背叛了本应有的理智。 “那就好。”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干巴巴且僵硬地说道。 边阔转过身,对他笑了一下,给他指了浴室和客房的位置。 洗个热水澡一向是有利于清理思绪的,莫铭朗简单地冲洗了一下自己,感觉整个人冷静了不少。 边阔说,车里发生的事情,是因为他们都太孤独了。可能真的是这样吧,莫铭朗怎么也算是个功能正常的男人,这些年来身边的朋友不知道已经有过多少任男女朋友了,只有他一直孤零零的一个人,付岩甚至还隐晦地建议过他去看看医生。 可莫铭朗只是真的对这件事没兴趣。 当然,这种没兴趣截止于边阔。 只是朋友。 这件事没有任何意义。 莫铭朗已经二十六岁,早就过了探索自己性向的年纪,而且他也不好奇。事实上,他作为莫家的独子,下一任家主,这方面能有的选择是极其有限的,或者说,根本没得选。 有父母家庭和事业顶在前面,他和边阔是不可能有未来的。他们已经不是可以没有责任心没有顾虑的学生了。 深深吐出一口气,莫铭朗走出浴室,用台面上的吹风机将头发吹到半干,然后朝客房走去。 走到一半,他的步子又再次顿住,停在了走廊上。 短暂的踟蹰后,莫铭朗转了个方向,重新走向客厅。 边阔正站在开放式厨房的柜台后面,拿着玻璃杯倒水喝,听见莫铭朗的脚步声,他抬起头,面露些许惊讶:“怎么了吗?” 灯光下,男人的肌肤比平时看起来还要白,不过并不是那天在老宅见到的惨白,恰恰相反,此时,边阔的脸上正笼罩着一层漂亮柔和的粉色红晕,那是酒精和车内快乐的余韵所带给他的东西。 莫铭朗吞咽了一下。 他们应该拉开距离。应该将这份越来越过线的情感掐灭在萌芽阶段。莫铭朗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回到客房,等第二天酒醒了喊司机过来接他离开,然后尽快地帮助边阔重振旗鼓,结束这荒唐的、不合理的一切。 可他发现,自己真正做出来的,却是走到边阔的身边,拿过了那只玻璃杯,仰头喝了一口,然后勾住边阔的腰,再次吻了上去。 第16章 兄弟 边阔的身体僵住了。 他的理智在脑海内疯狂叫嚷着,要他推开莫铭朗。可他头晕目眩,连这点声音都无法听得真切,更别说聚起力气,去推开面前这个搂着他的腰、高大强壮的男人了。 莫铭朗的吻很霸道,和他的人一样,肆意地在边阔的口腔内掠夺,并且不容许任何反抗。仿佛边阔是他的所有物,他拥有边阔。 更可怕的是,边阔竟然觉得这样很好。 很好已经是委婉的说法了,应该说是——完美无瑕。 他是个成年男人,不仅如此,从懂事的那一天起,他就一直在自己照顾自己,为了吃饭、为了穿衣、为了学费、为了……不再承受那些他曾经承受过的痛苦。 为了不再变回那个缩在黑暗肮脏的房屋角落里、只能无助哭泣的小孩子。 事实证明,他独自一人,不需要其他人的帮助,也能将一切都处理得十分出色。 何况他也根本不信任何人。甚至包括帮助了他的莫城昂和莫夫人,边阔很感激他们伸出的援手,也愿意力所能及的回报,但也仅限于此了。因为他清楚,这对夫妇自始至终都没把他看做过莫家的人,也拒绝让他成为莫家的人。 可莫铭朗是不一样的。 莫铭朗讨厌他,对他冷眼相待,在工作上给他使绊子。 却也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明明拥有能力,却不曾真正伤害他的人。 这个事实,让边阔感觉很安全。 或许正因如此,在车里的时候,他才会靠进莫铭朗的怀里,才会任由对方吻他、抱他、还有…… 因为是莫铭朗才行。 只有莫铭朗才能带给他这种安全的、放松的感觉。 短暂地迟疑后,边阔还是向自己的渴望屈服了。 他放松了身体,闭上眼睛,张开唇,配合地加深了这个吻。 男人的怀抱宽阔有力,搂着他的手臂肌肉结实,让边阔知道,就算自己是个高大的成年男人,也可以完全依靠在这个怀抱里,因为莫铭朗能轻易地承受住他的体重。 他能保护他。 边阔抬起了手,此时此刻,他开始感谢那些在他体内留存的酒精,让他有勇气搂住莫铭朗的脖子。 “边阔……”莫铭朗的声音沙哑,手掌抚摸着他的后背,语气中带着苦涩的笑意:“这不是朋友该做的,不是吗?” 边阔睁开眼,看了他一眼,这么近的距离下,他们都能清楚看见彼此眼中燃烧的火焰。 “嗯。”边阔应了一声,然后主动凑上前去。“别担心,我知道这不会有任何意义。” 莫铭朗发出一声懊恼的低吼,将他搂得更紧。 边阔很感谢,他们还是有一丝理智留存的,尽管热度不断攀升,却还是恪守在那条界线边缘,不曾越过。 可此时正发生的一切,都在提醒着他,他已经越过了他心里那条警示线。 那些曾被他忽视的感情,也被彻底揭开了遮羞布,露出底下丑陋的原本模样。 -- 十岁的边阔坐在柔软的大沙发上,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眼前这间对他而言豪华到不可思议的宽敞客厅。 衣着光鲜的莫家夫妇坐在他的对面,仰首挺胸,自然地接受着身边下人端茶倒水的服侍。 莫夫人笑着对他说:“你以后就住在这里。” 边阔连忙低头道谢。这时,一道脚步声出现在旁边的楼梯上,他看过去,只见一个和他差不多年龄的男孩站在楼梯旁,正皱着眉打量着他,眼神算不上友善。 但从衣着打扮和气质上来看,这毫无疑问就是莫家夫妇的独子,莫铭朗,一位货真价实的大少爷。 “小朗,”莫夫人站起来,脸上出现温柔的笑意:“来,认识一下。这就是边阔,以后他就住在我们家了,你们要好好相处。” 边阔有些紧张,手掌在裤子上蹭了蹭,局促地站了起来。 莫铭朗眯着眼睛扫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转身就要往楼上走。 “莫铭朗!”莫夫人的声音提高了:“你的礼貌呢?” 莫铭朗的脚步顿住了,几秒后,他不情不愿地走到了边阔的面前,与他握了握手。 他们的接触很短暂。 边阔想要向他笑一笑,唇角却紧张到弯不起来。他是怎么了?他明明早就学会了怎么在形形色色的大人面前卖惨装乖,可现在在一个同龄人面前,他竟然笑不出来? 太奇怪了。 不过没过几天,边阔就明白原因了。莫铭朗是他遇见的第一个,他想要做朋友、变得更亲近的人。 这件事说起来也是挺奇怪的,面对那些他不喜欢的人,他都能笑得一点儿不作假,面对他真正想要接近的人,他却紧张的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更别说笑了。 真没用。 不过他们毕竟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一同相处的机会还是很多的。 可边阔无论怎么样试图向莫铭朗示好,莫铭朗都只会给他冷眼。慢慢地,边阔模糊地明白了,莫铭朗讨厌自己这个突然闯入了他生活的人,一点儿都不想跟他有什么关系。 一个格格不入的、出身贫寒的孤儿,却想要和一个家世显赫的大少爷拉近距离,这的确很不应该。 于是边阔识趣地远离了莫铭朗。 他以为自己和莫铭朗不会再有任何在老宅以外的交集,直到那年,他被一帮吊车尾的不良学生堵在厕所里,只因为他们听说新入学的莫家大少爷很讨厌自己,于是想要给自己个教训,以此向莫铭朗示好。 那时候莫铭朗突然的出现简直像是梦里的情节。 少年已经有了一米八的个子,他冷着脸接下了本来向边阔的脸去的拳头,然后一脚踹在那个人的肚子上,力道狠得直接让那人倒在了地上,痛苦地蜷成一团。 莫铭朗看都没看边阔,只冷冰冰地用不屑的语气道:“我最瞧不起的就是你们这些搞霸凌的败类。” 后面直到毕业,都没人再敢来找边阔的麻烦。 莫铭朗讨厌他,却还是保护了他。 那天晚上,边阔做了个出格的梦。 不应该的。 就算他那么多次偷偷地看莫铭朗,那么多次控制不住地想要接近莫铭朗,也不应该。那种痴迷或许不是朋友,但也不该是那种……关系。 对了,是兄弟。 他一定是把这个朝夕相处的、比自己小了一点的男孩子当成了自己的弟弟,才会那么关注他。 可在二十六岁的现在,在莫铭朗正搂着他不住亲吻的现实里,一个声音在边阔的脑海里血淋淋的质问—— 只是“弟弟”吗? 第17章 最后一次 四周很安静,十分符合夜晚拥有的静谧。 开放式厨房的柜台旁,两个男人拥在一起,吻得难舍难分。 莫铭朗必须承认,边阔给他的所有东西都远超他的想象。 荒唐的是,他竟然从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着能让人感觉如此之好的事情,他不知道究竟是这件事本身就能让人感觉如此好,还是因为和他做了这件事的人,是边阔。 大概率是后者。 莫铭朗知道自己亲吻拥抱边阔的方式有些粗暴,在两人亲密无间的时刻里,他根本无法再将自己丑陋的、无法克制的占有欲粉饰分毫。但让他惊喜的是,边阔完全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反感或不悦,恰恰相反,边阔顺从地靠在他的怀里,双颊粉红,迷茫地看着他,带着满满的信任。 一种扭曲的满足感在莫铭朗的胸膛里膨胀。 他微微俯下身,一把抓住了边阔的腿,将他抱了起来。边阔从他们接触的唇缝间溢出一声惊呼。 莫铭朗笑了笑:“别怕,我不会让你掉下去的。你的卧室在哪里?” 边阔脸上露出一丝犹豫和迟疑,又显然被这句话背后隐含的意思所诱惑,正在脑海内进行剧烈的挣扎。 莫铭朗读出了他心中的想法,轻轻叹了口气,安抚地在他的唇珠上啄了一下:“我们不会做得比这更多。” 边阔闭上眼,点了点头,将脸埋进莫铭朗的肩窝,用沙哑的声音道:“走廊右转。” 莫铭朗抱着边阔走了过去,以他的能力,抱一个男人并不算太吃力,而且莫铭朗能感觉出来,边阔喜欢自己这么对待他。 走进宽敞的主卧,莫铭朗连打量一眼室内装饰的兴趣都没有,径直将边阔放到了柔软的双人床上,然后打开了一旁的床头灯。 床单的颜色是深蓝色,在灯光的映照下,衬得边阔的皮肤近乎雪白,男人英俊的眉眼在这时流露出些许急需保护的脆弱。 再次相拥时,边阔小声地在他的耳边说:“不能……做更过分的事情。” “我知道,”莫铭朗心不在焉地说:“我知道。” -- 次日,边阔迷迷糊糊地从宿醉中醒来,眯着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从窗帘的缝隙中投入屋内的阳光,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昨晚没吃药,竟然就这么安然地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诚然,酒精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但更多的,还是……莫铭朗。 想起昨天晚上自己像是鬼迷心窍一般的行为举止,边阔忍不住地耳热。他动了动身子,想要起床,却发现腰间还沉甸甸地压着一条手臂。 他的呼吸顿住了。 似乎是为了应证边阔的想法,他身后传来几声不耐的轻哼,然后搭在他腰上的那只手微微用力,将他向后一拉,令他再次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早上好。” 男人的声音低沉且富有磁性,语气中还留有浓浓的睡意,显然刚醒来不久。 边阔的心不理智的狂跳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回一句同样的“早上好”是个不错的选择,但边阔非常肯定,自己没办法维持语气中的冷静。 酒意已经散去,在清醒的时候,边阔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处理自己和莫铭朗的关系,还有他们之间发生的那些事情。 昨晚的他一定是疯了。 但同时,脑海中一道声音对他说:也可能是你压抑了实在太久,直到昨晚,才终于有勇气去面对你真正想要的东西。 身体很累,却并非疲惫,而是餍足,仿佛身体深处一个他从未注意过的缺口终于得到了应有的满足。 边阔侧了侧头,耳尖红透了。 莫铭朗在他身后笑了笑,似乎知道他这会儿羞耻的要命,便也没勉强他回应自己,在他的耳朵上亲了下,便松开了他,翻身起床。 边阔听见窸窸窣窣的穿衣声传来,他有些想要回头,但心里的某个部分又在告诉他,他不应该那么做。 昨晚的一切已经够过分,够越线的了。 一时冲动可以容忍,但如果放任这个错误继续下去,那就一点儿都不好玩了。 错误。 是的,一切都是个错误。他和莫铭朗是不可能的。 莫铭朗穿好了衣服,趿着拖鞋离开了房间,边阔说不出是松了口气还是失落,爬起身,也开始穿衣洗漱。 浴室里,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热气翻滚着涌上他的脸颊。 在二十六年的人生中,边阔几乎没有成为过被谁保护的对象,无论是充满混乱、暴力的孩童时期,还是寄人篱下、疏离冷漠的少年时期,真正出面挡在他面前的,都是莫铭朗。 就连昨晚也是。 曾经在楼梯上对他嗤之以鼻的男孩已经成长为男人,那双肌肉结实的手臂可以轻松地抱起自己。 这一切本该让边阔感觉局促不适,可他唯一感觉到的只有信任和安全。 似乎他内心的某个部分已经笃定,莫铭朗不会伤害他。 而且……他是真的很享受被莫铭朗那样支配占有的感觉,仿佛自己是他的所有物。他可以随意地用他想的方式对待自己,而边阔不需要思考任何事情,只需要放松并服从。 他可以放下一切顾虑和责任,就连过去的那些痛苦也无法再干扰他分毫。 但那毕竟是短暂的。 他和莫铭朗不可能有更多的关系了。昨晚的放纵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边阔低头洗脸,冰冷的凉水让他冷静了些许,他擦干了脸,深深吐出一口气,然后对着镜子中的自己笑了笑。 第18章 不能 莫铭朗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仍然穿着昨晚那件字母短外套和牛仔裤,他一手揣兜,一手拿着手机翻看上面的留言和消息,身体放松地靠在柔软的沙发里。 屏幕上平时一目了然的字句,这会儿却变得杂乱不堪,几乎无法分辨。 他控制不住地想边阔。 昨天的边阔,实在是太可爱了。 从某个角度来说,边阔在昨晚向他展现出的脆弱和信任,让莫铭朗心底深处一直躁动不安的部分终于得到了满足,但同时,也唤醒了他更多的渴望。 他想见到更多、更温顺、更放松的边阔。 他想要边阔能依赖自己。 他—— 想要边阔能做最真实的他自己。 妈的。 付岩说得对。经过昨晚,莫铭朗终于无奈地承认,他的好哥们说他像是边阔的跟踪狂根本就没说错。大概从很久以前,他就想要对边阔做这些事情了,只是他一直没有注意到而已。 怪不得他总是做那些乱七八糟的梦。 怪不得他总是无法将眼睛从边阔身上移开。 怪不得在边阔破产、落入泥沼之后,他的心里根本无法产生任何真正的喜悦感情。 所有的所有都在莫铭朗认清自己的真心后得到了合理的解释,但认清自己以后,紧接着到来的,却是更为巨大的迷茫。 且不说他和边阔两个人之间的需要处理的事情。父母、事业、还有大众的舆论。种种现实血淋淋地摆在他的眼前,让他忍不住皱眉,人生中第一次感觉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前进。 莫铭朗没有过亲密关系,但也见过太多身边朋友分分合合的事情,他不知道,该不该为了一段不知道能不能有未来的关系付出那么多努力。 他如果真的想和边阔在一起,那实在是太难太难了,难到就连莫铭朗自己都不确信自己能坚持下去。 “莫铭朗。” 莫铭朗回神,收起手机,转头看去。 在看到边阔的瞬间,他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挣扎忽然就清空了。 边阔看起来刚洗过澡,换上了新的白衬衫和黑西裤,颀长的身姿宛如清秀挺拔的青竹,整个人看起来一丝不苟,干净又漂亮。 他走向莫铭朗,白皙修长的脖颈上还留有一个不算明显的红痕。 莫铭朗还记得昨夜自己是怎么将那红痕吻出来的。 在边阔坐到他身旁另一个单人沙发上,拿起茶几上的水杯喝水的时候,莫铭朗的视线锁在男人滚动的喉结上,俨然已忘了那些芜杂的顾虑,只剩下了眼前的人。 察觉到了他的视线,边阔看了他一眼,咬了下唇,耳根再度涌上血色,看起来有些无所适从。这青涩的反应让莫铭朗感觉心跳加速,也让他想要走上前去,将边阔拉进自己的怀里,因为他的怀里才是边阔应该在的地方。 停。 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们只是亲了个嘴,然后……互相帮助了一下,仅此而已。 何况他们昨晚都喝了酒。 莫铭朗捏了捏手里的手机,他这会儿应该和边阔好好谈谈,不管怎么说,边阔也是他的任务对象,他不希望因为一场冲动毁了他们本已破冰的关系。 对了。 任务。 莫铭朗眼睛亮了亮,终于想起了被他忽视的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作为003系统的宿主,他可以通过数值条去查看边阔的黑化值和对自己的厌恶值。 上一次查看,边阔对他的厌恶值是3%,莫铭朗不希望这个数字会变多。 数值条显示的结果远在莫铭朗的意料之外。 任务对象当前厌恶值:0% 任务对象当前黑化度:82% 百分之八十二? 为什么? 莫铭朗根本无法理解自己所看到的这个数字。 这段时间来,他一直陪在边阔的身边,帮边阔处理了一堆公司上的事务,破产后的债务问题和催债电话,也几乎都是莫铭朗来处理的,只因为他不想让边阔在自己在的时候还要去面对这些压力。 几个月后的现在,如同杂乱不堪的线团的破产问题已经得到了很好的处理,那个坑了边阔的蒋智年也已经被莫铭朗处理掉,现在只剩下一点儿合同和法律问题需要处理,边阔就能从眼前的泥沼中脱身了。 莫铭朗以为,做到了这份上,任务就算没完成,但起码也能到差不多的地步。 可事实是,边阔的黑化值非但没有减少,还变得更多了。 难道……是因为昨天晚上他们做的那些事吗? 边阔不喜欢他对他做的那些事吗? 莫铭朗不想相信这个可能性,甚至不愿思考这种可能,只是想想,他都觉得胸口发闷。 但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边阔的黑化值没有少。 边阔的内心,还在痛苦和黑暗中挣扎,并且越陷越深,而莫铭朗站在一旁,却手足无措,想不出任何办法。 妈的。003不是说他是经过筛选后,最适合完成任务的宿主吗?既然如此,为什么现在他却一筹莫展,甚至连1%的黑化值都降不下去? 边阔…… 不知为何,一想到边阔此时仍然在痛苦中无法脱身,莫铭朗的心竟然也突突疼得厉害,仿佛也能对那份疼痛感同身受。 焦虑、失眠、剧烈的头疼,边阔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莫铭朗突然痛恨起这些年来为了逃避,对一切视而不见的自己。 边阔则在这时放下了水杯,开口了。 “昨天的事就当做没发生吧。”边阔平静地说:“我们都喝多了,也都是成年人,冲动之下做出不理智的事情很正常。之后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了。” “冲动?”莫铭朗低声道:“那可是我的初吻,边阔。” 边阔闻言,看了他一眼,眸中有惊讶,似乎还有……喜悦。轻咳了一声:“那也是我的,所以我们扯平了。” 两个有钱且外貌优越的二十六岁男人,竟然都保留着初吻,这实在是很少见。 莫铭朗忽然好奇起来:“你这么多年都没有和谁交往过?” 边阔很明显的顿了一下:“对我来说,事业的优先度远超恋爱。” 莫铭朗笑了笑,正想说什么,却见边阔低下头,轻声继续道:“而且,我也不需要谁陪在我身边。” 莫铭朗一怔。 一个他以前从来没想过的问题在他的心里出现:边阔有朋友吗? 这个男人总是独来独往,莫铭朗知道他失去了亲生父母,又知道了边阔从没有将莫家当成他的家,没有亲人,没有恋人,好像……也没有朋友。 这么长时间以来,那么多磨难,那么多困难的时光,边阔竟然都是独自一人走过来的。 莫铭朗站起身,朝边阔走去,他伸手握住了边阔的手腕,想要将这个故作坚强的男人搂进怀里,温柔地安抚拥抱,让他知道,自己在这儿。 可边阔却甩开了莫铭朗的手。 他抬起头,用一种近乎于痛苦的眼神看了莫铭朗一眼,摇了摇头。 “不能再这样了。”边阔苦笑着说:“真的……不能了。” 第19章 挣扎 “小朗。” 莫夫人的声音从右侧传来,拉回了莫铭朗的注意力。他回过神,放下了手中的红酒杯。 “怎么了,这么心不在焉的,是不是工作上遇到了什么难题?”莫夫人的声音很温柔,保养得宜的脸上写满了关心。 莫铭朗笑了笑:“没有。” “有就和家里说,没什么事是家里没法帮你处理的。”莫夫人拍了拍他的手:“难得回家一趟,还搞得心事重重的,妈怎么能不担心你。” 坐在莫夫人旁边的莫城昂虽然没说话,但是也在莫夫人说“家里”两个字的时候,点了点头。 莫铭朗弯了弯唇。 身为莫家独子,在圈子里被戏称为“太子爷”的人物,莫铭朗还从未有过任何想要却得不到、想做却无能为力的先例。 他自己的能力,还有家里的权势,总是能帮他达成目的。 但事实证明,每个人都会遇见属于自己无法度过的难关。 几周前,边阔坐在沙发上抬头看着自己,摇头说“不能再这样了”的时候,眼中的痛苦,直到现在还刺痛着莫铭朗的心。 而他对此竟无能为力。 “妈,我只是有点累了。”莫铭朗说。 莫夫人脸上担忧之色更重:“累了?那好好休息几个月,去国外度假散散心,你爸最近新买了游艇,你找几个朋友去玩一阵子再回来。” “胡闹。”莫城昂开口:“他公司还开着呢,就这么跑了,算什么事?” 莫夫人拍了丈夫的胳膊一下:“你以前又不是没有干过这种事,我们当父母的还在呢,孩子任性一下怎么了?” 说着,又看向莫铭朗:“对了,小朗,前两天和你说的那件事,你考虑好了没有?” 莫铭朗捏着餐具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甲下微微泛白。他笑了下:“最近太忙了,没顾上。” “你啊,”莫夫人摇了摇头:“别看你才二十多岁,但奔三也就是一眨眼的事情。我知道,你爱玩,但是结婚生子这种人生大事,还是先办了为好,反正婚后你想怎么玩,也是一样的。” 莫铭朗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回答。 这些年来,莫夫人断断续续给他介绍过不少相亲对象,但他的全部心力都放在公司、赛车、以及和边阔斗智斗勇上,根本没去过。 可有些事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和一个世家女结婚,然后生一个继承人出来,是莫铭朗无法逃避的责任。 他清楚,从懂事起就一直清楚,所以那时边阔痛苦地推开他的时候,莫铭朗连抱住边阔的理由都没办法找出来。 “妈……”莫铭朗道:“我还不想考虑那些事。” 莫夫人拍了拍他的手:“不考虑没关系,你先去见一面,万一喜欢呢?你看看你,这些年身边连一个枕边人都没有,妈不是想多管你这些闲事,只是你现在一个人在外面生活,遇见什么事,身边有个人能说说话,拥抱一下,也是好的。” “我知道。” 莫铭朗挥散脑海内出现的那些他和边阔牵手拥抱的画面,那几个月帮助边阔处理破产事务的时候,他陪在边阔身边,边阔又何尝不是陪在他的身边。他们走得那么近,一起工作、聊天、吃饭…… 边阔在他怀里,主动献吻的记忆在他脑海中反复出现,可现在,几周过去,他们都没再见过面,连短信都很少有。准确来说,莫铭朗试着联系了边阔,但边阔却很少回复。 莫铭朗也清楚,这样的处理方式对他们两个来说都是最好的,或许等到这种不理智的迷恋消失,他们还能做真正意义上的朋友。 他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回头示意侍者来再给他倒满。 “小朗……”莫夫人皱起了眉:“你是不是遇见什么困难了?” 莫铭朗道:“没有。”又道:“对了,爸、妈,我有件事想问你们。” “什么?”莫城昂看向他。 “当年,你们为什么要把边阔接到我们家来?” 莫城昂严肃的脸上掠过一丝意外,显然没想到莫铭朗会突然提起一件十六年前的旧事:“我应当已经告诉过你,因为他父母双亡,而我恰好欣赏他的才能。” “一个十岁的小孩子就算再有才能,也不应当值得您如此看重。”莫铭朗与父亲对视,神情坚定。 “小朗,你怎么突然想要知道这个。”莫夫人无奈道:“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妈知道你一直不喜欢边阔……” 莫铭朗摇了摇头:“不是我喜不喜欢的问题,我只是想要知道真正的原因。” 莫城昂沉声道:“毫无理由地突然想知道?” 父亲那双在商场上久经风霜的眼睛早已磨砺出鹰一般的锐利,无论盯上了谁,好似都能将那人的伪装戳出一个窟窿来。 莫铭朗没有避开莫城昂的视线:“对。” 莫城昂看他良久,微微颔首。 莫夫人从这个动作中得到了许可,理了理鬓角的碎发,无奈叹了口气:“妈告诉你,但是你不能用这件事去针对他,知道吗?这孩子已经很不容易了……” 她开始说起莫铭朗从未知晓的那部分真相。 这么久以来,莫铭朗都只知道边阔的父母在一场车祸中双双丧生,边阔也没有其他的亲人,这才在父母的好意下来到他们家。 但他从没想过,自己的父母竟然是在反家庭暴力庇护救助中心认识的边阔。 而边阔的童年,也远比莫铭朗想象中的要黑暗的多。 莫铭朗出身豪门,严父慈母,也都是疼爱他的,自小在蜜罐子里长大,在他的想法里,边阔这种比他聪明比他漂亮比他更懂为人处世的小孩子,理所应当的会在一个更受宠爱的环境中长大。 然而事实是,父亲酗酒,母亲赌博,两人还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每天要么都在家打牌喝酒把家里搞得乌烟瘴气,要么互相吵架打架,叫得整栋楼都听得见。 最大的受害者,无疑就是年幼的边阔。 “我们决定让他来我们家,的确是因为看中了他的懂事有礼和学习能力,”莫夫人轻声道:“不过,同情才是占比更多的因素。我们刚刚见到他的时候,他全身都是伤,瘦的皮包骨,每日三餐都是靠着给早餐店洗盘子帮忙才换来的,饶是如此,他的学习成绩还是出类拔萃。那时候我同情心起,觉得不能把这么一个好孩子埋没了,而且,那会儿你不是一直想要个同龄人在身边当玩伴吗?” 莫铭朗的大脑几乎一片空白。听到莫夫人的话,他也只是勉强地弯了弯唇角:“……我有吗?” “你有的。”莫夫人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但是我没想到你会那么讨厌边阔,但那会儿我也已经没办法再让他离开了,让你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对不起,小朗……” 他受委屈了吗? 莫铭朗抿起了唇。 那时他或许的确因为父母注意力的分散而感到吃醋和嫉妒,可他身为莫家的大少爷,怎么可能受什么委屈? 真正受了委屈的,一直是边阔。 莫铭朗已经不记得自己到底有没有吵着要个玩伴了,却还记得,那时候,边阔似乎有好几次试着接近他,却都被他冷漠的推开。 十四岁那年,他在生日宴上,在所有人的面前告诉边阔,我讨厌你,你离我远点。 从那以后,他们再没有过任何一句交流。 那些时候,边阔竟都是在用那样一颗布满了伤痕的心在承受着,在这十几年的时间里,独自面对仿佛无穷无尽的孤独。 那些黑化值终于有了解释。 “真的……不能了。” 几周前,边阔眼中几乎满溢而出的痛苦再次浮现在莫铭朗脑海。 莫铭朗闭了闭眼,心尖好似都在发抖。 此时此刻,他好想见到边阔。 可见到了,然后呢? 他能给边阔什么?不负责任的亲吻和短暂到一阵风就能吹走的欢愉吗? 那晚,莫铭朗能看出,边阔也是想要他的。但同时,也和他一样明白,他们之间隔着的鸿沟实在太大,他们……不可能。 莫铭朗抬头看向面前的父母,眼中流露出了些许无助。 他该怎么帮边阔?怎么才能让边阔的黑化值清零? 这一刻,他最关心的已不是任务能否完成,他只想要抱住那个伤痕累累的男人,亲自抚平那些新旧交叠的伤疤。 可…… “小朗,这么多年来,妈最害怕的,永远都是你会感觉孤独。”莫夫人将手放到了莫铭朗的手背上,拍了拍:“所以,听妈的话,去见见那个女孩子,好不好?只有看到你结婚生子了,妈这颗心,才能安定下来。” 结婚。 生子。 家族,公司,继承人。 莫铭朗的人生中有很多很多需要他做的事,也有很多需要他去解决的问题。结婚生子无疑是其中之一,可如果他想和边阔在一起,他就没办法结婚,也不会有孩子。 莫铭朗享受了这么久的豪门生活,到头来,却要让他的父亲为之呕心沥血的家族企业却后继无人。 他不能这么不孝。 不能。 边阔说得没错,他们真的不能再那么做了。 至于任务……他会再想其他办法的。 莫铭朗苦涩的笑了笑,点头:“我知道了,妈。” 莫夫人的脸上总算展现出笑容,她捏了捏莫铭朗的小臂:“之后我给你具体时间。” -- 头疼。 边阔坐起身,靠在床头,在一片模糊的漆黑中看了眼床头柜上的时间。 三点多。 他拿起一旁的水杯,喝了口水,然后低下头,将额头抵在蜷缩起来的膝盖上,空荡的卧室里,响起了一声叹息。 破产的烂摊子在莫铭朗的帮助下,很快就以他从没想过的速度解决了。就连那些对他冷嘲热讽的人们也在莫铭朗的施压下,恢复了对他的尊敬,甚至更甚以往。 接下来,他只需要从头开始创业就好。 他有这个能力。 可边阔真的太累了。灵魂和肉体的疲惫让他连抬起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如果可以,他愿意在这里一动不动地枯坐一天。 他侧过头,眼睛茫然地看向一旁的窗户。 很快就要过年了。 没有公司的年会,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务,也没有酒会需要应付。 没有莫家。 今年,他和以往一样,会一个人度过这最热闹的节日。 边阔还记得元旦的时候,莫铭朗表面不露声色,也不去外面和其他人过节,一整天都跟他在一起正常的工作聊天。到了工作结束的时候,却忽然握着他的手,将他带到了郊外一家被包场的露天餐厅。 那片区域没有禁燃令,露台上,他们看着夜空中五光十色的烟花,一同倒数度过了元旦。 那是边阔记忆里,最开心的一个元旦。 也是第一个有人专门陪伴在他身边的元旦节。 不要再想了。 边阔抓起了放在枕边的手机,屏幕还停留在莫铭朗给他发来消息的界面,大多都是莫铭朗在找他,他却几乎没有回复。 虽然没有回复,但边阔已把这些简单的语句看过千遍万遍。 刚接受完人家的帮助,转头就连见面和聊天都拒绝,边阔也知道自己这么做挺“忘恩负义”的。 但他明白,如果他再和莫铭朗见面,他只会做出比“忘恩负义”更过分的事情。而那个结果,会是他们两个都不乐于见到的。 还不如从现在起就拉开距离。 揉了揉太阳穴,边阔努力不去想那晚莫铭朗是如何在这个房间里拥抱自己的,在仿佛无穷无尽的剧痛和忍耐中,他终于屈服,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拿出了止痛药。 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也知道自己想要的,是永远不可能得到的。 但—— 如果只是远远地看一看呢? 就像他以前无数次做过的那样?偷偷地走到赛车场的外面,远远地看一眼莫铭朗。莫铭朗不会发现的,谁都不会发现的。 明知不理智,下午的时候,边阔也还是坐上了驾驶座,朝着赛车场的方向驶去。 他只要看一眼,让自己心里这股几乎将他焚烧殆尽的思念之火稍稍熄灭就好。 然后,他就会悄无声息地离开,和以往无数次一样。 第20章 沉沦 这家赛车场莫铭朗已经来了很多年,连带着边阔都对它无比熟悉。 赛道改了又改,山间公路也被装上了专业的赛车设施和监测设备。此时只是下午,但夜晚降临的时候,那些专业级别的照明将会让所有道路照得如同白昼。 边阔将车停在了外面的停车场,走进大门的时候,他注意到保安亭里的保安是个生面孔。 他皱了皱眉,有些懊恼自己没注意到这件事。因为赛车场的会员制,普通人是无法出入的,先前边阔有足够的能力摆平这件简单的事情,可现在…… 边阔本以为自己会被拦下来检查会员身份,但那个保安看了自己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什么情况? 他有些困惑地皱了皱眉,但没等他继续深想,便听见看台的方向传来阵阵尖叫和欢呼。 尽快见到莫铭朗的渴望再次占了上风,而眼前保安的小小失职相较之下根本无关紧要。边阔理了下身上黑色的羽绒外套,往前走去。 赛车车道上,两辆价值千万的超跑正一前一后地进行着激烈的追逐,看台上的人们一边喝酒一边聊天,时不时为了正在进行的比赛发出激动的欢呼。 边阔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看台上的莫铭朗。 年轻男人正微笑着和身边的同伴说着话,他的姿势随意且放松,慵懒地靠在椅子上,一只胳膊随意地搭在椅背上,他穿着加厚的短外套,里面是一件黑色毛衣,短发散乱着,令他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漫不经心的魅力。 几周来被刻意压制的思念和渴望在此刻彻底决堤,铺天盖地的朝边阔倾覆而来,将他彻底淹没、击溃。 你已经看到他了。你该走了。这个位置很不好,你会被发现的。 可边阔却无法移动自己的步伐。 他希望莫铭朗微笑的对象是自己。希望莫铭朗能对他说话,说什么都好,然后把自己搂住,让自己能够依靠在他的怀抱里,靠在那件干净温暖的毛衣上,闭着眼,什么都不用再去想。 他真的太累了,太疲惫了,而唯一能让他恢复的人,只有莫铭朗。 边阔盯着莫铭朗宽阔的肩膀,心中正进行着剧烈而矛盾的挣扎,一部分的他在催促他赶紧离开,痛痛快快地将这段不会有结果的痴迷一刀两断,长痛不如短痛。 可另一部分的他,却又在大声呐喊着,希望莫铭朗能回头,发现自己的存在,然后…… 然后什么呢? 他们只是接了个吻,然后在冲动之下互相帮助了一下,仅此而已。莫铭朗从外貌到家世都是顶尖的,身边爱慕追求者不知凡几,想扑上去的狂蜂浪蝶更是数也数不完。而边阔只是个没权没势的孤儿,那时的莫铭朗可能真的对他有那么点兴趣,但在这段时间来的不停拒绝下,莫铭朗也不再给他发任何短信了。 或许他已经不再想要边阔了。 边阔咬住了下唇,放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指收紧,胸口阵阵的酸涩闷痛让他无法再继续想下去。 就在这时。 莫铭朗结束了和身边朋友的对话,收起手臂,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然而,他并没有朝着边阔的方向走过来,而是从反方向离开了。准确来说,莫铭朗自始至终,都没有朝边阔看过哪怕一眼。 这很好。 很好。 他成功地看到了莫铭朗,得到了他想要的。莫铭朗的离开,也恰到好处地制止了他做出任何不理智行为的冲动。 这是他来到这里以前,最想见到的结果,不是吗? 唯一错误的,就是本以为会稍微得到满足的内心,却在见到莫铭朗的那一刻,被剜出了更大的空洞。 边阔闭了闭眼,深呼吸了一下,强迫自己迈动步子,原路返回,离开这个地方。 却在一个转身的时候,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那人身上熟悉的烟草混杂着古龙水的气味是边阔日思夜想了不知多久的味道,男人的手臂轻而易举地将他压在看台外的墙壁上,另一只手则环住了他的腰,霸道地将他禁锢在两条手臂和墙体围成的狭小空间里。 边阔嘴唇颤抖,大脑空白,无法思考。 他抬起头,对上了莫铭朗深不见底的双眸。 视线交接,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对视着。看台方向的嘈杂远去了,留在这里的只有他们彼此间急促的呼吸声。 看清莫铭朗眼神中和自己同样的挣扎和渴望的瞬间,边阔再也无法抑制自己胸膛中的感情,抬起手,搂住了莫铭朗的脖子。 他的唇碰到了莫铭朗的。 干涸得到了润泽。 灵魂再度充盈。 莫铭朗在此刻给予他的一切都让他感到完整。仿佛他灵魂深处的空洞终于得到了填补。 没有言语,也不再需要言语。 “铭朗——我靠!” 旁边传出的声音让边阔一惊,他混沌的脑海一下被这一声惊呼劈回了清明,他下意识侧头分开了与莫铭朗纠缠的唇,推搡着男人结实的胸膛,想要将两人分开。 然而莫铭朗却表现得十分冷静,他依然紧紧地搂着边阔,不让他从自己的怀里逃脱,同时转过脸,声音平稳冷静:“付岩。” -- 莫铭朗舔着唇,觉得有点不爽。 不过同时,他又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畅快。这几周来,付岩和身边的那些朋友们几乎把他当成了一个不定时炸弹来看待,这也怪不了他们,莫铭朗做什么事儿,都无法感觉到顺心,烦躁感笼罩着他,就连他最心爱的bmw也无法将他从这团烂摊子里拯救出来。 直到今天。 自从边阔告诉莫铭朗,他其实会时不时地去赛车场看他赛车以后,莫铭朗便朝自己经常去的几个赛车俱乐部悉数打了招呼,免得边阔会因为会员身份,被挡在门外。 刚刚他收到消息,说他特地打了招呼的人出现在赛车场门口的时候,莫铭朗的心跳都快停了。 而这愚蠢的心跳一直到他发现边阔的身影才再次恢复。 在莫铭朗将边阔搂进怀里的时候,那种温暖的感觉,像是有一条潺潺的小溪,浇灭了他心头不安的躁火,将他的烦闷全都带走了,留下的只有平静。 随即,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疯狂的渴求。 亲吻他。 然后。 撕碎他、吞噬他、哪怕是骨髓深处,都必须刻上莫铭朗的名字。 他是他的。 ——不对。 他不是他的。 家业、相亲、继承人。背负着这些责任的莫铭朗根本就没有资格让边阔成为他的,他没有能力拥有边阔。他不能再—— 边阔吻了上来。 于是理智和挣扎全都被那柔软的双唇碾成齑粉。 如果付岩不过来打断这一切,莫铭朗甚至不知道他还会对怀里的男人做出什么更出格的事。 边阔像是吓坏了,推开他的力度都软绵绵的,手指抓着他的衣服,根本不敢去看究竟是谁发现了他们的所作所为。 莫铭朗倒是很冷静,无论来的是谁,他都有将其处理干净的能力。遑论来的人还是他最好的朋友。 付岩扶着额头,一脸没眼看的表情:“你……你们……靠,莫铭朗,你大爷的,这么大的事儿你都能瞒着我。” “我们很熟吗?”莫铭朗挑了挑眉,露出了这些天以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帮我打个掩护,我先走了。” “行行行,”付岩指了指他:“过两天来我家喝酒,坦白从宽啊。” 莫铭朗朝他挥了挥手,付岩摇着头,一边咂舌一边走了。 “行了。”等付岩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转角,莫铭朗才低下头,对靠在自己胸前的边阔低声道:“他走了。” “他……”边阔的脸上还留着方才激烈过后的红晕。 “他不会说出去的。”莫铭朗的手垂下去,握住了边阔的手:“你的车停在哪儿?” 边阔咬了咬下唇,垂着眼睛,令莫铭朗无法看清他眼中的情绪。就在莫铭朗以为他会拒绝的时候,边阔开口道:“外面咖啡馆前的停车场。” “一起走?”莫铭朗问。 边阔点头。 他的同意让莫铭朗感到开心又心痛。 他们一起长大,边阔对莫家的环境如何了如指掌,他可能比莫铭朗本人还清楚,莫铭朗是无法向他承诺任何未来的。 但他还是点头了。 这次换莫铭朗犹豫了,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在这完美的时刻,做那个清醒的人。 边阔却好像看穿了他的内心,反握住了他的手。 “莫铭朗……”边阔抬起眼,漆黑的双眸干净透彻,宛如水晶:“你想要我吗?” 莫铭朗咬紧了牙,这算什么问题? “回答我。” “当然。”莫铭朗低下头,与边阔额头相抵:“我想要你,你看不出来吗?我想要你想要的都快疯了,这几周我有多想见你你感觉不到吗?我……” “我也想见你。”边阔的手指在莫铭朗的掌心里颤抖。 心意互通本该是最甜蜜的时刻,可他们所处的现实,却让这一刻变得酸涩。 莫铭朗苦笑,他闭上眼:“我应该早点认清自己的心意的。” 边阔浅浅地弯了弯唇角:“那样我们就能在一起更久一点了?” “不,”莫铭朗摸了摸边阔的脸:“那样我就不会让你一个人孤独这么久了。” 边阔瞳孔微缩,眨了下眼,咬住了下唇。他偏过头,闭着眼缓了一会儿,才开口:“莫铭朗,我知道我们这段关系不会有结果,但……” 他顿住。而莫铭朗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等着他说完。 “但哪怕只有一会儿,我想和你在一起。”边阔与他对视,笑了笑:“而且,不是都说得到了,朱砂痣也会变成蚊子血吗?说不定我们在一起之后,很快就会发现彼此间根本不合适呢?” 莫铭朗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喉头像是被一块石头哽住了,一时间竟无法发出声音来。 怎么能这么疼? 他喜欢的人在他面前对他说想和他在一起,可为什么,他会感觉这么疼? 边阔却将他的沉默误解为了拒绝,眼中流露出一丝慌乱:“你不用担心我会纠缠你,我自始至终都很清楚,你和我……是没办法得到结果的,你就当……是玩玩。” “不是玩玩。” 莫铭朗打断了他,紧紧抓住他的手,低头吻住了他的唇:“怎么可能是玩玩。” 他们是怎么去边阔的公寓的,过程在莫铭朗的脑子里已经模糊了。 他只记得刚一进门,门锁声响起的下一秒,他就把边阔抱了起来,穿过客厅,大步朝主卧走去。 柔软的床被还散乱着没有收拾,时间不知何时已滑到了傍晚,从窗帘缝隙中流入的阳光都是懒的。 整个过程里,边阔都很顺从。 莫铭朗终于如愿以偿地看到了他想要看到的,更多的不同的边阔。那些无人可见的部分,如今全部被他悉数采撷品尝。 莫铭朗也曾想象过,自己这部分的体验会和谁一起度过,是一团乱糟,又或是游刃有余。 但现在他所得到的,全都远超他的想象。他从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原来真的存在有另一片与他如此契合的碎片,他们拼在一起,如此才能得到完整。 “莫铭朗……” 主卧里,边阔的声音带着哭腔,颤抖着,喊着他的名字。 莫铭朗抱住他,安抚地摸他的头发,低声道:“边阔,我喜欢你。” 边阔与他对视,露出一个满足的笑。 莫铭朗也给了他一个笑。 不想再想更多。 至少这一刻,只有他们,没有其他。 第21章 新年快乐 “你们是干地下工作的吗?这么大的事儿竟然能瞒的这么严。” 格雷诺酒店顶层的私人公寓里,付岩拿着昂贵的香槟瓶,一边给莫铭朗倒酒,一边抱怨道。 莫铭朗笑了笑,接过好友递来的香槟杯,没有费心去解释他和边阔也是在那天才正式决定在一起。 付岩喝了口酒:“所以你这段时间心情不怎么好,其实是因为和边阔吵架了?” “算是吧。”莫铭朗含糊道。 “说实话,”付岩用胳膊肘顶了顶他:“是不是哥们儿那天的话把你给点醒了?如果真是这样,我还算是你们俩的媒人呢。” 莫铭朗莞尔,他晃了晃自己的酒杯,朝付岩抬了一下:“你想要什么报酬,媒人?” 付岩咧嘴一笑:“听说叔叔新买了艘游艇?巧的是,你的媒人我在不久之前刚买了个度假小岛,现在还没正式开放,游艇派对加小岛度假,怎么样?” 莫铭朗笑着摇头:“你觉得我很闲吗?” “难道不是吗?莫少?”付岩隔空点了点他:“趁着二十多岁多玩玩儿,等真的结婚了,可就没这么自由了。” 莫铭朗的动作顿住,唇角的笑容也变得僵硬。 付岩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点,他眯起眼:“铭朗,你可别告诉我,你和边阔是认真的。” “是不是认真的,会造成什么改变吗?”莫铭朗喝了口酒,放任果味的甜香和酒精一同在他口腔内炸开:“反正我也不能左右自己的选择。” 付岩若有所思:“这可不是个否定的回答。” 莫铭朗看向他,笑了笑:“你说得对。” “我说得对的多了去了,你指的是哪一部分?” “我大概从很久以前就喜欢上边阔了,只是我一直没意识到那份感情是喜欢而已。” 付岩瞪大了眼睛,把嘴巴张成o型。 莫铭朗“啧”了声:“怎么了,不是你点醒的我,怎么这会儿反而又惊讶起来了。” 付岩皱了皱眉,闭上嘴,喝了口酒,看起来有些困惑。隔了一会儿才道:“你是真心喜欢他的?” 莫铭朗点了下头。他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或许这份心意永远都不会有公开于众、放在阳光下的那一天,但如果真的有谁察觉了它,并且问到这一点,莫铭朗也绝不会摇头否认。 他这些年做过的腌臜事并不在少数,至少这份隐秘的心意,他想要让它干净一些。 “但叔叔阿姨应该已经在催你的婚了吧。”付岩道。 莫铭朗看了他一眼:“难道你父母没催你的?” 付岩笑了笑:“就是因为催了,才问你这个问题的。” 莫铭朗耸了耸肩,将这个动作作为一个无声的回答。 他脸上的苦闷一定表现得比他想象中的要多,几秒钟的沉默后,付岩若有所思道:“其实你根本没必要为此这么烦恼。大家都是商业联姻,谁玩得不够花?婚后生个孩子就各玩各的也不少……” 莫铭朗听懂了付岩的意思,他扯了扯唇角:“你的意思是,我和边阔的关系,完全可以不因为我的婚姻而结束?你要我在结婚之后继续和他在一起?” 他语气里的攻击性让付岩举起了双手,无奈道:“我只是提个建议,喜欢他喜欢到满脸愁容的人可不是我。你家里的压力这么大,加上你的身份,出柜的困难程度用不着我说你也清楚。但边阔孤家寡人一个,一辈子不结婚也没人看他,你们要是真的很想在一起,形婚也是个好办法。” 这的确是个出路。 莫铭朗不得不承认,在某一秒钟,他真的因为这个提议感到了心动。 但下一刻,他就彻底按死了这个想法。 他怎么能那么对边阔。 没人比他更清楚,边阔这些年的孤独和痛苦。那天边阔主动向他迈出的那一步,已花费了这个男人太多的勇气,他告诉莫铭朗,他不在乎两人没有未来,他只想要在此刻拥有莫铭朗,哪怕只是在有限的短暂时光里。 是,付岩说的没错,他们完全可以保持这段关系,直到他们厌倦。以莫铭朗的能力和莫家的权势,完全可以将这段关系变成一个不会有任何人知晓的秘密。 但边阔应该得到比这更好的对待。 他年轻又英俊,头脑比莫铭朗还要聪明,谈吐礼仪无可挑剔,气质更是远超常人。他应该得到一份完全属于他的幸福,那份幸福将彻底疗愈他心底的伤,将他的黑化值清除为零。而不是和一个注定要拥有另一个家庭的男人在一起,成为一个永远见不了光的地下恋人。 莫铭朗摇了摇头。 付岩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困惑,又带了些好笑。莫铭朗知道他为什么这个样子:这些年来,不知道多少俊男美女围绕在他的身边,向他求爱,他却片叶不沾身,一直单身到二十六岁,却连初吻都没有过一个。如今情窦初开,竟然是和他作对了十六年的边阔。 后面,付岩很识趣的没再提起有关边阔的话题。他们随意地聊了一会儿,最终敲定了游艇度假的事情。 “对了。”付岩在莫铭朗离开前对他眨了眨眼:“过段时间过年的时候,绿野那边会做赛道维护,不对任何会员开放。你要是想带边阔过去玩,会是个不错的时机。” 莫铭朗朝他挑了挑眉:“谢了。” “不用谢。”付岩别有深意地笑了笑:“我会让人提前帮你把你车库的监控给关了的,到时候你们在里面做什么都会很方便。” 莫铭朗笑着踢了踢他:“滚蛋。” 心里却已经在畅想,边阔穿着自己的赛车服的样子了。 -- 莫铭朗的房间内传来隐约的谈话声。 “绿野俱乐部?没听说过,在北郊是吗?” 边阔顿住了脚步。 今天是莫铭朗的生日宴,在成年这样重要的一天,莫铭朗没有选择去和朋友们举办派对庆祝,而是留在了老宅,和父母一起度过。 边阔虽然是个不受欢迎的客人,但他还是特地请假回来了一趟。无论莫铭朗怎么想,边阔都不想错过他的生日。 不过,在走廊上偷听莫铭朗的电话是另一回事了。 他知道自己应当迈步离开,但在强烈的好奇心的驱使下,他还是停了下来。 “知道了。”莫铭朗打电话的位置应该离门口很近,否则边阔不会有机会听到他放松轻笑的声音:“明天两点,在那边见,我的宝贝儿也该和我正式亲近一下了。” 莫铭朗的……宝贝? 是他的女朋友吗? 边阔的胸口不知怎么,跳动着刺痛了一下。他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突然感到如此突兀的、近乎于嫉妒的情感。 北郊的绿野俱乐部? 边阔暗暗记下了这个关键信息。 第二天两点,他准时来到了这个名叫绿野的俱乐部。 这里是个巨大的山间赛车场的事情,是边阔到了地方才知道的。门口的保安告诉他,这里是会员制的地方,如果没有会员身份或者朋友引荐,是不能进入的。 边阔对赛车这种事知之甚少,只知道是件很刺激很危险的运动。他在门口犹豫片刻,还是抵不住想要知道莫铭朗的宝贝究竟是谁的好奇心。 他揉了揉眉心,打了通电话。 那时边阔刚刚开始发展自己的人脉和事业,这算是他第一次通过人脉行使自己的特权。 几分钟后,边阔顺利进入了绿野俱乐部的大门。 这座地处北郊的赛车俱乐部占地面积相当广阔,不仅拥有环山赛道,还有专门的室内跑道和专业赛道,看台与观赛楼一应俱全,停车场里的豪车与来往客人的穿着打扮,无一不显示着这里是个专为有钱人打造的奢侈乐园。 幸运的是,在莫家的这些年,他已经摆脱了原生家庭给他带来的负面影响,至少从外表上看,他与这里并不显得格格不入。 边阔没过多久就找到了莫铭朗的所在地。 他站在最远处的看台的栏杆外,双眼一动不动地紧盯着场内身着赛车服的修长青年。 十八岁的莫铭朗张扬而锐利,飞行员墨镜压在他那头散乱的黑发上,反射着耀眼的阳光。他挑着眉,一手撑在一辆亮红色的bmw上,另一手则搭在身旁另一个青年的肩上,他们彼此交谈,看起来亲密无间。 另一个青年边阔认识,叫做付岩,是莫铭朗身边最好的朋友、最铁的哥们。既然如此,莫铭朗的宝贝应该不是他。 那是谁? 莫铭朗和付岩的交谈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莫铭朗就弯腰拉开了车门。 让边阔惊讶的是,付岩竟然也拉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坐了上去。 红色bmw的引擎声很快便响彻在整个车道的上空。边阔看着它加速、漂移过弯、最后冲过终点。他很惊讶,没想到莫铭朗的车技竟然这么优秀,但话又说回来,他又了解莫铭朗多少呢? 莫铭朗从不让他接近,他们本也就不是同个世界的人。 但边阔看着莫铭朗和付岩从车上下来,勾肩搭背,相互笑闹的模样,从未像希望莫铭朗的副驾驶座上的那个人是自己一样希望过任何一件事。 他后退了一步。 而莫铭朗是永远不可能让他坐上他的bmw的。 边阔转身离开了赛车场。但莫铭朗穿着赛车外套的样子,却连着好几天都出现在他的梦里,挥之不去。 -- 新年对边阔而言并不是个值得庆祝的节日。 当外界喧嚣,自身的孤独便显得愈发冷清。外面的欢声笑语和喧嚣热闹,只不过在提醒他,他在这个世界上,已没有任何一个亲人朋友。 以往还有繁杂的工作可供他处理逃避,可今年,他必须给自己想一个足够好的消磨时间的清单,来度过这难捱的十几天。 倒数已经结束,新的一年到来,边阔在开放式阳台上远远地看到了远处夜空中绽放的烟花。 夜晚下的海面静谧美丽,翻涌的海浪和带着寒意的海风却无法起到分毫安宁内心的作用。 边阔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走到阳台门边,看着远处的烟火,思绪不受控制地回到了那个有莫铭朗陪他度过的元旦。 那一天,对于边阔而言,已经是过完了新年。 他和莫铭朗的新年。 至于现在,边阔并不奢望更多。莫铭朗身上背负的责任,注定了他今天要在莫家主宅度过这几天。 一个声音在边阔耳边出现——或许你应该主动去找莫铭朗,而不是等着莫铭朗来找你。 这句话说得很有道理,就算他是莫家不受欢迎的客人,以莫城昂和莫夫人的修养,也做不出强行把他赶走的行为。 更别说,莫铭朗还会保护他。 是的,保护他。 想起这段时间自己和莫铭朗在一起的荒唐,边阔的脸上忍不住飞上一抹红晕。 自从他彻底放弃挣扎,选择和莫铭朗来一场短暂的恋爱后,莫铭朗就好像彻底换了个人,原本对他又酷又冷的男人一下变得霸道又黏人,只要在一起,他就没从边阔身边离开过。他们在边阔的海边别墅和私人公寓里能一连厮混好几天。 边阔以前不觉得自己是个会沉溺于这种事的人,他能单身到二十六岁,凭借的可不是忍耐。 直到他被莫铭朗彻底唤醒了这一面。 同样的,在莫铭朗以前,他也不知道臣服于另一个人,被他所爱的男人彻底掌控是一件如此美妙的事情。 和莫铭朗在一起,边阔不需要去思考任何事情,只需要将自己的全部交给莫铭朗就好。 莫铭朗会照顾他,会掌控他,会很好的“用”他。 边阔也完全的信任着他。 这种信任仿佛解开了一直缠绕在边阔心上的锁链,将他彻底地解放出来,仿佛一个从出生起就被囚禁于暗无天日的地牢的囚徒,终于走到了阳光之下,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 他知道这段关系在不久之后就会走向破裂。 但边阔不后悔在现在将自己的所有交给他心爱的人。 他喝下最后一口威士忌,正想回到卧室,玄关处却在这时响起了开门声。 边阔的心忽然缩紧了。 拥有这间别墅的钥匙的,除了边阔,就只有莫铭朗了。 可……莫铭朗这时候,不应该正在莫家过年吗? 他放下杯子,拖着步子,揣着不切实际的期望走向了玄关。 然后他停了下来。 门口,莫铭朗刚刚换好了鞋,他臂弯里搭着一件大衣,另一只手上则拿着一个小礼盒。 在对上边阔难以置信的惊喜目光的时候,他咧嘴一笑,将手中的礼盒递给了边阔,并说:“新年快乐。” 第22章 副驾驶 对上边阔满是惊喜的双眸的瞬间,莫铭朗就知道自己为了这一次出门付出的所有都是值得的。 “你怎么会来?”边阔伸手接过莫铭朗手中的礼盒,却没有在那上面付诸哪怕一点儿的好奇心,他的双眼牢牢锁在莫铭朗的脸上,表现得像莫铭朗是他喝多酒后出现的幻觉一样。“莫总和莫夫人呢?” 莫铭朗笑了笑:“我已经陪他们守完夜过完年了,他们有自己的双人世界要过,而我想来陪你。”他将大衣随意搭在了一旁的衣帽架上,搂住边阔的腰,另一只手掌在边阔的脸上摸了摸:“这么冷的天气还在外面吹风,也不怕生病了。” 边阔没说什么,将手中的礼物放到了柜子上,抬手圈住莫铭朗的脖颈,吻了上来。 莫铭朗尝到了威士忌的味道。 屋内的灯只开了厨房的一盏,冰冷咸涩的海风从大开的阳台门吹入,海浪的声音环绕着他们,整个世界静谧的仿佛只剩下了他和他。 “边阔,”一吻毕,莫铭朗的手指穿插在边阔的头发,他弯了弯唇角:“你还没和我说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边阔将额头抵在他的肩上,过了会儿又轻笑起来:“我还是不敢相信你在这里。” 莫铭朗也挺不敢相信的。 几个小时前,他还坐在莫家老宅的餐厅里,陪着一大群人举杯庆祝,顺带着接受各路人士关于他婚事和事业发展的关心。 几个小时后,他却站在这里,搂着边阔,在静谧的海边别墅里独享恋人的呼吸和体温。 没有公务在身,也不是出差在外,没有一个合理的借口,却在大年夜这天离开父母家人。出门的时候,莫铭朗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让母亲勉强接受自己在过年期间毫无理由的想要独自出去散心几天的事实。 父亲倒是没问什么,他表现得就像知道莫铭朗要去做什么一样,但后来莫铭朗坐上车的时候,又感觉是自己多心了。 莫城昂是个将家族和事业看得重过一切的古板男人,他若是知道自己的独生子和他早年好心收留的边阔搞在了一起,就算不扒了莫铭朗的皮,也不可能这么淡定。 想到这一点,莫铭朗心中难免产生些许不得不欺瞒父母的内疚。但…… 他会跟随他们的心意而活的,什么责任,他也都愿意承担。至少眼下的时光,他想要自己做主。 他不想在所有人都沉溺在热闹欢欣的节日氛围里的这一天,让边阔孤零零的一个人度过。 “有什么不敢相信的。”莫铭朗托起边阔的下巴,在他唇上亲了亲:“陪我的男朋友过年,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 边阔眨了眨眼,笑了起来,脸上满是纯粹的喜悦:“莫铭朗,你绝对无法想象现在我有多喜欢你。” “一定没有我喜欢你那么多。”莫铭朗松开了搂着边阔的手,轻拍了他一下:“去把阳台门关上,我冲个澡,今天累死了。” 边阔笑着点头,转身去关阳台的门。 这间海边别墅里已经放了好几件莫铭朗的衣服,所以他并不担心换洗衣物的问题。他走进主卧,发现边阔已经盖着被子,手里拿着他送的礼物盒子。 “还没拆开看?”被窝里已经被捂得暖和,暖意裹着莫铭朗的身体,令他慵懒地放松下来。 “我没给你买新年礼物。”边阔侧头看他,脸上有些愧疚。 莫铭朗笑了:“但是每年你过生日的时候,我都没送过你生日礼物,这么算下来,还是我欠你的更多。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边阔听话地拆开了包装。 盒子并不大,也没有经过过度包装,很快,边阔就看到了里面的内容物。 是一块表。 送男人的礼物其实也找不出什么新鲜来,无非就是手表袖扣一类的东西。但在边阔看清这块手表的款式后,脸上神情不禁微微动容。 “限量款星空?这不是早就绝版了吗?”边阔看向身边的男人:“你怎么知道我想要它?” 莫铭朗耸了耸肩,伸手从盒子里将手表取了出来,玩笑道:“可能是因为有时候你的敌人要远比你身边的人了解你吧。” 无论怎么说,他们都在一起度过了十六年的时光,早已对彼此了解至深。 边阔伸出手腕,让莫铭朗给他戴上他的新年礼物。手表的腕带调整得刚刚正好,完美契合他的腕围,星空表盘闪闪发光。 “喜欢吗?”莫铭朗问。 “喜欢。”边阔轻声道,手指指腹轻轻摩挲着表面,他没有去问莫铭朗到底废了多少功夫才将这块他心念许久的手表送到他的手里,莫铭朗也没有提及,但其中的心意,本也就不再需要用言语去表达。 很久以前,边阔被喝醉酒了的父亲打得没办法正常上学,唯一的消遣就是和他一起堆放在角落的破旧杂志。 他看见杂志的封面上,那些成功人士们西装革履,腕上总是戴着闪闪发亮的名表,心中不由得充满了羡慕。于是暗暗发誓,等有朝一日他也走上了那样的位置,也要得到同样的东西。 只可惜后来虽然创业成功,名表摆满了衣帽间的玻璃台,可他的心底深处,却总觉得空落落的,似乎有些事情,已经在时光的冲刷下变了模样。 直到今天,他得到了这块星空表。 七位数的价格并不是它最贵重的部分,最重要的是,它是莫铭朗送给他的。 它戴在他的手上,彰显出的,不仅仅是小时候的他所渴慕的权势和金钱,还有他从未得到过、甚至从未幻想得到过的,爱与珍视。 “它很适合你。”莫铭朗说。 边阔感觉自己的喉咙好像被堵住了,他无法说话,只是点头,眨去眼中的泪意,然后将手表脱下,放回盒子里,收进床头柜。 “我会好好珍惜它的。”边阔说。 莫铭朗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伸手关上了床头灯。 “不做吗?”边阔轻声问。 “嗯,”莫铭朗用食指关节在他眼睛下方蹭了蹭:“你也很累了,早点休息,明天带你出去玩。” 边阔眼睛亮了亮,黑暗中,他又往莫铭朗的身边挤得更近:“你这几天都会留在我身边吗?” “对,我会一直陪着你。”莫铭朗在他额头上亲了下,“晚安。” 边阔小声地回了句“晚安”。他的失眠症在莫铭朗的身边,好像一下子就失去了作怪的能力,男人的怀抱,总是能带给他一夜好眠。 -- 付岩的消息很准确,第二天,当莫铭朗带着边阔进到绿野俱乐部的时候,整个赛车场都空空荡荡,除了维护人员,就只有几个值班的工作人员还恪守在自己的岗位上。 莫铭朗以为边阔已经来了这边不少次,早就对里面熟门熟路了。但当他们走进大楼的时候,边阔却表现得像是头一回来这里,视线四处看着,带着不加掩饰的好奇。 莫铭朗牵住他的手,忍不住问道:“你没进来过吗?” 边阔收回视线,笑了笑:“没,我每次都是在外面看两眼,很快就走了。” 莫铭朗捏捏他的掌心,猜也知道边阔是因为不想让自己发现他,才这么来去匆匆的。 “这里面有棋牌室、台球馆还有游戏厅,之后可以一起来玩。”莫铭朗说:“不过那些不是今天的重点。” 边阔看了他一眼,眼里闪动着一种莫铭朗读不懂的情绪:“你今天……会让我坐你的副驾驶座吗?” 莫铭朗挑眉,笑了起来:“你怎么知道我的计划?” 说完又意识到了什么,笑容也顿住了。 边阔来这里看过这么多次,一定也见到过很多次,他让不同的人上他的车的样子。 赛车手的副驾驶是个很重要的位置,这个说法莫铭朗听过很多次,但显然不适用于他。 于他而言,最重要的是赛车时那种肾上腺素狂飙的刺激体验,还有亲手维护和改装爱车的过程,一个副驾驶座而已,谁坐其实根本无所谓。 有时候他想要享受独自的空间,不过有时候他乐于听见旁边有人尖叫,让他的刺激感更上一层。 但边阔很显然不知道这一点,而且看法也和他不同。 莫铭朗对上边阔的眼睛,心中忍不住想,边阔到底是从多久以前,就开始想要坐上他的副驾驶座了? 边阔却没发现他心中的弯弯绕绕,只是扬起眉,露出欣喜的表情:“你的车在哪儿?我们现在就去吗?” “嗯,我们现在就去我的车库。”莫铭朗将他的手握得更紧:“带你去看我的宝贝。” “你的宝贝?”边阔愣了一下,旋即笑了起来,连带着肩膀都开始颤抖:“你的宝贝原来是……哈哈……” 莫铭朗被他笑得简直莫名其妙:“很好笑吗?” “不好笑。”边阔的眼睛弯弯的,满含笑意地看着他:“一点都不好笑。” 莫铭朗低下头,在他唇上亲了下,低声道:“没关系,反正现在我最大的宝贝是你。” 这句话成功让边阔红了脸。 莫铭朗满意地在那片红晕上吻了下,带着边阔进了自己的车库。 车库的空间很大,里面停了好几辆价值千万的超跑,不过莫铭朗最喜欢的还是那辆亮红色的bmw。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机油味道,无数昂贵的改造工具在置物架上陈列。墙上贴着花里胡哨的海报,有几张是莫铭朗喜欢的乐队,还有几张是付岩贴上去的赛车海报。 角落的沙发上,抱枕和毯子散乱一团,一旁的步入式衣柜里放着莫铭朗的赛车服和私人衣物,还有昂贵的限量版球鞋和靴子、各种样式的头盔、乱七八糟的小首饰。 旁边还有个莫铭朗专属的休息室,与其说这里是车库,不如说是他的个人小天地。从十八岁起,他对这里的熟悉程度已经超过了自己的公寓,各种小细节,都显示出。 正因如此,莫铭朗不喜欢让一些无关紧要的人进来,除了工作人员,会出入这里的基本也就只有付岩了。 现在,又多了一个边阔。 而边阔毫无疑问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付岩是他的铁哥们,走得近也是很自然的。 但让边阔走进这个地方,却像是一件更重要也更隐秘的行为,像是他敞开了自己的胸膛,纵容一个人走进他的心里,了解他的所有。 莫铭朗甚至有点紧张。 边阔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车库,莫铭朗领着他,为他介绍这里的每一个角落。 最后,他们停在了莫铭朗的“宝贝”面前。 边阔伸出手,似乎想要摸一下这辆他在远处看了不知多少次的bmw,伸到半途却又迟疑,像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这么做。 莫铭朗握住他的手,将他的掌心放在了光洁明亮的车身上。 “用它带你兜风,嗯?” 边阔侧头看他,笑着点头:“好。” 莫铭朗转身去衣帽间换衣服,他想在这里尝试一下之前在脑海里想象过的场景。 却在转身时被边阔从身后抱住了腰。 “怎么了?”他问道。 “你不知道我多少次梦到今天这样的场景。”边阔的呼吸落在莫铭朗的颈侧:“谢谢你,小朗。” 小朗。 这个称呼只有莫夫人这么叫,莫铭朗在青春期还因为这个进行过激烈的反抗,后面见没有效果,也就接受了,一直到今天。 现在,用这个称呼的人又多了一个。 边阔比他大一点,他们又一起长大。“小朗”似乎在提醒着莫铭朗,他们之间的亲密,那十六年,无论过程如何,都注定了他们密不可分的亲近。 边阔说完这句话,松开了手,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是不是不该这么喊你……” “不。”莫铭朗转过身,捧着他的脸,摸了摸他的唇:“实话说,我也是到今天才发现,这个称呼能听起来这么甜。” 边阔玩笑道:“是不是因为说的人不一样?” 莫铭朗除了“是”,根本也想不出第二种回答。 第23章 梦想成真 加速、再加速。 将油门踩到底,强烈的推背感将十九岁的莫铭朗牢牢锁在赛车座椅上,巨大的引擎声在他耳边轰隆作响,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道路前方的u型弯道,心脏狂跳。 这是条真正的山路,不是赛车场里供富家少爷们玩乐而建起的游乐设施。 一旦他没有掌握好时机,他就会坠落山崖,车毁人亡。 ——死就死。 青年的眼睛因为这个想法的出现迸发出危险而兴奋的光。 当他驾驶的bmw有惊无险地通过这个弯道之后,莫铭朗听见了远处传来的欢呼和尖叫声。 他却忽然感到索然无味。 越过终点线,打开车门回到陆地上,就像是自由自在飞翔的灵魂又回到了被层层束缚的肉体之中,人群围了上来,那些漂亮而新鲜的身体,只让莫铭朗感到厌烦至极。 无数人羡慕他是莫家的独生子,眼红他出生就有的巨额财产和注定拥有的商业帝国,可对于莫铭朗而言,从懂事起就不得不肩负起的巨大责任,却是一种沉重的负担。 为此他刻苦学习锻炼,礼仪和谈吐都做到无可挑剔,早早地就接触公司的运行管理,同时还要拓展人脉,和同龄人交好,起码不交恶,只因他们都可能是自己将来的合作伙伴。 莫铭朗是有血有肉的人类,理所当然会产生那些糟糕的负面情绪。 但是他不会表现出来,其实,他也不知道该向谁表现出来。就算疲惫,就算沉重,他也必须要背负它们继续前行,他没有逃避的选项。 只有在赛车上时,只有在那种近乎疯狂的速度下,他才能感觉到些许的解脱。 -- 莫铭朗理了下自己赛车外套的衣领。 他侧头看着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边阔,心里浮现出一种与以往哪一次赛车时都不同的感觉。 以前,当他踩下油门的时候,他不顾忌自己身边的人是谁,甚至连自己都不会顾忌,他只想追寻那种刺激的感觉,越多越好。 哪怕受伤也无所谓,他只想要解脱。 但现在,莫铭朗知道,自己不可能再那么做。他不会让边阔感觉害怕或者受伤。 而且,自从和边阔在一起后,他就再也没出现那种孤注一掷、仿若求死的状态了。 莫铭朗简单快速地做了一遍检查,然后发动了引擎。 在他踩下油门,驶上那他在上面飞驰过不知多少次的赛道时,他的胸膛里却涌动起一种陌生又温暖的感觉。 只因边阔在他的身边。 在这个原本只有莫铭朗独自一人存在的空间和时间里,边阔却在这里,像是一根绳索,牢牢地牵住了他,让像风筝一样在天上漫无目的飞翔的他,有了自己的归处。 是绳索,也是港湾。 对了。 那种不同的感觉,是安全感。 而这份安全感是边阔带给他的。 莫铭朗的眼中不受控制地滑过一丝迷惘。 他喜欢边阔,想要保护边阔,想要让边阔从那些可怕的黑化值中拯救出来。 但向边阔索求安全感或者其他的东西,那是另一回事。 这些天来,他们在身体上已足够契合,而他也已占有了边阔的全部。 然后现在,他还想要向边阔索取更多情感上的安慰? 这可不对…… 莫铭朗握紧了方向盘。 副驾驶座上的边阔并没有被莫铭朗心中复杂的情感影响,他看起来很兴奋,也很开心,帅气白皙的脸上一直带着真实的笑容。bmw的后胎在赛道上飘移时,他还忍不住发出了小声的惊呼。 于是莫铭朗也暂时地将那些乱糟糟的想法推到了角落里去,不再去想。现在快乐的时光珍贵至极,他不应该浪费哪怕一点点。 多年的赛车经验,加上对赛道的熟悉,亮红色的bmw很快就冲过了终点。 莫铭朗踩下刹车,习惯性地抬头看了眼计时器,扫过暗着的屏幕时,才想起来今天俱乐部是维护状态,很多设备都没有打开。 ——不然你怎么会带边阔过来?你连让他站在阳光下的勇气和能力都没有。 一道鬼魅般的声音出现在莫铭朗耳边。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手指穿插过头发,向后捋了一下,然后习惯性地伸手进赛车外套里翻找烟盒,抽出一根,衔在唇间。 就在莫铭朗翻出打火机的时候,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将那支香烟从他的唇间拿走了。 莫铭朗怔了下,转头过去,下一刻,边阔单膝跪在座椅上,倾身过来,吻住了他的唇。 “和你说过了,少抽点烟。”边阔轻声道:“你还这么年轻,就离不开这个了。” 莫铭朗松开了打火机:“我已经很少抽了。” 边阔看着他,挑了挑眉,像是在说“是吗?”。 莫铭朗与他对视,忍不住笑了,无奈地摇了摇头,将口袋里的烟盒连同打火机一同交给了他:“连莫总都没这么管我。” 边阔收好了他的烟盒,笑了笑:“但是你愿意我这么管你。” 莫铭朗承认:“只有你。”又捏住边阔的下巴,在男人的唇上亲了下:“好玩吗?” “比我想得好玩多了。”边阔说。 “更多?” “更多。” 莫铭朗咧嘴一笑,转了个方向,驶向山间赛道。 两小时后,bmw重新驶入车库。 刚刚停稳,边阔已经和莫铭朗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莫铭朗向后靠在座椅上,车内狭窄的空间让一切移动都变得困难,于是他们只能紧贴着。 空气间浮动着他身上淡淡的汗味,还有边阔身上的古龙水和沐浴露的味道,炙热的呼吸和体温让热度又上了一个台阶。 “宝贝。”莫铭朗的声音低沉且富有磁性,他的目光一刻都没有从边阔身上移开过。 边阔亲了他的脖颈一下,对他笑了笑,同时挪动手指,拉开了莫铭朗外套的拉链,将脸埋进去,深深吸了口气。 边阔在闻他的味道。 莫铭朗的呼吸加重了。 边阔也一定感觉到了那轮廓,他的笑容变得更加狡黠,眼中闪动的光芒让莫铭朗的心跳加速。 十几年前,将边阔装进梦里的他一定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到,那个对人清清冷冷、笑起来也疏离客气的边阔,真正放下防备、依偎在他的怀里的时候,竟会是这么一副模样。 渴求的火焰将他们二人卷入其中,没人选择逃脱,此时也根本没有逃脱的必要。 莫铭朗在这间车库里度过了不知多少时光,这里装满了莫铭朗的热爱,从少年到青年再到男人,一步一步褪去青涩,变得成熟。这里见证了他的成长。 而现在,他将在这里拥有他的恋人。 车内的空间并不足以满足他的想法,于是莫铭朗打开了车门。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驾驶,bmw的车前盖还有些发烫,莫铭朗脱了外套,盖在上面以隔绝一部分热度,然后将边阔从车里抱了出来,放在了车前盖上。 他只给了边阔一个眼神,边阔就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等到准备工作结束,莫铭朗欣赏着眼前的杰作,唇角露出满意的微笑。 他成功将自己的想象付诸了实践。 这完全是一个粉白相间的美梦。 “宝贝,你真是太漂亮了。”莫铭朗走近边阔:“如果有第二个人看到这一切,我发誓我会杀了他。” “不会有第二个。”边阔勾住他的脖子,低声道:“我只属于你,我的这一部分,将永远属于你。” 莫铭朗弯起唇角。 世界好像在摇晃。 不过莫铭朗知道并不是世界在摇晃。 这一刻,他们处于被整个世界孤立的小岛,独属于彼此,再没有其他羁绊和其他事物可以影响他们。 “小朗……”边阔带泪的眼睛让脆弱与爱恋在那黑眸中一览无余。 莫铭朗用沙哑的声音回应,然后,他看见边阔侧过头,抓住了他的赛车服,捂在了鼻子上,深深嗅闻。 这个动作彻底激起了他的本能和所有冲动,他骂了一声,揪住了边阔的头发。 “你喜欢我的味道,是不是?嗯?宝贝?” “是……”边阔坦然地承认,不需要掩饰,也没有任何羞耻,他坦然地、赤诚地望着莫铭朗:“我喜欢你的所有,小朗。所以全都给我,不要有任何保留。” “你真的要让我疯了。” 莫铭朗掐住了边阔的脖子,让男人发出近乎窒息的声音,然后深深地吻他。 他能感觉到边阔的回应,情感之强烈,仿佛他们已没有明天。 -- 简单地淋浴后,边阔穿着莫铭朗的卫衣和运动裤,全身酥软,靠在沙发上,手里拿着莫铭朗刚给他端来的水杯休息。 他一边喝热水,一边打量着车库,哪怕是现在,他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现在竟然真的在莫铭朗的车库里。 而且,就在一小时前,他还坐在莫铭朗的车里,让莫铭朗带他兜风。 一切都仿佛是只会在他梦里出现的情节,唯一让边阔确定不是梦的,是他得到的所有都比梦里的还要好上千倍万倍。 就算知道这些时光都是有期限的,边阔也没有丝毫的后悔。他只觉得值得,就算再给他一百次重来的机会,他也会一百次做出同样的选择。 被莫铭朗这样的男人放在心上的感觉实在太美妙了,他完美契合边阔心中对未来伴侣的每一个幻想,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也很放松,因为边阔知道,莫铭朗对他了解至深,就像他了解莫铭朗那样。 所以他们之间,不需要任何的伪装,事实上,那些伪装也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 边阔放松了身体,他禁止自己在这几天的时间里去想他们注定分开的结局,他现在想做的,只有享受他现在能和莫铭朗一起度过的时光。 淋浴间里的水声停了。 莫铭朗披着浴袍,从淋浴间走出来,看到沙发上蜷缩的边阔时,他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个满意的笑。 边阔也回了他一个笑,正想说什么,莫铭朗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莫铭朗给了他一个稍等的眼神,接起了电话。 边阔看着他接电话的样子,心里突然有点紧张:该不会是公司那边出了什么事,需要他去处理吧?又或者是莫夫人还是希望他回家去? 电话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莫铭朗微微皱起的眉头舒展,然后露出一个笑:“去你的。” 是付岩。 这个念头出现的瞬间,边阔就感觉自己没救了。竟然能通过莫铭朗的肢体语言判断出他打电话的对象。 付岩不知道又说了什么,莫铭朗先是笑,然后若有所思:“……这两天的安排?嗯……”他这么说着,看了边阔一眼。 边阔与他对视,心里并不希望莫铭朗抛下自己,去和那些朋友们玩儿。他只想要独占莫铭朗。 但莫铭朗却说:“好,后天见。” 边阔感觉自己的心一下子掉到了底。 停。 这么疯狂的占有欲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边阔按了按自己的眉心。 莫铭朗挂了电话,走到了他的身边坐下。浴袍的带子没有系紧,肌肉紧实的身体从浴袍的缝隙中一览无余。 “听到电话了吗?”莫铭朗说。 边阔勉强地笑了笑:“嗯,你后天有事?” “不是我有事,是我们。” 边阔一愣:“我们?” “嗯,我爸他最近新买了游艇,付岩一直在吵着要办游艇派对,顺便去他家的小岛上度个假。”莫铭朗捏了捏边阔的耳垂:“听说那边风景不错,我们一起去吧。” 和莫铭朗一起乘坐游艇去小岛度假。 这安排听起来实在完美。 边阔舔了下唇,这时,莫铭朗又凑到他耳边,低声补充道:“想不想试试在甲板上露天……?我们还可以在沙滩上……” 边阔脸上一红,瞪了他一眼,不过从莫铭朗了然的笑意中看,边阔并没能很好的掩藏住自己的渴望。 “当然。”边阔用指尖勾了勾莫铭朗的掌心:“我想和你一起去。” 第24章 承担不起 莫铭朗必须承认,在吃喝玩乐这部分上,他的造诣远不如付岩。 天气不错,是冬日里一个难得的大晴天。 游轮足以承载上千人,船长和船员以及服务员都是经过专业培训的,香槟塔早已在一层的宴会厅里搭好。 莫铭朗将他和边阔的行李交给一旁的服务生,走上甲板,正和其他人交谈的付岩一眼就看到了他的身影,笑着走过来与他拥抱了一下。 “边哥,”付岩朝边阔打了个招呼,“新年快乐。” 在外人面前,边阔又恢复了那种疏离礼貌的模样,他客气地和付岩握了握手,微笑着说:“新年快乐。” 不过莫铭朗对他实在太熟悉,因此还是能看出边阔眉眼间带着的那点儿尴尬的情绪。看来他还记着上次在赛车场里,付岩撞破了他们接吻的事情。 “换了个人来,我肯定要说玩得开心,有什么事儿随时找我。不过对着边哥,我就不说这些话了。”付岩笑嘻嘻道:“毕竟我很确定,我要是再跟边哥多说点什么拉关系的话,莫少就要把我的牙给打掉了。” 边阔怔了一下,莫铭朗在这时上前一步,搂住了边阔的肩膀,朝付岩挑了挑眉:“既然知道,还不赶紧走开?” “行行行。”付岩举起手,一边后退一边笑着道:“反正这船上哪儿没监控你比我清楚的多,我就不废话了。” 说着,他两指抵在额头,朝两人行了个礼,便又回到了人群中去。 “他……”边阔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犹豫。 “他知道我们的事情。”莫铭朗道。 边阔还想说什么,旁边却走来了其他人朝他们打招呼。 边氏破产的消息在圈子里并不是什么秘密,边阔和莫铭朗关系不睦的事更不是。因此这些人的眼睛在和他们打招呼的时候,都带着不加掩饰的好奇和探究。 莫铭朗感到一阵烦躁。 下一刻,边阔侧身让莫铭朗放在自己肩上的手落了下去。 这个动作带来的不悦感远超莫铭朗自己的认知。 他皱起眉,强压着胸膛里的火气,勉强应付走了那几个过来打招呼的朋友,然后转过身,看向边阔:“你不想让我碰你?” 边阔无奈地笑了笑,压低了声音道:“别让你的朋友看到你和我走的这么近。” 莫铭朗心里紧了紧,他扯了扯唇:“你觉得我会在乎让他们看到。” 边阔侧头给了他一个不赞同的眼神:“他们看到是无所谓,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要是让莫总和莫夫人知道了怎么办?” ——那就让他们知道。 这个冲动的念头出现在莫铭朗脑海的瞬间,那个近来时常在他耳边出现的嘲讽声音如影随形:得了吧,好像你有这样的魄力一样。 “他们不可能说出去的。”莫铭朗说。 边阔却摇了摇头,朝他笑了笑。 一个懂事的、知道分寸的对象。 时刻恪守在规则之后,不会给他添哪怕一点儿的乱。 这很好,不是吗? 毕竟和男人搞在一起的后果,莫铭朗根本也就承担不起。 但看到边阔这副模样,莫铭朗胸前却好似被一块巨石压住,又沉又重,压得他喘不过来气。 可他也确实无法真正在阳光下大张旗鼓地承认他们两人的关系。否则,他又怎么会只能在赛车场空无一人的时候,才带边阔去那边玩呢? 甚至只要想到被家里发现的后果,被父母失望的眼神注视的感觉,他就感觉想吐。 莫铭朗没说什么,伸手抓住了边阔的手,然后无视了他的挣扎,领着他朝客房区域走去。 视野最好、空间最大的顶层套房毫无疑问是属于他们的。 他们的行李已提前送到,整齐地罗列在深至脚踝的卡其色地毯上。茶几上,开瓶器就放在几瓶价值不菲的名酒旁边,两只宝蓝色的透明酒杯折射着从巨大的观景窗里流入的温暖阳光。 金色的阳光铺满了整间房间,空气中充满了大海的味道。 当莫铭朗将边阔压到卧房里巨大的水床上的时候,他几乎听见了自己大脑中有某个声音在大喊着,要他停下来。 错误至极。 伪善至极。 你不是说你要珍惜边阔吗? 你不是说你要让他从痛苦中摆脱出来吗? 但看看你在做什么? 你让他陷得越来越深,却无法给他他真正想要的东西。 你错极了。 是的。 我错极了。 莫铭朗低下头,吻住了边阔的唇,低声道:“对不起。” 这一刻,他放下了那些无聊的坚持,在边阔面前承认了自己的软弱。 “我没办法……”莫铭朗凝视着躺在自己身下的男人,那么漂亮,那么乖,“对不起,边阔,我没办法——” “我知道。”边阔打断了他,抬起手,轻轻抚摸他的侧脸:“我都知道的,小朗,没关系。” 莫铭朗慢慢低下了头,而边阔温柔地用柔软的双唇安抚了他的情绪。 在这个吻里,莫铭朗放松了自己的身体,边阔的手掌在他背后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安抚着他。 莫铭朗闭上眼睛。 在这个满是边阔气味的温暖的怀抱里,他放下了自己所有的防备和坚强。 “我想和你在一起。”莫铭朗低声道:“我喜欢你。我想和你一起醒来,一起吃饭,一起出去运动,一起睡懒觉,一起再一次像今天一样旅行。” “我也是。”边阔的声音很轻很轻,像一阵风一样:“小朗,我……” 他顿了一会儿,才说:“我喜欢你。” 可莫铭朗却感觉,他原本想要说的好像是另一句感情更加深沉的话语。 “没关系的。”边阔的手指抚过他的脸颊:“不要想那么远的事情,现在只有我们,那就享受现在,好吗?” 远吗? 那你知不知道,这个年过完,我就要去相亲了? 莫铭朗眉间泄出一丝挣扎,他张了张嘴,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在边阔带着安抚笑容的注视下将这个事实说出来。 他唯一能做的,只是点头。 边阔在他的唇角亲了亲,然后拿过床头柜上的东西。 莫铭朗知道边阔学过一段时间的钢琴。 不过后来在他连番抱怨实在太吵以后,那架钢琴就被搁置在了杂物室里。 现在,他看着那修长白皙的手指,忽然感到了后悔。 这么漂亮的手,应该继续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跳舞才是。 莫铭朗伸出手,帮着边阔继续了他的工作。 “我记得你以前学过钢琴。”莫铭朗低声问:“现在还在弹吗?” 边阔的眸中已经蒙上了水雾,他听见莫铭朗的问题,摇了摇头。 “为什么?”莫铭朗加重了手上的动作。 “我本来也就对钢琴没兴趣。”边阔向后将头靠在枕头上,闭上眼睛:“你……记不记得你在以前的……生日宴上说过,你觉得会弹钢琴的人很厉害?” 莫铭朗神情微动:“所以你才去学?” “那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向莫总提要求……”边阔笑了笑。 他那时想要接近莫铭朗,所以才会将莫铭朗随口说出的一句话听进了心里,为此不惜去讨要钢琴,只为了能讨好莫铭朗。 可惜他并没有得到一个好结果。 “那时的我真是个混蛋。”莫铭朗抽出手指,拉开抽屉。 “你要是混蛋的话……”莫铭朗靠近了他,边阔闭上眼,声音也被打断了,他皱着眉缓了一会儿,才轻声继续道:“你要是混蛋的话,我怎么会这么多年,都一直想要能和你亲近?” “一直?”莫铭朗低声道。 “一直……”边阔道:“从没有变过……” 莫铭朗没有再说话。 淋浴后,边阔靠在床上,闭眼小睡休息。 而莫铭朗则走到了窗边,看着一望无际的海面和还未彻底消失在视野内的高楼大厦。 游艇已经驶离了陆地,开始朝小岛进发。莫铭朗打开了窗户,海风拂面,带着刺骨的寒意。 他从口袋里拿出了烟,要点火的时候,却又想起了什么,于是将烟放回了烟盒里,想了想,又将整个烟盒团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里。 边阔方才的话再度浮现他心头。 “……我这么多年,都一直想要能和你亲近……” 莫铭朗倏然想起了他大学实习时的事情。 -- 二十一岁的莫铭朗烦躁地挂断了电话。 他站在镜子前,理了理自己的领带,看着镜中西装革履的英俊青年,心中只觉得郁闷。 他父亲竟然执意要他去边阔的公司实习,这不是有毛病吗?他家明明就有公司好不好? 不对,真正有毛病的是边阔才对。他都躲他妈这么远了,边阔竟然跟着他一起把公司开到了这里来…… “靠。” 莫铭朗骂了一句,但在无可奈何的事实面前,他只能顺从。 他这些年是很混账,还有点叛逆,可在大事上,他从没有违抗过家里的意思。他和付岩还有那群狐朋狗友不同,莫铭朗虽然和他们混在一起,但并不是个真正的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他完全可以算得上一个优秀的儿子、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如果边阔没有出现的话,莫铭朗觉得自己应该得到一百分。 可边阔出现了。 这么多年过来,莫铭朗必须承认,在很多事上,他根本就比不过边阔。边阔比他聪明,比他有天赋,比他更有才能更努力——妈的,他唯一能比过边阔的就是他的出身,这也太狗屎了。 自己还在上学的时候,边阔就已经跟在父亲身边学习公司上的事务了。当他升上大学的时候,边阔已经正式开始创业。而现在,他进入了毕业前的实习阶段,边阔已经是个成功的年轻总裁,而自己,将要成为他公司的一个实习生。 莫铭朗将边阔公司的地址输进了车上的导航,想起方才在电话里父亲对边阔不加掩饰的赞赏,他就觉得心里堵得慌。 莫家是典型的严父慈母家庭,母亲的溺爱,更加衬托出父亲的严肃漠然。小时候,莫铭朗最期待的,就是得到父亲的认可和一个微笑。他还记得,自己拿着奖状站在摄像机前,母亲抱着他,而父亲摸着他的头,露出微笑时,他的心里有多么自豪。 可后来,边阔出现了,轻而易举地就夺走了他渴望的东西。 莫城昂是个成功的商人,是个合格的父亲、丈夫,更是一位负责的家主。 莫铭朗一直梦想着成为这样的人。 而他也清楚,身为莫家的独子,他注定会成为这样的人。 为此他拼了命的努力,忍耐了所有的艰辛。而现在,一场小小的实习不会让他退缩。 十五分钟后,莫铭朗走进了边阔公司的大门。 他本以为边阔会像以往无数次那样,不识趣地出现在他的面前,用那张戴着假面的笑脸说些让他心烦的话。 但一直到人事带着他走到工位上,莫铭朗都没有见到边阔的身影。 ……为什么? 他为什么没有出现? 生病了?出事了?没在公司? 停下,别想了。 边阔不出现,是最好的。正合他心意,他完全不想见到那个惹人烦的家伙,边阔不出现,他能把实习工作做得更好。 但在第三天的时候,莫铭朗还是没忍住,故作无意地问了旁边的同事,得到的回答却是略带诧异的“边总一直在公司”。 所以他只是不想见自己。 很好。 很好很好。 看来边阔在这段时间里,终于学会了“识趣”两个字到底该怎么写。 莫铭朗告诉自己,他很满意现状。 但他胸膛里跳动的心脏却告诉他,他在下班后需要去酒吧多喝两杯,才能压住这股不知何时燃烧起来的无名之火。 次日。莫铭朗在走廊上迎面撞见了边阔。 男人西装革履,白皙的面庞上没有任何表情,微微抬着下巴,一边整理袖扣,一边听身边的秘书向他交代今天的行程。 他们彼此对视,都是一愣。 莫铭朗沉下眉眼,给了边阔一个冷冷的眼神。 下一秒,边阔移开了视线,像是没看到他一样,迈着大步与他擦肩而过。 莫铭朗闻到了他身上古龙水的味道。 边阔……是无视了他? 莫铭朗唇角抽动。 太好了。这正是莫铭朗想要的。他不想和边阔扯上任何关系,从一开始,他就不希望边阔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他回到工位,拿起桌子上上午没处理完的文件。可走廊上,边阔无视他的样子,却一次又一次在他脑海里重放。 “咔嚓”。 “什么声音?”隔壁工位的同事从隔板上探出头:“还好吗?” “一切都好。”莫铭朗朝他笑了笑。 同事似信非信地点了点头,坐了回去。 莫铭朗脸上的笑容在同事坐回去的瞬间就随之消失不见,他阴沉着脸,将手中捏断的圆珠笔扔进了垃圾桶。 果然,他最讨厌边阔了。 第25章 没有遗憾 那时的莫铭朗只把自己对边阔非同寻常的执着当成厌恶。 可现在,莫铭朗听见了边阔坦诚的话语,被封印在箱子里的回忆也因此逐渐改变了原本的模样。 那个时候……边阔是因为自己,才选择了那座城市吗? 这个想法一旦出现,曾被他刻意忽视的小细节也一一出现在他眼前。 十八岁那年时,边阔突然出现在学校,身着西装,站在台上,居高临下,浅色双唇一分一合,吐出的每个刻板客套的字眼都让莫铭朗感到厌烦。 他站在台下,仰头与边阔对视,漆黑双眸在初夏的阳光下透彻如琉璃。 他曾以为那是轻蔑、是挑衅、是瞧不起。 现在偏见的滤镜层层剥落,他才终于得以看见其下的真心。 边阔的真心。 莫铭朗这辈子被不知多少人告过白,有男有女,他们跟在他的身后,争先恐后地献上他们的爱,甚至有疯狂者宣称可以为他而死。 然而莫铭朗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过那些人,他心中最重要的事情,始终是成为一名合格的继承人,让父亲满意,让自己满意。 这条路是艰难而痛苦的。 漆黑一片的世界里,没有月亮,只有眼前这条布满了荆棘的小路,还有远处不知究竟有多远的摇曳着的火光,为他指引着一个模糊的方向。 但这条路并不孤独。 因为莫铭朗始终知道,在荆棘的另一边,有一个人一直在和他一同向上行走。 边阔。 他的死对头、他的敌人、他的对手、他的竞争者。 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边阔身着西装,微微侧头,斜睨过来的视线,纤长的手指与修长白皙的脖颈。 从一开始,能拨动他心弦、能让他从那条永无止境的路上抬起头,分心去看的人,就只有那一个。 边阔。 就算再怎么告诉自己,只要专注享受眼前的欢愉,可就在眼前的现实,还是无法让他彻底忽视。 一边是他一生为之努力的目标,一边是他爱了数十年而不自知的人。 他必须要做出选择。 莫铭朗望着眼前开阔的海面,指尖在窗框上轻叩着,眼中的茫然却散去了许多,似乎心中已作出了取舍。 这时,一只手从背后伸过来,抱住了他的腰。 紧接着,温暖的身体依靠了过来:“不冷吗?” 莫铭朗抬起手覆住边阔的手,另一只手关上了窗户:“怎么醒了。” “你明明知道我没你在身边就睡不好。”边阔的唇在莫铭朗的颈侧亲了一下。 莫铭朗笑了笑,转过身,将边阔抱住。 “怎么了?”边阔顺从地靠进他怀里,温热的呼吸撩过莫铭朗的耳侧:“出什么事了吗?” 莫铭朗听见边阔的声音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带着隐约的不安和颤抖,这让他的胸膛有种说不出的无力的疼痛。 不过很快,他就不会再感觉到这种疼痛了。 所有的一切都会在这场旅行后结束。 他不能再这么拖着边阔,让边阔承受这些没有保证和没有未来的虚无欢愉了。 为了消除边阔的黑化值,为了让他喜欢的人得到幸福的结局,莫铭朗必须忍痛割舍。 “没出什么事。”莫铭朗说:“想继续休息,还是去玩?” 边阔抬头看了看他,脸上有些犹豫:“被看到的话……” “我说了,不用担心。”莫铭朗笑着用手指勾了勾边阔的下巴:“要是一直这么担惊受怕的话,还怎么享受旅行?” 边阔眨了眨眼,然后轻轻点头:“去玩什么?” “三层有温水游泳池。”莫铭朗道:“我打电话让他们清场。” “游泳池……”边阔舔了下唇,脸上露出狡黠的笑:“还是明天去吧。今天的份额已经做过了。” 莫铭朗怔了怔,旋即反应过来,无奈笑道:“宝贝……你怎么想到那边去的?难道我带你去游泳就代表想做?” 边阔推开了莫铭朗,手指在他的胸膛上点了点,一边走回卧室一边道:“那到时候你看到我穿泳装,可千万别抱我。” 操…… 莫铭朗喉结上下一滚,暗骂一声,快步跟了上去。 他一把抓住了边阔的腰,从后面捏住他的下巴,将边阔的脸扭了过来,强制地吻他的唇。 边阔笑着接受了。 “所以你想去哪儿?”半响唇分,莫铭朗哑着嗓子问道。 边阔换上外出的衣服,他一边系衬衫纽扣,一边道:“这里有没有钢琴?” “四层餐厅有。”莫铭朗挑眉:“你要弹琴给我听?” 边阔侧头朝他笑了笑。 -- “我想学钢琴,请您给我一个机会。” 边阔鼓起勇气如是说道。 他站在莫城昂的书房里,双手在校服裤子边上紧贴着,又因紧张慢慢攥握成拳。 坐在书桌后方的莫城昂看起来有些惊讶,他从桌上的文件中抬起头来,眼睛眯起,打量着边阔。 边阔的身体变得紧绷。 “为什么?”莫城昂沉声问道。 边阔道:“只是突然有了兴趣。” “突然有了兴趣。”莫城昂歪了下头,指尖在桌面上点了点。边阔的视线被吸引了过去,他记得莫铭朗也有同样的习惯。 “是的。”边阔点头。 莫城昂淡淡地笑了笑:“这可不像你,边阔。你在莫家的时间也不短了,但这还是你头一次向我们开口请求某样东西。” 边阔低下头:“钢琴和学习课程的费用我都会自行解决,只希望您能允许我在……三楼书房里放置钢琴。” 莫城昂摆了摆手:“这点小钱用不着你出,我明天跟秘书说一声,东西下午就会送到。” 边阔眼睛亮了亮,连忙道谢:“谢谢您,莫总……” 他这么说着,却发现莫城昂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他心头紧了紧,还是把话说完了:“我会好好把握这个机会的。” “嗯。”莫城昂淡淡道:“没事的话就出去吧。对了,你最近和莫铭朗相处的怎么样?” 边阔的脚步一顿,转过头,始终无法从那张久经商场的脸上看出任何情绪的痕迹:“小朗……莫少他不怎么喜欢我。” “他从小被他母亲惯坏了。”莫城昂这么说着,唇角却露出一丝笑容:“好了,出去吧。” “是。” 边阔小心地走出了书房。 第二天下午,一台施坦威被抬上了三楼书房,同时出现的还有一位面带笑容的音乐老师。 边阔小心地在钢琴旁坐下,看着眼前黑白分明的琴键,伸出手指,在老师的指导下按下了中央c,同时在他脑海里响起的,却是另一个少年站在拥簇他的人群中间,抬着下巴,用有些傲慢的语气道:“是么?可我觉得会弹钢琴的人很厉害。” “我会好好学的。”边阔轻声道。 而旁边的音乐老师将这句话当成是对她说的,脸上的笑容加深了许多。 边阔早就知道自己在不少事情上都有很强的天赋,而事实证明,钢琴并没有成为那个唯一的例外。 他的进步飞速,就算学业繁重,他也还是尽可能地抽空出来,每天不停地练习、练习、练习。 在他终于能完整弹出莫铭朗最喜欢的那首曲子的那一天,边阔靠在钢琴上,将脸埋进乐谱里,露出了欣喜的笑意。 他脑海中,想象出来的莫铭朗听到了这段音乐,走进了书房,在见到钢琴后的他以后,少年痞帅的脸上会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轻嗤一声,说:没想到你学得还挺快。 再然后,他会竭尽全力地让这句话衍生出更多他们可以交流的话题,让他们的关系逐渐破冰…… 可连着一周,莫铭朗都不曾走进他所在的书房。 边阔因此感到了茫然和疑惑,以为是自己不够努力,不够好,才没能打动莫铭朗。 直到某一天,他听见了莫铭朗冷冰冰的抱怨。 “……他每天到底要练琴多久?他是想炫耀他不用学多久就能轻松拿第一吗?可他不用学我还要学呢,每天都吵死了……” 旁边是莫夫人柔声的安慰。 边阔向后退了一步。 那天以后,施坦威上便盖上了防尘布,再也没揭开过。 -- 游艇四楼餐厅的门被打开。 在莫铭朗的交代下,不会有任何人打扰他们,今天的晚宴则原本就计划在一楼的宴会厅里举行,这项安排也不会影响到什么。 黑色的三角钢琴就静静地摆在餐厅正中的表演台上。 边阔一步步走上去,在琴凳上坐下,简单调整了一下高度,然后掀开了琴盖。 他本以为自己会感觉陌生,但手指放上琴键的瞬间,尘封的记忆瞬间便将他淹没,让他回想起了一切。 每个指尖的跃动,节拍强弱,和弦…… 他竟都还记得。那张他不知反复看了翻了弹奏了多少个日夜的琴谱,还有……那扇永远没被推开过的书房的门。 边阔闭上了眼睛,音符从他指尖流出,到底是久疏练习,乐曲的流畅度还是有些不尽人意,有些高难部分,指尖的生涩让他无所适从。 但哪怕是弹错了,他也没有停下。 十一年前坐在那张琴凳上的感受,再次通过熟悉的旋律传入心底。 边阔微微皱起了眉。 下一刻,他听见了莫铭朗逐渐接近的脚步声。 于是眼睛再度睁开,边阔的手停了,他转头看向莫铭朗,抬着头仰视他,仿佛在崇拜这个男人。 “una mattina.”莫铭朗道:“这是我喜欢的曲子。” 边阔眸光微动,笑了笑:“这也是我练得最熟的曲子。” 莫铭朗脸上露出一丝有些奇怪的表情,他看着边阔,一直到边阔的心跳加快,才缓缓道:“那时候……你是不是一直在等我走进那间书房?” 边阔张开唇,想要说话的瞬间,却忽然失语。 喉头像是被什么哽住,鼻子也猛地涌上一阵酸涩,在这阵酸涩袭上眼睛以前,边阔别过脸,躲开了莫铭朗的视线。 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他竟然还记得这首曲子,竟然还记得……当时的委屈与痛苦。 脸颊被干燥温暖的手掌捧住,然后用不容拒绝的力道,让边阔把脸转了回来。 莫铭朗不知何时已弯下腰来,眉头微蹙,打量着他的脸,那双向来桀骜不驯的眉眼间,竟也在此刻带上了几分疼惜的神色。 他是在心疼自己吗? 边阔被这抹疼惜所蛊惑,慢慢倾身过去,吻住了莫铭朗的唇。 莫铭朗扶在他侧脸的手掌向后,握住了他的后颈,在相叠的唇间,边阔听到男人低声唤他:“宝贝……对不起……” “你没有任何对不起我。”边阔笑了起来:“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 莫铭朗没有说话,而是继续加深了这个亲吻,直到边阔感觉舌根发麻,唇瓣肿痛,莫铭朗才哑声道:“我也一直都喜欢你。” 边阔愣住。 莫铭朗则对他笑了笑,然后和他一起在琴凳上坐下。 阳光从四面八方洒入偌大的餐厅,海浪声在耳边回荡,空荡的场地内,他们一同坐在钢琴前,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你……那时候就喜欢我?”边阔喃喃道:“骗人。” “我没有骗你。”莫铭朗说:“只是那时的我还没有明白对你的感情究竟是什么。说出来不怕你笑话,付岩之前还说过,我像是你的跟踪狂。” 边阔顿了很久,他怔怔地看着身旁男人英俊的侧脸,无数情绪在他胸膛里翻涌成惊天巨浪。 “吓住了?”莫铭朗随意地在琴键上敲了一下,然后转过头,对他一笑:“还是也觉得我很蠢?” “你不能骗我。”边阔突然开口道,他伸手抓住了莫铭朗的手腕,神情和语气中都带着急切:“只有这件事上,你无论如何都不能骗我,莫铭朗。” 莫铭朗愣了下,然后笑了起来,他温柔地在边阔额上一吻:“没有骗你,也不会骗你。” 边阔看着他的眼睛,半响,也轻轻笑了起来。 “所以,你从那时起,也一直在看着我,对吗?” “对。”莫铭朗点头承认。 这样就够了。 边阔再次将手伸向琴键。这一次,从他指尖下流出的乐曲流畅了许多。 而他心心念念的人就在他旁边,与他紧贴着坐在一起。 这样就够了。 哪怕分别很快就要到来,他的心中,也不会有任何遗憾了。 第26章 破碎 在付岩家的小岛上度过的一周假日愉快且短暂。 回程的游艇上,夜晚的星星在天空上眨着眼睛,所有人都聚集在前端甲板上,而莫铭朗将边阔摁在另一个相反的方向,拥抱亲吻。 不知过了多久,甲板上只剩下了海浪的声音在四周此起彼伏。 莫铭朗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将气喘吁吁的边阔从躺椅上拉了起来。 “走吧,回房间。”莫铭朗低声道:“马上就回去了,海风会越来越冷。” “嗯。”边阔点了点头,脚步还有些虚浮。 莫铭朗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玩笑道:“我真这么厉害啊?都走不动路了?” 边阔瞪了莫铭朗一眼,低声道:“也不数数你这段时间做了多少次。” 莫铭朗笑着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的确是有些过度了,但这真的不能怪他,边阔在他面前的时候,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能轻而易举地打开他的“开关”,让他无法自抑。 而且…… “你也有责任。”莫铭朗在他耳边道:“你太纵容我了。” 边阔用胳膊肘轻轻顶了他一下,没说话,但耳朵红了。 莫铭朗知道,边阔根本无法拒绝他。 边阔喜欢他。 并且从很久以前,在他一直以为边阔瞧不起他、看不上他的时候,就在喜欢他。 “最近我总是在想,”莫铭朗道:“如果我能回到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就好了。” 边阔“嗯?”了一声:“回去干什么?” 莫铭朗说:“让你当我的童养媳。” 边阔笑了起来:“好吧,那我也很想你回去了。” “哦?”莫铭朗搭在他肩上的手指心不在焉地玩着他的头发:“你的意思是,你也很想当我的童养媳?” 边阔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但他红透的双颊已经给了莫铭朗想要的答案。他道:“万一是我回去了呢?” 莫铭朗捏捏他的耳垂:“从学习成绩到人际交往无可挑剔的优等生边阔同学,想对小时候的我做些什么?” 边阔笑着,咬住了下唇。 “老实交代。”莫铭朗压低了声音。 “我比你年纪大。”边阔道:“所以,可能是让你喊我一声‘哥哥’吧。” 莫铭朗有些惊讶地挑起一边眉毛,然后笑了起来:“这个愿望我现在就能满足你。” 他将边阔拉得更近,然后微微低头,在男人的耳边落下一个温热的吻,舌尖描摹耳廓的轮廓:“哥哥……” 边阔身体上泛起的颤抖清晰地传递给了莫铭朗。 莫铭朗被他的反应逗笑了,紧接着又觉得有点儿心酸,紧紧握住了边阔的手。 那时候的边阔,一定很想要一个兄弟,陪他度过那段孤独的时光。 海浪拍打着船体,远处传来海鸥的鸣叫,星光落在海面,派对上的喧嚣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 走进房间的时候,莫铭朗解开了身上被汗打湿的衬衫,正想问边阔要不要一起进浴室,却听边阔在他身后道:“明天我们要回去了。” 莫铭朗想起自己假期刚开始那天做出的决定,心里一沉,面上却故作轻松:“对。你东山再起的计划准备的怎么样了?” “在小岛上的时候,已经有投资商给我打了电话。”边阔说。 莫铭朗扔掉手里的衬衫,转过头,笑了起来:“真的?这件事你怎么没告诉我?我们应该好好庆祝一下。” 边阔站在原地,笑着看他:“小朗。” “嗯?” “我很高兴。” “我也很高兴。”莫铭朗说。 “不,我不是说投资的事情。”边阔道:“我很高兴,在我坠入低谷的时候,陪伴在我身边的人是你。” “当然会是我。”莫铭朗朝他伸出手:“浴室?” 边阔看起来欲言又止,但在莫铭朗想要问他出了什么事以前,他伸出手,握住了莫铭朗的手。 “小朗。”边阔说:“我爱你。” 莫铭朗愣住。 边阔笑着说:“我说这句话,不是需要你回应什么的,我只是想让你知道。” 莫铭朗抿了下唇,眉头微微蹙起,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猛烈撞击着胸膛,他收紧了手指:“边阔,你知道我现在没办法……” “我知道。”边阔走上前,亲吻莫铭朗的唇:“我也说过,能拥有你哪怕一分钟,也是我的幸运。” -- 第二天下午两点二十分,豪华游艇准时入港。 受邀参加这次度假的要么是富家少爷小姐们,要么是名模明星,都是身份不凡的人物。豪车和前来接行李的商务车在港口前围了一圈又一圈。 莫铭朗将自己和边阔的行李送上车,又从司机手里拿到了自己的车钥匙,正想问边阔接下来什么打算,就听见一道温柔的女声从人群中传来:“小朗。” 是莫夫人的声音。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莫铭朗的全身都僵住了。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转过身,在人群的缝隙中,他看到了站在不远处正微笑着的莫夫人。 以及站在莫夫人身边的,穿着鹅黄外套和白色长裙的长发女人。 “妈……?”莫铭朗扯了扯唇角,笑得有点艰难:“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来接你。我的宝贝儿子突然要在新年这段时间出去散心度假,我这个当妈的怎么能不担心呢?”莫夫人这么说着,涂着指甲油的手在她旁边站着的女人肩上按了一下:“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你陈叔叔的女儿陈臻珍吗?前几天珍珍从国外回来,到我们家拜年,我就说刚好把她带着,你们也好提前接触一下,交流交流感情。” 莫铭朗的视线在陈臻珍的脸上扫了一下,不愧是名门大小姐,从长相到气质全都无可挑剔,学历方面显然也不会差。 这就是……他的相亲对象。 他母亲希望他娶的人。 虽然知道美好的梦境会在假期结束后破碎,但莫铭朗真的没想到会碎得如此突然,不留任何情面,四溅开来的玻璃碎片扎进他的肉里,将他刺得血淋淋的疼。 不。 现在最需要注意的,并不是他。 莫铭朗朝自己身后看了一眼。 而莫夫人好像这时候才发现边阔的存在,捂唇笑了笑:“哎呀,原来小阔也在呀,你们关系变好了不少嘛。小阔年纪也到结婚的时候了,到时候找到喜欢的女孩了,别忘了带回来给我和你莫叔叔看看。” “好的。”莫铭朗听到边阔微笑着说:“一定。” 然后边阔就走了。 连同的美好一起消失在人群中,瑟瑟寒风中,莫铭朗再也无法捕获到他的踪迹。 -- 和莫夫人与陈臻珍一起坐在餐厅包厢里的时候,莫铭朗始终有种自己身处梦境之中,没有醒来的错觉。 就在几小时前的早晨,他和边阔在同一张大床上醒来,看着彼此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发笑,然后各自洗漱,一起吃早饭,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聊天,交换亲吻,然后做。 午饭的时候,他们分享了一瓶粉香槟,然后在午后慵懒的阳光里,边阔坐在钢琴前,再一次为莫铭朗弹奏了那首《una mattina》。 然后,几小时后的现在,突然就没了。 什么都没了。 只剩下眼前面带微笑的母亲,和红着脸、用羞涩的眼神望着自己的女孩子。 莫铭朗花了点时间才想起来之前她自我介绍的内容。 陈家独生女,二十三岁,英国留学生,在牛津攻读商学位,预计于今年夏天毕业回国。 “我听朋友提起过你很多次。” 莫铭朗从自己盘子里的食物里抬起头,看向陈臻珍。 陈臻珍有些紧张地用手指绕着那一缕垂下她肩膀的黑头发,脸颊泛红,笑容倒是十分真挚。 “是吗?”莫铭朗不知道该说什么。 “嗯,我还看过很多次你的赛车比赛。”陈臻珍笑着说:“你真的很厉害。” 莫铭朗短暂地笑了一下。 这个陈臻珍显然在相亲以前就对他有想法了,这次相亲,不过是一个对她而言非常合适的契机而已。 他并没有掩饰自己的冷淡,也没有去接陈臻珍的话,这显然让这位大小姐有点儿不知所措,她用那双圆眼睛朝莫夫人看了一眼,而莫夫人喝着茶,笑眯眯道:“小朗,是旅行回来太累了吗?” “是有点儿。”莫铭朗知道,母亲无论何时,总是会帮自己解围,这让他更愧疚于此刻心里那点儿因母亲突然出现而产生的埋怨。“抱歉,陈小姐,我有点心不在焉。” 陈臻珍连忙摆手:“不不不,是我突然跟过来,打扰了你在先。你如果累了,可以先回去休息,反正之后我们还能再见面的。” 莫铭朗笑着对她点了下头。 这顿饭剩下的时间里,大多都是莫夫人和陈臻珍在聊天,莫铭朗只是沉默地吃饭。因为已经在船上解决了一顿午饭,他这会儿并没有什么食欲,不过他仍然将视线集中在自己的盘子里,不想和坐在对面的女人有任何眼神接触。 等到结账时,陈臻珍去洗手间,莫铭朗才终于找到了个时机,开口问道:“爸在家吗?” “你爸他这会儿在公司,晚上应该会回来吃饭。”莫夫人道:“你有事要找他?” “只是想你们了。”莫铭朗说:“晚上……也想和你们聊聊天。” 莫夫人笑着点了点他的额头,嗔怪道:“总算知道想我和你爸了。” 饭后,莫铭朗将莫夫人和陈臻珍送上了车,然后转头朝自己的bmw走去。 刚坐上驾驶座,还没发动,他的手机就在口袋里响起。 是他给边阔设置的专属铃声。 莫铭朗的大脑反应过来以前,他的手已经先一步替他飞快地接起了电话。 “喂?” “小朗。”边阔的声音听起来和往常没什么变化,“你吃完饭了吗?” 这个电话时机掐得实在太准,莫铭朗不由得四处看了看:“你怎么知道?” 边阔轻笑了几声,他的笑声让莫铭朗心里的紧张感松弛了不少:“我就在你们吃饭的餐厅附近。你……有时间吗?我想和你说几句话。” 莫铭朗飞快答道:“好,你在哪儿?” “等我两分钟。”边阔说:“我上你的车。” 电话挂断,莫铭朗将手机放回口袋,趴在方向盘上,做了几个深呼吸。 两分钟后,副驾驶座的车门打开,边阔和咖啡的香味一起坐进了车里。 边阔关上车门,有些好笑地看着趴在方向盘上的莫铭朗:“你这是困了?” 莫铭朗摇摇头,坐直身体,从边阔手里接过了咖啡,他打开盖子喝了一口,刚好的温度,无糖无奶的美式。边阔总是知道他的喜好。 “我以为你生气了。”莫铭朗犹豫了下,还是决定提起刚刚的相亲。 边阔笑了笑:“我不会对你生气的,我只是……稍微有点……” 他顿住,低头喝了口咖啡,莫铭朗从空气中的香味中判断出那是一杯卡布奇诺。 车厢里的沉默持续了几秒钟,然后边阔开口:“我知道这件事迟早会发生,我知道你会结婚生子,从一开始,我就全都明白。我可能只是没想到会这么突然,也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莫铭朗静静听着,没有说话。 边阔看向他:“小朗,我们……” 莫铭朗心中倏然传来一阵刺痛。 我们分手吧。 我们到此为止吧。 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我们以后只当朋友就好。 无论是哪种答案,都让莫铭朗感到窒息,仿佛有一双无形地手抓住了他的心脏,然后毫无怜悯地,将那颗可怜的心当成毛巾一样,左右来回地拧干,直至里面的血液干涸。 可边阔笑了笑,却说:“小朗,我不介意你结婚,我们继续在一起好不好?” 第27章 让你幸福 莫铭朗怔住了。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边阔。 边阔显然也很乱,只是竭尽所能地尽可能保持着表面上的冷静,他笑着,像是一点儿也不伤心,尽管他的手指已经在颤抖,双眸中的绝望已经快要溢出来:“你知道的,我无父无母,除了一些无聊的娱乐记者,谁都不会在乎我不结婚的事情。我们可以偷偷来,你也清楚我的保密能力,不会有任何人发现的,包括你的父母。” 莫铭朗张了张唇,却没说出任何一个字。 而边阔继续对他笑着:“小朗,你想要我,对不对?” 莫铭朗短促地点了一下头,在这一点上,他永远只能保持诚实。 “我也想要你。”边阔的声音道:“对不起,小朗,我没有我想的那么潇洒,也不想要见到你痛苦。所以……别离开我,好不好?” 莫铭朗闭了闭眼,深呼吸几下,才勉强平复下胸腔里近乎撕裂的痛意:“你的意思是,你心甘情愿,当我一辈子的地下情人,成为一个永远无法被宣之于口的肮脏的秘密?” 边阔弯着唇:“是。” “连我结婚了都不在乎?不在乎我有妻子,有孩子?不在乎另一个女人的存在?” “我知道你和她只是商业联姻,不会有任何感情。圈子里这样的夫妇也不少见。”边阔说:“孩子我也可以忍受,只要你的心在我这里,只要能让你开心——” “别这么笑了!” 莫铭朗低吼一声,捏住了边阔的下巴:“你疯了,是不是?你的自尊呢?你怎么能说出这样一番话?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边阔吗?你明明值得比这更好的东西,你值得——” “我愿意做!”边阔抓住了莫铭朗的手腕,那伪装出来的平静笑容终于出现了裂痕:“莫铭朗,你根本不明白你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 莫铭朗被他突然的爆发震得愣在原地。 这么多年了。 他还是头一次见到失去控制、悲愤交加的边阔。 如此赤裸、如此真实,宛如一头浑身是伤的困兽,终于褪下了华美的皮毛,露出了它原本的模样。 “我爱你,莫铭朗。”边阔皱着眉头,痛苦地看着他:“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爱的人,也是……唯一一个爱我的人。” 莫铭朗的眼睛微微睁大。 “我没有父母,没有亲人,没有任何可以信任的朋友。这整个世界上,还和我有联系的人,就只有你。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那么多个节日,所有人都在庆祝,可那些对我没有任何意义,因为没有任何人在我的身边,没有任何人爱我!我也没有任何人可去爱!谁和我庆祝团圆?谁和我庆祝新年?就算我有再多的钱,我又该怎么他妈的去花?!” 边阔的声音颤抖着:“只有你,我的世界有你在,才有色彩,你感觉不到吗?莫铭朗……小朗,我爱你,我一直不想告诉你这些,我不想你觉得沉重,觉得我……可悲。而现在,你喜欢我,你愿意和我在一起,一个能让我和你在一起的机会就放在我的眼前,代价不过是永远不公开,我怎么可能放弃?你要我怎么放弃!” “我太疼了,莫铭朗,十六年了,你要我怎么放下你?只要你在我身边,好不好?让我知道你喜欢我!在我身边陪着我!这就够了!一想到你会离开我……我……没办法接受,莫铭朗,你已经长进我的肉里了……” 边阔的语气说到最后已经带上了绝望的哭腔。 他脸颊火辣辣地在燃烧。 他怎么能这么不知羞耻。 边阔懂事起就明白自己是个一无所有的人。这么多年来,他寄人篱下,但也绞尽脑汁地去尽可能地减少自己的花销,不给莫家带来多余的负担,几乎不提任何需求,一个可以吃饭、睡觉的地方,这就是他需要的全部。 后来创业成功,他又通过自己的努力,将当年莫家在自己身上花费的所有成倍地回报了回去。边阔知道,那点小钱莫家不在乎,而之所以帮助自己,也只是一时的同情和莫铭朗想要个玩伴,仅此而已,他们不需要他的回报。 但他还是做了,因为他始终握在手里、怎么都不肯放下的,就是他的自尊心。 自尊心,多么珍贵的东西。边阔吃了那么多苦头,多走了那么多弯路,甚至那时签错了合同,也是因为他不肯低下头,承认自己头疼和身体不适,他始终坚持着、咬着牙,觉得自己可以做到,也必须做到。 因为他要那份承认、那份尊重、那份——自尊。 可现在看看他在做什么? 哭着祈求一个将要结婚的男人,求他不要抛弃自己,哪怕自己当第三者也可以。 你真的是疯了,边阔。 你真不要脸。这副样子,谁会喜欢你。 边阔咬紧了下唇。 滚烫的双颊仿佛被打了两个巴掌,而他仍然是那个蜷缩在阴暗的墙角,没有任何人喜欢,也没有任何人要的又脏又瘦的小孩。 哪怕他拿出自己的所有、他的爱他的诚实他的身体还有……他的自尊,也无法得到任何东西。 莫铭朗震惊地看着边阔。 疼。 好疼。 这些话分明不是恶毒的辱骂,也不是尖酸刻薄的嘲讽,却像是一把比前两者都更为锐利的尖刀,轻而易举地割开了莫铭朗的血肉,让他鲜血淋漓。 他从不知道,边阔原来是这么想的。 这个男人太痛苦、太孤独也太缺爱。这些东西叠加起来,早已经远远超过了边阔的承受能力。 而边阔忽然闭上了眼睛,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痛苦。 莫铭朗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什么,一把抓住了边阔的肩膀,急切道:“你焦虑发作了?药在哪儿?” 边阔没说话,莫铭朗将手放进了他的外套口袋翻找了几下,顺利地找到了那个白色的药瓶。 他拧开盖子,倒出一粒药,送到了边阔的唇边。边阔却别开了头,死死抿着唇。 然后,一滴泪水顺着边阔的脸流了下来。 边阔哭了。 他们这段时间荒唐无度时,莫铭朗也见过不少次边阔的泪水。可那些泪水和眼前的泪水明显不同。 莫铭朗愣了好几秒,然后,他扶住了边阔的脸,吻住了边阔的唇,温柔地撬开了他的齿关。 那颗药不知何时被他吃进了嘴里,在接吻的过程中,又被无声无息地送进了边阔口中。 送完药,莫铭朗将咖啡从边阔手里拿走,然后打开车门下车,重新买了瓶矿泉水。 回到车里,他如法炮制地喂了边阔好几口水。直到边阔的呼吸和情绪慢慢稳定下来,他才回到驾驶座上,发动了车子。 他们在路上没有再说话。 直到车子停在边阔的公寓楼下,边阔去开车门的时候,莫铭朗才抓住了他的手。 “边阔,”莫铭朗道:“我说过,你值得更好的对待。其实今天的事情,还有我们的以后,在假期开始的第一天,我就已经想好我该怎么选择了。” 边阔的脸白了白,他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说话,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两只眼睛看向莫铭朗,像是祈求,像是绝望。 最后,他别过脸:“……很好,我知道的。我……会祝福你,今天说的那些话,是我没经过大脑,对不起,你别放在心上……” “边阔,看着我。” 边阔猛地转过头:“我说了我知道了!” “我爱你。” 边阔整个人顿时被冰冻住了一般,连视线都定格,怔然地看着莫铭朗,好像根本无法理解莫铭朗说的这三个字的意思。 莫铭朗看他终于冷静下来,叹了口气:“我本来想等事情处理完了在和你说清楚,免得进展不顺利,会更深的伤害你。” “我会向家里出柜,和我爸妈说清楚,我会告诉他们,我爱的人究竟是谁。”莫铭朗道:“边阔,我不会让你成为一个永远见不得光的存在,不可能。这几天在船上和岛上提心吊胆的时间已经够我受了,我爱你,我想在阳光下亲吻你、拥抱你,让所有人都知道——” 莫铭朗本想说“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你的。我属于你。” 边阔红肿的眼睛里,摇摇晃晃地亮起了光。 他怔怔地看了莫铭朗很久,才咬唇小声道:“骗人。” “我不会骗你。”莫铭朗看着边阔这副模样,心中只有一片柔软。 边阔方才的那番话真的震惊了他,毕竟这个男人在他心里,总是那么守规矩,那么高傲,拥有自己的坚持和尊严。 可边阔却说,愿意在莫铭朗结婚后继续关系,只因他不愿意离开莫铭朗。 荒谬。 毫无道德。 偏执到让人感觉沉重。 可这份沉重,对莫铭朗而言,却刚刚正好。 他需要的,正是这份来自于最冷静自持、道德高尚之人的,炽热且道德低下的爱。 他是边阔的唯一,是他的破例者。 还有什么比这更完美。 就像是他们第一次过夜那时,莫铭朗的感觉。他们实在太契合,明明是两块形状古怪的碎片,却拼凑到了一起,因此得到完整。 边阔看了他很久,才哑声道:“要是莫总和莫夫人不同意怎么办?” 莫铭朗笑了笑:“那我也不会离开你的。” “不要为了我和家里闹掰。”边阔抓住了莫铭朗的手:“他们很爱你。” “我也爱他们,正因如此,今天晚上,我才要把所有事情都和他们说清楚。” “小朗……”莫铭朗的坦荡和坚定让边阔的泪水再度落下。他擦了下眼睛,半响下定了决心,哑声道:“我和你一起去。” 莫铭朗露出无奈的笑容:“宝贝,我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我也不觉得让你独自去承受是个好主意。”边阔说完,对上莫铭朗带着笑意的眼睛,又觉得羞愧:“对不起……刚刚说了那些话……” 莫铭朗已下定决心,要认真和他在一起,为此不惜和家里坦白出柜。 而他却把莫铭朗当成了结婚后到处乱玩的男人,贬低了他自己,贬低了莫铭朗,也伤害了那个莫铭朗的相亲对象。 “没关系,我明白的。”莫铭朗摸了摸他的额头,又安抚地在他的后背上下抚摸着。谁不会犯错呢,何况边阔还在那么激动的情绪下。“而且真要说起来,我也有错。我妈早就和我说过相亲的事情,但我没有告诉你,对不起。” 边阔摇了摇头。 莫铭朗笑着握住他的手心:“扯平了?” 边阔点头,小声地用沙哑的嗓子:“扯平了。” 莫铭朗“嗯”了一声,然后拉下手刹,将矿泉水递给边阔:“走吧,一起回家。” 边阔坐在副驾驶座上,喝了两口水,侧头看着车窗外的不断向后掠去的街景,过了一会儿,开口道:“明明是我年纪比较大。” 莫铭朗的手指跟着车载音乐的节奏在方向盘上轻轻敲打着:“什么?” “明明是我年纪比较大,但是在感情的事情上,我远远没有你成熟。”边阔道。 “没有谁比谁更成熟的说法。”莫铭朗说:“之前更多时候,都是你在包容我,现在我包容你一下,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我们是伴侣。” 边阔带着点儿笑意重复了这个词:“伴侣?” “爱人、恋人、男朋友。”莫铭朗笑着说:“你喜欢哪个词都可以,随你选。” 边阔轻笑几声,手指又不安地在座椅上摩挲了一下:“所以……为什么你会突然决定出柜?” 莫铭朗扶着方向盘,看着前方:“因为我希望让你幸福的那个人是我。边阔,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是你真的是个很优秀很好的人,我以前对你态度那么差也是因为你太厉害了,我比不过你,嫉妒你才那样的。如果你有心的话,你可以找到比我更好的人。” 边阔怔了一下,想说什么,却被莫铭朗抬手制止:“听我说完。你绝对可以找到比我更好的人,更优秀的人,但是边阔,我可以向你保证,这个世界上,你不会找到第二个像我这样了解你、爱你的人。你问我为什么决定出柜,说实话,我在新年以前还没有这个打算,我……那时候想要放你走。” 边阔喃喃:“但是你改变了想法。” 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前,莫铭朗停下车,朝他一笑。 “宝贝,我和你说的那些话不是开玩笑的。要是有除我以外的第二个人碰你,我真的会把他杀了。”莫铭朗道:“你不知道你有多优秀,多漂亮,多让人喜欢。我不能把世界上的所有都给你,但至少,我想让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能够开心的笑起来,我想抚平你的伤疤,我想抱着你,想要随时都能告诉你,我在你身边。” “边阔,我爱你,比我自己知道的程度都要深。在你上船时对着人群露出充满顾虑和不安的表情的那一刻,我就决定要保护你,由我来,不是其他人。” 莫铭朗清楚地看到,边阔眼中的不信任和畏惧终于在自己的言语之下冰消雪融,至于剩下的那点儿不安的感觉,莫铭朗相信,他自己的眼中也有。 下定决心已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而现在,更大的难关还在眼前。 和父母出柜。 第28章 对不起,我爱他 边阔看着车窗外逐渐被霓虹灯笼罩的夜景,胸膛里的心跳还未能回到安分的跳动频率上,他的手在外套口袋里攥紧。 ——如果你有心的话,你可以找到比我更好的人。 ——你不知道你有多优秀,多漂亮,多让人喜欢。 这些话宛如惊雷,短暂地令他的脑海陷入一片空白,然后,原本被他埋葬在最深处的丑陋的记忆不断上涌,他抑制了它们太久,而现在,他将为之付出代价,彻底失去对它们的控制权。 肮脏的、狭窄的、阴暗的出租屋。 四处都是潮湿的霉味和方便面与酒混杂在一起的恶心气味。 头上唯一一盏被挂在电线上的摇摇欲坠的灯泡已经坏了,橙色的灯光闪烁着,最终失去了所有力气,彻底熄灭。 门外传来了熟悉的争吵声,男人粗哑的声音和女人尖锐的声音交杂。 “边本原,你以为我想生你的孩子?要不是当初没钱打胎,我他妈怎么可能被困在这个鬼地方!” “你还好意思说你生出来的那个杂种!那真是老子的孩子吗?你这个婊——” 女人的尖叫声和桌椅碰撞的声音一同穿透了薄薄的屋门。 “赔钱货!” “你这王八蛋!” 边阔靠在角落,身上的伤还在突突跳着疼。 他神情平静,早已习惯了这混乱的一切。借着从小卖部买来的小小的手电筒灯光,他翻看着膝盖上放着的教科书,视线集中在书页上的文字,祈求这些东西能够带他远离正在发生的混乱。 下一刻,屋门被粗暴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边阔的全身绷紧了,他清楚地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但当男人的拳头砸在他身上的时候,他还是无法克制住自己的恐惧和颤抖。 他不会称呼那对夫妻是自己的父母,当他们死去的时候,边阔感受到的只有解脱。 然后他被带到了反家暴机构,被恰好来到那里的莫家夫妇看中。 边阔至今仍然记得,一片雪白的房间里,那对衣着华贵的夫妇打量着他,然后妻子搂住了丈夫的胳膊,笑着说:“这孩子真可怜,这么聪明,待在这里就埋没了。小朗之前不是说想要个同龄玩伴吗?我们……” 于是,他的人生因为一个叫“小朗”的男孩子随口说出的一句话,产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他不知道那个小朗是谁,但当他被套上体面的衣服,坐上他只在电视上看过的豪车,来到那座他想象都不敢想象的城堡一般的豪宅的时候,边阔知道,他改变自己人生的机会来了。 而他当然会抓住它。 这份决心持续到莫铭朗的出现。 眼前的男孩子就像是从童话故事里走出来的人,他长得比边阔见过的任何一个男孩子都好看,他高高在上,举手投足间气质非凡,一看便知道是富家公子哥。他的谈吐、他的举止,全都显示出他良好的教养。 边阔以前的学校里也有孩子王,所有的孩子都想和那个人当朋友,如果有谁能成为孩子王“最好的朋友”,那无疑是一项值得夸耀的荣誉。 边阔曾觉得那是愚蠢的。 但在莫铭朗面前,他立马变成了那个他曾嗤之以鼻的存在。 他跟在莫铭朗的身后,希望能得到这个男孩的笑脸,哪怕只是一个视线。 那时边阔也不过只是个小孩子,他只模糊的知道这种执着是和“朋友”不同的,但他胆怯于面对“同性恋”这三个字,于是便把这份执着定义成了“兄弟”。 哪怕莫铭朗从未想跟他做兄弟,他也从来不是莫家的人。 是的,他当然不是。 一开始,边阔以为莫家夫妇收留他,是想要收养他。 后来,他听见了他们的谈话。准确来说,是莫夫人的抱怨。 “……小朗真的很不喜欢那个孩子。”莫夫人的声音很温柔,语气中满是苦恼:“我们应该把他送回去。” “送到哪里去?”莫城昂道:“他没有任何亲人,这个年纪也没有任何慈善机构会收留。” “我们可以把他送去另一个家庭。”莫夫人说。“我没想到小朗会那么讨厌他,早知道一开始,我们就不该收留他。” “慈母多败儿。”莫城昂道:“边阔的能力非常出色,就算他们没办法成为朋友,也能成为很好的对手。他对莫铭朗有正面影响,那孩子太缺少能和他竞争的人了。好了,这件事以后不要再提了。” 莫夫人闷闷道:“我知道了。” 边阔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不,准确来说,是莫家给他的房间。 他在这座华贵的房子里,没有什么东西是他自己的。 他不属于任何地方。也没有任何人要他。 好在,至少他还有想要的东西。 来自那个少年的一个眼神。 最好是一个微笑。 从那以后,边阔便彻底清楚了自己的目标——成为一个能让莫铭朗产生危机感的竞争者。 是的,就算不能成为朋友,至少让他成为莫铭朗的对手。 让他成为能对莫铭朗产生正面作用的那个人。 跳级上学的第一天,边阔坐在新班级里,戴上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假面。 在他人眼里,他品学兼优、善良友好,摆脱了儿时噩梦般的环境,他的外表也迎来了蜕变,他变得高大帅气,早熟的小孩子们争先恐后地向他示好。 边阔无一例外的拒绝。 他知道,这些人喜欢的,不过是他伪装出来的、虚假的那一面。那些光芒四射的完美的面具,边阔不可能永远地戴着,他也是人,需要休息。 他已经不想再承受什么被看到了真实的一面,让别人失望之类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但边阔一直都知道,有一个人是知道他真实的样子的,有一个人是知道,自己一直戴着面具的事实的。 边阔收到的第一封不是给他的情书,是一个女生想托他交给莫铭朗的。 “你和莫铭朗住在一起,对吧?”那个小女孩的眼睛亮闪闪的:“拜托你把这个交给莫铭朗好不好。” 边阔收紧了手指,点了点头。 回家的路上,他把那封信扔进了垃圾桶。然后在第二天用完美的微笑对那个女孩子道:“对不起,他好像对这些没兴趣。” 那个女孩子哭了吗? 边阔已经忘记了。 他只记得他将那封信扔进垃圾桶的时候,心里没有任何的愧疚,只有毫无波动的冷漠。 同样的事情又发生了一次,边阔当然也做了同样的事情。 不同的是,那个的女孩子点了点头,表示理解,还对他笑了笑:“好吧,看来想接近那样的大少爷还是痴心妄想了,他和我们这种人不是同个世界的存在。” 我们这种人。 边阔真想问她,我们这种人究竟是哪种人。 但他没有问,因为他心里知道答案。 是啊,他和莫铭朗的差距实在太大了,他可以欺骗别人,但无法欺骗自己,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有多么自卑。 没有人想要他。 现在有人向他告白,也不过是喜欢上了他假装出来的形象。真正的他,不会有人喜欢的。 后来到了大学,边阔搬进了宿舍,失去了随时能见到莫铭朗的权利。 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空落。 但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 在大学里,他不再被贴上莫家的标签,他也不再是那个寄人篱下或是被家暴的可怜小孩。 边阔加入了学生会,在一群比他大的学生中如鱼得水,他完美地发展了自己的人脉关系,达成了所有他想要达成的目标。他赚了钱,赚到了很多很多钱,得到了所有他小时候梦想着拥有却以为永远无法得到的东西。 他以为自己会满足。 但当他把公司选址定在莫铭朗上大学的那个城市的那一天,边阔就知道,他还是那个站在莫家客厅里,无措地看着莫铭朗,想要对方一点点注视的小孩子。 他一点儿都不好。 一点都不。 没有人喜欢他,没有人想要他,包括他的……亲生父母。 没关系。边阔每次意识到这一点,都会告诉自己,没关系,无所谓,他不在乎。反正这么多年,他都已经过来了。而且他一个人,不也过得很好吗? 直到心理医生的诊断戳穿了他的伪装。 直到背叛和失败一同到来,将他打回原形。 那时边阔真的以为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可莫铭朗却忽然来到了他的身边,带给了他这一生中渴求了不知多久、且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再得到的东西。 一个见过了光明的人,该如何回到他原本的黑暗里去? 边阔不知道,所以他彻底放下了所有尊严,抓住了莫铭朗,去乞求一个机会。他剥开了自己所有的伪装,将最丑陋也最真实的一面放了出来。 他说他不在乎莫铭朗结婚了。 他说只要莫铭朗的心在他这里就好。 他说他不介意莫铭朗会和其他女人有一个孩子。 而边阔是真的能做到这些事。 他不在乎自己会伤害任何人,也不在乎这些事到底有多么下作。 看来他的父母,最后还是给他留了一点他们的东西,那些自私而卑劣的东西。 可莫铭朗说,他爱他,他不会离开他,他会为了他向莫家夫妇坦白一切,他会一直留在他的身边。 他还说,他值得比他更好的人,说他漂亮,说他优秀。 说他会保护他。 边阔咬住了唇。 莫铭朗错了。 对边阔而言,这世界上不会再有人比莫铭朗更好了。 车在莫家主宅前停下。 边阔的身体紧张地发抖,像是他感觉很冷一样。 而莫铭朗拉过他,在他额头上简单地吻了一下:“别怕。” 然后下车,走进房子。 莫铭朗大概已经提前说了会回来,管家和佣人已经在门口等候。 边阔换好鞋,跟在莫铭朗身后,走过了这段他们都熟悉无比的、前往客厅的路。 莫城昂和莫夫人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们在看电视,时不时小声说着什么。 边阔的胃里仿佛被打了一个结,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脚步踟蹰。莫铭朗则保持了从容和冷静,大步走了过去。 “小朗,你回来了。”莫夫人抬起头,露出温柔的笑。然后,她的视线落在莫铭朗身后的边阔身上,脸上掠过一抹困惑:“小阔,你也来了,是回来有事要办吗?” 边阔抿了抿唇,而莫铭朗帮他回答了这个问题:“他是和我一起回来的。” “这样啊。”莫夫人看了莫铭朗一眼,脸上困惑更深,不过她仍然保持着温柔的笑容:“你不是说想和我和你爸聊聊天吗?” 边阔发现她这么说的时候,稍微朝自己看了一眼,意思很明显:让他避嫌。 让他惊讶的是,莫铭朗竟也注意到了这个小动作:“对。我和边阔,想和你们聊聊天。” 莫城昂这时开口了:“坐。” 然后看向边阔:“你也坐。” 边阔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已经有些出汗了。他走到沙发边上,挨着莫铭朗坐了下来,然后他发现,莫铭朗的手其实也在颤抖。 莫铭朗也很紧张,很不安。 是了。 和边阔不同,亲情和家庭对莫铭朗而言,是非常重要的。 他知道莫铭朗多么看重、多么渴望父亲的认可。 而同性恋无疑会毁掉莫铭朗努力这么久所建立起的一切。 但他还是来了,为了自己。 边阔眨了下眼,知道这不是让眼泪落下的好时候。他悄无声息地将手伸到了莫铭朗的背后,在他的后背上轻轻拍着,然后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小声道:“不用说也可以。” 莫铭朗看向他,却笑着摇了摇头,然后看向了对面坐着的父母。 深吸一口气。 “爸、妈,对不起。”莫铭朗的声音平稳坚定:“我没办法娶你们给我选的相亲对象,以后也不会结婚。我已经有爱的人了。” 客厅里霎时陷入了一片寂静。 莫城昂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莫夫人则僵在原地,半响才勉强笑了笑:“小朗,你有爱人了,我们都很高兴。可为什么你不和那个女孩子结婚呢?你可以带回家给我们看看的呀。” “他不是女人。”莫铭朗道:“他是个男人。” 边阔清楚地看到莫夫人脸上的表情变成一片空白。 下一刻,她的视线转向了他。 “是边阔,是不是?!”莫夫人指向边阔,那张永远带着微笑的脸上此时只有难以置信和愤怒:“是他带坏了你——” “我喜欢他,从他一开始来我们家的时候,就喜欢他了。”莫铭朗站起身,然后,他跪了下去。 “对不起,爸,妈。我爱他。” 第29章 解脱 这些天来莫铭朗设想过很多次向父母坦诚的方法,委婉的、迂回的,但最后,他还是选择了直白和坦诚。 二十六年来,莫铭朗也做过不少错事,但他从没有哪一次像这样,弯下自己的膝盖,在自家的客厅里下跪。 他跪在地上,抬头看着莫夫人和莫城昂。 莫夫人脸上的神情已经从愤怒变成了彻底的震惊,她盯着莫铭朗,嘴唇微张,像是无法理解自己最疼爱的儿子方才到底说了些什么,也不敢相信一向骄傲的儿子竟真的在自己面前下跪。 莫城昂的表情却很冷静,冷静到莫铭朗几乎怀疑他是不是没有听清或是没有理解自己方才所说的那些话的意思。 几十年的岁月所磨砺出的从容和不动声色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客厅里短暂地陷入了安静。 然后,莫铭朗感觉到边阔也在他身边跪了下来。 “对不起,莫总,莫夫人,我……” 莫铭朗看不见边阔的脸,但能听见他的声音在颤抖。 和自己一样,他的颤抖中包含的不是害怕,而是愧疚。 深到看不见底的羞愧和内疚,却并没有任何后悔。 这是他们共同的选择。 “够了。”莫夫人开口,打断了边阔的话。 接下来的会是斥责,还是怒吼? 无论是其中哪个都不奇怪。 是他辜负了他们的期待和栽培。 莫铭朗静静地等待着,宛如跪在绞刑架下的犯人。 莫夫人低头飞快地在眼角上擦了一下,然后转过身,走向莫铭朗。那双从未碰过任何家务活的柔软的手,这会儿却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一下子将莫铭朗从地上拉了起来。 “你也起来吧。”莫夫人的声音很僵硬,她看着旁边的边阔:“起来。” 边阔脸色很难看,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在莫夫人的注视下,慢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莫铭朗,你和我说实话。”莫夫人道:“是不是今天我带着珍珍去接你,把你逼得太紧了,你才和……你才和边阔一起演了这场戏?” 莫铭朗与母亲对视,看到了她眼里那点不加掩饰的期待。 但他注定要让她失望。 “不是。”莫铭朗道:“我们在一起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对不……” “不要道歉!” 莫夫人突然抬起的音量直接震住了莫铭朗,他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女人。在记忆里,他的母亲永远是温柔体贴的,无论对谁说话,总是带着笑容,柔声细语。 而现在,莫夫人展现出的强硬和严肃,是莫铭朗从未见过的。 “我只想要你告诉我一件事。”莫夫人看着他:“这件事你已经下定决心了,是吗?你认定就是他了,不会变了,是吗?” 莫铭朗道:“是。” “天啊。”莫夫人后退几步,重新跌坐回沙发上,就像是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她捂住了脸:“这么多年了……你就这么瞒了我们这么多年……” 莫铭朗心中阵阵刺痛。 “莫铭朗,你从小到大都是个很有主见的孩子,所以你做决定的时候,我和你爸都是尊重而不是反对。”莫夫人道:“但是这件事不一样,真的不一样。你是怎么想的?你明知道你是莫家的下一任继承人,你明知道这件事曝出去会对你造成怎么样的影响!” 莫铭朗沉默着,他看着坐在沙发上的母亲,一时间也想不出该说什么话。道歉是无力的,任何借口都是苍白的。 眼前的沉默宛如一座大山朝他压过来,而他必须承受住这巨大的压力。 胸口好似被一块巨石压住,莫铭朗闭了闭眼,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时候,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轻轻握住了他的。 是边阔。 边阔的手很冰、很冷,握住他的力度很温柔,指尖在他的掌心里勾了勾,像是一个轻柔的安抚。 莫铭朗睁开眼,抿着唇,用力地反握了一下。 他知道,边阔是看出了自己的痛苦,在用这种方式提醒自己,他就在他的身边。 无论发生了什么,他们都会一同面对。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莫城昂低沉的嗓音打碎了客厅内令人窒息的沉默。 莫铭朗看向父亲:“六个月。” 莫城昂摸了摸下巴:“也就是说,从去年我生日宴之前开始的?” “是。” 这个答案并不诚实。 但对莫铭朗而言,那是真正的正确答案。 他死亡后迎来新生的那一天,他接到了003的任务,从那瞬间起,他往后的人生就注定了要和边阔纠缠在一起。 此时此刻,莫铭朗根本不在乎什么任务,成功失败,死亡或怎样。 他只纯粹地想要让边阔感到幸福。 边阔亲口承认,他离不开他,他是他在这世界上唯一爱的人。 而莫铭朗的生命也与边阔息息相关。 莫铭朗知道自己很疯狂,很荒唐,或许还有点可笑。 但他是真的觉得这样很好。 无论怎么样,他们都无法离开彼此了。 莫城昂在得到这个答案后点了下头,视线从莫铭朗的脸上滑到他们相牵的双手上:“实话说,我并不惊讶。” 莫铭朗愣住了。 他设想过无数个父亲可能给出的回应和态度,唯独没想过眼前这正在发生的情况。 沙发上捂着脸、还有些无法接受现实的莫夫人闻言,也从掌心里抬起脸,震惊地看向他:“莫城昂?你在说什么?你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莫城昂没有回答,他站起身,将双眼红肿的莫夫人从沙发上拉了起来,搂进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你累了,今天先好好休息吧。” “不!”莫夫人抓住莫城昂的手,“你必须解释清楚!你怎么能瞒着我?这么大的事!” 莫城昂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没有瞒着你。这件事我也没有确定。” “那你至少可以告诉我!” “告诉你的话,你肯定会去干涉。” “这不是肯定的吗?”莫夫人的眼里涌出泪水:“这不是肯定的吗!莫城昂!这条路这么难走!你就不心疼你的儿子吗?!” 莫城昂抱住她,让妻子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哭泣。他看了一眼面前还没能回过神来、呆立在原地的莫铭朗和边阔,没说任何话,带着莫夫人回到了卧室。 莫铭朗站在原地,脑海一片混乱。 父亲他……早就知道了? 从什么时候起? 他转头看向边阔,只见边阔脸色苍白,眸子里盛满了和他同样的震惊。 莫铭朗缓缓吐出一口气,拉着边阔,让他和自己一起坐回沙发上,然后在他的背上上下摸了摸。 “还好吗?”莫铭朗道。 边阔像是被这三个字拉回了思绪,他勉强弯起唇,笑了笑:“嗯,我没事。”又看向莫城昂和莫夫人离开的方向:“莫总他……是什么时候……” 莫铭朗摇了摇头。 “会不会是我那次找他,希望能学习钢琴的时候?”边阔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着裤子,咬着唇,眼睛不安的晃动:“还是我选公司地址的时候?我——” “嘘,没关系,冷静。”莫铭朗抱住他,轻轻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没事的,无论我爸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这件事,现在都已经没关系了。” 边阔紧紧抓着莫铭朗的手指:“如果他们不同意……” “我不会离开你。”莫铭朗低声哄他:“相信我,宝贝。” 边阔点了点头,情绪平复些许。 莫铭朗摩挲着他的手指,心中保护欲更甚。 他知道,这是只有他能看到的边阔脆弱的一面。 边阔卸下了所有防备,将那颗伤痕累累的心给了他。 他不会再让他疼。 片刻后,莫城昂大步走回了客厅。 他的脸上仍然没什么表情,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了一件,想来是因为之前那件被莫夫人的泪水和手弄得皱巴巴的了。 “爸。” 莫铭朗想从沙发上站起来,莫城昂却用手势示意他坐好,并在先前的位置上坐下。 “你们今天过来坦白这件事,是已经确定了这段关系,并且决定公开了,是吗?”莫城昂拿茶几上的水壶给自己倒了杯水。 莫铭朗吐出一口气:“是。” 莫城昂道:“以后的事,你是怎么计划的?且不说继承人的事情,莫家的下一任家主是同性恋,光是这件事造成的影响,就足够让莫家栽跟头了。” 边阔的手指跳动了一下,莫铭朗安抚地将他的手抓紧,直视着父亲的双眼:“公司方面,我相信,真正重要的是我们公司的口碑和实际影响力,而不是管理者的性向问题。至于某些产业上因我性向问题造成的损失,我会用目前正在进行的海外业务进行补足,绝不会让莫氏的收益减少。” 莫城昂不置可否:“名声方面呢?” 莫铭朗道:“我不在乎那些无聊的闲言碎语,而且,只要莫家不倒,那些人顶多只能嚼嚼舌根,不可能、也不敢对莫家的人不敬。” “你不在乎,那边阔呢?” 莫铭朗没想到父亲会问到边阔,愣了下,然后很快道:“我会保护他。” “呵……” 莫城昂在听到这个回答后,摇了摇头,然后弯起唇,轻笑起来:“铭朗,你记不记得,上一次你对我说你会保护谁,那个对象是谁?” 莫铭朗脸上出现了片刻的空白。 “就是边阔。” 莫铭朗怔住。 莫城昂饶有兴趣地看着他:“那是你十五岁时发生的事。” 于是莫铭朗忽然想起了那句他曾随口说出,又被他轻易地丢在时间洪流里的话。 那是他刚升上高一的时候,他无意间听见了有人准备把边阔堵在厕所教训的事。那时的莫铭朗视边阔为死敌,却更讨厌霸凌行为,于是亲自出手教训了那些人。 后面这个消息传到了莫城昂的耳朵里,想来是班主任的手笔。那时莫城昂已经知道事情始末,本想要找边阔谈谈,看他需不需要帮助。 但莫铭朗本就不想让父亲把注意力放在边阔身上,而且就这点事,根本没必要兴师动众。 “我能解决。”十五岁的莫铭朗说:“他在我的保护下,不可能有人找他麻烦。” 莫铭朗恍惚了一下:“您从那时候起就觉得我和边阔……?” “你是个很冷漠的孩子,这么多年了,被你在乎过的人事物都寥寥无几。”莫城昂道:“你母亲和我提过不知多少次这个问题,你太早懂事,也太早的把一些责任背负在身上,以至于这些年,你忽视了太多你本不该忽视的。你母亲这几年这么着急为你找个结婚对象,也是担心你在我们离开后,会太孤独。” 莫铭朗眨了下眼,鼻头发酸。 他没想到父母竟然是这么想的,原来这么多年来,父母亲从来都没有停止过对他的爱和关心。 父亲说的没错,这些年来,他给自己施加了太多压力,太怕会让父母失望,太怕辜负他们的期待。以至于这些本该被注意到的温情,都被他抛在了脑后。 “只有边阔对你来说不一样。”莫城昂淡淡道:“同样的,边阔也是,只有莫铭朗对你来说不同,不是吗?” 短暂的沉默后,边阔哑着嗓子承认道:“是。” 莫城昂点了点头,然后叹了口气。 “如果可以,我和你母亲都不希望你走上这条路。你刚刚也听见你母亲的话了,这条路很难,很少有人能走下去。”莫城昂将水杯放下,站起身:“但是,同样的,我和你母亲最重视的,始终是你的幸福和快乐,而不是那些金钱和权利。这世界上有太多人认为金钱和权利才是永不改变的,看重真心和爱情的少之又少。既然你们已经认定了彼此,并且愿意为之做出牺牲,那就让我们看到、向我们证明,你们的感情不是一时兴起的儿戏。” 听到最后这句话,莫铭朗的肩膀骤然松了下去。 他抬头看着父亲,有些难以相信:“您……您们是同意了?继承人……” “铭朗,我们永远不可能逼你远离你的幸福,何况边阔也是在我们眼皮底下长大的,品行如何,我们都清楚。至于继承人,我们家虽然是世家,但并不是有皇位要继承,现在合适的领养机构很多,德才兼备的人才更是多如牛毛,何必去担心那么多。” 说完,莫城昂拍了拍他的肩,又在边阔的肩膀上捏了一下:“早点休息吧,回去或者住在这都行,我还要去看看你妈。”说完,便朝着卧室走去。 “好。” 莫铭朗下意识答应,又回过神,站起身,对着父亲的背影道:“谢谢您,爸。” 莫城昂朝他摆了摆手。 莫铭朗重新坐回沙发上,看着前方,半天没有说话。 然后,他低下头,撑着额头,抿紧了唇。 边阔陪在他身边,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直到他低头的时候,才伸出双臂,将他搂进了怀里。 莫铭朗的眼泪落进了他的领口,沾湿了他的皮肤。 这眼泪是感激、是愧疚、是解脱、更是喜悦。 当名为亲情的大手将遮挡在眼前的雾霭挥散而去,方才发现,自己一直以为走投无路的绝境、找不到道路的迷宫,其实出口从来都在眼前。 那本以为在遥远处模糊摇曳的引路火,也就在他身边的地方,为他保驾护航。 人人羡慕眼红的继承人的位置,不知何时成了束缚,在他的脖子上收紧,让他无法呼吸、无法思考。 现在。 一切都变了。 二十六年,莫铭朗终于从他亲手给自己打造的牢笼中解脱出来。 回头才发现,其实他想要的东西很简单,而爱他的人,也一直在他身边,从未离开过。 第30章 太了解 夜幕降临,庭院里十分静谧,只有风吹过时响起的树叶簌簌声。 坐进车里的时候,莫铭朗的眼睛还是红的。他打开空调,转头看见正上车的边阔领子上还沾着自己的泪痕,立马又把头扭了回去。 想起刚刚自己竟然在边阔面前哭得像个小孩子,他就感觉一阵耳热,懂事后,他就没再那么哭过,更别说在任何人面前展露过那样脆弱的自己了。 “小朗。”边阔关上了车门:“怎么不看我?” “我觉得有点丢人。”莫铭朗双手握着方向盘,舔了下唇。“刚刚哭成那个样子。” 边阔轻笑的声音传来:“真要算起来,我在你面前哭的次数要多得多。” “那不算。”莫铭朗皱了下眉,犹豫了下,还是把脸转了过去,面对着边阔。昏暗的车内,他看得最清楚的就是边阔倒映着庭院灯光的眼睛:“我会保护你,所以你可以在我面前展现你所有的脆弱。” 边阔笑了笑:“小朗,你不会是觉得你上了我,所以你就要有上位的担当,要保护好我,不能在我面前展现出任何一点儿脆弱和无助,否则就会让我不安吧?” 莫铭朗没说话。他……可能真的有一点儿这种想法吧。 这些年来,因为他的偏见和漠视,让边阔平白多受了太多罪。再加上边阔糟糕的童年过往,以及严重到需要药物治疗的焦虑症,这一切都让莫铭朗觉得,他必须要在边阔面前做到最好,要向一堵墙、或是一把伞一样,为边阔遮去风雨。 因此脆弱是他最不需要的东西,也是最不能表现出来的东西。 莫铭朗不想让边阔觉得,自己无法保护好他。 此时的沉默其实也算是给出了某种答案。 边阔轻轻叹了口气,解开了刚刚扣好的安全带扣,长腿跨过中间的扶手箱,一手撑着莫铭朗的肩膀,直接坐到了他的腿上。 这个姿势和距离下,莫铭朗甚至可以清楚地看见边阔翕动的睫羽。 “小朗。”边阔的声音温柔,动作也很温柔,双手环着莫铭朗的脖颈,抱着他,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我知道你会保护我、爱我、接受我所有的脆弱。所以同样的,我也会保护你、爱你、接受你所有的脆弱。你永远不用担心将自己真实的一面展现在我的面前,任何时候你觉得不安或者难过,都可以告诉我,我会好好爱你。” 莫铭朗眸子微微颤动着。 妈的。 他竟然又有点儿想哭了。 他搂住边阔的腰,微微仰头,让两人的嘴唇轻触在一起。 这个吻纯洁到了极致,也完美到了极致。 边阔低着头,抚摸着莫铭朗后颈的短发,待两人唇分,他便微笑起来,眼里满是动人的光。 “我爱你,莫铭朗。”边阔低声道:“我爱你。” 莫铭朗将他搂得更紧,然后开口:“我也爱你,边阔。” 说完,又想到了什么,唇角露出一丝有些戏谑的笑:“还是说,喊你哥哥更好?” 边阔愣住,白皙的脸上明显飘上一抹红晕:“莫铭朗!” “不对,是小朗才对。” 心中最沉重的石头已经卸下,最爱的恋人又正坐在他的怀里,莫铭朗的手指轻轻勾住了边阔的腰带:“哥哥,看看周围的环境。你还记得吗?每次上学放学的时候,我们都要经过同样的地方?” 这些年莫家的园丁没有变过,里面的园艺景观也保存得非常好。 听见莫铭朗的话,边阔吞咽了一下,也想起了过去的事情。 恍惚间,他几乎有一种他们都是十几岁,而此时身处的车子,实际上是那时候每次接他们上下学的车。 “不能在这里……”莫铭朗带着茧的手让边阔不自觉压低了声音:“小朗,不能在这里……” “宝贝,谢谢你今天陪我来。”莫铭朗侧头亲吻他的颈侧:“让我给你点儿奖励吧。” 边阔被亲得仰起脖子:“回我家……” “你家太远了。”莫铭朗道:“还是回我家吧。” 边阔眨了下眼,一时间竟没有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莫铭朗的公寓在哪儿来着?他有点忘了。 莫铭朗朝他笑了笑,伸手解开了安全带,然后打开了车门。 被莫铭朗抱出车里的时候,边阔才终于明白了莫铭朗的意思。 他羞得满脸通红,在莫铭朗怀里,想要挣扎又怕会让莫铭朗摔倒受伤,只好抓着男人的肩膀,小声道:“你疯了!莫总和莫夫人刚刚才——怎么能在这里!” “这宅子这么大,一整天下来碰不见面都很正常,我们又在三楼,他们不会知道的。”莫铭朗安抚地吻边阔的额头:“而且,宝贝,他们已经接受我们的事了,也已经承认我们在一起的事实,就算被知道了也没关系的。” 莫家老宅的确很大。 但一想到要在这个地方和莫铭朗胡来,边阔就止不住的心慌。 他仍然是心虚的。就像是个不小心偷走了珍贵宝物的小偷,不敢回到自己的作案现场。 而他偷走的宝物就是莫铭朗、莫家独子的心。 莫家给了年幼的他庇护,让他顺利长大,他却让他们的儿子走上了同性恋的路,莫夫人刚刚的眼泪和话语,都还落在他的心上。 边阔怎么能在这个地方和莫铭朗…… 他不能。 可莫铭朗根本不顾他的拒绝,抱着他走进了屋子,避开了佣人,按下了北边的电梯。 “莫铭朗……”在电梯轿厢里,边阔终于找到了机会,挣脱了莫铭朗的怀抱。“我们真的不能。” “现在已经没什么不能的了。”莫铭朗捉住了他的脖颈,让他抬起头,嘴唇相触。 边阔偏头,躲过了这个吻。莫铭朗也不恼,电梯门在这时打开,他拉着边阔走进了走廊。 月光透过窗户洒了满走廊的银白,挂画和花瓶摆件的阴影在墙壁上起伏。 边阔的眼神慌张,他左右看着,似乎害怕有谁发现他们。但莫铭朗不在乎,直接将他摁在了墙壁上。 声音在夜晚安静的走廊上格外清晰。 边阔推搡着莫铭朗的胸膛,手上的力道却越来越小。 莫铭朗撩起他的上衣下摆,轻笑道:“还记得上学的时候,我总会在走廊上看见你,你穿着校服,或是穿着运动服,那些样子我都记得一清二楚。” 边阔的思绪也跟着莫铭朗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往回倒转。 他也记得好清楚。莫铭朗的一切,他都记得好清楚。 “回房间……”边阔的眼角被逼出一滴泪水:“至少别在这里。” “我说了,不会有任何人来。”莫铭朗的指尖在他的肩胛骨上描摹着:“你也知道这一点,对不对?” 边阔点头承认。 他当然清楚,他在这里住了那么多年。 “但你还是不敢,是不是?”莫铭朗的唇落在他耳边,说话时突出的热气吹入耳朵,让边阔头皮发麻。 “是。”边阔只能承认。 “因为你还是愧疚,你还是不敢面对这一切。”莫铭朗亲了亲他的耳垂:“再这样下去,你是不是之后连这里的门都不敢进了?” “我不敢进来是因为你——” “嘘,宝贝,我们都清楚,你的‘不敢’和我们要做的事情没有任何关系。” 莫铭朗怎么能这么了解他? 边阔哑口无言。 莫铭朗的声音还沉沉地环绕着他:“告诉我,边阔,你在害怕什么?” 边阔垂下眼:“他们真的很爱你,小朗。” “我知道。” “你和莫总莫夫人,本来应该很幸福,如果没有我,你会和一个更好的女人在一起,你的事业和名声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可现在,就因为我的存在,因为要和我在一起,你和你的家人都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我当然……” “你错了。”莫铭朗打断了他的话:“边阔,你今天和我说过,你的世界有我在,才有色彩。我也是一样的。你刚刚没有听见我爸的话吗?我对你是特殊的存在,你也是我唯一的特殊存在,没了你我会过得更幸福?边阔,告诉我,没了我,你会过得更幸福吗?” 边阔无声摇头,眼泪从睫毛无声落下。 “我也是。如果没了你,我或许这辈子都不会知道我父母的真实想法,而是会一直将自己封闭在笼子里,直到被压力彻底压垮。”莫铭朗说着,又笑了起来。 边阔抬起头飞快地擦掉了眼泪,瞪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莫铭朗说:“我们都太了解彼此了。” 车上的时候,他只是一个扭头,边阔就看出了他的想法,用拥抱和轻声安慰让他走出了误区。 而他也一样,在注意到边阔环顾庭院、提起以前的事时僵硬的神情,立马就明白了边阔的顾虑。 更巧的是,他们恰好是彼此心中顾虑的最好解药。 在边阔面前,莫铭朗不需要伪装脆弱、故作坚强,他同样可以依靠边阔,寻求安慰。 在莫铭朗面前,边阔不需要不安内疚,更不需要担心莫铭朗会离开,他会得到足够的安全感、陪伴和爱。 边阔弯了弯唇,也慢慢露出了一个笑。 “是啊。”他抬起手,扶住了莫铭朗的侧脸:“我们都太了解彼此了。” 莫铭朗低下头,再度吻住边阔的唇。 这一次,边阔给了他最好的回应。 他们站在承载了他们整个童年的走廊上,十几年来无数次的擦肩而过,最终一步步走到了今天的相拥亲吻。 莫铭朗将边阔带进了自己的卧室。 边阔曾无数次想要走进这间房间,如今终于如愿以偿。 年少的他,一定不敢相信,他无数次偷偷注视的那个讨厌他的英俊青年,如今会让他躺在怀里,如此热情地吻他。 莫铭朗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了东西,边阔见状,心知他是早有预谋,又瞪了他一眼,而莫铭朗只是对他笑了笑。 边阔正想要自己来,莫铭朗却阻止了他的动作,然后低下了头。 边阔又哭了,他今天似乎用光了这些年来他积攒下来的所有泪水份额。 莫铭朗擦了下唇角,轻轻笑了笑,喊:“哥哥。” 哥哥。 边阔被莫铭朗抱住的时候,忍不住想,自己以前怎么会那么蠢,竟然把这份感情当成了兄弟之情。 可这个称呼竟又如此让他满足。 他心底的某个裂隙,似乎也在这一声声“哥哥”,在这间属于莫铭朗的房间里,得到了填补。 过去数年,在这间宅子里被冷待的失落、委屈,如今尽数在甜蜜的爱意中被冲洗去了阴霾。 或许现在,他的心里仍然有着对莫总和莫夫人的愧疚,但那份愧疚已和先前不同,因为他已经明白,自己是唯一一个能让莫铭朗得到幸福的人。 边阔闭上眼睛,放任自己彻底沉溺进莫铭朗的吻。 -- 莫铭朗洗完澡从浴室出来的时候,边阔已经陷在被子里睡着了。 果然,在自己身边的时候,边阔就不会被失眠所扰。 他站在床边上,盯着边阔的睡脸看了一会儿,然后久违地翻出了003给他的数值条界面。 厌恶值自然是空空如也。 在看到黑化值的时候,莫铭朗的肩膀放松了下去。 只剩下了8%。 如今看来,任务刚开始时的自己,真是蠢得可怕,连边阔真正需要的是什么都没注意到。 还好现在他已经明白了。 他关上了数值条。 钻进被窝的时候,边阔察觉了他的靠近,发出了迷糊的声音。莫铭朗摸了摸他的头发,轻声哄道:“没事,睡吧,宝贝。” 边阔靠进了他的怀里,又睡着了。没过多久,莫铭朗也陷入了梦乡。 明天,会是崭新的一天。 第31章 幸福(完) 三个月后。 五月,春暖花开。下过雨的天空碧蓝如洗。 银灰色的法拉利驶下山路,越过终点线,计时器同时刷出了完成赛道的用时,上面的数字让终点两侧的人群发出欢呼。 莫铭朗打开车门,走下车,连回头看一眼被他远远甩在身后的对手都懒得。他摘下脸上的飞行员墨镜,朝着不远处的付岩抬了抬下巴:“怎么说?” 付岩笑着走到他面前,拳头锤了他的肩膀一下:“能怎么说,牛啊莫少,还以为你荒废了几个月就不行了呢。” 莫铭朗弯唇笑了下。付岩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了一包香烟,先自己衔了一根,然后抖了抖烟盒,朝莫铭朗递过来。 莫铭朗抬起手,阻止了他的动作:“戒烟了。” 付岩有些惊讶地挑了下眉:“真的假的?” 莫铭朗被他的神情逗笑:“是啊,家里那位不喜欢烟味。” “靠。”付岩收回烟盒,一边点烟一边朝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恩爱秀得够了啊。不过我是真没想到,你俩竟然真有这样的气魄,就这么大大方方的出柜了。听说陈家还想把女儿嫁给你呢,现在全成美梦一场了。哎,问你个事儿?” 莫铭朗将车钥匙递给旁边的工作人员,让他把车子开回车库里做维护。自己则和付岩一起沿着小路往休息室的方向走:“你是想问,我家里是不是真的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你什么都知道。”付岩抽了口烟:“答案呢?” “是。”莫铭朗说着,唇边不自觉流露出幸福的笑意:“昨天我们还一起回家吃饭了。” 付岩感慨万分地摇了摇头:“当时边氏破产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边阔完了,谁能想到,他现在不仅东山再起,还成功拿下了莫家的独生子?这他妈写成小说都没人信吧。” 莫铭朗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朝着付岩挑了下眉,玩笑道:“说起来,我会意识到自己的心意,还是多亏了你之前和我说过的那些话。以后我和边阔结婚了,得请你坐主桌。” “我是你唯一的好哥们儿,就算我没干这事儿,我也得坐主桌好吧。”付岩无语地用两指夹着烟,朝他点了点:“说起来,今天不是边阔的生日吗,你在这儿真没问题?” “你怎么知道今天是边阔的生日?”莫铭朗的眼睛眯了起来。 付岩举起双手做投降状:“禁止乱吃醋啊。只要是这圈子里的,谁过生日我基本都记得,这是基本的好吗,不然你以为我怎么能混这么开的?” 莫铭朗这才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付岩用胳膊肘顶了顶他:“所以呢?你怎么没去陪你男朋友过生日?” 莫铭朗想起这件事儿也是挺郁闷的:“他一大早就去公司处理工作,下午又要去高中做演讲。你当我不想陪他。” 付岩笑了:“高中?你们的母校?” 莫铭朗“嗯”了一声,抬腕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不和你说了,撤了。” 付岩愣了下:“现在撤?边阔这会儿……”他也拿出口袋里的手机解开锁屏看了眼:“这会儿应该才到你们高中那边吧。” “我要去找他。”莫铭朗道:“这叫惊喜,懂吗?” 付岩啧了一声:“难怪你今天没开你那宝贝跑山路呢,合着是为了开那辆车给男朋友庆祝生日。铭朗,我以前还当你真对这事儿不开窍呢,这是只对一个人开窍啊。” 莫铭朗余光瞥见了俱乐部的工作人员已经将他的bmw提前开到了路旁等候,于是笑着朝付岩摆了摆手,快走几步,接过车钥匙,上了车。 今天天气不错,路况也很好,一路上都没遇见堵车的情况。 莫铭朗将车窗按下来了一点,让裹着暖意的微风吹进车里。车载音响里播放着舒缓的轻音乐,他手指轻敲着方向盘,心情愉快地哼起歌来。 熟悉的道路和建筑物在视野内出现,这座名门高中在近几年除了重修图书馆,并没有其他的大变动,莫铭朗透过栏杆,看到了操场旁边那棵他经常坐在下面乘凉的树。 下车的时候,他将手放进了外套的口袋里。 里面装着一个黑丝绒的小方盒。 想到今天的计划,莫铭朗忍不住紧张地舔了下唇,然后大步走进学校。 -- 边阔对着眼前的窗户理了下领带,转过身,朝前来打招呼的校长露出一个客套礼貌的微笑。 现任校长是以前老校长的儿子,挺着在应酬桌上练出的啤酒肚,一头稀疏的灰白头发向后梳得锃亮,脸上堆满了讨好势利的笑:“边总,等前面的人讲完话,就轮到您上场了。” “好的。”边阔微笑着:“辛苦您了。” “哪里哪里,边总百忙之中抽空来我校演讲,是您辛苦了才是。” 边阔笑了笑。 今天他本该在工作结束后,就回家和莫铭朗黏在一起,一起悠闲地度过这个生日。这是他们在一起后,边阔的第一个生日,意义非凡,莫铭朗早在半个月前就开始张罗计划了。 奈何上个星期的时候,老校长打来电话,问他愿不愿意再回母校一趟,做个演讲。这个请求并不奇怪,边阔先是遭遇破产,却又在几个月的时间里成功东山再起,惊掉了不少当初落井下石之人的下巴,也成功登上了财经杂志的首页。 不过如果他们知道背后有莫家的帮持,就不会这么惊讶了。 老校长在边阔上学的时候帮了他很多,加上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边阔自然同意了下来。 当然,这让莫铭朗很不开心。今天早上他离开的时候,莫铭朗甚至没和他说再见。 回去后再好好哄他吧。 想起恋人,边阔唇边不由得勾起一抹温柔的弧度。 这时,前方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这代表着上一个人已经结束了讲话,轮到边阔上场了。 他大步走向台前,路上与那位他并不认识的演讲人点头微笑示意了一下。 偌大的礼堂此时被坐得满满当当,边阔伸手调整了下麦克风的位置,演讲词早已打好了腹稿,因此现在他面前的小桌子上空空如也。 但正当他想要开口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他的视线突然被人群最前方一道熟悉的身影吸引了。 某个瞬间,边阔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但下一刻,他的“幻觉”就对他露出了一个坏笑,并对他眨了眨眼睛。 是莫铭朗。 边阔一时有些恍惚。 当年,他第一次回校演讲的时候,莫铭朗也是坐在同样的位置,仰头看着自己。 只不过,那时候的莫铭朗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敌意和厌恶,而现在,那双桃花眼里却满满都是温柔的笑意。 边阔感觉自己的心跳在胸膛里加快了速度,他伸手又调整了一下麦克风,清了清嗓子,才勉强找回了之前的从容和淡定。 他的演讲并没有因为这个小插曲受到任何影响,但边阔的内心却不停地翻涌着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 为什么莫铭朗会出现在这里? 他已经不生自己的气了吗? 这算不算是个惊喜? 莫铭朗……还记得当年,他看自己演讲的事情吗? 一定记得。 否则他怎么会刚好的坐在那个位置上。 那时候的边阔和莫铭朗,一定怎么都想不到,他们会变成恋人关系。 演讲结束后,在掌声之中,边阔的余光看见莫铭朗已经站起身,朝礼堂外面走去。 这让他心猿意马,连接下来和校长及其他人的客套寒暄都有些心不在焉。 等边阔终于抽身离开礼堂的时候,他一眼就看到了靠在不远处的树下,拿着手机低头发消息的莫铭朗。 莫铭朗也很快察觉了他的视线,收起手机,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阳光将空气染成了金色,学生们的笑闹声从不远处传来。边阔小跑着,直到他扑进了莫铭朗的怀里。 莫铭朗抱住了他,闷笑两声:“不怕被看见了?” 边阔用脸蹭了蹭莫铭朗的肩膀。 他们得到莫铭朗父母的同意以后,便正式公开了彼此的关系。虽说如此,但边阔还是对两人关系的改变感到了些许不自在,有时候莫铭朗在公共场合下拉他的手的时候,他都会紧张地全身僵硬。 边阔小声道:“不一样。” 莫铭朗的手掌抚过他的后脑:“哪里不一样?” “我早就想要在学校里和你在一起了,现在只能算是如愿以偿。”边阔抓住莫铭朗的衣角,轻轻晃了晃。 莫铭朗很喜欢他这些小动作,握住他的手,拉到唇边亲了亲:“宝贝,你今天表现的很出色。” 边阔用指腹在莫铭朗的嘴唇上碰了碰:“和以前那次一样吗?” 莫铭朗接下来浮现的笑意立马让边阔确认了,他真的全都记得。 “当然。”莫铭朗将唇凑到边阔的耳边,低声道:“你不知道那次演讲对我造成了什么样的影响,那几年里,我的梦里全是你。” 边阔心跳加速:“真的吗?” “是啊,”莫铭朗玩味一笑,在他的下巴上挑了挑:“我走上演讲台,在所有人面前……” 剩下的话被压低了声音,吹进了边阔的耳朵里。 边阔面红耳赤地用手掌捂住了莫铭朗的嘴。 莫铭朗握住他的手腕,笑容却愈发扩大:“喜欢吗?” 边阔没有否定,事实面前,他也没法否定:“你天天都在想什么啊。” “想你啊。”莫铭朗说完这句话,下一秒倏然收起了不正经的笑容,站直了身体,同时顺手帮边阔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卢校长,您好。” 边阔一惊,忙调整了下表情,转过身去。 果然,校长和其他校领导不知何时已经走出了礼堂,走到了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您好,您好。”校长看了看莫铭朗,又看了看边阔,然后视线再度转回莫铭朗身上,那双小眼睛上下打量着,一看便知是在试图通过莫铭朗的穿着打扮判断身份。“边总,这位是?” “他是我男朋友。”边阔道。 校长脸上顿时控制不住地露出惊讶和古怪的神情。 但下一刻,莫铭朗说出自己的名字以后,那古怪的表情立马变成了谄媚。 “原来是莫少,哎呀,久仰大名久仰大名。两位在一起真是天作之合,我还从没见过比两位更加登对的……” 眼看着这奉承话越说越离谱,边阔忍不住抽了抽唇角,转过脸去。 莫铭朗倒是全程面色严肃的接受了所有的恭维,然后客气地拒绝了校长共进晚餐的邀请。 直到莫铭朗和边阔一起回到bmw上,他们才控制不住,靠在车座上笑了起来。 “真够绝的。”莫铭朗笑得不行:“老卢这个儿子也是个厉害角色,那几句话光是听我都起鸡皮疙瘩,也难为他能说出来了。” 边阔擦了擦眼角笑出的眼泪,伸手打开副驾驶座前的储物盒,从里面拿了瓶矿泉水出来。 他拧开瓶盖喝了两口,还没把瓶盖拧回去,胳膊便被莫铭朗戳了两下。 边阔会意地将手里的水瓶递了过去。 莫铭朗接过水瓶。他喝水的时候,边阔不自觉地盯着他看。 他们刚刚在学校里亲密的拥抱、说话,一起对校长发笑,分享同一瓶水。 就像是回到了学生时代。 莫铭朗注意到了边阔的视线,他放下水瓶,朝边阔眨了眨眼。 “我好看吗?”他笑着问。 边阔弯起唇:“好看。” “有多好看?” “我爱你。” 这三个字几乎是从他心底流出来的。 车内有一瞬间的安静,而边阔微笑着,用目光描摹着眼前男人的眉眼轮廓。 学校里的喧嚣从没关紧的车窗缝隙,和暖风一起吹了进来。 而边阔从不知道自己竟然能这么爱一个人,更想象不到,自己会被如此深爱。 他过去的所有痛苦、伤心、委屈,都被莫铭朗悄无声息地用各种方式填补。 今天,莫铭朗会来到学校,会坐在同样的位置,会在学校里抱自己哄自己,显然也是同样的原因。 他想要弥补他们曾经的遗憾。 边阔想,自己还能奢求什么呢?他永远不会比现在更幸福了。 但紧接着,莫铭朗的动作就打破了这个认知。 英俊的年轻男人脸上鲜有地带着紧张,他双眼直视边阔,一只手伸进外套口袋,然后拿出了一个黑丝绒的小方盒。 “我也爱你,边阔。我的宝贝。实话说,我本来想在晚饭的时候做这件事的,但现在我忍不下去了。” 莫铭朗这么说着,然后缓缓打开了那个小方盒。 边阔的眼泪在看见方盒里的戒指的瞬间,便夺眶而出。 “我想在我的余生中永远爱你。”莫铭朗的眼眶也有些湿润,他微笑着,温柔地问:“你愿意嫁给我吗?” 边阔根本不可能给出第二个答案。 他用力点着头,泪水簌簌落下。 曾经那个被困在黑暗角落里的小孩子,终于永远地走到了阳光下。 莫铭朗小心地握住了边阔的左手,郑重地为他戴上了戒指。 在他将那冰凉的指环推到指根处的瞬间,一声清脆的系统提示音响起。 莫铭朗闻声看去,只见一颗白色光球正缓缓消失在半空之中。 “检测到任务对象黑化值已清空,您已成功完成任务,是否确认停留在当前时间?” 莫铭朗道:“确认。” “了解。系统已成功解绑……” 003的身形彻底消失,莫铭朗嘴唇微动,无声道谢。 他清空了边阔的黑化值。 边阔又何尝不是拯救了他。 幸好他得到了第二次机会,让他们这十六年的时间,得到了一个完美的结局。 莫铭朗让边阔为自己戴上了另一枚戒指,然后深深吻住了边阔的唇。这个吻有幸福的味道。 “婚礼在国内办,结婚的国家由你定。”莫铭朗低声道:“顺带去那边度蜜月。” 边阔与他十指交扣,眨掉了眼里的泪,轻轻笑了起来:“好,我想想……” 春风拂过,树木抽出新芽。 而他们的一切,才刚刚开始。 第32章 番外if 二十七岁与十八岁 莫铭朗单手翻过窗台,手里拎着自己的运动鞋,轻松地跳到了柔软的草坪上。 负责巡逻的保安人员的手电筒光芒在远处时隐时现,莫铭朗弯腰给自己系好鞋带,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看了一眼。 十二点三十八分。 他迟到了八分钟,不过无所谓,他敢肯定付岩肯定还在外面等着他。 果不其然,等他避过监控,从一道狭窄的后门走出去的时候,付岩停在路边的奔驰车朝他闪了两下车灯。 莫铭朗咧嘴一笑,抬起手打了个招呼,然后快步上前,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 在系上安全带以前,他先拉开储物格,从里面掏出香烟和打火机,点烟后深深吸了一口,才放松了身体,向后靠近柔软的座椅里。 “你迟了八分钟,我还当你中间发生什么事儿了呢。”付岩拉下手刹:“安全带。” 莫铭朗懒洋洋地用一根手指勾住旁边的安全带,系好:“没办法,我爸妈现在防我跟防贼似得。我都十八了,还不允许我十二点后出门,真是疯了。” “要是我是你爸,知道你十二点出门是为了在山路上用死亡速度飙车,我也会把你关在家里。”付岩发动了车子,“但谁让我不是呢?今天的比赛对象是冯家那个小儿子,莫少,我可在你身上押了半年的酒钱。” 莫铭朗笑了几声:“我虽然讨厌输,但看到你亏钱也是不错的体验。” “去你的。”车子驶入公路,夜晚的道路宽敞而安静,付岩调了下车载音响,然后道:“对了,听说边阔把他的公司选在了你上大学的地方。” 莫铭朗一想起这事儿就烦:“别提了,真他妈的见鬼。操。” “行,不提了。”付岩一笑:“你也别烦了,等会儿坐上你的宝贝儿,好好地飚两把。” 莫铭朗按下车窗,将烟雾吐向旖旎的夜色。 虽然提起边阔让他感觉很不爽,但晚上的比赛还是足够尽兴的。 对手这个冯家的小儿子,尽管莫铭朗根本不记得这号人物,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的车技相当不错,让他久违地过了把瘾。 这也让莫铭朗在酒吧里多喝了好几杯烈酒。 酒精是个好东西,也是个坏东西。 对前一晚的莫铭朗而言,酒精毫无疑问地让他痛快和开心。 而现在,莫铭朗顶着因宿醉而头痛欲裂的脑袋,正目瞪口呆地看着躺在自己身边的人。 边阔。 ……这是什么情况…… 莫铭朗是很爱玩,可这份玩心仅限于赛车和派对,至于男女关系——或男男关系——他一向敬而远之。说出来不怕笑话,尽管他身后追求者无数,但他本人到现在还是个处,连初吻都没有过。 可现在,他却和他最讨厌的死对头躺在一起? 什么鬼? 自己昨晚到底喝成什么样子了? 现在这是在哪儿? 付岩呢? 莫铭朗撑着额头,有些慌乱地四处寻找着自己的手机,他在床头柜上看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动作间却不小心碰倒了水杯。 这声动静让他身边的男人发出了模糊的嘟囔声。 莫铭朗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不听话的目光让他看见了边阔的脖颈。 意识到那是在什么情况下留下的痕迹,他的脸和耳朵立马变得滚烫,连去拿手机的手指都快用不上力气了。 “……小朗?” 边阔醒了。 操。 莫铭朗现在能想到的唯一一件事就是逃。他挣扎着下床,宿醉的身体却不听他的使唤,在他的脚落在地板上的瞬间,他的膝盖一软,差点儿跪到地上去。 “小朗!” 这一次边阔的声音明显清晰了很多,其中的担忧之情也更加明显地流露出来。在莫铭朗来得及重新提起力气躲到随便哪个房间里之前,他的手臂就被从后面抓住了。 他身体一僵,却也只能选择回过头去。 “你怎么了?”边阔的神情满是担心和关切,他语气温柔,又在对上莫铭朗的视线后愣了一下。他眨了眨眼,像是有些难以置信,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是不是变得不一样了?” 听到这句话,莫铭朗才意识到,眼前的边阔也比他上一次看到的青年要成熟年长许多。 一个荒谬的猜想在他的胸膛中升起,他张了张嘴,脱口而出:“你今年多大?” 十五分钟后。 洗完澡的莫铭朗僵硬地坐在沙发上,看着边阔给他倒茶。 他身上穿着据说是二十七岁的他的衣服,除了肩膀有些松垮,其他倒是都还算合身。他的视线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扫过边阔脖颈上的痕迹,又赶忙移开。 “太扯淡了。”莫铭朗小声道。 边阔听到了,朝他笑了一下:“是啊。我都有点忘记你这副样子了。” 莫铭朗狠狠瞪了边阔一眼:“你怎么能这么淡定?我可是穿越过来的!”他抓过水杯喝了一口,然后才想起什么:“这里是哪里?” “我的公寓。”边阔托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你昨天怎么喝了那么多?” “我乐意。” 眼前这个边阔和他认识的那个边阔简直是两个人。他认识的那个边阔应该是个永远戴着假面、装出一副云淡风轻模样的伪君子。可眼前的边阔却温柔又放松,真诚的微笑着,仿佛一个亲切的大哥哥。 九年时间,真的能改变一个人这么多吗? “赛车了?”边阔道。 莫铭朗警觉道:“你怎么知道?” “你的事情我都知道。” 这句话实在暧昧,其中的深意更是让莫铭朗不得不多想。他又喝了一口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颤抖着手指指了下边阔,又指了下自己:“你……和我……为什么睡在同一张床上?” 这个问题成功逗笑了边阔。 莫铭朗惊恐地看着边阔捂着唇笑得浑身发抖,难以置信的感觉在他的心里越扩越大。 仔细想想,这个问题确实很蠢。 他们睡在同一张床上。 边阔对他格外亲昵。 二十七岁的他的衣服、洗漱物品等各种个人物品都放在这间公寓里。 还能是因为什么? 而边阔带着笑的回答也验证了莫铭朗的想法:“小朗,我们是恋人,在同居中。” “骗人!”莫铭朗几乎是从沙发上弹起来的:“我怎么可能喜欢上你!” 边阔眼里明显地因为他这句话闪过了一丝伤心:“不可能吗?” “不……”莫铭朗对上边阔受伤的视线,剩下的字却怎么都说不出来了。他瞪着边阔,终于意识到,眼前的男人没有骗他。 最后,他别过脸,坐回了沙发上:“我就是觉得不可思议。” “我也觉得。”笑意重新回到了边阔脸上:“我很开心,小朗。你给了我曾经想都不敢想的幸福。” 这句话让莫铭朗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看了他一眼。 “什么意思?”莫铭朗还是没有忍住心底的好奇:“你……曾经想过这件事?” 边阔弯起唇角:“这句话由我告诉你,对过去的我不太公平。但是我一直喜欢你,小朗。” 轰隆隆。 莫铭朗的脑袋里仿佛有惊雷滚过。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昨天喝的酒是不是加了什么料。但他很确定,眼前的场景,他就算做梦都很难梦见。 “一……直?从……现在……就?”莫铭朗艰难地把字从自己的齿缝里挤了出来。 边阔笑着说:“还要更早。” 莫铭朗的耳根红了个彻底,他感觉那片肌肤几乎是在燃烧。 “那也太……”莫铭朗转移了视线:“你……靠,未来的我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边阔再一次笑了起来。 莫铭朗控制不住地看他,一抹亮光在他眼里掠过,让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等等等等。”莫铭朗道:“那是戒指?” 边阔微笑着点头。 “该不会是我和你的吧。” “不是。” 莫铭朗以为这个答案会让自己松口气,他就说,他怎么可能和边阔在一起?他最讨厌的死对头,他最讨厌的人…… 但事实是,他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连同着胃都绞紧了。 却听边阔缓缓道:“是未来的你和我的。我们已经结婚了,小朗。” 压力倏然消失。 莫铭朗愣愣地看着边阔。 眼前的男人穿着白衬衫,坐在沙发上,俊美白皙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这就是他未来的丈夫,未来的爱人。 是边阔。 莫铭朗无法形容此刻在自己胸膛里跳动的感情是什么,唯一能肯定的是,那上面蒙着的让他总是无法看清的东西,很快就要在边阔的话语下消弭不见。 “小朗。”边阔站起身,坐到了他的身边,然后握住了他的手。 莫铭朗望着他,耳根已经烫得感觉不到了,只剩下越来越剧烈的心跳声。 “可以告诉我,你喜欢我吗?告诉我实话,好不好。”边阔的脸上露出了恳求的表情,莫铭朗透过他漂亮的眼睛,看到了里面残余的一点点不安,而他想要将那抹不安彻底抹去。 “这对你很重要吗?”莫铭朗不自在地吞咽了一下:“反正……你都和我结婚了。” “很重要。”边阔轻笑:“就当我太贪心吧。我不仅想要占有现在的你的爱,还想要以前的你亲口的承认。小朗,你喜欢我吗?” 莫铭朗感觉自己的心快要冲出他的喉口。 喜欢吗? 喜欢吗? 答案似乎已经早已在他的心里。 而在此之前,他竟然从未注意过,或者说,注意到了,却用“烦躁”和“厌恶”当做借口,忽视了过去。 “我不知道。”莫铭朗懊恼地转过头,这次,他的脸也红透了:“……喜欢吧。” 边阔的笑声变得轻松且愉快,下一刻,一个吻轻飘飘地落在他的脸侧。 “谢谢你,小朗。我也爱你。” -- 这是边阔在这个陌生的房子里绕得第三圈,在看清屋内的种种陈设后,他心中的疑惑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多了。 唯一能够肯定的,是他穿越了,穿越到了九年以后。 虽然荒唐,但这是真真正正摆在他眼前的现实。至少电视上的时间和新闻都是这么告诉他的。 新公司的各种繁重的事务还在等着他去处理,还有学业、学生会…… 而他现在却不得不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面对自己来到九年以后的现实。 边阔有些焦虑地抓着自己的胳膊,这时,玄关处传来了门锁的响声。 这间屋子的主人回来了。 边阔忍不住心跳加快,他感到了慌张,不知道该如何向房屋主人解释自己的情况,对方会相信他吗?还是会把他当成精神病抓起来? 种种担忧堆积在一起,几乎将他淹没。 却又全数在他看清走进门的男人的瞬间消失不见。 “莫铭朗?”边阔惊讶地看着面前西装革履的英俊男人,视线滑过他宽阔的肩膀和修长的双腿,又赶忙收回了视线。他已经习惯这么做了,否则他会让莫铭朗感觉不开心。 “莫铭朗。”男人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似乎对他的称呼有点不满:“为什么这么喊我?我做错什么了吗,宝贝?” 宝贝。 边阔心跳加速。自己这是在梦里吗?莫铭朗竟然会这么亲密地喊他宝贝? 他咬住了下唇,不知怎么是好。而莫铭朗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搂住了他的腰,并用手指捏住了他的下巴。 在边阔反应过来以前,一个温柔的吻已经落在了他的唇上。 他要死了。 这是边阔一片空白的脑海里唯一的想法。 直到莫铭朗的舔了一下他,他才回过神来,慌乱失措地推开了身前的男人。 “怎么了?”莫铭朗皱起眉,声音里有不加掩饰的困惑。 等边阔终于磕磕巴巴地解释清楚了事情,然后等着莫铭朗骂他疯了或者说些类似的话,但莫铭朗却只是扯开了领带,不甚在意的笑了笑。 “你不惊讶吗?”边阔眨了眨眼睛。 “不惊讶。”莫铭朗笑着说:“放心,宝贝,我以前遇见过更奇怪的事情。乖,你去客厅坐一会儿,我换个衣服就下来陪你,别怕。” “我不怕。”边阔耳朵一热。 他总把莫铭朗当成自己的弟弟去看待,可现在,眼前这个二十七岁的男人却将他当成了一个需要照顾的小孩子。 偏偏他还有些享受这样的对待。 莫铭朗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 边阔坐在沙发上,方才让他坐立难安、无法思考的焦虑和紧张不知何时已经从他身体里彻底流走了。 他看着换好了家居服的莫铭朗走进客厅,然后非常自然地紧挨着他坐了下来。 穿着休闲服的莫铭朗比西装革履的莫铭朗要更让他熟悉一点。边阔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然后注意到了他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边阔的心脏一下子缩紧了。 “害怕?”发现边阔脸色难看,莫铭朗低声问道。 边阔摇了摇头,咬着唇,犹豫着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问这个问题。 莫铭朗的手在他的背上下抚摸,安抚着他。 这个动作无形之中给了边阔力量,让他成功把自己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你……已经结婚了吗?” “是啊,宝贝。”莫铭朗脸上的笑意加深了,带着不加掩饰的幸福:“你猜猜,我结婚的对象是谁?” 边阔喉头发紧,摇着头,只感觉眼眶一阵发酸。 “哎哟。”莫铭朗轻轻叹了一声,将他抱进了怀里:“不逗你了,宝贝。别伤心。我的结婚对象除了你,还能有谁?” “……我?”边阔茫然地看着莫铭朗。 “你。”莫铭朗笑着说:“当然是你,也只可能是你。” “我们结婚了?” “是啊,结婚了,也同居了。” “为什么?”边阔觉得问出这个问题的自己很傻,但他控制不住。 莫铭朗应该是讨厌自己的,讨厌到连看到他都觉得厌烦才对。 可他们现在却结婚了? 莫铭朗闷笑起来:“因为我爱你,你也爱我啊。” 这是个合理的答案。 但边阔有点听不懂。 他怔然地看着莫铭朗,嘴唇翕动着:“你……爱我?” “我爱你。”莫铭朗抚摸着他的额头和脸颊:“你从来都不是孤独的,宝贝。我一直在你身边。” 这番话语如同一柄利剑,刺入了边阔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却没有伤到他,反而填补了他内心的空缺。 边阔发现眼泪落下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他慌乱地去擦眼睛,莫铭朗却已经先一步拿起纸巾,温柔地为他擦拭干净。 “我的爱哭包。”莫铭朗说:“我的宝贝。” 边阔再控制不住自己,靠进了莫铭朗的怀里。 “你真的爱我吗?”边阔闭上眼,呼吸着属于莫铭朗的气味:“从什么时候起?” 我回去后,还要再承受这样的孤独多久,才能得到你的爱? “从第一次见到你起。” 这不可能是个梦。 因为这个答案边阔就算做梦也想不到。 “骗人。”边阔颤抖着说。 “是真的。”莫铭朗叹了口气:“从一开始,你就是我生命中最特殊的存在。只是我太笨了,才忽视了那些显而易见的心意。对不起,宝贝,让你受了这么多罪。” 说着,他的吻温柔地落在边阔湿润的眼睫上,声音低沉:“我一直想要这么亲一下十八岁的你,对你说声对不起……” 边阔闭上了眼睛,在莫铭朗怀里靠得更紧。 -- 莫铭朗睁开眼,发现自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熟悉的陈设本该让他感觉安心,却因为身边空落落的,让他的心也跟着空落落的。 他摸出压在枕头下的手机,上面的时间告诉他他已经回到了属于他的时间里,十八岁的世界里。 付岩的电话打过来:“铭朗,这会儿还好吧?你昨天喝得太多了……” 莫铭朗心不在焉地将他敷衍了过去,拿出换洗衣服去洗澡,脑海里却一直在回放昨天的事情。 二十七岁的边阔,还有他们已经结婚同居的事情。 是梦吗? 自己会做那种梦? “……我一直喜欢你,小朗。” “靠!”莫铭朗一拳砸在浴室墙上,在淋浴下方面红耳赤。 他冲完澡,走出房间,烦躁地按压着脖子后方酸痛的肌肉。 却不想在走廊上迎面撞见了边阔。 俊美的青年在见到他的瞬间,瞪大了眼睛,那张白皙的脸上也染上了红色。下一刻,边阔就移开了视线,别过脸,只留给莫铭朗一个红透的耳朵。 边阔走进了他自己的房间。 而莫铭朗看着他关上的房门,二十七岁的边阔对他的告白再度回响在他的耳边。 ——“喜欢吗?” 那个问题在此刻有了一个更加肯定的答案。 莫铭朗舔了下唇,这些年来第一次走到了边阔的门前,然后抬起手,敲响了边阔的房门。 或许,这一次他们可以用更短的路程走向彼此。 第1章 你好 下午一点半,郁涟拖着疲惫的步子走进了二楼训练室。 他昨晚睡得实在太迟。或者应该说,今天早晨。 在那间黑暗的房间里,他反复地看着自己的录屏,反复复盘着前一天晚上的训练赛,同时用冰袋和压力带照顾跳动着胀痛的右手手腕。 早晨六点睡下,下午一点醒来,七小时的睡眠,按理说已经足够,可他仍然疲惫不堪。 身体在告诉郁涟,他已不再年轻,无法再承受这种反复无常的作息。 至少,相较于训练室里的这些年轻选手们,郁涟已算是个“高龄老人”。 一个二十五岁的高龄老人。 虽然荒谬,但电竞圈的标准就是如此严苛。 “队长。” 坐在最靠近门的位置的是他们队的上单选手,袁可。二十一岁的年轻男孩子,一头蓬乱的金发,神情恹恹。 “coco,你今天来得很早。”郁涟瞥了他一眼。 袁可烦恼地搓了搓自己的脸:“本来想多睡会儿的,但今天那个新人打野不是要过来么,教练老早就在群里喊了。头疼。” 坐在袁可后面机位的辅助戴澜升一蹬椅子,滑到了他们旁边:“co宝,我这儿有布洛芬,要么?” 袁可一手撑着额头,另一手伸出去,摊开,让戴澜升把药丸放在他的手心里。 戴澜升给了他一颗,又看向郁涟,挥了挥手里的药,似乎在问郁涟需不需要。 郁涟摇了摇头,径直走向自己的机位。 在看到原本属于陈霄的机位上已经空空如也的时候,郁涟的胃绞紧了。 “连夜搬走的。”不远处独自坐着的adc许远蔺注意到了郁涟的视线,半摘下耳机,指尖在键盘上轻敲着:“估计是没脸见你吧。” “他没脸见任何人。”戴澜升抬高了自己的声音,隔着一排桌子硬生生参与进了他们的对话里。 许远蔺嘴角抽了下,重新戴好耳机,回到电脑前继续盯着排队界面看。 训练室里还有几个一队的替补选手,但郁涟并没有看他们。一个沉默寡言的队长人设在此时发挥了它应该有的作用,所有人都习惯了郁涟不爱说话的性格,郁涟也不需要在自己不想的时候逼迫自己活跃气氛,或是发表什么“激动人心”的讲话。 哪怕是在现在这紧张的时刻。 一个月前,10月23日,世界赛八强环节,他们败北回家,万人唾骂。 三天前,官方发布通告。aci战队打野选手xiaochen与外队队员勾结,以假赛的形式影响比赛结果,取消参赛资格,禁赛两赛季。 郁涟仍然记得这个消息曝出来的时候,自己心中那复杂的感觉。他不知道该不该庆幸于比赛的失利其实另有原因,网上对他的评价也起死回生,从“残疾”“断手”变成了“尽力”。 可哪怕是现在,他也会回想起,陈霄刚进队的时候,曾经因为一场常规赛的失利而在他面前哭着发誓,说要扬名立万。 第一位试图在世界赛上打假赛的电竞选手。 这算不算是一种扬名立万? 郁涟打开了自己的电脑。 熟悉的桌面,熟悉的图标摆放方式,还有最熟悉的游戏界面。这些东西在过去的十多年里构成了郁涟生活的全部。从网吧,到战队狭窄的出租屋,再到如今这座价值数亿的市中心三层小楼。 郁涟几乎为这一切奉献了自己的所有。 而现在,右手跳动的胀痛在时时刻刻地提醒着他,这很可能是他的最后一年。 郁涟轻轻握住了鼠标。 刚出道的时候,郁涟以操作复杂、技术要求极高的刺客型中单出名,无论是法师还是战士,他都能让其在中路绽放光芒。 但在一年以前,他开始转型,变得更加“团队”。 这是好听的说法,直白点说,就是郁涟在手伤的折磨下,已经失去了当年carry的能力。 最后一年,和一个新人打野。 郁涟抬起头,视线越过训练室,落在另一边的展示墙上。 春季赛冠军、夏季赛冠军、季中赛冠军、亚运会冠军、世界赛四强、八强…… 郁涟的青春就写在这些荣耀上。 但他知道,所有的这些奖杯,都比不上他最想要的那一座。 世界赛冠军奖杯。 那盏巨大而漂亮的银蓝色奖杯,将成为郁涟一路艰辛走来的最好奖励。他以为去年是他最可能达成目标的一年,直到他信任的队员背叛了他。 现在,光是让新人积攒比赛经验、锻炼心态就够他们费神了,何况后面还有更复杂的磨合。 偏偏还只能用新人。赛区里厉害的打野都已经有想要去的战队,愿意来他们这儿的又都是些不符合他们战队风格或是实力不够的。 队伍里的二队和替补选手也同样难堪大用…… 只能停在这儿了。 不过也好,最后一年,平静地、毫无波澜地结束,然后选择退役。这也是一种不错的结束方式。 郁涟点下了排队按钮,就在这时,袁可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新打野来了!” -- 左乔趴在玛莎拉蒂的方向盘上,远远地看着那座训练基地,叹了口气。 诚实地说,aci从来都不是他想去的战队。 若是四年前,这个队伍可能会成为他的首选。当时他们的中单兼队长lian正值巅峰期,赛场上的精彩操作哪怕每个只截一分钟,也能塞满整部电影的时间。 但现在,lian转型成团队型中单,失去了本有的亮眼锋芒,adc和辅助不怎么合拍,上单是个喜欢一个劲儿带线的标准“孤儿”玩家。 他们的打野还被曝出了“打假赛”的丑闻。 怎么看都不是个适合新人打野出道的好地方。 可左乔还是来了。 倒不是因为钱什么的,他从小到大最不缺的就是钱。 更不是因为人情,他根本不认识aci战队的任何人,也不是他们任何人的粉丝。 一切都是因为一个月前的一场意外。 一个月前,左乔在斯里兰卡潜水时,身上的潜水设备发生了故障。这让他有了一次绝对真实的死亡体验。 不过他并没有真正死去。失去意识后,一个自称003的系统光球找到了左乔,并告诉他,只要他愿意接受并完成任务,就能得到重生的机会。 左乔自然不可能拒绝。他才十八岁,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还没来得及开始自己的职业生涯。 虽说已经下定了决心,但003告诉他,他的任务是清空一个人的黑化值,而那个人是aci的队长郁涟的时候,左乔还是因为震惊而恍惚了一下。 想要完成他的任务,他就必须接近郁涟。 而想要接近郁涟,唯一的办法就是—— 成为aci的队员。 左乔并不惊讶于自己能如此轻松地通过aci的入队测试,他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很清楚自己的天赋和能力究竟如何。 也正因如此,aci这样一看便知即将完蛋的战队,不应该成为他的首选。 又叹了口气,左乔重新发动了车子。 宝蓝色的玛莎拉蒂缓缓驶入队伍提前为他预留好的停车位,左乔从车上下来,拉上了身上外套的拉链。 aci的战队经理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了,这是个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左乔之前在签约的时候见过他一次,但现在只记得这人姓金。 不过也够用了。 “金经理。”左乔笑着伸出手,与金经理握了一下。 金经理打量了一下他,笑着说:“进来吧,大家都在训练室里等着你了。” 虽然战队不是左乔满意的战队,但打职业确实是他想做很久的事。随着他跟在金经理身后走入aci的战队大楼,迟来的激动和兴奋逐渐涌上左乔的心头。 “一楼是青训队和餐厅。”金经理在他前面介绍道:“左侧有健身房与心理咨询室,需要的话随时可以使用。” 左乔点了下头。他朝左侧金经理所指的青训队训练室看了一眼,里面的人恰巧也在看他。 对于这些人而言,自己应该就像个走后门的空降吧。 左乔笑了笑。 谁让电子竞技只能用实力说话呢? 他连续三周韩服第一的成绩已足够他睥睨一半以上的职业选手了。 下午是大部分职业战队集中训练的时间段,电梯间这会儿很安静。金经理继续为他介绍:“二楼是会议室和一二队的训练室,也有休息区,训练间隙可以在那里小睡或者放松。三楼则是队员们的宿舍。青训队和二队的房间在东侧,一队在西侧,当然,两边是分隔开来的,不用担心会被打扰。” 左乔点点头,和金经理一起走进电梯:“我的房间已经安排好了吗?” “现在一队还有两个空房间。”金经理道:“一个在coco和dairy中间,一个在lian……” “我想要lian旁边那个房间。”左乔道。 金经理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推了下眼镜,笑道:“你是lian的粉丝吗?” 是个鬼。 左乔咧嘴一笑,露出左侧的小虎牙:“是的,我是队长的忠实粉丝。” “这样啊。”金经理摸了摸下巴,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眼睛打量着左乔的脸,似乎在考虑着什么。 左乔几乎以为这个人已经看破了自己随口说出的谎言。但金经理只是道:“好,这个完全可以安排。训练室往左走就到了,苏教练应该已经在等你了。” 电梯门打开,左乔走了下去,而金经理则留在了电梯里,按下了三楼的按键。应该要是帮左乔安排房间去。 左乔顺着走廊往左走,顺带着欣赏了一下这栋楼的室内装潢。据说这整栋房产都是属于郁涟的,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过里面的装修风格倒是的确很符合左乔的审美。如果前一件事属实,那他还真想要问问郁涟,这个室内设计师是从哪儿找的。 没走两步,他就看到了苏教练。 苏教练估计二十八九岁的年纪,是退役选手。不过因为常年熬夜加上早年的高强度训练,他看起来起码也三十多岁,头顶也有些稀疏了。 这让左乔更加坚定了自己哪怕被骂“娘炮”也得要好好保养的决心。 “苏教练。”左乔朝他笑了笑。 苏炳也对他笑了一下,然后推开了身后训练室的门,示意他跟着他进去。 左乔走进门的时候,不着痕迹地做了个深呼吸,平复了一下内心的紧张,然后扬起笑脸。 他知道自己外貌优越,不过笑起来的时候,会更讨人喜欢。 尤其是当他弯着眼睛,让小虎牙露出来的时候。很多女孩子红着脸告诉过他,他那样的笑容让人怦然心动。 训练室的内部和左乔了解过的差不多,至于aci的队员们,他在线上和他们一起提前训练过,网上关于他们的各种消息也多如牛毛,并不陌生。 虽说如此,在苏教练给他一一介绍所有人的时候,左乔还是拿出了最热情友好的态度,去和他们握手问好。 到了最后一个一队队员的时候,左乔的手心有点微微冒汗,他不着痕迹地在自己的裤子上蹭了一下。 郁涟。 aci的队长、中单,曾经的神话。 他的任务对象。 尽管左乔不是郁涟的粉丝,但也在无数游戏视频和直播里见过郁涟的长相。 可当他此时此刻,真正站在郁涟的机位旁边,亲眼见到这位曾经的顶级中单的时候,呼吸还是忍不住屏住了。 眼前坐在电竞椅上的男人皮肤苍白,染成蓝黑色的头发被耳机压得散乱,他穿着件松垮的运动卫衣,这种鹅黄色换成任何一个人来穿都会显得幼稚,唯独穿在郁涟身上显得格外冷淡。他眼型狭长,眼尾上挑,鼻梁挺拔,下颌线清晰,单从侧脸上看,看不出这张脸上的任何瑕疵。但郁涟一转过头,左乔就觉得这男人长得帅归帅,表情却实在太冷淡、太沉郁了,连每一根睫毛都散发着“我不想和人说话,别接近我”的气息。 然后,左乔的视线一路下滑,落在了郁涟的右手上。 那只骨节分明的漂亮的手上,此时缠满了运动绷带。 手伤,是很多电竞选手过不去的鬼门关。 他现在知道,郁涟那足有76%的黑化值是从哪儿来的了。 左乔的目光重新回到了郁涟脸上,他直视着郁涟的眼睛,握住了郁涟伸过来的手,笑着喊了一声“队长”。 第2章 好感度 郁涟感觉命运在和自己开一个毫无幽默感的玩笑。 站在苏教练身旁的少年身高绝对超过了一米八五,他肩膀宽阔,手臂和胸腹肌肉显然都得到了良好的锻炼,修长笔直的腿裹在淡蓝色的破洞牛仔裤里,同样充满了力量感。 少年的黑发蓬松柔软,他有一双亮晶晶的圆眼睛,卧蚕很深,目光澄澈的像是只小狗或小鹿。干净白皙的脸上带着郁涟见过的最开朗最温暖的笑,微笑着的唇微微咧开,露出一颗尖尖的小虎牙。 郁涟感觉自己的大脑停止了转动。 很早的时候,郁涟就知道自己和其他男孩不一样。当他们聚在一起,用视线和笑声打量高挑漂亮的女孩的时候,郁涟却总是控制不住地落在那些在阳光下追逐打闹的男孩身上。 同性恋这个词对当时的他而言,实在太沉重,所以郁涟一直不敢承认。直到后来他选择休学、专心电竞,郁涟才终于把这件事连同休学一起摆在了父母面前。 出乎意料的是,他的父母很轻易就接受了这两件对其他家庭而言无异于炸弹的事,不仅如此,他们还给了郁涟很多鼓励和安慰,告诉他,如果有喜欢的对象了,可以随时带回家给他们看。 不过很可惜。现在郁涟已经二十五岁了,还是初恋、初吻全都完好无损的状态。 这不是说他没有追求者。他十四岁开始接触resist这款游戏,十六岁开始打网吧赛,十八岁正式成为职业选手,一路至今,荣誉无数。给他发私信的粉丝数不胜数,加他微信的网红和小明星也有不少。 但郁涟对他们提不起任何一点儿兴趣。电竞这一行注定了选手的早熟,所以郁涟知道,那些人接近自己,不过是为了名声和金钱,根本不是因为喜欢他。 而他也对利用这些身外之物吸引他人感到无聊。 可现在,郁涟发现,这些所谓的“无聊”“没兴趣”不过是因为他对那些人本身无感而已,和他们的行为与动机没什么关系。 毕竟,此时此刻,如果眼前的少年能因为郁涟的脸、名声、财产而对他产生任何一点儿好感的话,郁涟除了开心以外不会再有其他想法。 他朝少年伸出手,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膛里疯狂地跳动,他只能更努力地绷紧自己的表情,以掩饰自己的失态。 “队长好。”那少年微笑着握住了他的手,“我叫左乔,是新来的打野。” “你好。”郁涟短暂地握了一下左乔的手,就飞速地缩了回来。 他怕左乔感觉到他掌心里因紧张而出现的汗水。 电竞圈里,同性恋没想象中那么少,但也绝对没那么多,大伙都是公众人物,彼此都有不出柜的默契。郁涟不知道左乔是不是,万一不是,他这点小心思一旦被发现,那接下来的一整个赛季都会非常尴尬。 值得庆幸的是,左乔并没有因为郁涟明显的闪躲感到困惑或是不悦,他笑着道:“队长,我可以坐你旁边这个位置吗?” 他说着,手已经拉开了郁涟旁边座位的椅子。 “brige,”苏教练用的是左乔的游戏id:“lian不喜欢和其他队员坐在一起。” 郁涟说不清自己是松了口气还是失望,他没说话,只半垂着眼睛,看着自己缠满绷带的右手。 “是吗?”左乔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点失望,“真的不行吗?” 过了一会儿,郁涟才意识到, 左乔那句话是在问自己。 他抬起脸,正对上左乔小狗似得可怜目光。 冷静下来,郁涟。 你已经二十五了,不要因为一个十八岁的少年的小狗眼而露怯。 “如果你一定要坐的话,可以。”郁涟扶了下耳机,移开了视线:“直播的时候小声一点。” “我不直播的。”左乔笑着,在他旁边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郁涟愣了下。直播对不少新人而言,是最主要的收入手段。除非已经到了他这种等级,拥有了一笔的产业和存款,否则很少有人能说自己不直播。 “你不缺钱吗?”戴澜升的声音再次隔着一排桌子飘了过来。 左乔笑了起来,他歪了歪头,说了四个字:“信托基金。” “靠,少爷啊。”戴澜升道:“等等,楼下那台玛莎拉蒂该不会就是你的吧?” “是啊。”左乔说。 还没等戴澜升表达出他的羡慕,苏教练就拍了下手:“行了,现在是训练时间,不是闲聊时间。brige,你的外设都带了吗?没有的话记得和金经理说一声,俱乐部是有报销金额的,需要什么都可以上报。” 左乔这才想起来什么,挠了挠头:“我把我外设包忘车上了,不好意思,我现在下去拿。” 训练室里响起一阵善意的笑声。 苏教练无奈地摇头:“你比赛的时候可千万别忘了。去吧。” 左乔匆忙地离开了。 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的时候,郁涟才感觉自己的呼吸重新恢复了正常。 点下了游戏客户端的排队按钮,郁涟盯着排队时间,微微有些出神。 左下角的消息提醒闪烁起来。 【dairy:队长,今天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dairy:之前我想要和你坐一起,你不是死都不愿意嘛。快说实话!我有哪一点比不上他!他是哪里得了你的青睐?】 他们队的辅助哪儿都好,就是有时候实在太八卦了。 郁涟的手指悬停在键盘上,过了一会儿才落下。 【lian:你太吵了。】 至于后一个问题,他没有回答。 或许那个答案他永远不会告诉任何人。 -- 左乔坐进自己的玛莎拉蒂里,关上车门,拿出手机。 他列表联系人很多,但没被他设为消息不提醒的人很少。 因此这会儿挂在他手机桌面上的消息只有一条。 【诉远杉:aci怎么样?】 左乔调整了下座椅,让自己能更舒服地窝在里面。 【左乔:俱乐部环境不错,里面的装修风格我很喜欢,听说伙食味道也很好,晚上去尝尝。】 【诉远杉:哥们儿,你真当你是去旅游的啊。】 【左乔:不然你指望我评价什么,aci现在怎么样你不比我清楚?】 诉远杉目前在rpl赛区担任解说,他们在游戏里认识,因为脾气相投,很快就成了现实好友。左乔参加aci的试训,也是诉远杉帮忙牵线联系的。 【诉远杉:嗯……不管怎么说,aci也是上赛季的世界赛八强,已经很不错了。你个新人少眼高手低。】 左乔笑了笑。 上赛季aci的八强完全是因为小组赛的签抽得太好了,韩国和欧美赛区的强队一个都没遇到,甚至连本赛区的都没遇到过,纯靠打弱队和外卡赛区升上的八强。当时不少人都在负责抽签的郁涟微博底下吸他的“欧气”,戏称他是aci的护队锦鲤。 【诉远杉:而且,如果不是那件事,他们今年起码也是四强。】 左乔的食指在手机侧面轻点着。 aci前任打野xiaochen在世界赛上打假赛的消息几乎震惊了整个电竞圈。打假赛在现在这个环境里并不算稀奇,但是打假赛打到世界赛上去,就绝无仅有了。 左乔不知怎么,想起了郁涟那只缠满了绷带的手。 从郁涟被迫转型这件事,已能看出他的竞技生涯已进入了倒计时,剩下的时间也因此显得更加珍贵。如果真是技不如人输了,倒也就算了,偏偏因为一条假赛狗而浪费了一年。 【左乔:不管怎么说,我只是个毫无经验的新人打野。如果我是观众,让我怎么评价aci都行,但现在我是他们其中一员,所以我什么都无法评价。】 【左乔:对了,有件事我想问你。】 【诉远杉:什么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左乔:lian的手伤到底有多严重?他还能打多久?】 这一次诉远杉沉默了很长时间,才给了他回复。 【诉远杉:别和其他人乱说。听说这是他的最后一年。】 左乔愣住。 虽然他已经猜到郁涟的情况不乐观,但他没想到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左乔:你从哪儿来的消息?】 【诉远杉:他的理疗医生。】 左乔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他看着这些消息的感受。 他不是郁涟的粉丝,但郁涟毕竟在rpl打了近十年,也曾有过最辉煌的时刻。而如今老将迟暮,很难不让人感伤。 也难怪黑化值会那么高了。 左乔很确信,郁涟最想要的,是世界冠军的奖杯。但这目标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如登天。无数天赋卓绝的电竞选手为它挤破了头,最终达成目标的却寥寥无几。 他给诉远杉回了一句“知道了”,然后将手机放回了口袋,从后座拎出一只橙色的双肩包。 回训练室的路上,左乔一直在思考诉远杉的话,还有自己的任务。 从他现在得到的这些线索来看,想要达成清空郁涟黑化值的目的,他有两条路可选。 第一种:帮助郁涟取得世界冠军,完成心愿。 第二种:帮郁涟治好手伤,恢复竞技状态。 实话说,哪一条路都不好走。而且说不定,两条路他都得走。 长路漫漫啊…… 早知道那天,他就该老老实实躺在斯里兰卡的沙滩上晒太阳,而不是去玩什么潜水。 左乔第一百次如此后悔,在他推开训练室的门的时候,他脸上已恢复了笑容。 -- 经过一周的训练,左乔已经大概和队伍里的每一个人,连同替补选手都混熟了。他出色的社交手段和无害的微笑帮助他赢得了所有人的欢心。 哦,除了郁涟。 现在,左乔已经从怀疑自己变成了怀疑郁涟是不是单纯就是讨厌所有的人类。 他第一眼见到郁涟,就觉得这个男人阴沉得吓人。他和郁涟握手的时候,明明已经拿出了最讨好的笑容,对方却嫌弃他一般,勉为其难地跟他的手指接触了一秒,就飞快地把手抽了回去。 咣—— 巨大打击。 左乔都不记得自己上一次被这么嫌弃是什么时候了。从小到大,他都凭借着这张脸和家世,在人际关系上无往不利。 可惜,很显然,郁涟并不吃他这一套。要不是系统给他的“任务目标厌恶值”始终是零,左乔自我怀疑的次数起码会是现在的三倍。 没办法,讨好一个不喜欢他的人,从来不是左乔的强项。 下午一点,左乔走进训练室,意外地发现房间里除了郁涟,谁都不在。 过了一会儿,他才想起来今天是休息日。 不过也好,难得能和郁涟独处,左乔今天就是把自己的脸皮给扔出去,也得狠狠地刷一波好感度。 “队长,你今天没休息吗?”左乔笑着说,顺手打开旁边的小冰箱:“你喝点什么,我帮你拿。” 郁涟没有理他。 左乔对着打开的冰箱门有点不爽地“啧”了一声,伸手从里面拿了瓶他看郁涟平时喝的无糖苏打水。 等他走到郁涟旁边,心里的不爽立马散去了。 郁涟托着腮,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屏幕上的排队界面因为太久没操作,已经自动取消。戴着耳机的青年浑然不觉,双眸紧闭,蓝黑色的碎发散落在眉眼间,衬得他皮肤愈发白皙。 这人是有多累,竟然坐着就睡着了。 左乔站在旁边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伸出手,摸了一下郁涟眼睛下方的青黑。 这个动作一下子让郁涟惊醒了。 青年半睁开眼,眼神茫然地看着左乔,好像完全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迷迷糊糊的郁涟和那个阴沉冷漠的郁涟,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 左乔自然地收回了手,将苏打水递给他,笑着道:“队长,太累的话不如去休息区小睡一会儿。” 郁涟下意识接过了他递过来的水,盯着瓶子看了一会儿,然后用刚睡醒的声音小声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这个?” “我是队长的粉丝,当然会一直看着队长啊。”左乔觉得自己可能有点被pua了,郁涟之前对他态度那么差,现在给了他一点儿好脸色,他的好感度竟然又飞速地升了回去:“你脸色好差,去休息会儿吧。” “不用。” 郁涟喝了两口水,揉了揉眉心,又变回了那副冷淡的模样:“我睡不着。” “还是试试吧。”左乔心想你刚刚坐着就睡了,这还叫睡不着?“我和你一起。” 郁涟有些奇怪地看了左乔一眼,这个眼神所代表的意思,左乔有点无法解读。不过短暂地停顿后,郁涟点了一下头。 左乔认为这是一个巨大的进步。他习惯性地点开数值条看了一眼,发现没有任何变动,于是非常失望地在脑海里给003提了个自认为非常具有建设性的意见。 “我认为这个数值系统应该多加一个好感度。” 第3章 尴尬 左乔只和郁涟一起在休息区待了十五分钟就意识到,他的提议并不是个好主意。 这个苍白的男人看起来疲惫的要命,所以左乔在看着他喝了半瓶苏打水后,就抓起了搭在椅子上的毯子,让郁涟躺在那张宽敞柔软的沙发床上,然后给他盖上了毯子。 这张沙发床上堆了至少十个抱枕,每个看起来都很柔软。左乔看见郁涟闭上眼睛,想了想,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放松地翘着腿,开始玩手机。 他以为郁涟很快就会睡着,可男人的呼吸自始至终都是颤抖的、不稳定的,又轻又浅,却扰得他无法分心去做其他事。 在左乔原本的计划里,郁涟应该很快地在这个抱枕堆成的柔软的沙发床里入睡,而左乔会坐在一旁。等郁涟醒过来,他就可以自然地发起一些话题,通过聊天慢慢增进他们的感情。左乔很确信,只要郁涟了解了自己,就绝对不会再用那种冷漠而刻薄的态度对待自己。 他们会成为关系很好的朋友,互相信任的队友。 左乔会帮郁涟解决所有的问题,清空他的黑化值,完成任务,把003送走,然后他们就可以继续愉快轻松地过他们各自的生活了。 可现在的情况完全不符合左乔的预想。 郁涟睡不着,这也很正常,他也说了他睡不着。而且在自己这个“几乎”算是陌生人的人旁边入睡也确实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左乔只是单纯有点不明白,郁涟既然睡不着,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继续躺在沙发床上闭着眼睛。或许,他正在尝试睡着? 左乔看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滑动,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这块屏幕上。但就算现在有个彪形大汉突然闯进这里,并且用枪指着他的头要他说出他手机屏幕上的内容,左乔也完全无法回答。 他如坐针毡地又等了一个十五分钟,发现郁涟仍然没有入睡的迹象,终于忍不住侧过头,往自己身边看了一眼。 躺在沙发床上的男人始终保持着侧卧的姿势,他有点瘦,但并不孱弱,头发散乱在他的侧脸和耳边,双眼紧闭着,睫羽颤动。 左乔发现郁涟的唇色很粉,饱满,且几乎没有唇纹。上唇微微翘着,下唇更厚,这样的唇形非常适合接吻。而这些天来他竟然一直没发现这一点。 当然,适合接吻这个说法是左乔听说来的,他理论知识丰富,可惜一点实战经验都没有。 不过郁涟应该有不少。年入千万的明星选手,外形条件还这么出色,愿意与其一度春宵的明星网红应当不在少数。 这么沉郁的男人,在亲密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 这张冷淡漠然的脸,在动情的时候,又会变成哪副模样? 左乔忽然有点好奇,又隐约地有点嫉妒那些知道答案的人。 他的视线掠过郁涟线条优美的脖颈,轻轻地叹了口气。 和一个不怎么喜欢他的男人共处一室,已经足够让左乔感觉尴尬。现在,这个男人还躺在他身边,闭着眼睛,却完全没有入睡的迹象。 这让左乔感觉半小时前执意要让郁涟过来休息区的自己很傻。 要是现在郁涟之所以装睡,只是因为不想辜负左乔的“好意”的话,那事情就更尴尬了。 话又说回来,他这位队长会有这样的温柔吗? 郁涟留在这里的原因仍然是个迷。 -- 郁涟很紧张,他的心跳快到几乎要从他的喉咙里跳出去。 从业近十年,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对同队队员产生超过“队友”的感情。但现在这件事实实在在发生了。 这一周来,郁涟都在反复告诉自己,他对左乔的感觉是一种完全错误的crush。就像是上网或走在路上的时候突然看见了某样漂亮的闪闪发亮的物品,当时会想要得抓心挠肝,仿佛得不到就会在下一秒死去。但过了两天,这种冲动褪去,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可现实发展并非如此。 十八岁的少年总是充满了活力,俱乐部里每个和他打过交道的人都喜欢他,会和他打招呼、闲聊、微笑。他像个小太阳,无时无刻地散发温暖的光辉。 这些天来,郁涟发现自己出神的次数越来越多,且每次回过神来,他的视线都是落在左乔的酒窝或者虎牙上。 嗯,他最想看的其实是左乔那双永远闪着光的圆眼睛,但,不行,他不能让自己的迷恋表现得太明显。 二十五岁的队长喜欢上十八岁的新人队员,要是被发现了,且不说同性恋的事情,光是他们两人的身份,就会把这件本来只是单纯愚蠢的一见钟情变成一件在他人口中十分邪恶的潜规则游戏。 克制。 克制。 偏偏左乔不知怎么的,尤其喜欢接近他。 因为郁涟的队长身份,队里也有不少想要讨好他的人。但那些人通常在得到郁涟两三次冷脸后就会知难而退,可左乔不同,这个少年好似打定了主意要用身上温暖的阳光去融化他,郁涟每天到训练室的时候,总是能收到左乔最灿烂的笑容,去打训练赛的时候,左乔也总是会帮他拿外设,甚至前天,左乔还帮他缠了一次运动绷带。 左乔的缠法很专业,让郁涟忍不住看了眼他的手,担心这个男孩是不是已经有手疼的问题。 而左乔在察觉到他的视线之后,露出了大大的微笑,那颗郁涟心心念念的小虎牙缀在他的唇边,少年气十足:“我前两天问了一个理疗师朋友,特地学来的缠绷带手法。队长,我做得好吗?” 郁涟真是拼尽了全力才按捺住了摸他头的冲动。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符合他理想型的人存在? 如果是五年前,郁涟遇见了左乔,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追求他。就算知道自己的性格不讨人喜欢,人也很笨拙,郁涟也会去做。 可现在,他不会。 不是年龄的问题。 是另一个更加不可解决的问题。 五年前,郁涟还在巅峰期,靠着一手刺客法师在中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几乎没有中单能推得过他,他可以随时carry比赛,帮队友挽回劣势。 那时他感觉自己无所不能。 现在,郁涟被手伤所折磨,理疗、药物、冰敷。运动绷带用了一卷又一卷,却仍然无法阻止他不断下滑的手速和操作。 今年是他的最后一年。 但对左乔而言,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他不能太自私。 说是这么说,但在半个小时前,左乔走进训练室,叫醒了不小心睡着的他,递给他最常喝的苏打水,温柔地让他到休息区休息一会儿的时候,郁涟还是没能经得住诱惑。 “我是队长的粉丝,当然会一直看着队长啊。” 左乔说这句话的时候是笑着的,目光直视着郁涟,让人根本无法怀疑他所说话语的可信度。 左乔,是他的粉丝? 尽管在这段时间的“特殊待遇”后,郁涟心中也有类似的猜测,但被左乔亲口承认这一点到底是不同的。 他几乎感觉到飘飘然。 左乔和他一起到了休息区。这里有吧台、茶几、投影仪,还有一组超大尺寸的布艺沙发和沙发床,还有两个单独的小房间,用来不想被打扰的小睡或招待客人。 今天是休息日,显然不用担心有谁打扰的问题。左乔拿起了毯子,示意郁涟睡到那张堆满抱枕的沙发床上。 抱枕都是郁涟买的,他真的很喜欢在软绵绵的抱枕堆里睡着的感觉,像是现在一个柔软的拥抱里。 虽然他已经有很长时间无法正常入睡了。 郁涟在沙发床上侧躺下,枕着柔软的抱枕们,微微蜷起身子。下一秒,柔软的毯子就被左乔盖到了他的身上。 郁涟以为左乔会离开,少年却履行了“陪他一起”的承诺,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应该是在玩手机,手指与屏幕接触的声音微乎其微,不过郁涟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它们。 不是说这个声音很吵人,恰恰相反,它们和左乔的呼吸声一起彰显着存在感,让郁涟明白,左乔就在他的身边。 这让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和喜悦。 一直被压抑着得不到解放的感情在郁涟的胸膛里激烈地翻滚着,谁来告诉他,当他喜欢的人就待在距离他不到一米的地方的时候,他该怎么才能睡着? 疲惫和困意已经不复存在了。 左乔身上的沐浴露和洗发水的味道,他的一举一动带起的细小的声音,他的呼吸,他的鞋子和木地板摩擦的声音。 郁涟想把这些都装进自己的梦里,并且,他还想要更多。 他以为自己装睡的功夫还算不错,但下一刻,左乔的叹气声就传入了郁涟的耳中。 “队长,你睡不着吗?” -- 左乔一问出口就有点后悔。郁涟显然已经很累了,就算没法儿真正睡着,闭着眼躺着休息会儿也是好的。 一点尴尬的气氛而已,他可以忍。 但现在后悔显然太迟了,话音刚落,郁涟就睁开了眼睛。他深不见底的黑眸冷冷地扫过左乔的脸,然后,他用左手撑起身体,半坐起来。 “嗯。”郁涟掀开了身上的毯子,似乎想离开。 左乔赶紧阻止了他,动作飞快地将旁边散落的抱枕放到郁涟背后,让他能舒服地靠在沙发床上。 “失眠吗?”左乔拿出了自己最关切的声音:“压力太大了?还是手疼?” 郁涟看了他一眼,左乔实在没法从这个男人的脸上读出除了冷漠以外的情绪。好在,郁涟的下一句话不是嫌他多管闲事,而是回答了他的问题:“都有。” 世界上怎么没人举办叫做看看谁能用最短的答案回答所有问题的比赛呢? 郁涟肯定能在那个比赛上独领风骚,为训练室里的展示墙再添一座冠军奖杯。 左乔挑选了一个看起来自己能够解决的问题进行聊天拓展,他眨了眨眼,露出笑容:“我最近又和之前那个理疗师朋友学了一点按摩的技巧,队长的手很疼的话,我来给你按摩一下,怎么样?” 肢体接触绝对是培养感情的最好途径。 左乔把手机塞回口袋,将自己的手掌向上摊开在郁涟面前。 郁涟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黑眸里闪过复杂的情绪,那情绪一闪即逝,左乔根本来不及捕捉。 沉默在半空中扩散开来。 而左乔再一次迟一步意识到自己行为的不妥。 郁涟和那些第一次见面就因为他灿烂的微笑和友好的态度产生好感的人们不同,这个男人阴郁孤僻、沉默寡言,无论左乔怎么接近讨好,他的反应始终冷淡。 之前那次左乔帮郁涟缠运动绷带的时候,郁涟一直皱着眉,身体紧绷着,唇也紧紧抿着,看起来并不愉快。且他刚完成最后一点工作,郁涟就飞速抽身远离了他,和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那个握手简直如出一辙。 就这一点看来,郁涟并不喜欢肢体接触。 左乔的指尖微微蜷缩,有点退却了。 就在这时,郁涟把右手轻轻地放到了他的掌心里。 男人的皮肤有点凉,也可能是左乔的体温太高的缘故。缠满绷带的手看起来很可怜,左乔解开了一点他的绷带,然后抬起眼睛,看了看郁涟的表情,见他没有反对或者不悦,这才继续了动作,将所有的绷带一一解开。 然后,左乔捏住了郁涟的手,开始为他按摩。 郁涟的手很漂亮,五指修长,骨节分明,皮肤柔软光滑,手背上有青色的静脉凸显,苍白,却不失力量感。 左乔喜欢它。 他揉捏着郁涟的手掌,忽然想起之前找诉远杉询问郁涟的理疗师的号码的时候,诉远杉困惑的语气,唇角不由得勾起了一抹笑意。 实话说,左乔自己也没想到,他竟然能为了讨好郁涟做到这个份上。 从小到大,他都是人群里最受欢迎的存在。当然,他不是什么人见人爱的万人迷,但只要是他想接近、想要做朋友的,从没有不喜欢他的。哪怕是那些一开始不喜欢他、对他有偏见的人也一样。 郁涟是他见过最难啃的骨头。 很难说是好胜心还是其他的东西,也可能是左乔真的有点儿受虐狂体质。郁涟对他越是冷漠,他越是对让郁涟对自己产生好感这件事执着不放。 他甚至为此去学了缠运动绷带和按摩的手法,只为了能让郁涟依靠他一点。 左乔的手指滑过郁涟的皮肤。 到目前为止,郁涟还没给他哪怕一点的正反馈。 但,谁能告诉他,为什么郁涟只是把受伤的右手放进他手里,放任他随意摆弄,左乔就已经感觉开心又满足了? 第4章 双排吗 左乔的手指在键盘上轻敲着,他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正在来回播放游戏新皮肤的宣传图,界面右上角的排队时间已经走到了十四分钟。 戴澜升直播时发出的各种嬉笑怒骂和感谢礼物的俏皮话在训练室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听得见,之前他和左乔抱怨,说郁涟之前不愿和他坐一起是嫌弃他太吵了。现在左乔完全理解郁涟。 这已经是左乔来到aci的第三周,他已经大概地摸清了队伍里所有人的关系和性格。 袁可和戴澜升走得比较近,他们经常在一起双排。不过就左乔的观察来看,这两个人的感情倒没那么好,总是一起玩,不过是因为这个队伍里没有第二个愿意配合戴澜升过度的热情的人,袁可则单纯是因为脾气好,加上戴澜升愿意去上路支援他,给他更好的游戏体验。 许远蔺和谁的关系都一般,不近不远,队员们在他心里的好感度排名大概是郁涟大于袁可大于戴澜升。都说下路双人组应该是队里关系最好最融洽的两个人,可惜这一套标准在aci并不适用。左乔简单地统计了一下,哪怕是训练赛的时候,这两个人都极少交流,连信号都不打一个。有时左乔很好奇,他们是怎么在一起当了四年队友还没分道扬镳的。 郁涟…… 想到这个人左乔就无奈。 他微微朝左边偏了偏脑袋。让他头疼的对象就坐在那里,戴着耳机,垂着眼睛,在排队的间隙里玩扫雷游戏,时不时说两句话,回答弹幕上的问题。 郁涟正在直播。 事实上,这个训练室里的队员,除了左乔,基本都在用闲暇时间直播。 “对,爱德士新版本的装备选汲取收益更高。” “ad海女走上路?如果对面打野是傻子,或许可以试试。” 郁涟的声音很冷淡,和他的人一样,回答的问题基本都是关于游戏出装和英雄选择的。左乔出于好奇,也因为排队时间太长太无聊,打开郁涟的直播间看了看。 弹幕上的内容其实相当多姿多彩,因为数量实在太多,如果不开筛选功能,就会密密麻麻地覆盖整个屏幕,根本看不见任何直播内容。 郁涟的脸在摄像头里要更冷一点,他几乎不看摄像头,但偶尔朝摄像头瞥几眼,总会激起一片粉丝们的尖叫。 弹幕刷得很快,左乔发现,里面起码有一半的内容都在问aci新赛季打野的事情。xiaochen的假赛行为不仅葬送了他自己的前程,也让aci的名声一败涂地。 【上个假赛狗走了,下一个假赛狗还会远吗?】 【假赛队怎么还没解散啊。】 【有病吧,xiaochen打假赛跟aci其他队员有什么关系,其他人也是受害者好不好。】 【所以aci的新打野已经有消息了吗?yao和brid都已经确定续约原战队了吧,再这样下去真没好打野了。】 【现在谁还敢去aci,这打野位谁来谁臭好吗。】 【有能力的打野选手都不会选择aci的,lian已经倒了,coco撑不起来,dairy和faraway关系还那么差。去年就是aci的最后一年了,今年属于下葬年。】 【确实,这个版本还是野核版本,打野当c,打野不行整个队都不行。】 【悲,aci已经可以提前埋起来了。】 【悲。】 【同悲。】 左乔舔了舔自己的虎牙。 这些无聊的讨论显然没能对郁涟造成哪怕万分之一的影响,他停下了扫雷的鼠标,因为新对局终于排到了。 几乎是同时,左乔的电脑屏幕上也弹出了对局确认按钮。 是巧合? 不。 这个段位,这个时间点,同样的时间进入游戏。 他们排到同一局了。 根据resist的规则,宗师分段以后的所有排位对局,玩家都会被系统自动隐藏掉id,避免恩怨局的存在。 因此尽管左乔肯定郁涟和他在同一局游戏里,却并不能确定他们是敌是友。 这局左乔拿到了打野位。他想了想,随意选了个绝不可能有人选的冷门英雄作为预选,然后忽视了其他队友打出的问号,转头朝郁涟的屏幕上瞟了一眼。 郁涟的三楼队友和他亮出了同样的英雄。 也就是说,他们这局游戏是队友,且都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位置。 在训练赛里,左乔和郁涟一起配合了很多次,排位里遇见的次数也不少。不过,这次和以往哪次都不同。 他是aci的新打野,尽管还没有官宣,但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其他人很快也会知道这一点。 毫无比赛经验的新人,和其他打野从根本上就拉开了很大差距。 这个消息一旦发表出去,郁涟的直播间里的言论一定会比现在更难听。 郁涟似乎不在乎。 但左乔很在乎。你们是骂爽了,无所谓郁涟什么感觉,可是对左乔而言,郁涟每遭受的一点质疑、伤害、鄙夷,都和他的任务息息相关。 这是一场“表演赛”。 王者一千六百分段。 他需要碾压对面打野,打出最精彩的操作,证明他可以当c,可以成为撑住aci的野核。 左乔活动了下手指,已经跃跃欲试。 -- 三楼的打野玩家在短暂地亮出这版本狗不选的木乃伊并收获了一堆质疑和问号后,很快就将预选英雄换成了一个热门强势英雄犬猎手。 【召唤师二号:还好还好,哥们儿,你要是真选木乃伊,我这把得秒。】 【召唤师三号:(表情符号:笑)】 郁涟在一楼,第一个选择英雄。他等了一会儿,看没有人想和他换位置,在禁用完对面的英雄后,就随意选用了影子。 这个英雄角色偏向团队和控制,大部分玩家会把他当成辅助来用,毕竟伤害实在太低了,如果没有队友帮忙,很难完成单杀。 但如果有靠谱的队友帮忙,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不过毕竟是排位,大家都有各自的思路和想法,强求一个路人队友配合你是不太可能的。 郁涟三两下点完了天赋,带好技能,看着其他队友分别锁下各自的英雄。 他们的队伍配置不算很好,整体伤害和爆发都属于不合格的范畴,当然,如果郁涟的英雄是个伤害足够的c位法师,而不是一个团控辅助的话,情况会有很大改变。 郁涟垂下眼,看了看自己的右手。 这会儿,那种如同利刃在血肉深处翻搅的疼痛并没有出现。 但郁涟很清楚,只要自己稍微放松警惕,那片隐藏在深处的刀刃就会反复地搅动他的神经,那种仿佛在他血肉里跳舞的剧痛会干扰他的操作、他的思路,让他从天堂掉到地狱。 一年多前在夏季季后赛上发生的事,郁涟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他认命了。 他没看弹幕上粉丝们对他不再玩那些高操作英雄的抱怨,眼睛盯着加载进度条,静静等待对局开始。 这局游戏,和他在中路对线的是一个被玩家称为鱼女的法师英雄。高伤害和高位移的特点让她成为当前版本的热门中路之一,不过鱼女最大的弱点就是推线。推不了线,杀不了小兵,鱼女就会被困在中路,无法四处支援。 而郁涟所选的影子刚好与鱼女反其道而行之,低伤高控,更偏向于团期作战的群伤技能组合让他有很好的推线能力。 这局的支援权在郁涟的手上。配置不占优势,但这点完全可以在其他部分进行补足。 对面打野和友方的犬猎手都是红开,辅助一开场就标记了下河道的眼位,说明对面这局要从下路开始突破。 郁涟专心致志地和对面中路打换血,一个劲地推线,尽可能的在前期建立起足够的优势。 就在炮车兵那波他第一次回城的时候,击杀提示突然弹出。 “第一滴血!” 郁涟愣了一下,迟一步才将自己的鼠标移到小地图上。 敌方红野区处,几秒前刚完成击杀的犬猎手正兴奋地舔着爪子、摇着尾巴,目中无人地享受对面打野还没来得及打完的其他野怪。 打野对位单杀。 这是个野核版本,打野单杀并不奇怪。 但也正因为是个野核版本,打野开场就完成了对位单杀,这几乎已经说明了这整局游戏的走向。 回程读条需要一会儿,因此郁涟看见犬猎手拿完剩下的野怪后,顶着残血躲避了敌方下路的追杀,不紧不慢地从视野盲区晃回了河道,又站在敌方眼位上发了个卖萌的头顶表情,仿佛在示威。 这个打法和走位…… 郁涟感觉很熟悉。 这段时间来,他时常研究练习赛录屏到深夜,累得撑不住了才会小睡一会儿。正因如此,他很快就明白了这熟悉感从何而来。 他朝右侧看了一眼。 左乔竟然也在看他,他们的视线对上后,少年朝他狡黠一笑,露出了小虎牙。 “队长。”左乔用口型无声道:“我厉害吗?” 郁涟一瞬间心乱如麻。 -- 【犬猎手开局单杀蛇姐,这么猛?】 【犬猎手这伤害真看不懂。】 【哈哈哈哈哈,还发表情,真的骚。】 【打野这么猛,这把有了呀。】 左乔将开着直播间的手机放到一旁,哼着歌补完了装备,再度钻进了野区。 这局打得非常顺利,他的实力是一方面,运气也的确站在他这边,一分钟前丝血隔墙抢到小龙正说明了这一点。 游戏进行到十四分钟,8-0-3的犬猎手,对位领先两个大件。本就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伤害,还有个影子一直跟在他旁边帮他游走抓人。 纯粹的爽局。 超越神的杀戮的提示弹出的瞬间,对面点击了投降。 左乔在结算界面给郁涟点了个赞,想了想,试探地发了个好友邀请过去。 在金经理的反复强调下,官宣以前,所有aci的队员都不能和brige表现得特别亲密,以免传出风言风语。 这要求有迹可循。dik战队上赛季引进了个新人中单,这消息不慎提前走漏,于是还没开始正式比赛,论坛和贴吧里喷新人中单能力不足和dik管理层吃了屎的楼层就已经高高挂起。这位可怜的新人选手被稀里糊涂喷了两个月,心态大崩,直接影响了后续比赛的发挥,情况惨不忍睹。 说是这么说,但没人说,brige不能主动当迷弟吧。 几秒后,好友申请被通过了。 左乔笑了起来,点开了lian的对话框。 他们明明就在彼此身边,却不得不用游戏里的聊天功能来交流。 情况很荒谬,不过左乔感觉还挺有意思的。 他刚打下了“双排吗”三个字,发送。 郁涟没回复。 左乔只好再度扭头看他。 却发现郁涟已经开始进行下一局排位的排队,并且打开了新的扫雷。至于左乔的邀请,已经被他扔进了角落,简单地忽视了。 左乔嘴角抽了抽,抓起手机。 【原来上局犬猎手是brige,难怪这么强。】 【听说brige这赛季也进职业了,就是不知道哪个战队。】 【说不定就是aci呢?】 【千万别aci,brige之前在韩服霸榜了那么久,这种天才少年放aci不是纯浪费。】 【但上局lian和brige配合的真的很好。】 【上局那情况,brige后面就是栓条狗也能配合好。】 【犬猎手本来就是狗狗了吧,狗狗后面还要拴条狗狗吗?】 【哎哎哎,brige主动加主播好友了!】 【主播同意得好快!】 【我天这么快就邀请双排。】 【哈哈哈哈哈brige真的勇,难道他不知道lian很少和陌生人双排吗。】 【lian果然忽视了。】 【小狗伤心。】 【小狗伤心。】 小狗一点都不伤心! 不对,他根本不是小狗!那只是个游戏角色好吗! 左乔愤愤地想着,也按下了排队按钮。 十分钟后,左乔看着站在对面中路的影子,磨了磨牙。 -- 郁涟虽然想到了左乔可能会因为自己的拒绝生气,但当他被藏在二塔处草丛的犬猎手扑了个正着的时候,脸上还是露出了一丝惊讶的表情。 弹幕清一色在哈哈哈,说主播的态度太冷漠,伤了小狗的心,这下果然被小狗咬了。 郁涟抿了下唇。 他让左乔伤心了吗? 他确实不是有意的。 那个双排请求,郁涟不知道怎么回。他一是不想和左乔走得太近,让左乔意识到什么多余的东西。二是怕被有心之人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刚刚他那个转头已经太明显了,要是再双排…… 电竞是个很容易被骂的行业,郁涟这些年户口本连带祖坟都被网上的喷子们翻来覆去骂出了花,这对谁而言都是避不可免的过程。只要你成为了公众人物,除非你是个圣人,否则肯定会骂。 迟早的事。 但郁涟不想让左乔太早经历这一切。 这局游戏,己方打野完全不敌左乔的火力轰炸,十五分钟一到,投降投票就被全票通过。 正当郁涟思考着是不是该给左乔发条消息解释一下的时候,右下角的消息再度亮起。 【brige:我很厉害的,不会拖你的后腿,带我双排吧,lian神(表情符号:可怜)】 第5章 卖cp 已经凌晨两点四十五分了。 郁涟坐在自己宿舍的书桌前,看着自己笔记本电脑上的录屏。 今天……应该说是昨天了。面对左乔第二次发来的双排邀请,他还是没能经得住诱惑,他点下组队按键的时候,告诉自己他这么做是在因为弹幕里的粉丝都在嗷嗷叫着想要他和左乔双排,这是一种粉丝福利。 拙劣的借口。 内心深处,他知道,他只是正在错误地顺从自己的渴望,与理性背道而驰。 一次双排而已。 他们又不是没有在同个队伍里打过比赛,又不是没有在排位里遇见过。 但双排所带来的亲密感与在对局里偶遇完全不同,就好像,其他人都是路人,只有你们是真正在一起的。 郁涟看着屏幕。 他经常复盘训练赛,看自己的直播回放却只有这么一次。 屏幕上,左乔操作的打野角色正站在他中路右下方的视野盲区里,安静地蛰伏着,仿佛在守护他。而在对面的打野和中单试图上来抓他的时候,左乔几乎立马就扑了上去,为他挡下了致命的技能,然后在他的控制技能的帮助下拿下双杀。 他看着左乔绕着自己来回转了两圈,然后才按下了回城。 “我是队长的粉丝。”那个年轻帅气、拥有让人心动不已的微笑的少年再一次出现在郁涟的脑海。 他感觉自己不是二十五岁,而是十五岁。左乔给他打蓝buff的时候,他都要愚蠢地心动一次。 尤其是,如果不是郁涟的中单,左乔就会整场把buff全吃掉。如果是郁涟的中单,左乔就会从第二个蓝buff开始,把蓝全都给他,让他能舒舒服服地对线。 这样带有双标性质的特殊待遇,将这个少年对他的好感度体现得淋漓尽致。 而郁涟喜欢这种感觉。 他喜欢左乔,这个问题上他已经无法再自欺欺人。左乔显然也很喜欢他。 只是不是恋人之间的喜欢。 郁涟已经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阻止这件事继续发生了。在左乔面前,他对自己的控制力没有任何信任可言。并且,同样的,双排过后,他也不再信任自己可以像以前一样用面无表情的伪装去回避左乔。 他的心已经知道和左乔在一起的感觉有多好了。 郁涟深深叹了口气,看着屏幕上那个不停操作,用灵活的走位和绝妙的操作证明自己的天赋和年轻的打野,有点茫然。 如果左乔是同性恋,并且也喜欢他就好了。 那他就不用这么痛苦了。 最后一年,本以为会平平淡淡地结束,但拿不到冠军奖杯,得到一个爱人,也是个圆满的结果。 但是,然后呢? 左乔才十八岁,他的天赋和能力是有目共睹的,郁涟毫不怀疑,只要给他足够的成长空间,他肯定能走到那个自己曾经没能到达的地方。 世界第一。 那时候,郁涟应该已经退役了。 他二十五岁了,太老了,手伤让这一切雪上加霜。 从郁涟见到左乔的第一眼起,他就在想,为什么自己不能也是十八岁呢? 如果他也是十八岁,他就能拿出自己最好的状态和水平,与左乔并肩作战。他会成为左乔有过的最好的中单,他能carry左乔,能为左乔处理所有左乔发挥失误的情况,也可以为左乔打辅助,用自己的兵线喂养他,让他大杀四方。 可惜这件事注定不可能成为现实。 rpl是个很大的赛区,这里有太多有天赋的选手。凡人里的佼佼者在这里会迅速湮灭成为流星,消失不见,只有真正能被称为天才的人才能留在这里,进行角逐。 左乔无疑是天才中的天才,而郁涟曾经也是。 正因如此,他才清楚,左乔配得上更好的、更厉害的中单。 而不是他这种因为手伤正滑向谷底、滑向深渊、滑向自己的终点的人。 就算他们现在真的能在一起,一旦郁涟退役,离开aci,离开rpl,他们能在一起的时间就会变得越来越少。而左乔会遇见比他更好的人,然后把他忘记,离开他,离开aci,去向更好的队伍,飞向更高的天空。 而郁涟当然不可能阻止他。 停下。 郁涟截断了自己脑海里的想象。 不要再想了,这件事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发生。左乔怎么看都不像弯的,他对自己的喜欢明显也只是粉丝对偶像选手的喜欢。 屏幕上的回放结束了。 郁涟抬起手,合上了笔记本,却合不上这段不断在他脑海里萦绕的如梦似幻的时光。 事实证明,命运对郁涟并不善良。 第二天的训练刚进行到一半,郁涟和左乔就被金经理一起叫了出去。 走廊里,金经理推了下自己的眼镜:“你们昨天一起直播双排了。” 郁涟还没来得及开口,左乔已经说话了。 他微微皱着眉,向前走了一步,似乎将郁涟挡在了他的身后:“那是违规行为吗?我在队规手册里没有看到过。” “不是。”金经理有些惊讶地挑了下眉,他看了眼郁涟,郁涟竟然有点想要逃避他的视线。 左乔不解道:“那有什么问题?” “其实我找你们出来,是因为公关问题。”金经理道:“s10的开幕式就在一个月后,你加入aci的消息会在十天后进行官宣。但现在,因为一些问题,aci的粉丝乃至rpl的粉丝都对aci的打野怨气很深。” 左乔没说话。 金经理继续道:“当然,这怨气不是针对你的,我相信你也明白这一点。但网上那些人,你不能跟他们讲道理……” “直接说重点吧,”左乔打断了他:“如果是被喷被骂的事,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我不在乎那些人。” 金经理点了下头,笑了:“不止是关于你,还关于整个aci战队。世界赛失利加上丑闻,让不少赞助商都想要撤资,这批青训的数量也减少了很多。我们需要挽回我们的声誉和人气。” 左乔有些困惑:“那跟我和队长双排有什么关系……” “不行。”郁涟已经明白了金经理的意思,冷冷地、斩钉截铁道:“我不同意。” 金经理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lian,从你出道的时候,我就是aci的经理了,我可以说一句,我是看着你长大的。” 郁涟淡淡道:“我不知道你还有给别人当爹的兴趣。” 金经理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手势:“我是来这里提建议的,不是来争执的。你在aci的股份占比并不低,也算是管理层之一,你应该也很清楚,这个方法是付出最少,收益最高的。而且,我也很清楚,只要brige点头,你也会同意。” 郁涟张开嘴,痛恨自己无法否定金经理的话。他紧张地看了左乔一眼,怕左乔因为这句话意识到不对劲。 “停一下。”左乔开口了,他显然没把这句话放心上,看了看金经理,又看了看郁涟,有些郁闷:“能别在这里打哑谜了吗?让我也了解一下情况,参与一下对话,行吗?” -- 金经理的视线从郁涟转到了左乔身上,然后他笑了笑。 这个表情让左乔感觉有点熟悉,紧接着,他忽然想起,那天在电梯里,他对金经理说自己是郁涟粉丝的时候,金经理也是这个表情。 “简单来说,昨天你和lian的双排的反馈很好,很多人都希望你们能继续双排,也出现了一些希望你能进aci的言论,虽然不多,但是都是正面的。”金经理道:“所以我想,你们应该继续双排,要是能表现得亲密一点,让大家觉得你们关系亲近,那就更好了。” 左乔愣了一会儿,才明白了金经理话里的意思。 难怪郁涟刚刚表现得那么生气。 金经理这是要他们卖cp啊! 在现在的网络环境下,这种事儿并不少见,不少战队里都喜欢卖兄弟情,哄得粉丝们嗷嗷直叫。 不过左乔觉得那些粉丝叫得最大声的不是他们的cp卖兄弟情的时候,而是他们的cp分道扬镳,转会到不同队伍的时候。 郁涟这个性格,金经理竟然要他装作和自己亲密,这也太强人所难了。难怪郁涟要生气…… 左乔转头看了一眼郁涟。 郁涟也在看他。 但脸上的表情不像是生气,反而像是紧张,甚至……期待? 左乔觉得自己读别人脸色的能力真是退化太多了。 他想和郁涟双排一下,都得死缠烂打,最后郁涟接受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不像是左乔要和他双排,而是左乔在向他索命。 就这种勉为其难的情况,aci的粉丝们竟然都能喜欢?还希望他们继续? 这…… 左乔可太愿意了。 他正愁没法和郁涟拉关系。双排很好,但每次都要他那么死缠烂打才行,左乔感觉也只能起到反作用,好像他在勉强逼迫郁涟一样。按摩手或者缠纱布这种伎俩,他倒是想多用几次,但从上次休息区以来,郁涟就没再给过他这么做的机会。 现在,瞌睡了有人送枕头,左乔不接下这个机会那就是傻子了。 “我当然愿意。”左乔笑着说:“我本来就想和队长变得更亲近,和队长一起双排也很有意思,就算不是为了战队,为了我自己,我也愿意这么做。” 金经理脸上的笑容扩大,他看向郁涟。 郁涟的表情完全捉摸不透,他眉头微微蹙起,像是不悦,眼睛看着金经理,仿佛在警告什么。但当他把目光转向左乔的时候,锐利感立马减淡了许多。 过了一会儿,左乔看见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很好。”金经理笑着搓了搓手:“那brige,你的机位上没有直播设备吧,我去给你拿一套。” 左乔怔了下:“我不直播……” “谁会嫌钱多?而且你平时不用直播,只需要在和lian双排的时候播就可以了。”金经理笑着说:“你不说话都行,但得开摄像头,知道吗?摄像头!我记得之前还有个赞助商送过来的最新型号……” 左乔想到了什么,唇角抽了抽:“等等,金经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记得你打量了我一会儿,我在电梯里和你说我是队长的粉丝的时候,你还露出了奇怪的表情。该不会那时候你就在这么计划了吧。” 金经理推了下眼镜,恢复了之前温文尔雅的模样:“我是俱乐部的经理,打好比赛是你们的事情,我要思考的是如何让俱乐部保持人气和盈利。” “……我开摄像头的话,不就被发现我已经在aci俱乐部了吗?” “我会让工作人员在你直播的时候给你准备好专用的房间。”金经理微笑道。 左乔看了郁涟一眼。 “有什么问题吗?”金经理道。 左乔想了想,道:“我想在双排的时候能亲眼看到队长。反正也就半个月,提前官宣不行吗?” 金经理听到这句话后有些惊讶,他也看向了郁涟。 郁涟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柔和了许多。 “嗯,既然迟早要官宣,提前一段时间也没什么不同。”郁涟道:“brige,你做好心理准备就好。” 左乔意外于郁涟竟然会满足自己的小心思,他笑了笑:“总是为你准备就绪,队长。” 第二天下午,左乔就跟着金经理去拍了宣传照,aci官方微博正式官宣aci-brige成为他们战队的新打野,所有aci队员都进行了转发。 然后,左乔在金经理的要求下修改了自己的微博名,并发送了晚上直播的通知和直播间号。 晚上九点三十分,训练赛结束。左乔站在自己的机位旁边,看着工作人员为他调试好了所有设备。 他坐到了摄像头前,看着屏幕里自己的脸,咧咧嘴,露出一个标志性的笑。 “准备开播了。”郁涟在他们提前创建好的语音频道里说,顿了一下,又道:“会紧张吗?” 只是个小直播而已,左乔笑了笑:“不会。” 郁涟没再说其他的话,但当左乔朝左转头的时候,刚好对上了郁涟还没来得及收回的目光。 郁涟是在关心他吗。 左乔加深了笑容,他开口道:“不用担心我。” 郁涟收紧了下巴,给了他一个僵硬的点头,然后移开了视线。 左乔看着他的侧脸,心里却有了一种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感受。 之前每次郁涟回避他,对他冷言冷语,拒绝他,左乔都认为这是郁涟不喜欢他的表现。 但今天,郁涟同意了和他一起双排,或者说卖cp,还同意了他提前官宣只因为他想要看着他的要求。就在刚刚,郁涟还关心他是否会因为第一次直播露脸而紧张。 这不像是对待讨厌的对象的态度。 或许,这个男人只是不善于向他人表达自己的好意。 第6章 微笑 直播正式开始的时候,左乔拿起自己的手机,看了眼微博。他这个新起的小号粉丝量已经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涨到了十六万,评论私信全都显示99+。 aci新打野的话题已登上了热搜。这显然不止归功于aci的人气,还多亏了那位史无前例地在世界赛上打了假赛的好兄弟。 左乔不用看自己微博底下的评论都知道这会儿底下肯定是骂声一片,不过他并不关心这一点,他这会儿拿起手机的目的是想看看郁涟微博的评论区是什么情况。 左乔估计郁涟压根也就不看也不管这些东西,但万一呢? 点进郁涟的微博主页,左乔稍稍惊讶了一下。 其他队员都在金经理的要求下转发了他官宣的消息,并且附上了各种欢迎的话,郁涟当然也不例外。 让他意外的是,郁涟不仅转发了aci官博发布的那条带有他定妆照的官宣微博,还转发了他自己发的那条直播通知。 左乔眯了眯眼。 他点进这条转发的评论区看了一眼。 热评第一条就差点让他把手机给扔了。 【涟涟这么多年头一次给其他队员的直播间打广告,好深刻的“队友”情,泪目了。】 这么多年头一次? 郁涟打职业多久了? 这种转发直播间帮忙宣传的行为,在电竞圈属于再正常不过的人情往来。郁涟却从没有做过? 既然如此,他现在又为什么要为了自己…… 说回来,涟涟又是什么鬼,粉丝给郁涟这冷面男的爱称也可爱过头了吧。 “brige,”郁涟的声音拉回了左乔跑远的思绪,“组我。” 左乔回神,连忙放下手机。他一边打开游戏客户端,一边看了眼自己直播间的情况。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已经两万多人了? 弹幕刷了很多,左乔大略扫了一眼,大部分内容和郁涟直播间里的大差不差。“假赛队”“假赛哥继承者”“aci用新人打野是彻底放弃了”“aci赶紧解散吧”等等。 左乔有点好笑,也懒得管这些人,进入游戏后便组了郁涟。 郁涟却没第一时间同意。 左乔扭头看了他一眼:“队长……” “给我个权限。”郁涟说。 左乔愣了下,有点迷茫:“权限?什么权限。” “你直播间的权限。”郁涟道:“会设置吗?” 左乔虽然没开过直播,但主播好友几乎塞满了整个列表,这种基本的操作他当然是会的。 可他现在突然很好奇,如果自己说不会,郁涟会照顾他、教他吗? “在哪里设置啊,队长。”左乔歪了歪头,朝他无辜地笑了一下:“我第一次直播,不太会。” 郁涟没看他,声音仍然很冷淡,他简洁地告诉了左乔操作方法。但左乔打定了主意想要看看郁涟耐心的底线究竟在哪儿,于是继续装傻。 郁涟沉默了。 左乔眨了下眼睛,生气了?厌蠢了? 下一秒,郁涟摘下了耳机,站起身,朝他走来。 郁涟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椰香味,左乔猜这是他洗发水的味道。他的身材其实很好,个子也高。他站在左乔的椅子后面,伸长手臂,握住了左乔的鼠标,以一个几乎将左乔环在怀里的姿势,三两下设好了直播间的管理权。 “你房间的房管这会儿还没来得及安排,我先让我这边的管理去处理。”郁涟坐回了自己的位置,表情没任何波动,似乎刚刚的举动根本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弹幕的内容你没必要挂心。” 左乔有点震惊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他才听到自己的声音道:“好。” 心里已经有点乱了套。 你是谁? 我那个冷漠寡言不近人情的队长去哪儿了? 郁涟这是哪根筋抽错了吗?? 游戏里,组队申请已经通过。左乔点下了排位匹配,又看了眼弹幕。 有了郁涟的房管控场,他直播间里的弹幕好了不少,至少能在“假赛狗”和“全完了”中间看到其他的弹幕内容了。 【????】 【我刚刚是眼花了还是我吃菌子吃出幻觉来了?】 【lian终于知道什么叫关心队友了?】 【我能理解好吗,brige本人太狗勾了,我也好想照顾他!】 【aci到底还是走到没有成绩营销来凑的这一步了。】 【lian对brige也太特别了,这两人不会真有什么吧……】 特别吗? 左乔托着腮。可能是他这一生中收到的好感实在太多,他已习惯了其他人对他热情,喜欢他,在各种事情上都将友好两个字做到淋漓尽致,因此更凸显出郁涟态度的冷漠孤僻。 郁涟面无表情的脸,狭长漠然的眼,紧抿的唇从未有过微笑的弧度。 毫无起伏的声音,避之不及的态度,仿佛永远站在千里之外的疏离。 这样的人,左乔以前从没遇见过。 所以他总是困惑,总是茫然。 他看着弹幕上那些戴着郁涟粉丝牌的观众刷出的弹幕,这才迟迟意识到,郁涟对谁都冷漠至极,和谁都保持着距离,只有对自己的时候,会温柔些许。 他的那些好感并没有刷到狗肚子里去。 只是郁涟一直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郁涟并不讨厌他,说不定,他现在已经是郁涟最喜欢的那个队员了。 ……嗯,这个可能还是有点超过了。 他就说003应该多加个好感度系统的。 知道自己的努力是有回报的,这让左乔重新充满了继续任务的动力。他看了眼排队时间,哪怕是晚上的高峰期,排个七八分钟也是常有的事情。 “队长。”左乔笑眯眯道:“玩小游戏吗?” 郁涟顿了会儿:“小游戏?” “对啊,排队的时候太无聊了。有那种几分钟一把的双人联机小游戏,一起玩吗?”左乔笑着转头道。 他看见郁涟停了一会儿,放在扫雷上的鼠标停在原地没有动,过了会儿,郁涟动作幅度很小的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左乔眨眨眼,让自己的笑容变得更灿烂。 他看见郁涟抿了下唇,然后躲开了他的视线。 “什么游戏?”郁涟问。 在左乔教郁涟安装那个小游戏的时候,排队刚好进入。左乔不轻不重地“啧”了一声,偏偏这把排得这么快。 “我把游戏放后台下载了。”郁涟道:“这把出来玩。” 左乔怔了怔,旋即笑道:“好的,队长。这把你想要我用什么打野?” “你自己选就好。” “我想要队长帮我选。”左乔道:“队长这把用什么中单?影子吗?” 郁涟短暂地沉默了一下,然后轻声道:“你想我用影子吗?” 左乔的心像是被一片羽毛短暂地挠了一下。 “队长玩什么我都喜欢,”他笑着道:“毕竟队长玩什么都很厉害。” “那……火女?” 左乔愣住。 弹幕已经疯了,开始以一种让左乔目不暇接的速度刷屏。 火女,一个以高爆发伤害和高操作要求出名的中路法师英雄。想要用好火女,操作水平和细节的要求都很高,一不小心就会出现一点儿伤害都没打出来反而送了人头的情况,相应的,如果你的能力足够,1v2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情。 在郁涟的巅峰期,火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他的代表英雄。 可自从郁涟转型,火女就再也没在他手上出现过。 因为手伤,也因为状态的下滑,郁涟已无力再现当初的辉煌。他不再用这个英雄,或许也是想把最好的一面永远留下。 现在,郁涟却主动提起要用火女。 左乔微微歪了下头。 “不,”左乔笑道:“我想要队长用小蘑菇辅助我,因为这把我想用枪男打野。” 枪男是个伤害很高,追击能力和控制能力都相对薄弱的打野角色,小蘑菇的高控制和留人能力刚好能弥补这一点。 郁涟道:“好。” 弹幕里的惊喜尖叫立马变成了抱怨,很多人不理解,为什么左乔要这么做。要知道,郁涟已经太久太久不玩火女这样的英雄了,他们这些粉丝想看一把都很难,好不容易有了一次机会,却被左乔给搅黄了。 左乔却只想着郁涟的手。 他不疼吗? 每天缠着绷带,按摩冰敷,偶尔还要吃止痛药。 就这样的状态,还要玩火女这种需要不停操作的英雄。他不疼吗? 郁涟刚刚又为什么要突然提出这个问题?总不能是为了向自己证明,他还是可以carry,拥有高强度精细操作的能力吧。 左乔隐隐约约地意识到了什么,可那个感觉又实在太模糊,让他始终无法真切地触摸到。 对局正式开始,他挥散了脑海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开始专注于眼前的游戏。 -- 郁涟感觉很紧张。 他紧紧地握着鼠标,感觉手心有点出汗。 火女。 当年带着他走上巅峰的英雄,他最信赖也最自信的英雄。 但自从开始理疗,郁涟就再也没选过她,无论比赛还是排位。他选择将她留在那个高高的山尖上,而不是和自己一同坠落。 可怎么,刚刚左乔问他想玩什么中单的时候,他会鬼使神差地说出火女两个字呢? 密密麻麻刷过去的弹幕在此时已经不是郁涟最关心的事情,他轻轻点着鼠标,走位,走位,点击小兵,然后消耗对面血线。 郁涟以为在那次夏季季后赛后,他就再也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他还记得那天的体育场场馆,头顶的照明灯亮到晃眼,台下的观众席是欢呼和灯牌的海洋。 五局三胜制的bo5,比分2比2,最后一局,队友为他锁下了瑟琳娜,当时版本最强势的爆发中单战士。 所有人都信任他,所有人都觉得,他可以用这个角色carry整场比赛。 比赛进行到了38分钟,最关键的一次高地团战。 哪怕是现在,郁涟闭上眼睛,也能清楚地重现当时所有人的走位和操作。 还有从他的右手传来的,被冰锥翻搅手筋一般的剧痛。 那疼痛如同一道闪电,将他彻底劈开,它几乎瞬间便压垮了他。 郁涟咬死了牙关,才没痛呼出声。 他想要控制自己的右手,想要继续操作,他必须完成比赛,他是这局比赛众望所归的大c,他必须主宰这次团战。 可郁涟没能成功。 团战之中情况瞬息万变,只是一秒的停顿,听起来很短暂,可放在比赛里,就实在太漫长了。 屏幕灰下去的瞬间,郁涟听到了队友的哭声,观众们失望的大喊,他木然的坐在原地,他看着自己的右手。 就是这只手,带着他来到了这个地方。 如今也是这只手,要将他从这个地方赶走。 郁涟知道,结束了。 后面粉丝们的责骂,来自各个主播的复盘,郁涟都没有去看,也懒得去管。 他联系了理疗师,费尽了心思想要恢复状态,所有努力却全都付诸东流。他痛恨、他大喊、他怒骂,最后愤怒变成了恐惧,恐惧又变成了平静。 郁涟最后还是接受了这一切,选择了转型。 这已经是他被手伤折磨的第二年,郁涟自己都觉得自己已经认命了。 既然如此,刚刚他又为什么会把鼠标移到那个拥有火红头发和狂野笑容、他最熟悉的英雄角色身上? 左乔拒绝了,郁涟说不清这份拒绝带来的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 他感到一丝自嘲。 别再自欺欺人了。你明明知道为什么。 因为他是你的粉丝,你知道,他最喜欢的就是玩火女的你。 你想讨好他,你想让他开心,你想让他想起你最巅峰时候的荣光,你想让他因为你的精彩操作对你产生好感。 原因这么可笑,这么简单。 可左乔拒绝了。 是啊,现在比他更有能力的中单选手比比皆是,将火女玩到登峰造极的选手和主播更是多的要命。他怎么会那么天真的以为,左乔最喜欢的那个火女,仍然是自己呢? 这一局过程有点坎坷,下路双人组能力被对位碾压,死了好几次,导致前期的团战根本没法打。 好在左乔靠着他的个人能力又是偷野又是抓单,硬生生在大龙团以前凑出了三件成装。 郁涟在前面帮他留人打控制,然后在对面ad冲上来想要跟左乔搏命的时候,闪现上前,帮左乔挡下了那发致命的子弹。 郁涟的屏幕灰了下去,左乔则成功拿下了五杀和大龙,奠定了整局游戏的胜局。 “队长,”左乔带笑的声音透过耳机传来。“你对我真好。” 郁涟感觉自己的耳朵有点热,他扶了下自己的耳机:“没什么,你是c,又是大人头,活下来比我更有用。” “我一定不辜负队长的期待。”左乔说。 接下来他果然也没有辜负,肥得流油的枪男见神杀神,最后以一次敌方蓝野区的四杀超神,拿下了这局排位的胜利。 离开结算界面,后台挂着下载的游戏也下好了。郁涟看左乔重新开始了排队,正想问他要不要玩,就感觉到自己的右手被轻轻地碰了一下。 他转过头,才发现左乔不知何时已经滑着电竞椅,跑到了自己的身边。 黑发少年弯眼笑着,朝他摊开了手掌。 郁涟先是疑惑,然后明白了左乔的意思,迟疑着将右手递给了他。 紧接着,他就因为左乔的举动瞪大了眼睛。 干净开朗的帅气少年垂下眼睑,低下头,在他缠了纱布的手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我也好想好想看到队长再玩一次火女,”左乔笑着,他唇边的小虎牙若隐若现:“但我更想要carry队长,让队长知道,无论什么时候交给我,我都能承担起队长的期待。毕竟我是新人,总是想要证明一下自己的嘛。” 陌生的火焰和陌生的情绪从被左乔亲吻的地方燃烧起来,一眨眼便席卷了郁涟的整个身体。 他看着眼前的少年,半响,唇角轻勾,露出一个很浅很浅的笑。 第7章 当真 转型以后,郁涟每次做出那些英雄的选择时,总有一种逃避感,仿佛他在逃避着那些曾照耀在自己身上的光芒,他试图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这样就没人会知道,他现在与以前的差距有多大。 今天和左乔在一起双排的时候,郁涟却很少有这种感觉。 他努力忽视着自己胸膛里剧烈的心跳,还有弹幕里的尖叫,尽量专注于屏幕上的对局。 可左乔稍早时候在他手心里落下的那个吻却好似永不会熄灭的火苗,在他的皮肤上灼烧着,那热度穿透了他的皮肤,深入他的血肉骨髓,让他的双脚都触不到地面。 带着笑的眼睛,卷着完美弧度的嘴唇,还有那颗虎牙。 郁涟想要舔它,为此付出什么代价他都愿意。 “……队长,你是不是还差一点钱才能回家出装?”左乔的声音听起来总是笑着的,让郁涟轻易就能想起那双明亮的眼睛:“这轮野怪给你吃。” 郁涟的手在鼠标上微微收紧:“不用,你才是c。” “队长帮我拿了那么多人头,吃一轮野怪是理所当然的好嘛。”左乔操作的角色在野区入口来回打着转。 直到郁涟朝他走过来,他才停止了乱动的行为,开始帮郁涟打野怪,每一个都刚好控制在丝血,让郁涟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拿到野怪的金币和经验。 【lian刚刚是笑了吗笑了吗笑了吗?这件事真的发生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反正我已经截图保存了。】 【brige原来这么甜的吗?我这个观众看得都小鹿乱撞,难怪lian也忍不住要笑。】 【那个手心吻有没有人懂的,我真的是要晕了。】 【我只关心涟涟右手上的绷带,手伤这么严重了吗?】 【你主子都25了,前年就该退役的人还死皮赖脸的留在队里,纯纯浪费队友时间。(该用户已被禁言)】 【lian的辅助型中单好像也变厉害了是我的错觉吗?】 【不是你的错觉,辅助型中单再厉害也必须配一个能c能打伤害的队友才能完成比赛。以前aci里能被称为c的勉强只有faraway一个,但现在brige明显也能c起整场了,下一年刚好是野核版本,有了brige,aci明年真的还能期待一下。】 【期待。】 【期待+1,顺便,这两人的脸真的应该太绝了,好配……】 郁涟的视线短暂扫过弹幕,喉结上下滚动,吞咽了一下。 这么多年来,他不是没被粉丝和其他选手拉过cp,但这还是第一次,他和这些弹幕的心情一样,并希望上面的内容都是真的。 两局排位的间隙里,左乔给他推荐的小游戏也很有意思,这是一款非常简单的双人合作类平板过关游戏,他们相互帮助才能越过重重难关,制作者还制作了很多可以互动的小机关。 游戏里,郁涟操作的人物坐在秋千上,而左乔站在他的身后,一下一下轻轻地推着他。bgm温柔而缱绻。 网络世界的虚拟,郁涟比任何人都清楚。可现在,他只是看着游戏里的画面,就心跳不止,他觉得自己真的回到了最幼稚的时候,偏偏又控制不住,只要是左乔给的,哪怕是一个游戏里由虚拟数据组成的动作,他也喜欢。 郁涟,清醒点。 你打职业都多少年了。 长得帅的你又不是没见过,至于吗? 手心里的炽热感回答了这个问题。 至于。 没有任何一个人像左乔这样温柔开朗,他关心着他,知道他喜欢的饮料,喜欢吃的东西,做事情的方法,在resist里,左乔永远知道如何用最好的方式配合他,甚至准确地记得他身上的装备该什么时候更新。 同性恋喜欢上直男,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情,却也是一个逃不开的魔咒。 郁涟心想,自己或许应该找个机会,试探一下左乔的性向,无论结果如何,至少他不用再在绝望和微小的希望之间反复挣扎。 -- 两个小时的双排时间很快就结束了,至少比左乔想象中的要快得多。 郁涟那个浅浅的笑容仍然萦绕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竟然是会笑的。 郁涟是人类,是人就有感情,会笑也很正常。 只不过这个男人实在太冷了,他似乎用一堵墙将自己的情绪和世界上的其他人分隔开来,无论什么时候,左乔能看到的他,都隔着一段无法触及的距离,根本窥不见真实的部分。 可那个笑。 操。 左乔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心跳有点乱。 那个手心吻,左乔承认,自己越线了。可在他意识到郁涟主动提起火女有多么难得,而自己拒绝又让郁涟感觉很郁闷的时候,他情不自禁地用自己的唇告诉郁涟,他不是不想看郁涟玩火女,他只是在担心他受伤的手。 他不想让郁涟疼。 他想carry郁涟,让郁涟知道,自己可以依靠,自己会成为他遇见过的最好的打野。 这个想法出现在左乔心里的时候,他下意识以为这是个接近的借口,还感慨了一下自己随口胡说的功力真是与日俱增。 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里面掺杂的真心远比他自己想的要多。多太多。 一开始,左乔是因为任务,才捏着鼻子去接近郁涟,讨好这个沉默寡言,像块顽石的男人。 现在,左乔却发现,不知从何时起,当他的行为和语言能让这个冷漠的男人脸上出现一点点波澜的时候,他心中的满足感根本无法言喻。 哪怕只是一个微笑,一个伸手,甚至,一个眼神。 自己这……别真是成了郁涟的粉丝了吧。 还不是那种普通的粉丝,得是那种狂热的脑残粉。 关上直播软件和摄像头,左乔将身下的电竞椅往后滑了一点,然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郁涟也结束了直播,左乔本想和他说点什么,将双排时和谐的气氛延续一下,训练室的门在这时被推开,一个身影快速走了进来。 “非常好,非常好!”金经理喜气洋洋地走到了他们的桌子前,手里拿着手机,微笑着朝他们点头:“这次的直播效果远超预期,尤其是brige,做得非常好。” 左乔怔了下,眨了眨眼:“我?” “那个手心吻,”金经理用食指隔空点了点他:“直接把你们这对cp给卖出去了,实话说,帮我省了不少营销你们‘队友情’的功夫。” 左乔完全没想到这一点,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于是只是笑了下。 “郁涟的反应也不错,那个笑刚好接住了。”金经理道:“现在大部分粉丝对brige进队的事都没那么反对了。” 左乔有点混乱,他连连点头。 郁涟那个笑,其实只是因为营销手段,所以在配合自己吗? 的确,仔细想想,那个吻实在太突然、太暧昧了,以他们的关系,出现得并不合适。 还好郁涟笑了一下,如果他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天啊,左乔光是想象一下都要尴尬得挖地洞跑走了。 他看了看郁涟,没想到郁涟竟然也看着他,眼神里带着若有所思,还有左乔看不懂的情绪。 金经理还在激动地说着今晚的直播有多么成功,以及想出了这个主意的他自己是多么天才,直到苏教练忍不了把他赶了出去。 “老金有点走火入魔了。”戴澜升在这时候说了一句大家都很同意的话。 “不能怪他,”袁可道:“这段时间金经理为了赞助商的事愁得都开始喝中药了。” “哈哈哈哈哈,”戴澜升很没有同情心的大笑起来,然后转头道:“但是真要搞营销炒cp,也应该卖我和队长的cp才对啊,都这么多年的老夫老妻了,竟然没粉丝萌我和队长,简直有眼无珠。你说是不是,队长?” 郁涟扶了下耳机,继续了排位。 短暂的沉默后,他开口。 “嗯,”郁涟淡淡道:“可能吧。” 左乔的心一下缩紧了。 这句“可能吧”在接下来的训练时间里,一直如同魔咒一般在他耳边挥之不散。 什么叫可能吧? 郁涟也觉得和自己炒cp,不如和戴澜升一起? 他哪儿比不上戴澜升?? -- 郁涟心不在焉。 金经理的话如同一记警钟,将他因为左乔而昏昏沉沉不甚明朗的脑袋给敲得清明过来。 是啊,一切都只是营销,只是逢场作戏而已。 他怎么就当真了? 甚至还因此想要去试探左乔的性向? 他们还要同队一年,万一走错了一步,把队内氛围弄得尴尬事小,万一左乔的状态因此受到了波及,影响了左乔的未来,那就问题大了。 郁涟都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完成所有的训练的了。晚上十二点半,在所有队员都离开以后,他收拾好所有东西,关上了训练室的灯,上了电梯。 刚走到房间门口,郁涟的脚步就顿住了。 走廊的灯光比较暗,并不是昏暗,只是更加柔和。 这也让站在他房间门口的少年轮廓变得极其温柔。 “左乔?”郁涟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抖,他只能尽可能地抑制住胸膛里的情绪,攥紧了垂在身体两侧的手:“你怎么在这,钥匙忘带了么?” “我带钥匙了。”左乔从外套口袋里抽出手,拿着小熊钥匙圈朝他晃了晃。 在这个情况下,郁涟发现自己竟然在想有机会了自己应该买个同款的钥匙圈。 “那你在这做什么?”郁涟很高兴在自己的努力下,他的声音已经回到了毫无波澜的冷漠状态。 “我想问队长一个问题。”左乔歪了歪头。 郁涟感觉左乔的感觉很陌生,他们相处了一个月,按理来说应该已经很亲近,陌生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这陌生感从何而来。 左乔没有笑。 不笑的时候,左乔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他静静地站在原地,看向郁涟的眼睛不复白天时让人一眼就能望到底的澄澈,漆黑的双眸不带任何一丝笑意,看过来的时候,郁涟仿佛坠入了无底深潭,一瞬间竟有种被捕食者盯上的错觉。 眼前这个又冷又酷、带着神秘感的少年,真的和那个总是笑吟吟的、对谁都温和友善的少年是同一个吗? 更让郁涟感到绝望的,是他发现自己在这个左乔面前,心跳竟然更快一些。 “队长。”左乔朝他歪了歪头:“你在训练室里说的话是真的吗?” 郁涟感觉气势被他压了一头,一时间根本无法继续摆出之前那副强硬冷淡的态度:“……什么话?” “你真的觉得比起和我营销cp,还不如和戴澜升一起吗?” “我……” 郁涟有一千万种回答这个问题,而不暴露自己的真心。可此刻,他在左乔目光的注视下,根本无法说出任何一句谎言。 “不是。” 多少年了。 这还是第一次,郁涟在自己冷漠寡言的外壳下屈服。他微微别过脸,垂下眼睛,几乎能感觉到蜷在自己掌心里的指尖在颤抖:“我更愿意和你在一起。” 左乔没有说话。 郁涟等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朝左乔看了一眼。 左乔脸上已经绽开了大大的笑容,那沉郁冷酷的气质已一扫而空,他笑吟吟地走上前来,然后张开双臂,抱住了郁涟。 郁涟靠在左乔肩头,眼睛睁大。 “我也是。”左乔的声音温柔地掠过他的耳边:“这个提议换谁来我都不会接受,因为是队长,我才愿意的。” 郁涟的心彻底乱了。 他沉浸在这个充满了左乔气味和体温的怀抱里,仿佛漂浮在半空之中,晕乎乎的,没有实感。 这种感觉也给了他一种没由来的勇气。 “左乔。”郁涟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你喜欢男人吗?” 太直白了。 郁涟一出口就有点懊恼。可他也不会委婉的说法,人际关系对他而言一直是件难事。 左乔在听到他这句话后,身体很明显地僵硬了一下,然后他微微松开手,有点困惑地问道:“队长,你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他对此似乎并不反感。 郁涟还在思考着该不该直接挑明了告诉左乔的时候,左乔的声音继续响起。 “如果队长是担心我接受营销这件事,是因为想要占队长便宜的话,那完全不用担心。”左乔说:“我接受只是因为想要帮助战队,想要帮上你的忙,金经理不是说了,队长也有俱乐部的股份嘛。” 郁涟的心一下沉了下去。 “一点私心都没有?”追问是很不识趣的举动,但郁涟已经顾不上了。 “私心当然是有的。”左乔笑着说:“我是队长的粉丝,当然想要离队长近一点啦。” 所以,果然只是粉丝对偶像选手的感情。 没有更多的了。 自己到底在幻想些什么呢。 “知道了。”郁涟挣脱了左乔的怀抱:“这个问题你不用放在心上,我先回房了。” “队长。”左乔在郁涟开门的时候,在他身后喊了一声。 郁涟停下动作,微微偏头。 “晚安,好梦。”左乔说。 郁涟道:“晚安。” 然后砰地一声,门关上了。 郁涟向后一步,靠在门上,身体慢慢滑了下去。 他蹲在地上,抱住了自己的膝盖,隐藏在这片没开灯的黑暗之中,许久没有动作。 第8章 让我照顾你 左乔活了十八年,尽管没有过任何一个交往对象,却也从没有怀疑过自己的性取向问题。 直到郁涟的那个问题如同一道惊雷在他的耳边炸响。 你喜欢男人吗? 问出这句话的郁涟站在开着灯的走廊里,五官精致的白皙面庞上仍然是那副冷淡的表情,他的眼睛看过来,蓝黑色的碎发散落在额前,嘴唇张合的动作让左乔忍不住出神。 ——停下,这不对。 在意识到自己竟然想要将眼前的男人一把抓过来摁在墙上亲的瞬间,左乔就猛地回过神来,清楚地知道自己越线了。 他对自己的性取向没有那么多困惑,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对他并不是什么问题。 问题在于这个人是郁涟。 郁涟是他的任务对象,是他战队的队长,是他的队友他的中单。 左乔向天发誓,他之前做的那些事情如果从“喜欢”的角度上看,的确是暧昧了,但他是真的一点儿都没有想要占郁涟便宜的意思。 什么摸手,撒娇,早安晚安,拎包递水拿外设…… 他是想和郁涟拉近关系。 但他做出这些事的时候,是真的一点点,一丁点点都没有往这个方面想过。 左乔觉得这种想法完全是在侮辱郁涟。 理性客观、甚至冷血地说,左乔不想和郁涟成为队友,原因很简单:郁涟已经二十五岁了,他的巅峰期早就过去了,而左乔才刚刚开始,他应该得到更好的队友,更完美的配合。而不是和一个拿不出carry能力的中单在一起混一年。 可在感情上,左乔很庆幸他进入职业后遇见的第一个中单是郁涟。 手伤的痛苦、队伍成绩的低迷、粉丝的失望、状态下滑的无奈。所有的压力都沉甸甸地压在了这个年轻男人的身上,而他从不抱怨,更不向任何人示弱。左乔一开始就觉得这人像块石头,事实证明也的确如此,郁涟是一块沉默的、坚定的石头,他不为任何外物所动,总是行走在自己认同的路上。 这样的人,左乔怎么可能抱着那种心态去接近、触摸他?那几乎是一种“亵渎”。 他理所当然地给了郁涟一个否定的答案。 出乎左乔意料的是,郁涟竟然又继续追问了一次,他问左乔是不是真的一点私心都没有,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私心当然是有的。 左乔下意识地说出了心里的实话,不过还好他的反应足够快,立马笑着用“粉丝”的借口掩饰了过去。 其实也不算借口,相处的这段时间里,他的确已经成为了郁涟的粉丝。 现在,左乔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洗完澡躺在床上,手臂枕在脑后,心不在焉地想象着如果当时自己给了郁涟一个不同的答案会发生什么事。 “性别对我而言从来不是问题,队长。” 记忆中的走廊不知为何昏暗了许多,连带着站在他对面的郁涟的轮廓都变得有些模糊。 左乔微笑地看着面前蓝黑色头发的男人,一边说话,一边直视着对方的那双极少出现波澜的眼睛。 “那你有私心吗?”郁涟的声音低沉,二十五岁的男人,身体各处都已发育成熟,突出的喉结滚动明显。 “有。”左乔走近了他,手掌抬起,手指穿过郁涟的头发,最后落在他的耳后:“队长,我怎么可能对你没有私心?你这么漂亮,这么让人喜欢……” 咚。 一声沉闷的声响从隔壁传来,于是幻想在左乔的唇落在郁涟唇上的瞬间戛然而止。 左乔猛地睁开眼,坐起身。 动静是郁涟的房间发出来的。 aci的住宿条件很好,隔音效果更是不用多说,毕竟很多队员都有在自己宿舍里继续直播的需求,隔音是很重要的事情。 因此,左乔能听见的这声闷响,在郁涟的房间里听来应该算是巨响了。 出什么事了? 左乔一把抓起搭在床边椅子上的外套,一边穿一边拿起了手机,给郁涟发了消息。 【brige:队长?还好吗?刚刚是什么声音?】 发完了,左乔又重新看了一遍自己的消息,皱了皱眉。 响了一声而已,椅子不小心倒了或者什么东西掉到地上了也是可能的,他这么急着发消息,搞得像是左乔一直在听郁涟房间里的动静一样。 他等了一会儿,郁涟并没有回复。 隐约的不安感在左乔的心里扩大,他三两下穿好了衣服,拉开宿舍门走了出去。 多管闲事也好,被误认为是在偷听也罢。 他现在最想要的是确认郁涟没出什么事。 左乔走到了郁涟的房间门口,抬手轻轻敲了两下:“队长?” 门内隐约有声响传出,可惜听不真切。左乔眉头间的沟壑加深了,他这次加重了敲门的力道:“队长?你没事吧?” “……没事。” 这次,郁涟的回应透过房门,传入了左乔的耳里。 “刚刚是出什么事了吗?”左乔问,他感觉郁涟的声音有点不太对劲。 郁涟再次沉默了很久,才含糊道:“没什么。” 但下一秒,左乔就听见了玻璃门的声音和一声和刚刚相差无几的闷响。 “队长?”左乔有点紧张,玻璃门的声响是一个很好的提示,他意识到,郁涟可能是在浴室里不小心摔倒,并且伤到了某个部位,否则不会第二次摔倒的。 郁涟没有回应,左乔耐心道:“队长,开门,让我来帮你。” “不用。”郁涟这次的声音变大了很多。 左乔脸色一沉,他不轻不重地啧了一声。 这人怎么就这么倔强? 示弱一下会死吗? “郁涟,”左乔道:“开门。” -- 右脚的疼痛并不明显,但当郁涟试图用它走路的时候,骤然袭来的无力和酸软让他再一次摔倒在浴室坚硬冰冷的瓷砖上。 是他自己的问题。 他不应该带着满脑子的懊恼,心不在焉地在一间没有防滑地毯的浴室里洗澡,同时还想着刚刚走廊上的事情。 左乔的回答和刻意拉开距离的态度让郁涟想要重新回到过去一次,而这一次他不会再那么鲁莽直接地试探左乔的性取向。 这懊悔溢出了他的大脑和心脏,让他没能注意落在地板上的浴液。 扭伤的右脚很疼,郁涟看了一下,脚踝已经红肿成了馒头。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摔过跤,更是很多年没有崴过脚。 可能命运在用这个简单直接的方法警告他他不应该做过多的尝试。 可郁涟没想到,左乔竟然会听到自己摔跤的动静,主动敲门来找他。 而且在听见左乔的声音以后,自己一着急,竟然又摔了一下。 尴尬、疼痛、羞耻、懊悔…… 所有的情绪如同一个茧,瞬间将他裹了进去。 太丢人了,郁涟,游戏打不好,连路都走不好了吗? “队长,开门,让我来帮你。” 郁涟的耳朵红了,他慌乱地抓起挂在一旁的浴衣,将自己裹了起来:“不用。” “郁涟,开门。” 郁涟僵住了。 发出这个指示的低沉声音,显然不属于那个无时无刻都笑着的开朗少年,而属于那个站在走廊上沉默地看着自己、脸上不带任何笑意的左乔。 郁涟或许能拒绝前一个左乔的好意,却无法抗拒后一个左乔的命令。 他抓着自己的浴袍带子,一瘸一拐地走到了宿舍门口,打开了门。 左乔就站在门外。 他打量着郁涟,脸上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是没想到郁涟会穿着浴袍开门,不过很快,当他的视线落到郁涟的脚上时,脸上的不悦和讶异就变成了担忧。 左乔没说话,直接蹲下身去,在郁涟的脚踝上捏了一下。 郁涟拼命咬住了下唇,才没丢脸的叫出声来,他慌忙地挣脱了左乔的手。 “很疼?会不会骨折了?”左乔抬头看他。 “没有。”郁涟垂着眼睛:“就只是崴了一下,没什么的。” 左乔皱了皱眉,目光流露出些许不赞同,他站起身,他们的距离如此之近,让郁涟再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他们之间的身高差。 他不得不微微抬起头,才能再次直视左乔的双眼。 郁涟很清楚,正是因为左乔不断积极主动地接近他,讨好他,宛如一只小狗绕着他打转,才让他开始注意并喜欢上了左乔。 可谁能告诉他,为什么此时此刻冷淡下来的左乔,更让他心跳不止? 仿佛终于见到了太阳的暗面。 并为那或许谁都不知道的暗面神魂颠倒。 “左乔……”郁涟咬住了下唇,移开视线:“我没事,你回去吧。” 尽管是他说出来的话,但在左乔真的后退一步,离开他房间的范围的时候,郁涟的心还是忍不住沉了下去。 若是平时,左乔一定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他。 是不是自己刚刚的试探太明显了,让左乔意识到了什么,才让左乔的态度发生了改变? 发生了他并不想见到的改变。 矫情。 一个声音在郁涟心里响起。既然你喜欢他,又为什么要一次一次地推开他?接受他的好意,享受他的照顾,这难道不好吗? 当然不好。 如果左乔对他的感情不是郁涟想要的那一种,那么放任沉沦无疑是一种自我毁灭。 “队长,”左乔后退了一步,却没有离开:“要来我房间吗?” 沉默持续了几秒钟,可能更长。 因为郁涟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句话并不是自己的想象,而是真正发生在现实里的事情。 他抬起头,看向左乔。 左乔的视线从头到尾都没有过任何一丝闪躲,直视着他,歪了下头:“我的房间里有药膏,我想回去拿,但又担心回来的时候队长会不给我开门。所以,队长,要来我的房间吗?” -- 震惊的情绪让眼前男人面无表情的面具裂开了一条缝隙。 空气中浮动着湿热的水汽,左乔甚至能闻到郁涟身上沐浴露的味道。 男人身上的浴袍很乱,显然是仓促之下胡乱披在身上的,浴袍的带子都没系好,左乔克制又克制,才没有将自己的视线移到中间微微敞开的缝隙上。 是他自己要求郁涟开门的没错。 但他真的没想到,郁涟竟然穿成这样就来…… 他们是两个男人,就算光膀子也没什么可尴尬的,左乔之前在学校和同学打球,只穿个裤衩就在球场上乱蹦的情况多了去了。 所以谁能告诉他,为什么在郁涟面前,他会这么不自在? 还有离开房间前,他躺在床上时脑海里浮动的幻想…… 清醒点,左乔,这是你的队长,你的任务对象,一个货真价实的大男人,你最不需要的就是想象亲吻他的嘴唇,或者看他穿着浴袍的样子出神。 掌心里还残留着方才触碰郁涟受伤脚踝时的触感,左乔不自觉蜷起了手指,然后深呼一口气。 “队长?”左乔道:“你是想要来我房间,还是在这里等我,等一会儿给我开门?” 得到了第二个选项的男人如蒙大赦,下唇已经被咬成了熟透的红:“等会我给你开门。” 左乔得到了满意的答复,终于是笑了笑,转身朝自己的宿舍门走去。 在浴室里翻找药膏的时候,左乔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脸。 没有笑容的脸。冷漠阴沉,近乎于冷酷,比郁涟的疏离淡漠还要多出几分锋芒。 他挑了下眉,然后弯起唇,熟稔地露出了一个笑容,一个灿烂的、亲切的、开朗的笑。 一个他已经习惯挂在他脸上的笑。 不,这并不是一种伪装。 只是人都有明暗两面,阳光之下总有阴影存在。谁也不可能成天只笑着,其他情绪全都为零。 至少左乔做不到。 是从什么时候起,他习惯于永远用那副笑着的表情去面对其他人? 可能是从小时候,他第一次在那些所谓的好朋友面前摘下了笑容的时候开始的吧。 人们只喜欢你的阳光,只喜欢你的温暖,他们汲取你的温度,因此在你周围露出笑容。 一旦你感到疲惫,光芒稍敛,流露出其他的情绪,他们就会四散离开。 可郁涟似乎不同。 无论是在走廊上,还是方才在房间门口,左乔都没有笑,郁涟却也没表现出惊讶或者质疑,仍然用平常的态度对他。 似乎,在郁涟面前,无论左乔是什么样子,阳光还是阴影,都是一样的。左乔就是左乔,他自己而已。 左乔喜欢这种感觉。 他拿起药膏,再次走向郁涟的房间。 这一次敲门后,门很快就打开了。 左乔以为这段时间里郁涟会换个衣服什么的,但男人仍然是刚刚的模样,没有变过。 他先是有点意外,随后意识到如果想要换衣服,郁涟就要拖着那只崴伤的脚走去衣柜,还要再走回来,帮自己开门。 左乔有点懊恼自己的不细心。 他上前一步,走进了房间,然后关上了门。 郁涟似乎有点紧张,左乔听见他的呼吸错了一拍。 “队长,我扶你。”左乔伸出了手。 郁涟的眼睛微微睁大,他看向左乔的手掌,却像看见了什么洪水猛兽,眉头皱起,摇头:“不用,我自己走就行。” 这人…… 刚刚查看他伤处的时候也是,就这么不愿意自己碰他? 左乔一耸肩:“行。” 郁涟看了他一眼,一手扶着墙,慢吞吞地转过了身去。 他给了左乔一个背影,扶着墙,一瘸一拐地往房间里面走。 即便是这种情况下,他的背也始终是挺直的。 左乔低头看了下,发现门口已经放好了一双新拖鞋,他没说什么,换好鞋,跟在了郁涟身后,慢吞吞地,也不超过郁涟,就这么跟在后面。 郁涟的宿舍房间和他本人一样乏味,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更没有因为是管理层而有什么优待,睡眠状态的笔记本电脑放在书桌上,旁边还架着平板电脑。 一声小小的轻呼。 郁涟在经过书架的时候趔趄了一下。 -- 郁涟几乎以为自己要丢脸地摔倒第三次。 这一次还是在左乔面前。 但下一刻,一双有力的手臂便搂住了他的身体,并将他向后拖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队长,”左乔的声音很低沉,在他的耳边响起,他的耳朵几乎能感觉到少年温热的吐息。“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没有。”郁涟偏头,想要躲过左乔的呼吸,却无力挣脱这个他想要到了极点的拥抱。 “你今晚复盘后吃晚饭了吗?” 郁涟这次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难怪,你可能有点低血糖。”左乔道:“别撑着了,让我来照顾你,好吗?” 让我来照顾你。 郁涟闭上了眼睛。 不行,不行。他的理智在告诉他不行。 可他却发现自己点了点头。 然后,下一刻,郁涟身体一轻,一声惊呼后,他下意识搂住了左乔的脖颈。 左乔轻松地抄着他的腿弯,将他抱了起来,然后笑了笑。 朦胧的灯光,安静的房间,夜晚是最天然的保护罩。 在他最熟悉的这个地方,他喜欢的少年将他抱了起来,对他微笑。 这一刻,郁涟听到了自己理智支离破碎的声音。 第9章 更多 郁涟比左乔想得要轻很多,他掂量了一下臂弯中的重量,不由皱眉。郁涟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饭? 仔细回想,大部分时候,郁涟都是在训练室里吃饭,很少和其他人一起。 左乔曾好奇过,但戴澜升说队长向来如此,不喜欢和别人走得太近,左乔也就没再在意。 郁涟比他大七岁,还能不知道怎么照顾自己吗? 事实证明,他确实不知道。 左乔抱着郁涟,走到床边,将他放下。 郁涟垂着眼帘,没有说话,也没什么表情,只是放任左乔摆弄自己。 “队长。”左乔单膝跪地,把郁涟受伤的那只脚搁在自己的膝盖上,拿出药膏,小心地涂抹在男人红肿的脚踝:“你想吃什么?” 然后在郁涟回答以前,他又抬起头,露出一个笑:“不准说不吃了也没关系这种话。” 郁涟又咬了咬下唇,左乔很喜欢他这个紧张时的小动作。 “随便你,”郁涟道:“我吃什么都无所谓。” “那就我来决定。”左乔揉着郁涟脚踝的皮肤:“以后队长和我在一起吃饭吧。低血糖不是小事,之前我朋友就因为没按时吃饭摔倒,脑震荡住院了快一个月。” 郁涟没有说话。 左乔以前遇见这种闷葫芦,只会觉得心烦气闷,有什么话直说不行吗? 他现在半跪在地上,帮郁涟用药膏按摩受伤的脚踝,絮絮叨叨着自己的关心却没得到半点回应,按理来说应该更不高兴才对。 可他一点儿都没有不开心的感觉。 左乔微微抬起头,看见了郁涟浓密纤长的睫羽正微微颤动,灯光下,他的皮肤近乎雪白,透出淡淡的薄红。 那饱满的双唇已有些红肿,仿佛刚承受过一轮激烈的亲吻。 这是郁涟。 冷淡的、对任何人都保持距离的郁涟。 不准任何人触碰、不和任何人亲近、不向任何人示弱的郁涟。 总是一个人承担一切、倔强笨拙的郁涟。 这样的男人,唯独允许左乔亲近他,帮助他。 刚刚左乔问他,可不可以让自己来照顾他。 而郁涟点了头。 那个小小的动作,就像是打开了左乔身体深处的某个开关。 他想要照顾他。 想要照顾这个漂亮冷漠的男人。 甚至—— 占有。 想要他温顺、想要他服从。 想要他认同他是左乔的所有物。 想要从那双毫无波澜的眉眼中得到更多独属于他的情绪,谁都看不见的、谁都没看见过的情绪。 左乔喉结滚动。 他松开了郁涟的脚踝,低声道:“好点了吗?” “好多了。”郁涟道:“谢谢。” 左乔笑了笑,站起身,从旁边抽出纸巾简单擦了下手,拿出手机点了外卖。 “等会东西就送来了。”左乔道。 “谢谢。”郁涟仍然是这两个字。 左乔看着他,忽然道:“队长,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烦?” 不是。 在问出这个问题以前,左乔的心里就有相应的答案了。 但他想要郁涟亲口承认,想要知道郁涟对自己的感觉究竟是怎么样的。 亲吻、占有,这些冲动显然已超过了队员对队长的关心范畴。 男女对左乔而言不是问题。 但这个对象是郁涟,一个把自己藏在岩石后面的男人,如果真的想要更近一步,比起左乔单方面的接近给予,不如一步步引诱郁涟,让他从岩石后面,主动朝自己走来。 -- “队长,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烦?” 郁涟僵住了。 他下意识抬起头,对上了左乔探究的视线。 “你怎么会这么想?”他眉头轻蹙,下意识开始回想自己刚刚的所作所为,然后意识到,他已经太过习惯用面无表情和毫无波澜的外壳去应对所有人。左乔这么细心的对待他,却连一个笑脸都没得到。 两句平淡的感谢,好像就要抵消左乔所有的照顾。 也难怪左乔会这么问。 “因为……”左乔上前一步,腿抵住了郁涟的膝盖:“队长好像不太喜欢我。” “我没有不喜欢你。”郁涟努力忽视他们接触的部位。 “那队长喜欢我黏着你吗?”左乔问。 当然喜欢。 可这个答案对郁涟而言实在太难说出口。 他能感觉到火辣辣的温度顺着自己的脖颈一路攀升到了耳朵,一时间窘迫又懊恼。 明明对男人不感兴趣,为什么现在又要在自己的房间里,让自己承认这些事? 喜欢不喜欢,无论是在粉丝和选手之间,还是队员和队长之间,都不应该是什么重要的问题。 “我说了。”郁涟低下头道:“我没有不喜欢你。” 左乔的轻笑声传来。 “所以是喜欢?”左乔蹲下身,那张年轻帅气的脸因此再度出现在郁涟的视野里,少年微笑着,唇角露出小虎牙:“我也喜欢黏着你,队长,我喜欢照顾你,所以多给我一点儿机会吧,我想要对你好。” 郁涟的胸膛几乎被加快的心跳震得发疼,他嘴唇张合,被这笑容蛊惑了一般,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道:“看来你真是我的超级粉丝。” 左乔微微挑眉:“为什么这么说?” “普通粉丝……不会在乎这么多。”郁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只能听见自己的声音不受控制地继续响着,就像已经忘了几小时前在走廊上让他后悔的试探行为。“普通的队员也不会这么照顾和关心队长。” 左乔的眼睛里出现了一点惊讶和若有所思。 他是否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暗示? 郁涟感觉到了心底愚蠢的希望在不断扩张。 “的确。”短暂的停顿后,左乔承认:“我对你的关心不是因为我是你的粉丝,也不是因为你是我的队长。” “那是因为什么?”郁涟的呼吸加快了。 左乔正要回答,一阵手机铃声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左乔皱了皱眉,站起身,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外卖送到了,我先去拿。队长,你的房间钥匙放在哪儿?等会我自己进来,你别乱动。” “在鞋架旁边的盒子里。”郁涟道。 左乔拿了钥匙,匆忙地离开了。而郁涟怅然若失地向后躺倒在床上,知道自己绝不可能再一次拿出刚刚的勇气,再问左乔一次那些问题了。 他叹了口气。 二十五岁的人了,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都知道得清清楚楚。那些他不应该和左乔在一起的理由早就被他整理堆叠起来,如同一座小山立在他的面前。 年龄、竞技状态、距离、舆论…… 偏偏在左乔面前,郁涟的理智就喂了狗。 怎么就克制不住? 又不是什么情窦初开的小女生,竟然只因为被抱了一下,就神思不属。 想要他。 但不能要。 不应该要。 却还是想。 怎么办? 左乔回来以后,会给自己刚刚那个问题的答案吗…… 发现自己的思绪竟然又绕回了原地,理智发出的斥责作用近乎于零,郁涟不由无奈。 左乔很快就回来了。 他拎着粥盒,打开了房门,走了进来,将东西摆好在书桌上。 郁涟本想扶着床站起来,左乔却先一步走到了他面前,将他抱了起来,放到了书桌前的椅子上。 “你不用……这么做。”郁涟能感觉到自己的耳朵又红了:“我能自己走。” “我说过,让我照顾你。”左乔给他打开粥盒,将勺子递到了他的手里。 郁涟的手指收紧,他喝了几口粥,都没尝出味道来。 “还合口味吗?”左乔将小笼包的盒子推到他面前,又拉过旁边的椅子,坐到了他身旁:“我之前看队长经常喝皮蛋瘦肉粥。” “嗯。”郁涟这才发现粥盒的包装来自于自己最常买的粥店。他心里一阵暖流涌过,没想到左乔这么关心自己。 左乔托腮坐在旁边静静地看他吃了一会儿,突然开口:“我关心你是因为我喜欢这么做。” 郁涟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句话是在继续刚刚的话题。 “你喜欢?”郁涟眨了下眼。 “嗯,我想要照顾你,是因为我喜欢这么做。”左乔的表情很认真:“我想要帮你按摩手,想要陪你吃饭,想要监督你每天喝水,想要帮你拿外设拿衣服,想要在你受伤的时候陪在你身边,让你依靠我。” 这话说得很暧昧,又很不暧昧。 郁涟的勺子在粥碗里搅了一下:“你对谁都是这样的吗?” 左乔摇了摇头:“队长是第一个。” 我有什么特殊之处? 我之后,还会有下一个吗? 种种思绪重重压上心头,郁涟咬着唇,却无法问出其中任何一个。 他害怕得到自己不想要的答案。 不过左乔显然没有这样的顾虑。 他看着郁涟:“队长,可以让我继续照顾你吗?” 郁涟看了他一眼:“你之前不就已经这么做了?” “不,”左乔摇头:“我想要比之前更多。” 郁涟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更多?”他轻声问。 左乔看着他,片刻后,凑上前来。 郁涟屏住了呼吸,几乎以为左乔是要吻他。 但左乔只是帮他理了一下散乱在额前的乱发。 “更多。”左乔肯定道:“至少在队长脚伤这段期间,让我好好照顾队长吧。” -- 郁涟崴脚受伤的消息让aci的所有队员都小小地惊讶了一下。 显然,这个男人在役期间完全就是一副无病无痛的钢铁形象,几年来从未因为伤病缺席,哪怕手伤如此严重,也没有耽误过训练时间。 “天啊。”茶水间里,戴澜升戳了戳左乔的胳膊:“队长到底什么情况,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受伤。” 他的手伤就不是伤吗? 左乔克制住了反问的冲动,笑了笑:“好像是低血糖。” “哦哦哦,原来如此,不过他竟然让你扶着他进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允许别人跟他走得那么近。”戴澜升说完,又想了想:“不过你之前和他距离也比其他人都近,看来队长是真的对你青睐有加。” “可能是队长受不了别人黏着他吧。”左乔玩笑道。 “不不不,我不是说这个之前。”戴澜升摇了摇头:“一开始他对你就不一样。” 左乔愣了愣:“一开始?” 戴澜升的八卦精神显然被左乔的表情给唤醒了,他凑近了左乔:“青训还有二队的好几个队员都是队长的脑残粉,都用各种方法黏过队长,有韧性的也不少,结果都被队长毫不客气地赶跑了。只有你,实话说,队长旁边那个位置从来都没人坐过,因为队长特别不喜欢和别人走得近,结果他竟然让你坐上去了,唉,到底是旧不如新啊……” 后面戴澜升充满怨念的碎碎念根本没能钻进左乔的耳朵里。 从一开始,郁涟对自己就是特殊的? 为什么? 好吧,这个问题其实很愚蠢,不是吗? ——“你喜欢男人吗?” 操。 原来是那个意思?! 郁涟是在试探自己?? 等等,这是在试探自己吗? 还是说,郁涟只是久违地看到了一个值得培养、值得亲近的新人后辈,想要提携,又害怕被误会,搞出多余的感情和乱七八糟的事情? 都说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果然如此。如果这件事中的当事人换成其他人,左乔一定能轻易给出肯定又简单的答案。可现在其中的当事人是他和郁涟,一切就都变得不同了。 郁涟喜欢他? 左乔就算再自恋,也实在很难相信这件事。 他泡完咖啡,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郁涟正在进行每日的例行训练,手上的绷带是今天早些时候左乔给他缠的。 他似乎察觉到了左乔的视线,微微侧过头来,给了左乔一个短暂的视线停顿,又重新回到屏幕上。 冷淡吗?可能有点。 但现在左乔已经明白,在郁涟身上,应该使用一套完全不同的标准以来衡量他所有的所作所为。 左乔将其中一杯咖啡放在了郁涟面前,看着他端起杯子,小小地啜了一口。 郁涟会喜欢他吗? “你不用训练吗?”郁涟忽然道。 他没看左乔,却知道左乔一直在看他。 左乔笑了笑。 “训练的,队长。”说完,他又眨了眨眼,笑着补充道:“等会儿一起吃晚饭吧,之后我们还要一起直播双排呢。” 第10章 mvp 左乔开通直播间和微博后,除非和郁涟一起双排,否则根本不开播也不发任何消息,相较于其他选手各种分享日常生活和分享游戏攻略的微博,他的社交账号简直就是一片荒漠。 不过这一点在aci粉丝的眼里,却变成了一大萌点。 郁涟翻看着自己微博底下的回复。 那些因为成绩责难的评论还是有,但更多的已经变成了嗑他和左乔cp的评论。 【最近的直播真是越来越甜了,心满意足。】 【是brige越来越甜了!狗勾拯救世界!】 【涟涟这么冷的性子也无法抵抗小狗的攻势,昨天brige给涟涟让五杀的时候,涟涟耳朵都红了。】 【阳光小狗和沉默猫猫的组合真的吃不腻。】 ……小狗吗? 郁涟垂下眼。 昨天晚上直播结束的记忆涌上脑海。 左乔说他想要更多,并没有在开玩笑。 游戏和训练室里,左乔仍然是那个时刻黏着他,处处照顾他的笑吟吟的阳光少年。 但当他们回到宿舍里,左乔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不,不是变了一个人,应该说,当他们独处的时候,左乔的情绪便不再单纯止步于纯粹的温和开朗,而是变得更加复杂。他专注看着郁涟的时候,郁涟仿佛要被那双眼睛吞噬。 自己刚开始见到他的时候,只觉得那双圆圆的小狗眼可爱至极。 但当左乔微微眯起眼,用手掌握着他的手腕或肩膀,不带笑意的视线扫过他的身体的时候,那双所谓的小狗眼里的光已变得沉着且危险。 这并不是一只小狗。 分明是一只藏好了自己利爪和尾巴的狼崽子。 郁涟有时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左乔说他没有私心,对男人没兴趣,照顾郁涟只是因为他喜欢。 可郁涟越来越不确定自己还能否在这样的“照顾”面前保持自我,守住自己给自己划下的那条界线。 谁能告诉他,当你的暗恋对象每天比你人生中遇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照顾你、亲近你、甚至掌控你的时候,你到底该如何让自己记得,他并不喜欢你的这个事实? 有时郁涟甚至想要直接告诉左乔,他受不了了,要么给他更多、给他所有。要么什么都别给他。 可有可能失去一切的恐慌是横在他面前的山,也是唯一一道阻止他这么做的障碍。 一年。 这是你的最后一年。 却是左乔的第一年。 不要因为你的个人感情毁掉左乔明亮前途的开头。 控制住自己,郁涟。 你一个人走了这么久,再多一年,也不会怎么样的。 当好你的队长,做好你应尽的职责。 然后……在允许的范围内,稍微地享受他的温柔和照顾、他的掌控和占有。 “lian。” 郁涟抬起头的时候就已经锁上了屏幕。 金经理站在他面前,满脸微笑,喜气洋洋,显然,最近左乔和郁涟炒cp的行为让aci受到的舆论压力小了不少,话题度上升,连带着投资商也重新回归。 “金经理,有什么事吗?”郁涟道。 “后天就是rpl春季赛aci的第一场比赛,也是brige的首秀。”金经理道:“你觉得brige会不会紧张?” “不会。”这个问题郁涟甚至不用想第二次。如果换成其他的新人,或许会因为首秀而紧张,发挥不出应有的实力。但左乔是特殊的。 “你确定?明天打yo,这队伍可不是什么强队,万一输了,粉丝对左乔的评价可能会跌落谷底,你们的cp也就不好卖了。” 的确。营销了那么久,结果打弱队的时候遭遇滑铁卢,左乔身为初次参赛的新人选手,遭遇的责难会比他们都多。 郁涟淡淡道:“不会输。” “行,”金经理笑了笑:“自从你转型,就好久没听你这么斩钉截铁地说不会输了。” “以前我是对自己有信心,”郁涟道:“现在我对左乔,对brige有信心。” -- rpl春季赛开幕式第二场,aci对上yo。 比赛选手休息室内,左乔有些好奇地四处看着,他看过不少次rpl的现场比赛,托诉远杉的福,也进过几次后台,但对于其中的具体流程,他知道的并不多。 adc许远蔺一进休息室就躺倒在躺椅里,用队服外套蒙着头打斗地主。戴澜升一边看上一场比赛的回放一边嘀嘀咕咕,时不时对其他选手的操作发出几句锐评,尽管客观地说,左乔觉得戴澜升说的那些操作戴澜升自己都做不到。 袁可靠在沙发上,正专注地看着屏幕,时不时附和两句戴澜升的嘀嘀咕咕。 “紧张吗?” 郁涟的声音轻飘飘地在左乔耳边响起。 左乔侧头看过去,笑了一下:“还好,只是第一次来,有点好奇。” “这种事都是一回生二回熟的啦。”戴澜升扭头参与进了他们的对话:“其实也没什么流程,等会儿通知上场,戴好耳机等着裁判开始,确定一下没问题就开始bp(选角色和禁用角色),bp结束开始进图,进完图开始打……” “都让你小子说完了。”苏教练走进休息室,不轻不重的敲了下戴澜升的脑袋:“准备好,十分钟后上场。faraway,别玩斗地主了。” 许远蔺闷闷地拉下蒙在头上的外套,挥了挥手里的手机,表示已经退出游戏了。 苏教练简单地说了下今天的比赛策略,工作人员很快就来敲响了门。 所有队员都站起身,走向休息室的大门。 左乔跟了上去,衣服后摆却被轻轻拉了一下。 他愣了下,停下步子,转过身。 郁涟垂着眼,抬手给他整理了一下队服的衣领。 “不用紧张,”郁涟轻声道:“今天有我在。” 这句话不像是一个c不了的团队型中单应该说出来的话,有你在,c位派不上用场,你又能有什么用?你多少次比赛是输在这一点? 可左乔却真的从这句轻语中汲取到了他自己都想不到的力量。 或许是这段相处时间里,他已明白了眼前这个男人的坚韧和毅力,看到了郁涟藏在外壳之下的积蓄着的能量。 左乔完全相信,就算自己不小心失误,有郁涟在,他会帮自己处理好一切。 所以左乔只需要向前就好。 他身后总是有郁涟在。 “我知道,队长。”左乔弯起眼:“相信我,嗯?” “我相信你。”郁涟说。 暖流穿过胸膛,左乔忍不住握住了他帮自己整理领子的手,捏了一下。 “如果今天赢了,我会有奖励吗?”左乔笑着问。 郁涟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下。 左乔本只是随口一问,却不想下一秒,郁涟真的点了一下头。 左乔的心跳加快了。 今天的比赛比所有人想象中的都要顺利,甚至比左乔自己想得都要顺利。 野核打法本就最契合当前版本,左乔刚好是个最擅长野核的打野。第一局他还配合戴澜升布控敌方野区视野,打得相对保守。第二局就开始了排位打法,将敌方野区划成自己的地盘,在里面随意撒野。 开局十分钟,在敌方红野区一打二拿下中单和打野的人头的时候,左乔咧了咧嘴,知道郁涟的奖励,自己今天是势在必得了。 只是沉默寡言、不解风情的队长,会给自己什么作为奖励? 左乔解决完野怪,在视野盲区内按下回城,一边打开商店选装备,一边控制着不要侧头去看郁涟。侧头的举动可能会被当成窥视队友屏幕被判处违规。 谁知道他只是想要看看郁涟那近乎完美的侧脸呢? 比赛结束时,连续两局mvp的战绩,让左乔击碎了所有对他的质疑。 手机振动。 【诉远杉:nice】 【诉远杉:碾压局,不愧是十八岁天才打野。】 左乔笑了笑。 【左乔:低调。】 【诉远杉:说起来,我有件事想问你很久了。】 【左乔:对的,是金经理的主意。】 【诉远杉:???】 【诉远杉:这就是我们的默契吗,我甚至还没开口说出半个字,你就知道我要问你和lian炒cp的事情?】 【左乔:你还能有什么想要问我的问题,想不出第二个呢。】 【诉远杉:哈哈哈哈,好吧好吧。金经理就是喜欢搞这些东西,有利有弊吧,以前他试图炒faraway和dairy的cp,结果反而让两个人关系闹僵了。没想到他这回还干同样的事。】 有这回事? 难怪许远蔺和戴澜升明明应该是最亲近的下路二人组,实际关系却那么疏远。 话又说回来,如果只是炒作失败,那也仍然是队友,当朋友也没什么难的。为什么这两个人会这么尴尬? 不管怎么说,站在左乔的角度,他还是很乐意炒这个cp,以此接近郁涟的。 应该说,他根本没有刻意炒作的意思,他对郁涟所做的一切,都是发自本愿,没有任何一点儿作假的。 他真的很喜欢照顾郁涟,喜欢看到这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男人,唯独在自己的话语和触摸下咬着唇,红了耳朵。 【左乔:不用担心,我和lian的关系很好。】 【诉远杉:那我就放心了。】 【诉远杉:过两天我有个采访会去aci,到时候一起吃个饭。】 【左乔:当然。】 赛后采访理所当然地落在了斩获两个mvp的左乔身上,因为他是新人,苏教练特地让一个老队员跟着一起去,免得他说错了什么话。 左乔本以为这个人会是郁涟,没想到是许远蔺。 许远蔺平时也不怎么说话,大部分时候要么躺着要么趴着,直播和训练的时候也总是一副心不在焉、懒洋洋的样子,但aci的所有人明显都很信任他应对采访的能力。 左乔本来还抱着点怀疑,后面采访开始的时候,他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那么信任许远蔺。 可能是开幕式加上aci身为老牌战队却引进了从未有过任何比赛经验的新人队员作为首发选手的噱头,今天的主持人多少有些咄咄逼人的意思。 然而他所有尖锐的问题都被许远蔺四两拨千斤地推了回去,左乔在旁边听了一会儿,终于意识到这个人根本就没留心主持人到底说了些什么,许远蔺做出的所有回答都相当似是而非,你可以说他回答了你的问题,但具体的答案却什么都没有。 最后主持人受不了,主动把话筒递到了左乔嘴边,显然执意要让左乔亲自回答几个问题,试图从他嘴里撬出点东西来。 但很可惜,左乔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短短功夫就将许远蔺和稀泥的功夫学了个三成,眨着眼睛,微笑着,却一次正面回答都没有过。 “brige,你身为从未有过任何经验的新人选手,一进入aci就成为了首发打野,外界质疑的声音并不少,请问你面对这些质疑,有什么想说的吗?”主持人有气无力地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左乔看着面前闪闪发亮的摄像头,眯起眼,露出小虎牙。 “请期待aci接下来的表现。” 回程的保姆车上,戴澜升哈哈笑着勾住了左乔的肩膀:“可以啊,brige,你今天采访和faraway的配合真是完美到极致了,听你们说话跟没听一样,完全的艺术。” 袁可也竖了竖大拇指:“天生当领导的材料。” 左乔笑了笑,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戴澜升和许远蔺。 aci想要变强,这对下路的关系和配合度是一大关键点。 诉远杉说他们关系闹僵,是因为金经理让他们炒cp。其实无论什么事情,过程中出现不愉快,闹得关系变差都是很正常的,只是让左乔好奇的是,虽然他们不怎么说话,任谁来看都是相看两相厌的情况,这两人却谁都没有因为高薪而转到其他战队去,就算不交流,配合上也还算默契。 挺神奇。 可惜左乔不是什么八婆和喜欢掺和其他人感情的性格,不过诉远杉很喜欢干这些事,刚好过段时间他要来aci…… 坐在他旁边的郁涟轻轻动了一下。 左乔的思绪立马从许远蔺和戴澜升的身上离开了。 是了,他现在最应该在乎的不是什么队友之间的关系,而是他的队长在比赛之前,承诺要给他的“奖励”。 第11章 告白 “干杯!” 日料店的包厢里,aci全体成员同时举杯庆祝他们在春季赛取得的第一场胜利。 左乔仰头喝完杯子里的酒,视线第不知多少次飘向身旁的男人。 郁涟没有看他,表情全程都很平静。 对那个“奖励”感到急躁难耐的人似乎只有左乔一个。 本以为比完赛后,他们就会立马回到基地。结果半途金经理突然提出要请他们吃日料,还获得了其他队员包括苏教练和其他后勤人员的一致同意。 世界赛后,aci的士气就陷入了一片低迷。如今新赛季终于有了个好的开头,大家想要庆祝,左乔当然不可能成为那个扫兴的人。 他放下酒杯,脸上带着笑,手指却已不耐烦地在膝盖上不断轻点着,他都不记得上一次他这么耐不住性子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brige,”戴澜升已经喝得眼睛发直,从椅子上站起来都要摇晃好几下:“这赛季我的成绩就全靠你了,带、带我飞,乔神,我敬你一杯……” 左乔听他吞吞吐吐连话都说不清楚了,有些好笑,抬手想将自己的酒杯重新加满,一只手却在这时从旁边伸过来,掩住了他的杯口。 “喝这么多就可以了。”郁涟淡淡扫了戴澜升一眼:“dairy,你明天是不用训练了吗?” 他的声音不大,但哪怕在嘈杂喧闹的房间里,那把清冷的声线也绝不会让人忽视,仿佛他的声音和其他人的都不在同一个音域。 戴澜升愣了一下,老老实实地坐了回去,同时嘴里还嘀咕着什么“护短”“有新人忘了旧人”“偏心”之类的话,让周围响起一片笑声。 此时的左乔已经无法再关注那些事情了。 或许是迟来的酒意终于翻涌着占据了他的大脑,他微微眯着眼睛,单手托腮,侧头直视着他的队长漂亮白皙的脸。 左乔没想过自己有一天竟会对一个男人的脸感到如此痴迷。 而且,还不只是因为欣赏对方的长相。 他的眼睛无时无刻地想要停留在郁涟的身上,他不受控制地关注着郁涟的喜怒哀乐,想要第一时间察觉郁涟的需求, 满足郁涟,几乎快成为他本能中的一环。 这是“照顾”的副作用吗? 这也不能怪左乔。 谁让他正年轻,正是最有精力的时候?稍微一点儿风吹草动,对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来说,都是惊涛骇浪。 何况他的队长还这么漂亮,这么勾人…… 左乔已经完全忘记了刚见面时,他对郁涟“太冷淡”“太沉郁”的评价。 不如说他现在已经喜欢死了这个男人的冷淡和沉郁。 郁涟最好变得更冷淡一点,让所有人都不敢接近他。 然后,左乔就能独占他那石头一般的外壳下,羞涩可爱的内里。 “队长。”左乔说。 郁涟拿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他微微侧过头,给了左乔一个“有事直说”的眼神。 “你会给我什么奖励?” 郁涟脸上的神情没有任何改变,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左乔,然后开口:“我会满足你一件事。” 左乔不确定因为这句简单的话就加重了呼吸的自己算不算正常:“什么事?” “什么事都可以,只要我做得到。”郁涟说。 “什么事都可以?”左乔听见自己的声音已变得沙哑。 “嗯。”郁涟道。 “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郁涟顿住了。 左乔也有一瞬间的凝滞。 郁涟崴伤以后,他履行了自己的承诺,“更多”的照顾了郁涟,并竭尽所能地在许多相处的时间里偷到了很多接触的机会。 但那些充其量只是模糊的暧昧,隔着一层纱,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 可以是暧昧,却也可以只是单纯的后辈对前辈的照顾和关心。 若是挑开这层纱—— “嗯。” 郁涟的声音打碎了左乔的胡思乱想,也击碎了他最后一丝犹豫。 “那接下来我们去ktv续摊,好久没唱歌了……哎,brige?你要去哪?”金经理喝得面色通红,已经摘下了眼镜,正和旁边的苏教练商量着续摊的事儿,突然见到左乔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开始穿外套,不由发问道。 “我身体有点不舒服,想要回宿舍休息会了。”左乔笑着拉好外套的拉链,然后一把握住了郁涟的手腕:“队长的脚好像也有点疼,今天走太多路了,我刚好带他一起回宿舍。” “哦哦,”金经理一挥手:“去吧去吧,好好休息。” “你们玩得开心。”左乔咧嘴,朝房间里的人挥了挥手。 而我也要玩得开心了。 -- 一路上都没有多余的交流。 郁涟跟着左乔走进左乔的宿舍房间的时候,也没有提出任何一句疑问。 尽管他的心已经快要从胸口跳出去了。 日料店里,少年的视线和话语仍然不停地在郁涟的脑海内回放。 曾被无数次当成“粉丝”“队员”“后辈”的眼神忽然变得危险。 声音压低了,反复确认的话语充满了暗示的意味。 郁涟没有开玩笑,他愿意为左乔做任何他力所能及的事情。 不过一开始他提出的时候,并没有奢望左乔会给他真正想要的东西。 可左乔上前一步,直接踏入了他无数次进行过的幻想里,他问他:“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什么意思? 郁涟的大脑一瞬间有点乱。 但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 还能是什么意思呢? 如果只是单纯的照顾和仰慕,如果只是不带任何私心的要求,会需要这样一次又一次的确认吗? 这一刻,郁涟不再思考什么将来以后,什么理性,什么舆论,通通都不再重要。 他唯一想要的,就是满足眼前的少年。 只因为他的少年原来也想要他。 房间里开了暖气,很温暖,空气中有淡淡的香味,是左乔身上的味道。 左乔脱掉了外套。 郁涟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他等待着左乔开口,告诉他,左乔到底想要他做什么。 他什么都会做的。 任何事。 “队长。”左乔转过身,他的身材很好,哪怕是训练也从不减少在健身房的短时间,薄薄的毛衣下胸腹肌的轮廓十分明显:“郁涟。” 称呼的改变似乎也预示着什么。 下一刻,郁涟看到左乔笑了起来,他看到了他最爱的那颗小虎牙。 然后,少年的笑容慢慢变得恶劣。 “跪下。”左乔说。 一个男人要另一个男人下跪。 在其他任何一个场景中,这都将是一种折辱,一种将对方自尊心在脚下碾碎的行为。 可郁涟看着左乔抬起手,脱掉了毛衣,扔在脚边的地上,然后用那带着笑的眼神朝他示意。他的脑海已经变得一片空白,这一刻,左乔的所知所感才是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事情,至于他自己?将被排到最后。 第一次见到左乔时,就播撒进郁涟心中的火种,直到现在才终得真正的燃烧。 他顺从,让柔软的毛衣裹住自己的膝盖。 然后张开了嘴。 -- 左乔的呼吸过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他舔了舔下唇,唇角勾起满意满足的笑。 实话说,当郁涟告诉他,他会有“奖励”的瞬间,左乔就在想这件事了。 现在幻想成为现实,成就感和满足感已无法用语言概括形容。 他弯下腰,将地上还在发抖的男人拦腰抱了起来,让郁涟靠在他的怀里,温柔地安抚着男人的情绪。 过了好一会儿,郁涟重新平静,他将脸靠在左乔的颈窝里,声音沙哑:“放开我,我要漱口。” “我抱你去。”左乔眨了眨眼,心情前所未有的愉悦,他停不下来脸上的笑,也无从掩饰自己的欣喜,“郁涟,队长,你真好。” 郁涟动了动脑袋,耳尖和脸颊都晕着大片的红。 左乔在他的脸上亲了亲,然后,又在他的唇上亲了一下。 郁涟因这柔软的触碰猛地转过脸,惊讶地看着他。 “我喜欢你。”左乔笑着道,“郁涟,你喜欢我吗?” 在问出这个答案的时候,左乔的心里已经有十足的把握。 郁涟这样的男人,这样的性格,若非喜欢他喜欢的要命,是绝不可能做出刚刚那种事的。 他笑吟吟地看着郁涟的眼睛,等待那个他期待已久的回答。 然后,他们会开始交往,他会对郁涟很好很好,很快清空郁涟的黑化值,然后他会告诉003,他要留在这个时间点,和郁涟一直一直在一起。 可郁涟的表情却僵硬了。 他停顿了很久,才慢慢道:“我已经二十五岁了。” 左乔有些奇怪,这又不是什么秘密。“我知道啊。” “你不知道。”郁涟推开他的胸膛,挣扎着站了起来:“我比你大很多,还是男人,而且我还快要退役了。你的一切才刚刚开始,左乔,你很年轻。不要因为一时冲动和新鲜感就做出无法回头的事情。” “一时冲动?”左乔欢欣的心情也僵住了:“新鲜感?你觉得我是冲动了才和你做这些事的?” “我们认识才不到两个月。”郁涟道。 “不到两个月又怎么样?”左乔道:“难道你不喜欢我吗?” 这个问题成功让郁涟的脸上出现一丝挣扎。 不过很快,这挣扎就没了。 “我的确很喜欢你。”郁涟道:“我只是不希望你后悔。” “我不会。”左乔啧了一声:“难道你会?” 郁涟定定地看着他,然后摇了摇头。 “那不就行了?” 左乔急哄哄地,只想要将眼前的男人再抱进怀里,好好地亲一亲,通过行为和话语让郁涟知道自己的心并不是假的。 可郁涟的眼中却因为他的行为出现了更多的不安。 左乔看到了那不安,困惑在他的心里扩大。 他该怎么消除这些不安? 郁涟为什么会感觉不安? “两个月。”郁涟说。 这三个字拉回了左乔的思绪,他皱眉:“什么两个月?” “你好好考虑一下,如果两个月后,你的想法还没有改变,我们就在一起。” 左乔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郁涟要给他们本应从现在就能开始恋爱交往的亲密关系设下两个月的间隔。 但郁涟的态度很坚定,左乔只好勉强点头。 -- 随着时代的发展和进步,电竞行业逐步成为主流,电竞选手所能受到的关注度随之上升,不少明星选手的粉丝数量已能比肩娱乐圈的艺人。 郁涟是走过那段被鲜花赞美拥簇的台阶的。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左乔在出道以后会遇见什么。 名声和金钱是肯定的,随之而来的,还会有各种俊男美女发来的约会消息,网红、主播,甚至一些艺人也会发来邀约。 如果顺利,两个月后,aci会进入季后赛,到时候,左乔的名气已经积攒足够,这个年轻又帅气的打野选手会正式进入所有人的视野,被世界所知。 喜欢他的人也会越来越多。 左乔实在太年轻了。 在左乔笑着向他表白的时候,郁涟感到欢喜、飘飘然、难以置信的同时,巨大的不安也随之向他倾覆而来。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左乔之前说过,他从没有谈过恋爱,他对于自己的这份喜欢,会不会只是贪图新鲜感的冲动?只是因为他们的距离太近,左乔才会注意到他,如果后面有其他人出现,这份新鲜感就会很快消褪,喜欢也会转移…… 郁涟抓住了自己胀痛的右手。 总是这样。 在左乔告白以前,郁涟因为害怕左乔的感情和自己想要的感情不一样而患得患失。现在左乔告白了,他亲了他,说喜欢他,郁涟却又因为害怕左乔会很快变心离开而踟蹰不前。 太糟糕了。 偏偏郁涟无法做到什么都不想,他已经过了孤注一掷的年纪了,他也不是那种什么都不管的性格。 他很幼稚,他对感情的态度很天真、很极端。他害怕失去,一想到左乔会对自己失去兴趣,离开自己,他就感觉胸口一阵发疼。 至少,他不希望分开的原因是一时好感下去了,所以分开了。那还不如什么都没有。 两个月时间,足够让左乔经历并享受那些年轻又漂亮的男女们的追捧和求爱了。 如果在那之后,左乔…… 郁涟咬住了下唇。 他向来悲观,哪怕是在脑海里,他想的也不是左乔仍然坚持地喜欢他,而是两个月后,左乔终于意识到,原来除了郁涟,还有那么多漂亮的人,那么多更好的选择,于是挥挥手,说了句“抱歉”,就投向了他人的怀抱。 右手更疼了。 郁涟刚从抽屉里拿出运动绷带,房间的门就被敲响了。 他顿了一下,站起身去开门。 门外是左乔。 当然是左乔,只可能是他。 少年打着哈欠,队服外套松松地挂在身上,脸上还有些昨天喝酒带上的疲惫。见郁涟打开门,他歪头笑了一下,神情和平常没有任何不同,仿佛昨天发生的那些事都是郁涟的幻觉。 他十分自然地走进了郁涟的房间,拉着郁涟坐到床边,拿起了运动绷带,开始帮郁涟处理疼痛的右手, 少年的按摩手法已经很熟练,缠绕绷带的方式更是比郁涟自己用左手缠出来的漂亮得多。 等缠完绷带,右手的疼痛已经好多了。郁涟混乱的思绪也在这个过程里逐渐平静下来,他抬起头,想要对左乔说声“谢谢”。 就在这时,左乔忽然伸手握住了他的后颈,倾身吻了上来。 “我会等两个月的。”左乔说:“但你不能指望我乖乖地、什么都不做地等两个月,队长,敬请期待。” 第12章 不可以 两天后,aci的第二场比赛也顺利拿下。四比零的比分让aci的队伍标志成功占据整个排行榜的顶端,粉丝们欢欣雀跃,队内氛围也轻松愉快。 休息区的小房间里,左乔一手握着郁涟的两只手腕,将它们举过头顶,让他面前的男人动弹不得。 他轻吻着郁涟的耳垂,而他的队长侧着头,裸露出的耳朵和脖颈都已因为羞涩染成了红色。 “真漂亮。”左乔将这句轻语吹进了郁涟耳中,“队长,你真的从没有谈过恋爱吗?” 郁涟摇了摇头。 左乔伸出手,捏住了他的下巴,打量着郁涟的眉眼,心中的喜欢几乎快要满溢出来。 他低下头,一下一下,在那红润饱满的唇瓣上轻啄着。 这吻很纯情,浅尝辄止,显然来自于不知道该如何更进一步的青涩少年。 偏偏左乔空着的那只手却一点儿不老实,在他从未尝过恋爱滋味的队长身上抚摸、轻点,撩拨出一圈圈的涟漪,却并不继续深入。 然后他满意地听见郁涟的唇里发出小小的声音,嘴唇也微微张开了。 漠然的眸子里此时盛满了水光,还有一点点恳求。 左乔笑了起来。 “不行,队长。”左乔狡黠地眨着眼睛:“你忘了,我们还没交往呢,不能做更深入的事情。” 郁涟的表情立马变得复杂,带着隐隐的挣扎。 这就对了。 这是左乔的小小报复。 两个月的时间,他一定要让郁涟也亲身体会到他的难耐和度日如年的感觉。 “训练赛快要开始了,”左乔挑了挑眉:“我们该回训练室了,队长。” 这么说着,他的手指不轻不重地在郁涟的腰上勾了一下。 郁涟瞥了他一眼,却始终没能说出任何一句拒绝的话或做出任何一个拒绝的行为。 左乔忍不住想,自己以前真是有眼无珠。 他的队长这么喜欢他,他竟然一点儿都没看出来。 真是够傻的。 不过还好,现在知道也不晚。 回到训练室的时候,左乔意外地发现戴澜升和许远蔺也没在训练室。 郁涟跟在他身后走进训练室,他一边整理着身上的队服,一边环视一圈,皱了下眉:“dairy和faraway呢?” 袁可半戴着耳机,闻言半转过身,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来了来了。” 戴澜升的声音紧接着在他们身后响起,他笑眯眯的,身后跟着像是没睡醒的许远蔺:“哎呀,还有两分钟呢,我可不算迟到啊,队长。” “你再不进去就算迟到了。”苏教练道。 这句话比什么都管用,戴澜升赶紧侧身钻进了训练室,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训练赛结束后,左乔收到了诉远杉的消息。 【诉远杉:乔神,有空吗?】 左乔笑了笑。 【左乔:吃错药了?需要帮你拨打救护车电话吗?】 【诉远杉:爬。】 【诉远杉:今晚有空带哥们上点分不?这赛季大师奖励是芮芮皮肤,我想拿一个。】 左乔思考了下。一般来说,训练赛打完,就是他和郁涟的双排时间了。其实金经理一开始只要求他们每周打个一两次就行,其他的可以交给运营和水军完成,不过左乔另有所图,而且他和郁涟在一起双排的上分效率也很高,这才让双排的频率越来越频繁。 如果是其他人来提出这个要求,左丘肯定会想都不想地拒绝。 但这个人是诉远杉。左乔和他关系一直相当不错,是真正的好哥们好兄弟,进aci的事,诉远杉也帮了他不少。 【左乔:行啊,刚好我训练赛打完了,随时能出发。】 【诉远杉:okkk,那就一小时后?】 【左乔:好。】 -- 会议室内,郁涟翻看完最后一条训练赛的数据,将平板还给了苏教练。 “这次aci是淘到宝了。”苏教练接过平板道:“这一届所有战队的新人里,brige的发挥是最稳定也最出色的,这个赛季一过,他的签约费肯定能翻倍。” “翻倍说少了。”金经理在旁边笑了笑,“已经有战队提前报四倍的价格挖角了。” “这群人动作真够快的,跟鬣狗似得。”苏经理感慨道。 郁涟感觉胃里打了个结。 虽然这是他在役的最后一年,但身为aci的管理层,只要左乔还在aci,那就还是有那么一点见面的机会的。 可如果左乔离开了呢? 像左乔这样极具天赋的新人选手,无论在哪个战队都能发光发热,aci,并不是他最好的选择。 停下,郁涟。 不要再患得患失了。 他闭了闭眼,没有搭话,径直朝会议室门口走去。 金经理在他身后叫住了他:“对了,lian,brige直播平台的粉丝数已经超三十万了,你帮我问下他,准不准备正式签个小合同,到时候方便拿礼物,做宣传什么的。” 郁涟脚步一顿:“我问?” “反正你们现在坐在一起,还天天双排,顺带着就问了呗,省得我跑一趟训练室了。”金经理笑眯眯道:“粉丝都爱死你们了。” 郁涟点了下头:“知道了。” 走出会议室,走廊上空无一人,玻璃窗外夜色厚重。 郁涟抬起手,指尖在嘴唇上轻轻碰了一下。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左乔嘴唇的触感。 少年的笑容狡黠,而郁涟其实也明白左乔的意思。 两个月,郁涟原本还觉得这段时间太短,不足够让左乔明白这个圈子里的诱惑究竟有多少。现在却感觉太长了。 左乔每天亲他、抱他,偏偏郁涟还无法抗拒,有时候他按捺不住,想要更进一步,左乔就笑嘻嘻地退后,提醒他,是他提出了两个月的时间界线,他可不能自己违规。 真是……甜蜜的折磨。 郁涟回到训练室,aci的队员们该排位的排位,该直播的直播,一时热闹非凡。左乔和往常一样坐在座位上,戴着耳机,一手托着下巴,看向屏幕的眼神有些无聊。 大概是在等排位的排队时间吧。 郁涟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左乔的视线果然立马移了过来:“队长,开完会啦?” 郁涟“嗯”了一声。 左乔笑着道:“辛苦了。”说着,递上来一块巧克力。 自从郁涟那天低血糖以后,左乔总是会准备一些小糖果随身带着,时不时给郁涟塞一点。 郁涟接过巧克力,轻轻咬了咬嘴唇,胸膛里一阵暖流涌过。 “对了,队长,今天的双排……” 郁涟撕开了巧克力的包装袋。 “先取消一下,我要带个朋友上分,他想要芮芮的皮肤,我得帮他拿一下。” 巧克力不小心从包装袋里滑了出来,掉到了地上。 郁涟愣住。 芮芮是resist里一个最受女性玩家喜爱的辅助角色,形象是个可爱的小花灵,手持藤蔓魔杖,可以给队友护盾、加速,给对面减速和魅惑,大招则是给队友加攻击力和防御力,技能光效也相当粉嫩,因此虽然强度一般,但热度在辅助榜上一直数一数二。 这赛季的芮芮皮肤是大师分段的奖励,这个段位对稍微厉害一点儿的玩家来说并不是问题,但左乔的朋友需要左乔带,说明这个朋友技术一般,并不是主播或者圈内的人。 是谁……? 会是女孩子吗? 听起来很像。 分神的时间里,左乔已经将他掉了的巧克力捡了起来,扔进了垃圾桶,然后拿出了一块新的。 这一次,左乔没有再把巧克力给他,而是直接撕开了包装袋,拿着巧克力递到了他的唇边。 郁涟回神,下意识张开了嘴,让左乔把巧克力喂给了他。 “那今天晚上就自由活动咯,”左乔笑着道:“队长,排位加油。” 第13章 嫉妒 郁涟定定地看着屏幕右上角不断增加的直播间人数,他一向准时,这会儿已经有不少老观众在弹幕上刷屏了。 他看见副显示屏上,自己在摄像头下的脸带着明显的心不在焉。 拿起旁边的水喝了一口,郁涟克制着自己不去看左乔的方向。 然而习惯了最近双排节目的观众们却不肯轻易放过他。 【支撑我度过痛苦工作日的灵魂食粮终于来了。】 【狗勾呢狗勾呢狗勾呢——】 【隔壁直播间怎么还没开播!差评!】 【我已经准备好零食了!】 【还需要零食?这不吃狗粮就吃饱了。】 郁涟打开了客户端,点下了排队按钮:“今天单排上分,不双排……” “天啊,”旁边传来左乔带着笑意的感叹声,并不大,却因为距离而足够清晰:“你真的把把都玩芮芮啊,扒我身上不放了?考虑过adc的感受吗?” 郁涟的声音顿了一下,他垂下眼睛,打开了扫雷。今天没有双排,自然也没有排队间隙一起玩的小游戏。 他很烦躁。 很恼火。 他想要夺过左乔的耳机,弄清楚另一边那个喜欢玩芮芮、一直黏在左乔身边的辅助究竟是谁。 “谢谢‘涟涟的外设包’送的豪华游艇。” 郁涟用感谢礼物掩饰了这片刻不自然的停顿,他不希望让观众们看出他的情绪,单纯的双排队友,也不可能因为对方空了一天陪朋友上分而满心嫉妒…… 嫉妒? 郁涟点开第一个方格。炸弹,boom,游戏结束。 他嫉妒了吗? 不应该。 原因很简单:郁涟早就清楚,想要一个十八岁有钱有颜的天才电竞少年收心是不可能的。他不正是这么告诉自己,告诉左乔的吗?除了自己以外,还有很多年轻漂亮的、温柔可心的男女等着左乔。 胸膛深处传来一丝抽痛。 郁涟握着鼠标的手在发抖。 他轻轻地揉了一下自己的右手手腕。 “哈哈哈哈哈,”左乔显然和另一边的辅助聊得相当愉快,根本没有给他这边分来任何一点儿注意力:“给自己盾闪现卖中单是吧,天才辅助,爱了爱了。” 对面不知道回复了些什么,左乔笑得更开心了。 郁涟有点耳红,自己这是做什么呢,像个小孩子一样寻求关注。 新开一局扫雷,又是第一个格子就是炸弹。 弹幕里已经笑疯了。 【草,谁能想到扫雷也能这么有节目效果。】 【笑死我了,lian这是什么运气,是时候买彩票了。】 【旁边是brige的声音吗?他在和别人双排?】 【听样子是个辅助妹妹啊。】 【为了妹妹抛弃兄弟,太真实了。】 【我嗑的cp这么快就be了吗……好悲伤。】 郁涟扫了一眼弹幕,抿了抿唇,继续扫雷。 高分段的排位本就很慢,更别提今天纷杂的思绪又将每一分钟拉得更为漫长。 好不容易排进去一把,队友打野还是个不知道支援,只会一个劲刷野的,好几波郁涟被蹲点,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还有几波郁涟打支援,也因为这个打野功亏一篑。 最后以微末差距输掉的时候,郁涟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这些天来,他无论排位还是训练还是比赛,打野都是左乔。从兵线拉扯到反蹲,左乔都会帮他处理到最好,大到支援团战,小到缺了一点儿回城买装备的金币,他身边总是有那个id为brige的存在。 而现在…… 郁涟咬了下嘴唇。 那个人在和其他人欢声笑语。 他是其他人的打野。 不是他的。 啧。 -- 成功把诉远杉捞上去以后,左乔伸了个懒腰,只觉得这几小时打的比他和郁涟双排一整个下午都累。 之前没有和郁涟打过还不觉得,现在日久天长的,已经习惯了无论什么时候,野区的遭遇战自己身后都会有一个中单为他保驾护航,每波团战,也总会有位置和时机最精准的控制技能帮他控住场面,拿下全部人头。 自己这算不算是被惯坏了? 想到郁涟,左乔的唇角忍不住勾起笑容。今天晚上没有和队长双排,也就一会儿的功夫,他竟然就有点想郁涟了。 这么黏人会不会不太好啊。 一边这么想着,左乔一边敲响了郁涟的门。 郁涟今天比之前要早休息,不过他今天开了这么多会,左乔感觉也挺正常。 郁涟隔了一会儿才来开门。 男人已经换了睡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左乔怔了一下:“队长,你这么早就睡了?” 往常这时候,郁涟应该还在看复盘录像。 “嗯。”郁涟道:“累了。” 左乔看了看他的脸,的确看起来很疲惫,不由得心疼地皱起眉,走上前去,将郁涟搂进怀里:“队长今天辛苦了。” 郁涟在他怀里僵了下,然后举起手,抵着他的胸膛,轻轻推开了他。左乔看见郁涟嘴唇张开又合上,似乎欲言又止,直接问道:“怎么了?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郁涟咬了咬下唇,然后叹了口气。 “金经理让我问你一下,愿不愿意签个小合同,直播时间要求很宽松,主要是为了方便拿直播分成。” 左乔直觉郁涟想说的并不是这句话,但看到男人疲惫的脸,又将话咽了回去。今天并不是个好的逼问时机,等明天再问应该更合适。 “好啊,”左乔笑了笑:“直播也挺好玩的,和队长在一起直播也很开心。” 郁涟用一种他看不懂的眼神看了看他,然后点了点头。 “那……”左乔犹豫了下:“你要休息了吗?” “嗯。”郁涟说。 “晚安?” “晚安。” 今天的队长好冷淡。 是因为太累了吗? 左乔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有点烦恼地翻了个身,他抓乱了自己的头发,枕边的手机这时传入了新信息。 【诉远杉:谢谢乔神带我上分。】 【左乔:平身。】 【诉远杉:对了,刚刚忘记告诉你了。】 【左乔:什么?】 【诉远杉:之前告诉你的那个采访时间就在明天。】 【诉远杉:等着接驾吧。】 第14章 相信 郁涟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昨天他想东想西想了太多,没怎么睡好。 他走出电梯,却见金经理正面色匆忙地走过。 “出什么事了?”郁涟道。 金经理立马停下了步子,回头看向他,先是笑了笑,然后无奈摇头:“昨天实在太忙,我忘了和你们说一声rpl的人今天会来采访。” “直播?” “不,只是视频。采访的人你也熟,是诉远杉,之前来过好几次的。” 郁涟点了点头,又问道:“主角是brige?” “主要还是你,我们队的当家门面。”金经理咧嘴笑了笑:“不过该brige的镜头肯定也不会少。” 郁涟应了声。 想起左乔,他的心里不由得涌上些许愧疚。昨天他到底是怎么了,只因为左乔和其他朋友双排了一会儿,就又是赌气,又是故意冷落,简直跟小学生没什么差别。 今天见到了左乔,他要好好补偿…… “训练室在这边,不过你比我熟,我就不介绍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左乔的声音在走廊另一边响起。金经理和郁涟的视线一同转了过去。 左乔脸上带着不加掩饰的笑,小虎牙在他唇边若隐若现。aci的外套松松的披在他身上,他大概是刚从楼下的健身房回来,手里拿着运动水壶和毛巾,里面一件黑色短袖,肌肉的轮廓一览无余。 而他身边站着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男人,身高与左乔不相上下,白皙俊美的脸上同样带着笑,狭长的眼睛微微眯着,仿佛一只狐狸。 男人穿着米色的毛线外套,里面的白衬衫没有一点褶皱,腕上戴着钻石表,手里捏着采访话筒:“难得你能尽一次地主之谊,就这么直接放弃了?” “什么叫难得?”左乔故作震惊地摇了摇头:“去年在普兰特岛上围着篝火醉得跟个不倒翁似得人是谁?” “那是旅游景点,什么时候成你的地盘了?懂不懂什么叫地主之谊……金经理,涟队,你们好。” 眼镜男人先注意到这边的情况,止住了话头,笑着朝他们问好。正是rpl前来采访的人,诉远杉。 “诉解说,有段时间没见过了。”金经理笑着道。 郁涟朝他们点了点头,放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掌慢慢攥起。 左乔和诉远杉很熟吗? 他们是朋友? 郁涟咬了下唇,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对左乔人际关系根本一无所知。 “队长。”左乔走上前来,“你今天休息的怎么样?” 郁涟微微抬头,与左乔对视。 “来一下……休息室。”郁涟道:“我有事要和你说。” 左乔微微愣了下,不过下一刻,他就明白了郁涟的意思。 因为对他们而言,会在休息室里发生的只有一件。 他先是有些困惑,紧接着明白了什么,微微转头朝身后的诉远杉看了一眼,笑了笑。很显然,郁涟的不安和那点不合适的嫉妒已被他看得透彻。 有时候郁涟爱极了左乔这一点,有时候又觉得讨厌。 比如这时候,被看透内心后,郁涟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谁会喜欢一个总是不安和患得患失的男朋友? “好,不过我这会儿要去换个衣服,来我房间说吧。”左乔朝他眨了眨眼。 郁涟没说话,转头按开了电梯。 刚好,电梯仍然停在这一层。他先一步走进轿厢,只听诉远杉在后面笑着道:“刚好,那我先去训练室采访一下其他队员……” 电梯门关上了。 “队长。” 一条手臂从身后缠上了他的腰,郁涟的呼吸错了一拍,紧接着,他的左侧耳后的皮肤就感觉到了左乔的接近,少年的气息在这一刻侵占了他所有的个人空间。 郁涟喉结滚动了一下。 电梯的移动只花了几秒的时间,他们在走廊上停留的时间可能更短,因为在郁涟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左乔的房间里,被左乔紧紧搂住。 “队长,你是不是吃醋了?”左乔的声音带着很明显的笑意。 “不……”郁涟皱了皱眉,左乔说话时吐出的热气让他感觉很痒:“没有。” “没有吗?” 左乔松开了郁涟,并向后退去。 他从来没有不接吻就放过郁涟的前例,这让郁涟讶异地睁大眼,朝左乔看去。 却见少年已飞速地脱掉了外套,掀开了短袖下摆,朝他咧嘴一笑。 “队长先等我一会儿,”左乔指了指沙发:“我刚健完身,一身都是汗,先去冲个澡。” 郁涟强迫自己的视线从他身上移开,胡乱点头,坐到了沙发上。 他几乎有点忘记一开始将左乔喊走的本意了。 或许他一开始做的时候就没考虑好。 郁涟闭了闭眼,说到底,还是他太高估自己了。昨天金经理和苏教练对左乔转会薪资的打趣,左乔和那个不知名辅助的愉快双排,还有今天左乔和诉远杉走在一起,无比亲密的模样…… 原来他根本接受不了。 左乔的动作很快,没几分钟,就从浴室里走了出来。他走到小冰箱前拿了瓶水,然后坐到了郁涟身边。 郁涟咬了下唇,思考着该如何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还不至于显得小气狭隘。 左乔却已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又搂住了他的腰,稍一使力,就将郁涟拉到了自己的腿上。 郁涟嘴里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他下意识抓住左乔的肩膀,下一刻,少年的唇就迎了上来。 一个温暖的、亲密的吻。 郁涟的指尖陷入了左乔肩膀的肌肉,他闭上眼,发现上一刻还在过度思考的大脑已经变得平静。 半响唇分,郁涟迷糊地睁开眼,对上左乔的笑脸。 “我和诉远杉只是朋友而已。我和他之前在游戏里认识,觉得趣味相投就玩到了一起。我能成功进aci,有他引荐的一份功劳,平时他也帮了我不少,所以昨天他让我带他上分,我也没法拒绝。” 郁涟愣了下:“你昨天双排的队友是他?” “是啊。”左乔笑了笑:“没想到吧,看起来人模狗样的,背地里只喜欢玩芮芮……” 说着,左乔歪了下头:“当然,没有歧视芮芮玩家的意思。” 郁涟听到了他这句解释,更是感觉自己的小心思在左乔面前简直一览无余。他不由得红了耳朵,他们之间分明他更加年长,却总是左乔在照顾他。 “队长。”左乔用鼻子蹭了蹭他的脸:“这下不会再生我闷气了吧,昨天我好可怜的,没能和队长在一起玩,还被冷落了……” “是我的错。”郁涟抿唇,抬起手,轻轻抚摸左乔的头发:“我会补偿你。” 左乔笑了起来,眼里闪着狡黠的光:“补偿?像上次的奖励那样的也可以吗?” 上次的奖励…… 那时的一幕幕涌入脑海,郁涟不由得吞咽了一下,点头:“……可以。” 左乔笑得更开心了,他亲了亲郁涟的唇角,笑着道:“我最喜欢队长了。” 郁涟看了他一眼,犹豫几分,还是道:“你没有不高兴吗?” 左乔被这个问题问得有点困惑:“不高兴什么?” “我……没有相信你。” 左乔笑了笑。 “怎么会不高兴?队长感觉不安是很正常的。”左乔的手掌微微使力,让郁涟靠在他的肩上,沐浴露和少年身上的干净香味混在一起,有种温暖的感觉:“信任本就不是一蹴而就的,队长和我都还有很多事要互相了解,这个过程需要时间。以后要是我做了什么让队长感觉不安或者不舒服的事情,队长也一定要告诉我。” 郁涟的脸红了,他不自觉抓住了左乔的外套:“……你做的很好了,是我……” 左乔没有让他继续说完,托住他的后脑,吻住了他。 郁涟闭上眼,放任自己沉溺进了这个吻。 “今天晚上,”左乔拇指摩挲着他的下巴:“队长来我的房间给我补偿好不好?” 郁涟点头。 -- 左乔哼着小曲走进了训练室。 “心情不错啊?” 诉远杉正在看摄像人员摆放摄像机,见左乔走进来,给了他一个别有深意的笑容:“刚刚还心不在焉的,这会儿倒是好了。” 左乔知道自己肯定是瞒不过诉远杉这个人精的,不过他也不担心诉远杉到处乱说,回了个“你懂得”的笑。 诉远杉道:“要是之前,我肯定会对你和……”他抬了抬下巴,省去了郁涟的称呼,免得被谁听去他们对话的内容。“好奇到抓心挠肺。” 左乔道:“现在不了?” 诉远杉笑了笑:“我现在对faraway和dairy背后的小故事更有兴趣。” 他朝左乔扬了下眉,左乔忍不住笑了。他之前就多少察觉了许远蔺和戴澜升之间的微妙,没想到诉远杉的鼻子能这么灵,竟然一下就感觉出了不同。 “这个我也不知道,其实我还指望着你能找出点什么关键呢。”左乔道。 “有提示吗?” 左乔耸肩。 诉远杉摸了摸下巴:“大概和之前那次营销有关……” 左乔有同感,都说就是因为那次营销,许远蔺和戴澜升的关系才分崩离析,但现在他觉得,那或许并不是破裂,而是新关系建立初期的尴尬阶段。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表达认同,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好奇的:“什么营销?” 是戴澜升。 诉远杉脸上表情巍然不动,非常自然地笑着:“我们刚刚在聊wk队里的打野和上路好像在搞cp营销。” “显然是对我们队拙劣的模仿。”戴澜升评价道。 诉远杉故作认同地点头,轻易将话题转移开了。 第15章 过年 采访后,aci接下来的季前赛也是势如破竹,一路以第一种子队挺进了季后赛。 季后赛就是淘汰赛了,赛程也更加关键,因为比赛排名将决定季中赛的参赛资格。虽然不比十月份的世界赛影响力更大,但那座奖杯同样让无数电竞人魂牵梦绕。 左乔靠在电竞椅上,看了眼手机上的日历,有些不高兴地撇了下嘴。 之前他怎么会没发现呢?郁涟给他定下的两个月时间刚好和新年的假期重合了。这样下去,两个月很可能变成两个半月。 之前的奖励和补偿……已经撩起了他的火,让他不想,也不愿意再等那么久了。 “还有三天就放假了,终于!!”戴澜升在训练室最前面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走到左乔身边,一把勾住他的肩膀:“brige,你假期怎么安排的,是不是和小说电视剧里的一样,在某个热带小岛或者游艇上美美度假。” 左乔收起手机,笑了:“差不多吧,一起来吗?” “不不不不不,”戴澜升用双臂在胸前打了个大大的叉:“那不是我的假期类型,我已经计划好瘫在床上一动不动直到假期结束了。” 左乔挑了挑眉:“我还以为你是到处旅游的类型。” 戴澜升笑了笑,视线不着痕迹地朝许远蔺瞟了一眼。 左乔将这个小动作看在心里,暗暗记下之后要问问某位诉姓八卦先锋是否打听到了什么独家消息。 实话说,他并不是很关心队友们的感情生活。 只是这个矛盾已经明显地影响到了队伍成绩……如今,左乔和刚重生时的想法已经截然不同,他不想要混日子,简单地解决完任务然后摆摆手离开。 他想要将最好最好的礼物捧给郁涟。 所以,有些能解决的,还是需要解决一下的。反正这两个人看着也不像是反目。 过了一会儿,郁涟打完了电话,走回训练室。左乔在他经过的时候轻轻拉了他的外套下摆一下:“队长。” 郁涟停下脚步,看向他。 “你新年有安排吗?”左乔眨了眨眼:“要不要一起出去旅游?” 郁涟怔了一下,眼中有些许动摇,但很快,他摇了摇头:“过年的时候,我得留在家里。” “这个我知道。”左乔道:“我是说年过完以后那段假期,我们可以找个地方玩。” 两个人在外独处度假的安排极具诱惑力,左乔可以看出郁涟很明显心动了,却还是摇了摇头。 “我……”郁涟咬了下唇,这个小动作的出现,代表着他的内心很不平稳:“我家里……” 家庭原因? 左乔轻轻挑了下眉。 郁涟少有这么为难的时候,左乔笑了笑,握住他的手腕:“我知道啦,队长,我理解的。” 郁涟松了口气,又看向他:“你呢?新年有什么安排?” “我想想,”左乔摸了摸下巴:“去年去的是普兰特岛,今年还没决定好,我得再想想。那个合同也签了,所以我想最好找个能直播的地方。”说完,他笑了一下:“毕竟我的粉丝比我想象中的要多不少。” 郁涟走到旁边的座位上坐下:“你和父母一起去?” “不,只有我一个。”左乔说。 郁涟眸中掠过一丝讶异。 左乔已经习惯应对这样的反应,莞尔道:“他们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现在不知道在哪里周游世界呢,我也有好几年没见过他们了。” 郁涟皱眉:“好几年?” 左乔笑笑。 他是真的已经习惯了,而且实话说,他也从不觉得自己因此缺少了什么。父母的确极少在家,但是带他长大的保姆管家都很关心他,钱更是完全不缺。那对非常会赚钱的夫妻光是每个月给他打的钱就已经是一笔天文数字了,更别说他还有一笔巨额的信托基金在银行账户里等着他。 以前也有人问过他,会不会觉得孤独。 左乔一点都不觉得。 说到底,他根本就从未得到过半分父母的关怀,又怎么会因为失去不曾拥有的东西而感到失落? 左乔正想岔开话题,却感觉到郁涟回握住了他的手,轻轻捏了捏。 “这样的话,”郁涟道:“你要不要来我家过年?” 左乔睁大了眼睛。 -- 郁涟的提议,左乔根本用不着第二次思考,立马就点头接受了。 当初定下的两个月的期限就在眼前,左乔想要那个“男朋友”的头衔想要的都快疯了,根本没法再继续等下去。 而且,他现在也开始有点好奇,郁涟的家到底是怎么个情况。郁涟已经二十五岁了,按理说,年过完的那几天假期,出来玩也是很正常的事,但郁涟却明显表现出了顾虑,这让左乔非常想要知道其中到底有什么内情。 郁涟和左乔出发的当天,已经是假期开始的第二天,aci的队员和工作人员们已经走了七七八八。 早上九点十分,左乔打着哈欠告别了最后一个离开的工作人员,去餐厅拿了瓶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卧房内,厚厚的床被间,郁涟睡得正熟。 昨天晚上,左乔没有忍住,将郁涟给他的奖励和补偿,通通还给了郁涟。 男人咬着唇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声音,最后还哭了出来。 他的眼泪反而打开了左乔的开关,一直到凌晨才休息。 看了眼时间,虽然不忍心,但再不起床就要迟到了。左乔轻轻推了推郁涟:“队长?” “……唔……”郁涟皱起眉,嘴里发出模糊的声音,眼睛没有睁开,翻了个身,似乎还想要继续睡。 睡觉时迷迷糊糊、毫无防备的郁涟。 左乔摸了摸口袋,拿出手机,小心地拍了个照片,唇角露出笑容。现在他总算明白为什么那些恋爱中的人总是喜欢拿恋人的睡脸当成屏保了。 “队长,起床啦。”左乔低头在郁涟唇角亲了亲:“今天我们要一起回家的。” 郁涟翻了个身,过了一会儿,又把脸转回来,半眯着睁开眼。左乔见状,朝他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早上好。” “……早上好。” 郁涟揉了揉眼睛,掀开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环顾四周,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昨晚自己是在哪儿过得夜,脖子和耳朵都染上了红晕。 左乔真是爱死了郁涟这副模样,这副只有自己能看到的模样。 他贴心地从旁边拿起外套,给郁涟披上。郁涟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于是赶紧拿起外套匆忙穿上,又从旁边拿起短裤套上,匆忙溜进了洗手间,期间没给左乔任何一个眼神。 天啊。 他的队长好可爱。 左乔笑眯眯的在洗手间门上敲了两下:“队长,我去你房间帮你拿衣服?” 过了一会儿,洗手间里面才传来一声闷声闷气的“嗯”。 二十分钟后,左乔坐在自己的玛莎拉蒂里,将提前买好的早餐递给副驾驶座上的郁涟。 他们的行李不多,郁涟又是本地人,回去不需要带太多行李,玛莎拉蒂那点儿可怜的储物空间倒也勉强够用。 定好导航,左乔哼着小曲儿,忽然意识到了一件很关键的事情。 “队长,”左乔道:“你家里知道你的性向吗?” 第16章 见父母 左乔知道郁涟家境不错,是个有钱人家,但是对郁涟家里的具体情况知道的却很少。他倒是有过些许猜测,实话说,得出的正向结果很少。 原因无他,郁涟性格沉闷孤僻,对人对事淡漠疏离,对一段关系的信任度也很低。这几个月来,左乔亲身感受过太多次郁涟的缺爱和不安,有时候,只是他的一个眼神和一个语气词,都会让郁涟思考颇多。很难想象,一个健全幸福的家庭会让孩子形成这种性格。 很大可能,郁涟的性向也是不被接受的。 但出乎左乔的意料,郁涟弯了弯唇:“他们都知道的,不然我怎么会带你回家过年?” 左乔用一个戏谑的微笑完美的掩饰了自己眼底浮现的那抹讶异,他莞尔:“我还以为队长是以朋友的身份邀请我回家过年的,原来是带我回家见家长吗?可是队长,你连名分都还没给我呢,等会儿到家了,你要怎么把我介绍给伯父伯母啊?” 郁涟咬了下唇,他打量着左乔的脸,半响叹了口气,抬起手,轻轻在左乔的侧脸上摸了摸:“除了男朋友,还能怎么介绍你?” 男朋友。 明明早就知道这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左乔在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心跳还是忍不住错了半拍。 他一手撑着方向盘,另一手握住了郁涟的后颈,微微用力将男人拉近,低头将吻落在了郁涟的唇上。 柔软温暖的触感和熟悉的气味,让他们交错的呼吸变得暧昧至极。左乔感觉到郁涟张开了嘴唇,这个主动的小动作拨开了他的开关,令他更紧地收紧了落在男人后颈的手掌。 深吻结束时,左乔满意地看到郁涟的双唇都已因自己的吮吸和啃咬而红肿。 “我好高兴,”左乔轻笑着说:“男朋友。” -- 郁涟父母的家位于一座高级小区的别墅区,这栋独栋的位置非常好,虽然在小区里,但周围很安静,庭院很大,配有温室和游泳池,冬日的阳光落在庭院修剪得宜的灌木丛上,让翠绿的树叶也闪动着光。 左乔把车停在了别墅侧边的车库里,提着东西跟着郁涟一起下车从车库内部的小门走进别墅。 玄关处,两双拖鞋早已被摆好。他们刚换好鞋,一道热情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小宝,你回来啦?路上堵不堵车?冷不冷?我让林姨给你煲了鸡汤,等会儿喝一碗暖暖身子——哎呀。” 左乔看过去,只见一个穿着米色毛线长裙的女人从大概是书房的房间里走了出来,棕色的长卷发披在肩上,保养得宜的脸上写满了惊讶。 “你是……小……郁涟的队友吧?”女人捂着嘴,有些尴尬又有些欣喜地笑着:“郁涟还是第一次带人回家过年呢,我还以为……我在比赛上见过你好几次,我记得你是brige,是不是?” “是,阿姨好。我本名叫左乔,您想怎么称呼我都可以。”左乔笑着将手里提着的东西递给女人:“这几天要打扰您了。” “不打扰不打扰。”女人抚了抚鬓角的头发,神情看起来还是有点尴尬。她朝身后看了一眼:“真是的,早说是队友呀,弄得我们有点误会了,还以为是……” “妈,”郁涟在这时开口,并且握住了左乔的手:“你们没误会,左乔是我的男朋友。” 女人愣住了。 她脸上的笑容僵住,然后,她的视线再度转向左乔,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抬高了声音:“你说,这是你男朋友?” 左乔有点摸不准这个反应代表着什么,他的笑容变得小心了一点:“是的,阿姨,我是队长……郁涟的男朋友。” “……左乔。” “我在。” “你今年多大?” 左乔怔了下:“十八……” 女人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晕倒了,她倒吸一口冷气,抬高了声音:“老郁——” 五分钟后,左乔老老实实地坐在沙发上,看了看身边的郁涟,又看了看另一边郁涟的父母,是真的没想到先出问题的不是自己的性别,而是自己的年龄。 二十五岁和十八岁,其实也就相差七岁,在现在这个社会早就算不上什么了。 但郁父和郁母脸上的紧张和不赞同,显然认为左乔的年轻是很严重的问题。 郁涟在他旁边叹了口气。 “爸、妈。”郁涟道:“不至于,我已经二十五岁了,感情这件事上我有自己的判断,不需要你们的干涉。” “怎么能说是干涉呢?”郁母皱着眉头,不过哪怕是皱着眉头,她看起来也仍然是温柔的。左乔不由得想起刚进门的时候,她喊郁涟“小宝”。 又是“涟涟”,又是“小宝”,这么个冷淡的大男人,昵称怎么都这么可爱。 左乔略微分了一下心,又很快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情况上。 郁父看着也很和善,戴着眼镜,温文尔雅的,说话语气平和,吐字清晰,很有条理:“小宝,我们也是关心你,当初……我们不会干涉你的感情生活,当然也不会想要阻止你和你喜欢的人在一起。只是这么多年了,你都没谈过恋爱,今天把人带回家,你应该也是认真了的。既然如此,总得让我们稍微了解一下这位小同学,是不是?” 郁涟还没说话,郁母就拍了一下郁父的大腿:“哎呀,小宝说了多少次了,不准在外人面前叫他小宝……” 左乔忍不住低下头,笑了起来。他微微侧头,朝郁涟眨了眨眼。郁涟的耳朵已经因为窘迫而通红,他不轻不重地瞪了左乔一眼。 左乔收回视线,坐直身子,清了清嗓子。 “阿姨,叔叔,我对郁涟也是认真的。”左乔露出了自己最乖巧的笑容,他向来知道如何最好的利用自己的外貌优势,他很确定自己现在看起来绝对是个毫无坏心、满腔赤诚的年轻男孩子:“我知道我很年轻,但我绝不会因为年轻就随意轻视这段感情,更不会不珍惜郁涟。您们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问我,我会诚实的回答的。” 郁父郁母的脸上都露出了微微惊讶的表情,显然没想到一个十八岁的电竞少年谈吐和举止会这么成熟,在恋人父母的面前也不显得胆怯。 “咳咳。”郁父点了点头:“左乔,你父母是做什么的?家里知道你……?” “我祖父那一辈是从商的,不过我父亲没有接手家业,而是当了建筑师。我母亲是小提琴家。我家里都是知道我的情况的,也很支持我。”左乔道:“郁涟是我的初恋。” “你过年不回你父母那边,没关系吗?”郁母在旁有些担心道。 左乔微笑道:“我父母常年满世界跑,我从初二起就开始一个人生活。” 听到这一点,郁母脸色明显好看了一些。一个初二起就开始独立的男孩子,无论怎么说,都是会比同龄的十八岁少年成熟许多的。 后面郁父郁母又交替着问了左乔几个问题,左乔一一答了。等保姆走到客厅来告诉他们可以吃饭了的时候,笑容已经重新回到了郁母脸上。 “最后一个问题。”郁父让保姆回到餐厅,然后看着左乔道:“你打算过出柜吗?” 实话说,这件事左乔也思考过了一段时间,自从他意识到自己对郁涟的感情以后,他就开始想了。而现在,他已经得出了答案。 左乔并没有试图用讨巧的方式回答,他认真道:“是的。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让这段感情成为一个秘密,当然,公开的时机,我听郁涟的。” 这么说着,他转头朝郁涟笑了笑。 郁涟一直在看着他,两人视线相对时,左乔看见郁涟望向自己的眼神近乎痴迷。 而他恰好爱极了这份来自于曾对他冷漠疏离的男人的痴迷。 左乔的回答显然让郁涟的父母感觉十分满意,这顿午饭吃得很愉快,郁母还拉着左乔的手,笑着说要把他介绍给郁涟的姨母,好好炫耀炫耀自己的儿子找了个多么帅的对象。 左乔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知道自己是彻底过关了,他松了口气,朝郁涟递了个小小的眼神。 但郁涟看起来却很紧张。 -- 午饭后,郁涟带着左乔回到了自己二楼的房间。 他浑身绷紧,哪怕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这份紧张也没能得到任何一点儿放松。 左乔就站在他的身后,没有说话。 为什么没有说话? 为什么是沉默的? 刚刚在客厅里的情形出现在郁涟心里,当时他只有紧张、空白,还有对左乔说出的那些话语的欣喜。 但随之而来的就是巨大的不安。 因为太越线了。 在几十分钟前,他才刚刚承认了左乔男朋友的身份。尽管他在第一次见到这个男孩子的时候就无可救药的喜欢上了他。 而几十分钟后,这个男孩子就被他的父母拉在沙发上,像个犯了错的人一样被审问他对自己的感情是否真心实意,被问遍了家庭情况,甚至还要拉着他认识亲戚。 这实在太多了,太着急了。天知道,郁涟当时提出要带左乔一起回家过年的时候,是真的只是不想让左乔一个人过年,他想要陪在左乔身边,不让自己的小恋人觉得孤独。 他没想到回家后的这些情况。他怎么会没想到呢?都说恋爱中的人智商会变低,果然如此。 左乔才十八岁。 是,左乔确实拥有着远超这个年龄段的成熟,但他年轻帅气又多金,愿意一心一意的掉进一段固定关系中已经是很难得的事情。被只认识了几个月,几十分钟前才同意正式交往的男朋友的家长各种审问?这完全是另一个阶段了。 这段经历很可能会让左乔感觉被束缚了,被困住了。 可能左乔之前并没有意识到这个事实,这个只要和他在一起,就意味着放弃了其他所有更好选择的事实—— 一双有力的手臂无声地从后面搂住了他。 “小宝。”少年的声音稍微压低了,热乎乎的呼吸在他耳廓撩拨:“你在想什么?” 这个称呼打乱了郁涟的思绪。 他心跳错了一拍,侧过头:“别这么叫我。” “为什么?”左乔听起来竟然有点委屈:“我也想这么叫队长,叫我的男朋友。”说着,他轻轻在郁涟的耳垂上亲了一下:“小宝,我的小宝。” 身后的少年比他小了整整七岁,搂着他喊他的小名的时候,郁涟却感觉到了说不出的安全感,还有……被占有、拥有的感觉。 他属于身后的这个少年。 属于左乔。 郁涟说不清自己的情感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只是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掉在这个深到他无法自行脱身的泥潭之中了。 正因如此,他越来越小心翼翼地关注着左乔,仿佛一个第一次见到雪的孩子,千珍万重地捧在手心里,却又害怕那雪会被捂化,畏惧着那洁白的宝物会从自己指缝里一点点地流逝。 他不敢去想万一左乔变心,不要他了会怎么样,他也不能去想,一想就仿佛有刀子在胸膛里搅动。 可怎么就控制不住? “左乔。”郁涟吞咽了一下,低声道:“今天……我父母问的太多了,是不是让你不舒服了?” “嗯?” 左乔好像没想到郁涟会问这个问题,声音向上扬了一下。 郁涟转过身,看着左乔的脸,少年微微歪着头,看着他,小狗眼流露出些许茫然。 “我之前提议让你和我回家过年的时候,真的完全没想到会发生这些情况。”郁涟皱起眉,抬起手,小心地握住了左乔的手:“我只是想和你一起过年,想让你多陪陪我。” “我也想更多的和你在一起。”左乔笑了笑,紧紧地反握住他的手,捏了捏。 “你不舒服的话,直接告诉我就好。”郁涟道:“我知道,我们刚刚确定关系不久,见父母对你来说太着急了,压力也太大了。这是我没处理好的问题……” “郁涟。”左乔打断了他。 郁涟停住话头,抬起头。 左乔微微低头,吻住了他的唇。 少年的手臂紧紧地扣着他的腰,护着他一步一步的后退,直到郁涟的腿弯靠到了床边,向后跌进床铺。 左乔的吻很温柔,也很霸道,他细细地照顾着郁涟,却也完全把控着整个亲吻的主导权。他的小臂撑在郁涟脸侧,另一手则捧着郁涟的脸颊,一边吻他,一边轻轻抚摸着他的侧脸和脖颈,再到耳后、后颈,再一路向上,手指穿插入他的头发。 “我喜欢你。”左乔说:“我对你父母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内心的。我是认真的,所以你不用担心这些事情会吓到我,更不用担心事情发展的太快。因为我早就在脑子里想象过很多次见你父母的情况了,而刚刚发生的绝对是我所有想象里最不吓人的一种情况。” “很多次?”郁涟被他吻得呼吸错乱,愣愣地重复道。 左乔朝他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大概一百多万次吧。” “胡说八道。”郁涟轻声道,随即也笑了。他的不安再一次被这个少年轻易地抚平,他抬起手,搂住了左乔的脖颈,主动献上了自己的唇。 第17章 过度保护 晚上的饭菜由郁母亲自下厨,左乔在桌上使出了浑身解数,将郁母的手艺夸赞得天上有地上无。换了个人来说这些称赞的话,十个里有九个都会显得谄媚,唯独左乔眨着眼睛,微笑着,无论说什么都显得真诚。 郁涟之前就感觉左乔在为人处世方面相当成熟体贴,只不过在基地那个环境里不甚明显,这会儿到了他的父母面前,那张能说会道的嘴巴总算是起到了它除了接吻和调|情外最大的作用。郁涟看自己母亲那个笑容和亲热劲儿,简直恨不得将左乔认作她的干儿子了。 不止是郁母,就连郁父看左乔的眼神也十分欣赏,分毫不见刚知道左乔年龄时的提防。 晚餐结束时,郁父拍了拍他的肩膀,虽然没说什么,但放心的意思已经表现得十分明显。 而郁涟看着帮着自己母亲收拾碗碟的左乔,心中某一处角落终于有了脚踏实地的实感。 男朋友。 一个比他小了七岁的男朋友。 一个明明比他小了七岁,却温柔又体贴,处处都照顾着他,让他能够依靠的男朋友。 郁涟轻轻抿唇,胸腔里仿佛充满了轻飘飘的云朵,一切完美的就像梦境,一点都不真切。 不安仍然混杂其中,但那些感觉已经小了很多。 “对了,”将碗碟放进洗碗机,左乔像是凑巧想起了什么,回头朝郁涟道:“队长,我一个朋友给了我温泉山庄的卡,假期结束前不是还有两天时间吗?我们一起去旅游——” “不行!” 郁母的声音突兀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厨房里原本和谐的氛围随着这道提高的声音刹那间一扫而空,寂静在半空中铺开。 郁涟身体僵住,在他旁边的郁父皱了皱眉:“老婆。” 郁母也愣了下,显然,刚刚那句“不行”是她在下意识的情况下说出来的。她勉强地弯了弯嘴唇,给了左乔一个充满歉意的眼神:“不好意思啊,左乔。郁涟他……一年只有一点时间能回来,我不是很舍得……” 这个解释任谁来都看得出其中的僵硬和牵强,更不用说左乔了。 “没关系,阿姨,我理解。”左乔笑了笑,一副仿佛一点都没察觉到空气中氛围的改变的表情,“对不起,我一心想着和队长单独出去玩,却忘了考虑到您们的心情。” “不。”郁母牵了牵唇角:“不是你的错。” 她的眼中很明显地浮现出歉意。 郁涟心知左乔不可能将这些细节忽视,他咬了咬唇。 等会儿回到房间,左乔很可能会问起背后的原因。 他该怎么和左乔解释? 但出乎郁涟的意料,饭后各自洗完澡后,左乔和他一起回到他的房间,直到他们睡觉,左乔都没有多问哪怕一个字,只是继续开心地和他聊天说话,就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 -- 早上七点,左乔从睡梦中醒来,看了看自己身侧还在熟睡的郁涟。昨天晚上,郁涟辗转反侧了半宿,直到天蒙蒙亮才终于在他的怀里睡着。 今天还是多让他休息会儿吧。 左乔小心翼翼地抽出被郁涟压着的胳膊,给他掖好被角,下床穿衣。 洗漱完后,他走出房间,顺着楼梯来到了客厅。 客厅里,郁父正靠在沙发上,戴着眼镜,手里拿着阅读器翻看着上面的书籍。他的对面,壁挂电视正在播放晨间新闻。 见到左乔,郁父抬起头,朝他笑了笑:“醒了?你阿姨她和保姆一起出去买菜了。小宝……咳,郁涟他还在睡?” “是。”左乔径直走到沙发前坐下。“他还在睡呢,郁涟睡眠有点不好,我想让他多休息会。” “吃早饭吗?”郁父放下阅读器,伸手给左乔倒了杯水:“我让家里的佣人给你准备点?” “不用,我习惯不吃早饭了。”左乔双手接过水杯,喝了一口。刚好适口的热水。 郁父道:“可不能养成这个习惯,现在仗着年轻糟践身子,以后年纪大了就知道苦了。” “是。”左乔笑着:“您说得是。” 郁父也倒了杯水,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视线再度放到了自己旁边坐着的这个少年身上:“你起来的这么早,为得应该不只是听我这个老头子唠叨吧。” 左乔歪了歪头,莞尔。他本来也就不想绕什么弯子,这会儿干脆直接单刀直入道:“郁涟以前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就他的观察来看,郁父郁母都是温和开朗的性格,观念也很开放,更重要的是,他们非常关心、关爱郁涟,一切以郁涟的开心幸福为首。 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下长大,郁涟不应该有现在这么重的心防和不安全感、不信任感。 而且,之前在基地提出要旅行的时候,郁涟有些奇怪的表现就已经引起了左乔的注意。昨天他特地在郁母面前提起了温泉旅行的事情,其实根本就没那么回事儿。结果不出所料,郁母的反应很大。 郁涟已经二十五岁了,这样的情况往好了说是溺爱,直白点说就是过度保护。 郁涟常年在外打比赛,全国甚至全世界的到处乱跑,郁父郁母看着都很放心的样子,唯独在左乔提出带郁涟出去的时候表现激动。 不信任左乔? 不像是这个原因。 不想再自己猜来猜去,左乔选择了最简单的方法:直接问郁涟的父母。 郁父听见这个问题,先是怔了一下,旋即笑了起来:“你这也真够直白的。” “我觉得没必要在您面前绕那些没用的圈子。”左乔说。 郁父道:“为什么?” “因为您是真心关心着郁涟的。” 郁父摸了摸下巴:“郁涟的过去,你应该直接问他本人才对。” “我直接问郁涟,当然也能得到答案。但那么做无疑是让他把伤疤挖出来,展示给我看,我不想那么做。我只想要知道原因,然后帮他更好的愈合。”左乔说:“您就当我在投机取巧吧。” 郁父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笑容变浅了些,眼神里的认可却变得更深厚。 半响,郁父开口道:“郁涟他是初三那年接触到resist这款游戏的,那会儿我真的很惊讶,没想到我这个向来对什么事都平平淡淡的儿子也会有这么热爱的东西。 “不过那个时候,我没想到,郁涟竟然会想要走电竞选手那条路。” “他十六岁生日那天,是星期三,我记得很清楚。他回到家,把我和他妈妈都喊到了客厅,然后跪了下去。”郁父指了指面前的茶几前边:“就在那儿,他说他喜欢男人,还说想要休学,正式成为职业选手。” 两颗炸弹啊。 左乔想象着十六岁的郁涟,面无表情的年轻男孩子,跪在家里的客厅地板上,平静地将两颗炸弹扔在自己父母面前,然后等待山崩海啸。 真不愧是他的队长。左乔轻笑。 “我和他妈妈都同意了,因为我们都很清楚,自己的孩子能找到一个感兴趣的、能发挥自身天赋的领域有多么不容易。” “但是,这件事很快就被我父母,也就是郁涟的爷爷奶奶知道了。” “老人家的观念……都很落后,也很古板,他们接受不了自己品学兼优的孙子突然休学,去网吧打游戏,他们觉得是不务正业,是网络带坏了郁涟。所以他们在郁涟打网吧赛的一个下午,去了那个网吧,把他接走,然后……” 说到这里,郁父的神情绷紧了,他咬紧牙关,顿了片刻,才闭上眼睛,用叹息的语气道—— “他们把他送到了戒网瘾学校。” 第18章 旧伤 几年后的现在,郁涟闭上眼睛,也时常会在睡梦中再度回到那个地方。 曾经他不相信有什么东西是纯粹的,直到他被他最信任的亲人亲手推进了那所被称为“学校”的监管所。 那里的东西都是“纯粹”的。 纯粹的黑暗、纯粹的恐惧。 纯粹的地狱。 他所热爱并愿为此让自己的生活天翻地覆的游戏在那个地方是“罪恶”的,而那些自称是老师的成年人们手中各种体罚的工具则是不容置疑的“正义”。 郁涟记不清他有多少次躺在那张狭窄的铁板床上,期待着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可惜现实并容不下这样可怜可笑的想法。 棍棒提供的体罚是最轻的,再往上,小黑屋、水刑、电椅…… 有时郁涟会感到困惑,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遭遇这样的事情。他的父母接受了他的性向,也同意了他追寻自己梦想的决定,网吧队伍的队友也已经就位,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他的追梦之旅刚迈出第一步。 为什么呢? 郁涟的思绪第无数次回到了那个下午,网吧门口,爷爷奶奶和蔼的笑脸,熟悉的车牌和车子,他上了车,却被送往彻头彻尾的地狱。 一直到两个月后,他的父母才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将他从“学校”里接了回去。 那是郁涟第一次见到他的父母发那么大的火,还是对着他的爷爷奶奶。 而面对两个老人笨拙的道歉,郁涟嘴唇微动,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原谅两个字。 他握住了自己的右手手腕。 突突跳动着的闷痛。 尽管郁涟深知不要反抗的道理,却也还是被“老师”寻到了由头,责罚了一顿。 他的右手落下了伤。 好在那伤并不严重,经过调养和训练后,郁涟的操作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他重新找了队友,重新组了队伍,顺利进入了青训,又加入了职业战队,成为了一名职业选手,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表面看起来,那段噩梦一般的时间并没有对郁涟的人生规划产生什么实际的影响。 但裂痕永远是深藏在表象之下的。 郁涟开始不想说话,不想和他人来往,他对他人的信任度越来越低,无论对谁都抱有警惕和怀疑,总是保持着距离,也讨厌任何人的接近。 不止是他的队友,甚至包括他的父母。 他开始无法安睡,整夜整夜的失眠,心底深处似乎有个声音在警告他,万一睡着了,再次醒来,他就会出现在那张冰冷的铁板床上,等待着新一天的“课程”。 不安和恐惧渗入了他的内心。 没有人是值得信任的。 没有人会一直留在你的身边,支持你,爱你。 毕竟,血肉骨亲都是如此,何况毫无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心灵上的裂痕一点点显露的同时,身体上的影响也慢慢变得明显。 第一次右手疼痛,是一个雨天。 郁涟原本没有太在意,做了手操,就继续回去训练。 但这份不在意,在接下来的比赛上,让他吃到了永生难忘的教训。 他记得,在惨白的灯光下,理疗师拿着片子,告诉他,他的手是过度疲劳,加上旧伤的影响,才会并发炎症。 旧伤。 旧伤…… 郁涟睁开眼睛,脑海中还残留着方才梦境的影子。 都是些陈年旧事了,没想到今天竟然又让他回想了起来。 从那以后,母亲就开始对他过度保护。平时打比赛或者去拍广告、宣传之类,会在公共场合露面的行程,母亲都没有异议,但她非常反对郁涟在工作以外的时间里到处跑。生怕会重蹈覆辙,发生和之前一样的事情。 郁涟对此没什么异议,他本就不喜欢到处跑,冷淡疏离的态度更是成功帮助他远离了大部分的社交活动。 谁知半路会出现一个左乔。 昨天母亲的态度那么奇怪,左乔一定已经发现了不对,大概是顾忌着自己才没有直接问。 如果他问了,自己该怎么回答? 撒谎吗?找借口?或者干脆说,自己的家庭氛围就是这样的? 不知道。 要对左乔撒谎以掩饰自己的想法,让郁涟心里某处隐隐作痛。 床头柜上的电子时钟显示时间为九点三十,左乔大概很早就已经起了,床铺另一半很整洁,也很冰冷。 郁涟闭着眼睛缓了会儿,穿衣起床。 他下楼的时候,发现左乔正和自己的父母坐在沙发上,相谈甚欢。 这一幕很陌生,却也让郁涟觉得很温暖。 左乔是第一个发现他站在楼梯上的。 少年的眼睛在对上他的瞬间便亮了起来,脸上笑容也变得更加开心:“你醒啦,队长。” 郁涟点了点头,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郁母笑着拍了拍左乔:“都在家了,还喊什么队长。” 左乔愣了一下,旋即有点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习惯了,突然要我换其他称呼,我会有点害羞。” ——“宝贝,嘴张大,喉咙放松。” ——“你真的好棒,我的乖宝,我好喜欢你……” 在基地宿舍发生的那些不合时宜的记忆猛地涌入脑海。郁涟的耳根发烫,他摸了下自己的耳垂。 害羞吗? 他看左乔分明喊得很顺口。 似乎察觉到了郁涟心里在想什么,左乔转过头来,握住了他的手,飞快地在郁涟的脸上亲了一下。 “吃点什么填填肚子?”等会就吃午饭了,再吃早餐肯定不合适。左乔摸了一下自己的口袋,变魔术似得拿出了一袋小面包,递到郁涟手里。 然后,在郁涟回绝以前,左乔用故作严肃的语气道:“早上刚起来怎么说都要吃一点,不然现在仗着年轻糟践身子,以后年纪大了就知道苦了。” 闻言,郁父不由得笑起来:“这是在照搬我的台词啊。” “您说得有道理,我才照搬的。”这么说着,左乔倒了杯水拿在手里,继续用眼神无声地催促郁涟把面包吃了。 郁涟慢慢撕开包装袋,咬下一口,随即有些惊讶地挑起了眉。 夹心的豆沙面包。 “我听阿姨说,你以前很喜欢吃这个。”左乔凑近了他,声音压得很低,仿佛在说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的小秘密。他将手里的水杯递给了郁涟:“好吃吗?” 冬日洒满客厅的阳光,和少年身上干净的气息,让这个刚醒来的上午有种近乎完美的平静。 “嗯。”郁涟闭了下眼,接过水杯:“很好吃。” -- 戒网瘾学校。 当时听完郁父的讲述,左乔并没有将自己的情绪表露出来,而是克制着胸腔里汹涌的黑暗情绪,保持着表面的平静。 他相信,眼前的这个中年男人,在当时一定比自己更加愤怒。 “按理说,我是不应该越过郁涟把这件事告诉你的。”郁父在最后说道:“但你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个主动喜欢、亲近的人。这么多年来,我和他母亲一直都很愧疚,知道自己的儿子始终处于痛苦之中,我们却帮不上任何忙。” 说到这里,郁父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和悔恨,他摇了摇头:“父母和恋人不一样,恋人在某些时候,要比父母更亲近。左乔,你刚刚说出你想帮郁涟愈合的时候,我才真正下定决心,把这件事告诉你。希望你能……帮助郁涟走出那段过去,如果你做不到,至少不要伤害他。” “我不可能伤害他。” 左乔想起了自己的任务,想起了那下降速度始终缓慢的黑化值。 被亲人背叛是什么滋味? 哪怕是左乔这样,在亲情寡淡的环境中长大的小孩,也不会想要知道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忽然间,一切都有了答案。 所谓的孤僻、冷漠,不过都是从伤口中流出来的血。 心疼。 这是左乔除了愤怒外,唯一拥有的情绪。 他独自搜索了一下郁父说的那间“学校”,发现那个机构早在去年的时候就被有关部门查办,关门大吉,相关人员也早已锒铛入狱。 恶人得到了应有的报应,但他们造成的伤害却不能一笔勾销。 “左乔?” 郁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左乔忙收敛了思绪,锁上手机,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怎么了?” 郁涟抿了下唇,提了一下手上拎着的电脑包:“你会不会有点无聊?如果无聊,要不要和我一起直播?” 第19章 请看着我 【什么情况,竟然有直播节目!】 【还是双排,尖叫】 【只是看到直播间打开,我疲惫的心灵就已经得到了治愈……】 【谁能懂我看到这个和brige双排的标题以后的激动心情!!!】 【嗯?是双排吗?不是吧?这标题只是说和brige一起直播啊。】 【一起直播不是双排还能播什么,当然,播合作类小游戏我也超级愿意看的。】 这个话题一出,弹幕顿时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最近游戏平台上流行的双人合作类游戏,什么oo成行、xx小精灵、xo谷之类的,已经是从动作类到休闲类都帮左乔和郁涟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郁涟低着头,调试了一会儿设备,这才打开了麦克风。 “不好意思,过年回家,没有摄像头。”郁涟道:“直播内容?简单打两把排位吧。” 一边说着,他一边打开了游戏客户端,点击了排位按钮。 【??等等等等,怎么直接开始排队了?我的狗勾呢!】 【吓得我又看了眼标题。】 【brige是不是等会才来?】 郁涟看了眼弹幕,正想开口解释,忽然感觉肩膀上一沉,少年带着笑的声音夹着温热的呼吸抚过他的耳畔:“brige在这儿呢。” 那声音与吐息如同一阵电流,穿过郁涟的后颈,流向他身体各处。他不由得绷紧了背部,似羞似恼地回过头,瞪了左乔一眼。 左乔笑眯眯地对他眨了眨眼,仗着没有摄像头,手指抚上了郁涟的下巴,在他唇上亲了一下。语气却仍然如常,谁都没法儿光靠听的发现他做了什么:“因为只有一台电脑,所以我今天主要的作用是解说和读弹幕,主打一个陪伴。” 【咦,aci还没开始放假吗,怎么lian和brige还在一起。】 【上面的,你仔细想想,如果他们还在基地,brige怎么可能说只有一台电脑这种话?】 【啊?不是,难道这两个人在一起过年的吗??】 【就已经见家长了?】 【见家长??这一切难道不只是单纯的营销吗?】 左乔突然出声的行为,让郁涟直播间的粉丝们陷入了一片彻头彻尾的混乱当中。这年头嗑cp的多,但大家伙嗑归嗑,心里都是有数的。同性恋毕竟是少数,这条路也很难走,尤其当你是公众人物的时候,需要考虑和顾忌的事一堆又一堆,就更不可能走下去了。 所以嗑cp都是图一乐,当真的还是少数人。 可现在,这两个人竟然默不作声地都走到见家长这一步了?? 粉丝们都很震惊。 郁涟见状也有些紧张,一时间心如鼓擂,诸多思绪更是杂乱如同荒草,根本说不出话来。 诚然,他是想和左乔公开的,谁不想和心爱的恋人一同站在阳光下,大大方方地接受他人的祝福呢? 而且,他也很想要别人都知道,左乔属于他,是他的男朋友。 但郁涟也知道,这么做,左乔会受到的影响远比他所受到的更大。说到底,他已经要退役了,接下来进入家族企业或是做其他的什么,就算别人知道他的性取向,那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左乔的职业生涯才刚刚开始,电竞圈又都是些男孩子,同性恋的名声,会让左乔…… 他闭了闭眼。 从十六岁那年,发生了戒网瘾学校的那件事起,郁涟对他人的信任感越来越低,做事和抉择时也愈发瞻前顾后。他心中不安太多,顾忌也太多,走一步恨不能将后面的十步路都看完。这一点在他在意的人事物上更是体现的淋漓尽致。面对左乔时,很多时候,他明明想要,却忍不住顾忌着左乔的想法,怕左乔不想,自己强迫了他。又怕左乔想,自己没接到他的意思…… 很拧巴。 坐在他身边的左乔则很明显没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纠结想法,他搂着郁涟的腰,笑着回复弹幕上的内容:“确实不在基地了,我在队长家里呢……对啊,本来我的计划是一个人去旅行来着。队长知道后怕我这个年过得太冷清,就把我带着一起回家咯。” 少年语气轻快,三言两语便将弹幕们的注意力转移到了他独自旅行这件事上。他笑嘻嘻地向弹幕解释了一番自己的家庭情况,言语间俨然将郁涟塑造成了一个不忍队员孤单过年的善良热心好队长。 恰好这时排到对局,郁涟动了动有些僵硬的手腕,点下了确认按钮。而粉丝们也彻底打消了怀疑,剩下几个还有所怀疑的,也都被其他粉丝们按了回去。 郁涟轻轻吐出一口气,进入对局后,他正要选角色,却见一只手绕到他面前,按下了关闭麦克风的按钮。 同时,左乔的声音也在他耳边响起:“放心吧,队长。我和伯父伯母承诺过的。我非常愿意,也非常想和队长公开。但是公开的时机,我会全权交给队长来掌握。” 他刚刚突然出声固然鲁莽,却也是考虑过的。 郁涟咬住下唇,只觉得自己心中的不安和彷徨在左乔面前根本无处可藏。他点了点头,又被轻轻吻住了唇瓣。 “我喜欢你,郁涟。” 左乔这么说完了,却不给郁涟回答的机会,又伸出手按开了麦克风。 郁涟张了张嘴,看了眼麦克风,又谨慎地闭上。他转过脸看着左乔,而左乔对着他笑弯了眼睛,食指束起,抵在唇前,做了个“嘘”的手势。 -- 这一年说是漫长,过起来却又如白驹过隙,眨眼即逝。几乎没什么感觉的,大年三十就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郁涟的错觉,自从回了家,左乔对他就越来越黏糊了。其实原本两人就已算得上形影不离,但最近情况更甚,有时就连洗澡,左乔都要打开浴室的门挤进来。最后弄得乱七八糟的,洗澡时间也一加再加。 他有些怀疑左乔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毕竟那件事后,他母亲对他就越来越放心不下。明明已经成年,也早早就跟着战队跑遍了大半个中国,但只要自己没有出现在直播镜头或是打电话报平安,郁母都会担心得要命。 左乔心思玲珑,不可能没发现端倪。偏偏他什么都不说,让郁涟颇有些不上不下的感觉。 今天的年夜饭安排在郁父郁母常去的那家五星级酒店,三楼的豪华包厢,餐厅沙发和休闲娱乐区一应俱全。郁家的亲戚也几乎都到了,只除了郁涟的祖父母。 郁母看着温柔,骨子里却是强硬不容置喙的性格,当年说了不允许那对老人再见郁涟,便说到做到。郁家当然也有对她的做法颇有说辞的人在,但郁母的态度很明白,想去那对老人家过年的就去,她不会拦着,可要想让他们在同个屋檐下过年,那她一定不会给对方好日子过。 当年那事说来,郁涟的爷爷奶奶也是出于自己的考虑,加上的确不了解这方面的事情,才惹出来的错。正因如此,才让不少人觉得郁父郁母这事做得太绝。都是亲人,哪儿有隔夜仇? 但郁涟失踪后,郁父郁母去找过许多次,都被郁涟的爷爷奶奶说谎挡了回去,否则也不可能耽误那么久才找到地方。 而且…… 几乎可以说是毁了郁涟半个职业生涯的手伤也是在那时落下的。 要是没有那段经历,时至今日,郁涟的脾气性格和职业生涯,都会截然不同。 这么多年过去,郁涟还以为自己早就放下了,可或许是今年身边多了个左乔,他无意识地抚摸着自己的右手手腕,看着来来往往的那些亲戚面孔,心里却涌上了许久不见的后悔感觉。 可能是人性的劣根性作祟,分明正身处幸福之中,却因为自卑不安,而觉得不知足,开始不停地妄想如果能改变过去,是否能达成更美好也更完美的结局。 亲戚们显然也都熟悉郁涟沉默寡言的性子,打了招呼后便没有再来打扰他,倒是左乔这个新面孔引起了不少的注意。 虽然郁父郁母都说这只是个家宴,随意就好,但左乔还是换上了一身正式礼服,西装革履,头发梳得整齐,看起来成熟许多。一个英俊帅气的陌生年轻人,还站在郁父郁母旁边,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这是我儿子的战队队友,左乔。”郁母笑吟吟地介绍。 左乔眨了眨眼,熟稔地作出一副乖巧开朗、讨人喜欢的模样,站在郁母的旁边挨个儿打招呼叫人,遇见话多的还能游刃有余地寒暄几句,和一旁坐着冷着脸一言不发的郁涟对比鲜明,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郁家的亲儿子。 “是个乖孩子,”郁涟的姨母是个高挑干练的短发女人,她早已在和郁母聊天的时候知道了左乔是郁涟的男朋友这件事,她笑着打量着左乔,眼里也都是满意:“今年多大了?” 左乔老老实实道:“十八岁。” “哎哟,还是个小孩儿呢。”姨母笑着,从手提包里拿出红包,塞进了左乔手里:“来,压岁钱。” 左乔愣了下,像是没料想到这种情况的发生,有些无措地看向身旁的郁母。 却见郁母也笑眯眯地从包里拿出了红包,递给了左乔。 郁涟一直在旁边一言不发地出神,见状轻轻起身,站到左乔身旁,将那两个厚度不薄的红包放进了左乔的口袋:“给你你就收着,好好道谢就行。” 左乔便乖乖道:“谢谢阿姨,谢谢伯母。” 姨母见到他们互动的模样,脸上笑意加深:“没什么,以后都是一家人了……” 郁涟耳根热了热,尽管在提出要带左乔回来过年的时候,他就做好了在家人面前公开关系的准备,但这会儿还是忍不住有点羞涩,还有点……飘飘然。 不过他很快就发现左乔的表情有点微妙。 于是在寒暄完毕,众人打牌的打牌,聊天的聊天的时候,郁涟轻轻地拉了一下左乔的外套,示意他跟自己走。 这家酒店郁涟也来过不少次,熟门熟路地找到了露台的位置。合上玻璃门,隔绝了身后的吵闹,冰冷的夜风吹拂而来,远处万家灯火闪烁,近处庭院昏暗安静,仿佛来到了另个世界。 郁涟松了松自己的领带,他今天也穿了正装,总有些不习惯。他听见左乔的脚步声接近,正想回头,一件大衣披在了他的身上。 “是不是累了?”左乔笑着问,他为他整理了一下肩上的衣物,然后手臂向下,隔着大衣将他抱紧:“小宝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嗯?” “别这么喊我。”郁涟抬起手抓住大衣的边缘,不让衣服掉下去,转过身去,面对着左乔。 露台上没有开灯,光亮都是从走廊上借来的,左乔背对着走廊,便也就背对着灯光,他的轮廓被镀上了一层亮边,便显得他的五官表情愈发模糊。 但他们不断拉近的距离还是弥补了这部分不足。 左乔慢慢地,在郁涟的眼睛上亲了一下:“好吧,队长……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和我说?” “嗯。”郁涟有点痒,于是闭了闭眼,微微侧头,他感觉到左乔的呼吸落在他的脸上:“刚刚我妈和我小姨是不是太热情了?我看你好像很不自在。” “要是你不自在,就直接说,不好意思的话就告诉我,我帮你挡着。” 左乔没有说话,郁涟便微微抬起头,正好对上了他的眼睛。 左乔的表情果然有些奇怪,还有点惊讶,但他的眼睛是笑着的,很明亮。 “不是不自在,只是不太习惯。”左乔低声道:“我很小的时候起,我父母就因为工作四处奔波,有保姆管家陪着,但也始终隔着一层玻璃。今天……是我第一次收到过年红包,也是第一次和这么多人一起过年。” 郁涟怔了怔,胸膛里翻涌起心疼的感觉,他抬手,摸了摸左乔的下巴:“第一次收到红包?” “是呀,还是从队长的亲人那里收到的。所以我很开心,开心得不得了。”左乔咧嘴一笑:“队长是不是以为我不开心了,才把我喊出来的?” 他这么一说,郁涟便觉得自己的确有点太敏感了。 郁涟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个笨拙不善言辞的人,性格又拧巴,很没有安全感。平时左乔抱着他搂着他不知要反反复复哄他多少次,换位思考,郁涟都觉得自己够烦够难搞的。 他眼睫微颤:“是我想太多了。” 左乔却在这时笑了起来。 “但是那些事,都没有队长关心我让我开心。”左乔收紧了手臂,让郁涟更紧密地贴在他的怀里。 郁涟神情微动,靠在他的肩上,慢慢抬起手,回拥住左乔:“你不会觉得我很多事,很麻烦吗?” 或许是包裹着他身体的大衣太温暖,或许是面前少年的话语太真挚,此时此刻,在一片喧嚣的安静中,郁涟终于鼓足了勇气,问出了心底最深的顾忌。 左乔微微侧头,吻住了郁涟的唇。 “一想到队长的不安和敏感都是因为在乎我,我就欢喜得不得了,怎么可能觉得麻烦?”唇瓣相贴,郁涟感觉到左乔笑了一下:“队长有多少不安都没关系,因为我会一直陪在队长身边,一直喜欢队长……” 郁涟收紧了手指,也觉得自己的心一跳一跳着,随着左乔的话语不断收紧了。 他看着面前的少年:“左乔,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我十六岁那年的事情了?” 左乔似乎僵了一下,然后向后撤了一点儿,朝郁涟故作无辜地眨了眨眼:“嗯?” 郁涟轻轻捏了他一下:“不知道的话我现在就告诉你。那年……” 他还没能说完,嘴唇上忽然落了一只手掌,阻挡了他还没说完的话语。 “嗯……”左乔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因为太好奇,所以问了伯父。” 郁涟知道后,心下一松。看来左乔并不是没发现,也不是不在乎:“为什么不直接问我?” 他们已是恋人关系,如果左乔想知道,郁涟也不可能欺骗他。 “因为我不想让队长回到糟糕的记忆里去。”左乔轻声说着,一手下落,顺着郁涟的右臂来回抚摸。而郁涟似乎明白了他的暗示,垂下右手,与他交握。 左乔的手指温柔地摩挲着郁涟的手腕。 那里落着让郁涟痛苦了不知多少个日夜的伤,那痛苦将他推入谷底深渊,如今却被人温柔对待,一次又一次,直至挑起微微的痛和痒。 “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都已经过去了。”左乔的声音很好听,这一刻,四周的风声消失了,穿过露台玻璃门的谈笑声似乎也消失了,只剩下他喜欢的少年的低声慢语:“如果可以,我想要更早遇见你,为你挡去那些伤痛。可惜我做不到。但是,我或许可以让那些伤痕变淡,让你开心,让你不再去在意那些过往,继续向前看,向前走。” “郁涟,你相不相信,我正是为此才来到aci的?” 郁涟并不知道左乔说的都是真的,更不可能知道什么系统、任务、黑化度的事情。 他只知道一直沉沉压在自己心上的某些东西逐渐松动,束缚住了他灵魂的来自过往的锁链也逐渐松动。遭到至亲背叛、因伤痛无力退役的痛苦正被一阵清风抚摸。他抓紧了左乔的衣服,已忘了不能揉皱对方西服的想法,抬起头,主动亲吻了左乔。 左乔笑着回吻他,同时帮他将头发重新整理整齐。 “队长,休假结束,季后赛就会开始。然后是季中赛,夏季赛……世界赛。” “请看着我。我会成为最适合你的那个打野。” 不是适合战队。 而是适合郁涟。 转型后,郁涟时常因为无法拿出carry型中单,无法为队伍带来胜利而烦恼,而愧疚。 不过现在,他不用再有这些顾虑了。 胸膛深处的阴影和不安犹然存在,却已不像过往浓重,而是逐渐变淡。宛如雨后的天空,乌云终将散去,露出晴空。 第20章 死缠烂打 相较于积分赛,季后赛的赛程对aci而言松散了许多。因为是第一种子队,因此他们只需要打一场常规bo3(三局两胜制),便可以进入半决赛,进行春季赛冠军的角逐。 在赛程进行到决出他们的对手之前,aci的战队成员们每天主要的日程就是训练和分析对手战队的战术,前者还好,后者就有些无聊了。 “都怪kpl的那些混蛋。”戴澜升坐在左乔右手边的位置上,盯着前面苏教练播放的比赛视频,忍不住小声嘀咕:“要不是他们那边战队成员一个比一个阴,天天玩迂回玩运营玩战术,现在我们哪儿需要学这些东西。要我说,玩战术的全都是阴暗批……你说是不是啊,brige。” 殊不知左乔的全副身心都挂在左手边坐着的郁涟身上,他们的双手在桌底下紧紧交握在一起,亲密无间。闻言,他也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 倒是郁涟听见了,冷冷道:“dairy,你要是现在听不进去,就出去训练室里加练。” 戴澜升眼睛一亮,对他来说,加练可比在这儿分析敌人的插眼和走位好多了。 然而郁涟还有后话:“等我们这边结束,苏教练会给你在之后的两小时内一对一进行战术辅导。” 听到这,戴澜升顿时蔫了,也老实了。 一声轻笑自桌子对面传来,左乔余光扫了一眼,发现是许远蔺托着腮,正用有些嘲讽的表情看着戴澜升。 不知为何,戴澜升并没有回应这声带有挑衅意味的轻笑,飞快看了他一眼便把脸别了过去,专注地看着前方投影屏上正在播放的画面。 “……sec的辅助非常喜欢在这个地方做眼位,他们打野的眼位也基本都集中在对方的蓝buff野区,这说明他们非常重视对中路的掌控。”苏教练的手指在投影屏上敲了敲:“值得一提的是,他们这个赛季的小龙掌控率也有足足百分之七十二,也说明了他们下路的实力不俗。” “这一次我们的对手会是sec?”戴澜升道。 苏教练点了点头:“虽然明天sec和dhg的比赛才要开始,但我和其他教练还有分析员都一致认为sec的赢面更大。” 左乔轻轻挑眉。季前赛的时候,他们自然是和sec交过手的,不过不同于aci的锋芒毕露,sec的打法十分平庸,积分在季后赛的排名榜上也只能算是中上。 不过从sec季后赛的表现还有实际数据来看,这支战队大概率是在藏拙,从两场季后赛层出不穷的战术上就可见一斑了。 会议结束,刚好到了晚饭时间。左乔本来的计划是想和郁涟一起吃饭。这人总是学不会好好照顾自己,他得在旁边看着才能放心。 然而戴澜升跑过来,说什么都要请左乔在不远的餐馆里吃一顿饭。 左乔有点莫名其妙,本想用点借口回绝他,但在听到戴澜升说有事找他商量后,便转变了想法。 不过离开前,他还是好好叮嘱了一番郁涟要好好吃饭,然后又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小声解释道:“dairy好像和faraway之间出了点情况,我去打探一下八卦,回来和你说。” 他知道自己的恋人黏人又缺少安全感,哪怕只是和队友出去吃个饭,左乔也会尽量说清楚。 郁涟看了他一眼,轻轻点头。训练室里还有其他人在,因此他的表情和行为都没什么特别大的变化。外人看来面无表情,但在左乔眼里,却看出了他平静之下的种种完全可以被称为可爱的情绪。 以前左乔没谈过恋爱,却也多少想象过自己将来的恋人会是什么样子。他总觉得自己应该会喜欢上一个差不多同样热情开朗主动的人。然而事实是,他的恋人沉默寡言,是个拥有“不爱讲话比赛第一名”的荣誉的笨拙男人。 他还对这样的笨男人爱得要命。 左乔忍不住微笑,伸出手,捏了捏郁涟的手,这才离开。 戴澜升打电竞这么些年,身家也是很厚实的。他选了一间装修清雅考究、环境安静的餐厅,一看便知消费不菲。 左乔跟着他走进了包厢,戴澜升显然是这里的熟客,服务员刚递来菜单,他连打开都没打开,便报了一长溜菜名出来,又问左乔:“brige,你要吃什么?” “你点了那么多,还能不够我们两个人吃的?”左乔不挑食,对食物也没什么特别的喜好,脱下外套,挂到了一旁的衣架上。 戴澜升点了点头,示意服务员出去。 包厢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左乔拉开椅子坐下,等待着戴澜升切入正题。 谁知戴澜升一改平日里不停叨叨的作派,坐在原地一个劲地喝茶,一会儿倒水一会儿研究面前折好的餐巾,就是不开口。 左乔一心惦记着早点吃完回去,还能和郁涟双排几局,训练赛结束后就去郁涟的房间…… 虽然赛期不能做什么过线的举动,但亲亲抱抱贴贴还是可以的。 戴澜升现在这样磨磨唧唧的,无疑是在打乱左乔的计划,他终于是等得不耐烦了,开口道:“你是不是想和我说关于faraway的事情?” 这话一出,本在喝水的戴澜升顿时被呛住,他一边咳嗽一边用有些惊恐的眼神看着左乔:“你你你你……” 他“你”了半天,终于红着脸,也不知道是因为咳嗽还是不好意思,扭捏道:“你怎么知道?” “我看得出来,”左乔想了想,觉得对付戴澜升这种人还是不能太迂回,但也不能太直接,于是半真半假道:“毕竟……faraway最近有事没事总在看你。” 戴澜升一愣,随即眼睛睁大:“真的?” 随即,他周身的紧张感肉眼可见地减少了,戴澜升向后一靠,挑起眉,笑了起来,眼角眉梢颇有几分得意的意思:“我就知道,那家伙就是闷骚。” “你和他发生什么了?”这才是左乔最好奇的部分:“之前看你们关系好像有点……疏远?” “不用这么委婉,我俩关系的确有点僵。”戴澜升咬了下唇。 左乔正想说什么,包厢门这时被敲响。服务员推着餐车走了进来,无奈,他只好暂时止住话头。 等菜上齐了,包厢门重新关上,左乔才道:“是因为之前金经理让你们营销cp的事情?” 戴澜升有些诧异地看向他:“这你都知道?” 左乔拿起筷子,耸了下肩:“诉远杉是我好哥们。” “对哦,那就难怪了。”戴澜升挠了挠头:“确实是因为那会儿的一点事……呃……怎么说呢,其实……” 他磕磕巴巴的,皱着眉,似乎有些纠结。 左乔笑了笑:“放心,我嘴巴很严,你不用担心秘密从我这儿泄露出去。” 丝毫没有离开前才和郁涟承诺了回去后会将八卦如数告知的自觉。 戴澜升叹了口气:“不是,也不是什么特别大的秘密,就……那会儿,许远蔺……向我表白了。” 这下左乔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了一丝惊讶的表情。 许远蔺是个挺冷漠的人,他的冷和郁涟不同,郁涟是沉默内敛,什么都忍着自己受。许远蔺则更多是一种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无所谓的漠然。 而戴澜升咋咋呼呼,话多开朗还没什么心眼,和谁都直来直去的。左乔猜到他们之间可能有点感情,但万万没想到许远蔺才是先喜欢上并主动表白的那一个。 这下他的兴趣被彻底挑起来了,他饶有兴趣道:“你没接受?” “那当然没接受啊!”戴澜升摆了摆手,满脸受不了:“他那么冷冰冰的,还是个大男人,突然说喜欢我,我除了‘这绝对是大冒险的惩罚’外根本也就想不出第二个可能好不好。而且……” 他夹起一块鸡肉放进碗里,声音小了许多:“而且那会儿我是直的,只喜欢女孩子好不好。” 那会儿? 左乔笑道:“那会儿是直的,现在呢?” 戴澜升小声嘀咕:“其实之前拒绝他以后,我就有点,呃,怎么说呢,开始控制不住地关注他?以前都只是拿队友的目光去看他,但那件事之后我就忍不住用其他的……方式?看他……” 他说得断断续续,但话匣子一打开就有点合不上的趋势。不过戴澜升平日性格也是如此,左乔已经习惯了。 他不紧不慢地吃着东西,同时听着戴澜升的倾诉。 这段故事说来也挺简单的,简而言之就是,金经理让戴澜升和许远蔺炒cp的时候,戴澜升并没有想太多,而且他还挺喜欢许远蔺这个发挥稳定靠谱、长相帅气的队友的,大咧咧同意了下来,天天跟许远蔺双排不说,私下里也天天黏在一起,还做了挺多略微有些超过朋友的事情。比如故意喝同一瓶水,故意穿对方的队服外套,故意勾肩搭背拥抱,进行肢体接触。 戴澜升自始至终都将其当做营销,其他东西一点儿没想,但许远蔺却逐渐掺杂了真心。一次直播时,弹幕开玩笑问dairy是不是喜欢faraway,戴澜升想也不想,直接在摄像头前大咧咧地勾过许远蔺的脖子,在对方侧脸上亲了一口,笑嘻嘻地说“我当然喜欢我家ad”。 这一举,直接让许远蔺在第二天的训练赛结束后向戴澜升表白,还亲了戴澜升。 听到这里,左乔已经觉得戴澜升完全就是自作自受了。不过也没办法,从小到大都没把同性当成攻略范围内的直男,根本也就不会思考和同性的过度亲近会不会不合适。 被拒绝后,许远蔺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自作多情,很快便缩回了壳里,和戴澜升保持了距离。戴澜升本就觉得惊讶又尴尬,想要找许远蔺解释一下,最好能冰释前嫌,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贴了冷屁股,干脆也懒得再管。两人就这么疏远了起来。 虽不知道许远蔺怎么想,但戴澜升表面上是不理许远蔺了,可两人毕竟是下路双人组,必要的接触和交流机会多得要命,更重要的是……许远蔺向他表白后,戴澜升开始忍不住观察和在意起这个冷淡漠然什么都不在乎的男人。 关注着关注着,不知不觉间…… “……我觉得,我可能是,有点喜欢上他了。” 戴澜升不情不愿地从牙齿里挤出这句话来,然后抱住自己的脑袋,可怜巴巴地看向左乔:“乔神,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你说他经常看我,是真的吗?” 左乔摸了摸下巴,打量着他:“我更想知道,这件事你为什么会找我商量?我进战队没多久,还是个新人,论关系,你和袁可走得更近一点吧。” “袁可那铁木头直男,我跟他说这些他能听得明白吗他。”戴澜升闷声闷气道:“而且,你和队长不是走得很近吗?我就想着向你讨教讨教,怎么接近一个面无表情不爱说话的闷葫芦。” 他一个人左纠结来右纠结去,终于是到了极限,只好来找左乔求助。 左乔忍不住笑了一下:“你不怕我知道你们的事,会说些不好听的话?” 戴澜升满不在乎地一笑:“不怕,你不是那样的人。而且,我只是怕影响他才这么瞒着的。喜欢都喜欢上了,还能怕人知道不成。” 戴澜升絮絮叨叨嘀嘀咕咕的时间里,左乔已经将晚饭吃得差不多了,这会儿伸了个懒腰,半认真道:“靠死缠烂打。” “死缠烂打?”戴澜升有点困惑:“具体……怎么做?” “跟在他后面,缠着他。” 戴澜升犹豫了下,磕巴道:“可能有点不管用……” 左乔好奇道:“你怎么知道?” “我之前试了几次,过年的时候还特地去他家那边借口旅游玩了一圈。”戴澜升小声道:“但他都没什么反应,是不是不喜欢我了啊。” 左乔本想说,不可能,要是不喜欢你了,许远蔺早就转会了。aci虽然还算是老牌强队,但明眼人都看出这战队已是强弩之末,许远蔺的实力和人气在ad里名列前茅,不少强队都想要签下他这个香饽饽。可许远蔺还是留在了aci,其中没有私心,左乔可不相信。 不过话到了嘴边,他又想到了什么,对着戴澜升笑了一下:“可能是你没用对方法?要不,我帮你去探探口风?” 左乔在aci的人缘相当不错,风评也很好,无论对上谁,对方多少都会给些面子。戴澜升闻言,连连点头:“可以吗?那就全拜托你了,乔神!” 左乔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交给我吧。” -- aci训练室里。 郁涟正在一边浏览数据资料,一边进行一些简单的反应练习。袁可和许远蔺则都坐在各自的位置上打排位。 休息时间还差十分钟结束的时候,戴澜升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跑了进来,抬头看了眼时间:“还好还好,没迟到。” 戴澜升回来了,左乔应该也…… 他抬起头,果然在训练室门口看见了左乔的身影。 黑发少年两手揣兜,笑着朝他眨了眨眼,却没有走进训练室的意思。倒是许远蔺站起了身,走出了训练室。 他看起来应该是和左乔先前有约,两人一同顺着走廊离开了。 他们……? 郁涟有些茫然,继而想起了左乔离开前说的那句话。 ——dairy好像和faraway之间出了点情况。 左乔先和戴澜升一起出去,现在又找了许远蔺,难道是知道了什么事情? 郁涟的目光继而落在了戴澜升身上,却发现对方一脸紧张兮兮地,侧头看着那两个人离开的方向,目光动也不动。 不过五分钟的时间,左乔和许远蔺便回到了训练室。 等左乔坐下后,郁涟拉了拉他的衣角,用眼神无声发出询问。 左乔拿出手机,点了两下,拿到了他的面前—— 【dairy:够效率的啊,乔神。怎么样怎么样?他怎么说?】 【brige:简单旁敲侧击了一下,faraway说,他以前确实喜欢过一个人,现在也有些余情未了,不过他也说有点累了,不想再继续了。】 【dairy:???!!】 【dairy:怎么这样!乔神你快帮我想想办法啊(大哭表情)(大哭表情)】 【brige:没事,我帮你问过了,只要你再黏人一点,再死缠烂打一点,最好主动表白出击,faraway本来就喜欢你,这还能不被你拿下?】 【dairy:有道理!】 这番怎么看怎么像是诈骗现场的聊天记录看得郁涟眉心直跳,他扫了眼身旁的少年,左乔笑得正欢,满脸做了坏事的自得。 对上郁涟无奈的目光,他微微摇头,示意郁涟看回手机。 郁涟转回头,又仔细看了看,这才发现左乔给自己看的聊天记录竟然是已经被转发出去的版本,而转发的收信人,正是faraway本人。 【brige:[聊天记录]】 【faraway:欠你个人情。】 郁涟见状,立马明白了原委:戴澜升找左乔商量情感烦恼,结果左乔反手就把戴澜升卖给了许远蔺,吃了戴澜升的饭还挣了许远蔺的人情。 这两个人刚刚一起出去,十有八九也是为了商量该怎么骗戴澜升比较好。 郁涟按了按眉心:“这两个人是什么时候混在一起的……?” 左乔笑眯眯道:“更重要的难道不是我们的下路双人组终于愿意冰释前嫌,重新团结在一起了?” 郁涟听着,心里一热。这段时间的相处,让他多少发觉了自己的小男友其实并不如表现出来的那么热心,喜欢四处管闲事。他之所以如此关心戴澜升和许远蔺的关系,更多还是为了战队。 或者说……为了他? 郁涟轻轻笑了一下。 “这件事做的不错。”郁涟低声道:“等季后赛结束,给你奖励。” 听到奖励二字,左乔眸光一暗,指尖轻轻划过郁涟的手腕:“队长,我都已经升级成男朋友了,那奖励……可不可以给我更多?” 郁涟身体不觉一颤,他听懂了左乔的暗示,垂下眼抿了抿唇。 “好,”他说,“你要什么都可以。” 第21章 新星 “欢迎大家来到s9赛季rpl赛区春季赛季后赛aci对上sec的现场,我是主持人小c。” 会场内人声鼎沸,观赛席上乌压压一片坐满了人。各色灯牌闪烁着,主持人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遍会场各处,仍压不住粉丝们激动的尖叫声。 大屏幕上,身穿礼服的女主持面带微笑,手拿话筒,业务熟练地报出一长串赞助商的名字和广告词,然后抬高了音调:“请两边战队选手登场!” 台下的尖叫声顿时也抬高了好几个度。sec和aci都是有粉丝底蕴的rpl老牌战队,尤其是aci,战队成员们的颜值本就出色,今年引进的新人打野选手还是个有钱犀利的大帅哥再加上季前赛全胜的战绩,让粉丝们的热情爬高了不知多少个台阶。选手们进场的时候,台下的灯牌几乎要挥出残影来。 左乔走上台的时候,先是因为晃眼的舞台灯微微眯了下眼睛,随即看到台下的粉丝们,竟然见到了不少写着自己名字的灯牌,心中某处忽地动了一下。 小时候起,他就是很多人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无论是什么事情,他总是学得最快做得最好的那一个。父亲说他很聪明,希望他跟着他做工。母亲说他有天赋,希望他跟着她一起踏入音乐的殿堂。 左乔那时也并没有一个目标,没有想要做的事,于是迷迷糊糊地走过很长一段不知道对还是不对的路。 直到他遇见resist。 早在几年前,左乔就知道自己会成为一名职业选手,他这一生也平坦,足够他带任何一点自我怀疑地走到这里。 可这一刻,他忽然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仿佛从轻飘飘的云端落到了地面,脚踏实地,周遭的一切都有了前所未有的真实感。而牵着他的绳子的人,就走在他的身后。 这是他参加的第一场淘汰赛。 电子竞技十分残酷,赢则生败则死。今天aci一旦输掉比赛,遭到淘汰,不仅失去了参加季中赛的名额,还会在网上遭到无数粉丝和对家的责骂。带有手伤的郁涟能站在赛场上的时间,也会减少很多很多。 就算是神,也不能保证什么是肯定的,何况左乔只是个人。 他应该紧张。 但他没有。 站定在台前,向台下观众鞠躬的时候,左乔的余光看见郁涟面容平静,没有分毫不安和慌乱。 这个在感情里总是缺乏安全感的男人,在赛场上却强大又可靠,就像巍峨不动的高山。 左乔弯唇笑了一下。 大概正因有郁涟这样的人在他的身边,所以无论是第一次参加比赛,还是现在第一次参加淘汰赛的时候,他的心中都没有分毫紧张。 于是胸膛中只剩下了一往无前的决心和取得胜利的自信。 落座以前,左乔隐秘地勾了一下郁涟的小指。 郁涟看向他,有片刻怔愣,旋即很轻地笑了一下,用口型说了一句话。 这次换左乔愣住了。 他看懂了郁涟说的话。 ——我相信你。 -- bp结束,bo3第一场对局正式开始。 苏教练针对sec做了不少战略部署,而sec那边显然也仔细研究过aci的战术,ban掉了一大堆中野英雄,摆了明的要跟aci打中野硬碰硬。 左乔这局拿了枪男,郁涟则选了冰霜女巫。这两个角色无论是机制还是技能都配合极佳,剧情中还是cp,属于官方认定的天作之合。 要是季前赛的时候,在sec禁用掉那么多中野组合的情况下,他们想拿到这个组合几乎不可能。但在季后赛更新了比赛版本后,枪男和冰霜女巫都遭到了大幅削弱,所以sec才放出了这两个角色,意思也很明白:有本事你就选,反正现在这个强度,我也不怕你。 “这局双方的火药味都很浓啊。” 解说台上,诉远杉和另一名名叫芋圆的女解说头戴耳麦,正你一言我一语地分析场上的局势。 “是的。不过话说回来,虽然都是打中野体系,sec和aci的选择完全不同。从角色的选择上就可见一斑。”诉远杉笑着道:“aci的选择是打野输出、中单辅助,而sec则是两边都选了爆发力和攻击力很强的角色,看来是想打前期,速战速决。” 芋圆道:“没错,从胜率上来看,sec的选择要更符合这个版本一些,再加上aci中野选择的枪男和冰女组合也因为比赛版本更新遭到了比较大幅的削弱,总的来看,还是sec的胜率要更高一些。” 这话一出,aci的粉丝们顿时不乐意了,弹幕上大片大片地刷了起来。 芋圆在rpl赛区解说了这么久,自然是够圆滑的,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季前赛的时候,aci这对中野,尤其是brige这位新人选手就带给了我们非常多的惊喜,也创造了一场又一场的奇迹团战。或许今天,我们还能再次看到因削弱而失去诸多亮点的‘枪冰’cp在这对中野的手中重新焕发光彩。” 诉远杉在旁边忍了又忍才没笑出声来。rpl的解说里,芋圆的游戏理解和团战解说能力其实都比较一般,之所以能成为季后赛解说台的常客,可不是因为她出色的外表和好听的声音,而是这一手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能力,解说期间更是各种冷笑话和网络热梗不断,有她在,气氛绝对不会差。诉远杉还是很喜欢和这样的解说配合的。 他的目光落在面前的屏幕,上面正实时播放sec和aci的对局。 这局是aci的第一场季后赛,通常来说,第一场第一局,队员们都会打得相对而言较为保守。 然而左乔的字典里显然根本就没有“保守”两个字存在。 他开场迅速刷完了自己的红buff,随即径直向上,越过河道,笔直朝sec的野区走去。 “开局就反野吗?”芋圆惊呼了一声:“brige这一手也太冒险了吧。更重要的是,sec早就预料到他会这么做,早早就在河道布好了视野,这次反野很可能被反抓啊。” 诉远杉道:“而且枪男削弱后,被抓后的发育也变得非常难补。在这个野核版本,打野的人头很可能成为一次足够左右胜负的伏笔。” 听到他们的分析,aci的粉丝们一个比一个心急,弹幕也肉眼可见地变多了起来。 【啊啊啊啊狗勾不要乱跑啊!】 【乔宝前面有坏人,回家好不好t t】 【aci的粉丝都什么鬼画风……】 【brige是真有毒,淘汰赛还当积分赛打,天天这么莽,带点脑子不行吗?】 【新人还是太缺少比赛经验了。】 这个视野讯息显然没有被sec的队员们错过,下路的辅助和中路中单都开始往野区靠近,准备吃一波助攻人头钱。就在所有人议论纷纷,以为左乔会踏入sec的陷阱时,导播切了镜头,只见郁涟和许远蔺不约而同地加快了清兵的节奏,直接压入塔下,开始吃塔皮。 十五分钟前,角色对防御塔造成伤害是有额外金钱奖励的,一共有五层,每一层都有一百六十金币的奖励。这让前期的推塔收益变得相当不错。 “这是……止损吗?”芋圆迟疑道。 这时镜头再次切回野区,只见所有人都以为已掉入陷阱的左乔竟然绕了个圈,卡掉了所有sec成员的包围,直接从sec的高地绕到了另一边的野区,打掉了sec打野先前没来得及收干净的野怪。 “这……” 芋圆一时语塞。她万万没想到一个新人打野选手的胆子竟然这么大,开场直接绕到别人高地不说,还敢继续刷别人家的野怪。 通常来说,这么做无疑是拖慢了自己的发育节奏。但这一波sec的打野也来了,不只是打野,中单和辅助更是凑了这趟热闹。正所谓,大家都慢了,就谁都不慢了。况且aci的中单和下路还因此吃了一波塔皮和经验,说是血赚也不为过。 诉远杉见状,笑了起来:“原来是诱饵。看来这次,sec布下的用来监控brige动向的眼位,反而被brige利用了起来。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三百出头的经济,在resist的商店里连个散件装备都买不起,多出来的那点经验更是只够经验条的三分之一。 但正是因为这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差距,几分钟后,许远蔺比对方的adc更快回城买下了第一件大装备,并且更先升到了六级,升级了大招,配合在草丛潜伏已久的左乔拿下了对方的人头。 sec的中单也因为这一点点等级,被郁涟牵制在了中路,无法支援。后续越塔,左乔又收下了辅助的人头,随即三人轮流抗塔,全部血皮,但全都安然无恙地撤退。 雪球都是越滚越大的。 左乔第五次先sec打野到达战局,一枪拿下人头,推掉sec中路高地塔的时候,弹幕里的质疑已经全部消失,变成了清一色的吹捧和赞美。 他的发育全场领先,四件神装的枪男在这个时间点佛挡杀佛神挡杀神。就在他拿下敌方中野人头,准备回去补状态的时候,sec的ad从泉水重生,直接对准仅剩一点血皮的左乔释放了大招。 此时左乔的闪现还没赚好。他微微皱了下眉,现在他的人头赏金已经堆得很高,要是死一次,不仅会拖慢节奏,还会给对面的c位补一波发育。 但也就在这时,旁边闪现声响起,郁涟操作的冰霜女巫飞身向前,竟是帮他挡下了这发致命的子弹。 “哦?”诉远杉见到这一幕,忍不住笑了一下:“其实冰霜女巫的血量也很危险,如果这一枪出了暴击,很难说lian能不能活下来,饶是如此,他还是毫不犹豫地闪现上前,帮brige挡下了onion的大招。这真是……队友情深厚啊。” 芋圆对aci这对中野的cp显然也有所耳闻,闻言也忍不住笑着道:“嗯,队友情。” 【哎哟哟,队友情哟。】 【乔涟党死而无憾了。】 【嗑cp的圈地自萌行不行,brige身上背着一千多的赏金,这不肯定应该帮挡?】 比赛的语音都是会录制并公布出去的,左乔扶了下耳机,低声说了句“谢谢”。 郁涟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巨大的劣势,让sec根本无力回天,唯一有可能拖延的机会也因为郁涟的闪现流失。三分钟后,大龙刷新,拿下大龙buff的aci很快就推平了敌方水晶。 水晶碎裂的瞬间,aci的粉丝席上巨大的欢呼与掌声,这只是bo3的第一局,但aci面对sec时,从战术布局到个人能力的全面碾压,已足够让他们激动。 bo3的第二局,sec改变战术,开场两个禁用位全给了左乔。 “怎么说?”袁可在语音里道:“给队长先拿……” “一选位给brige。”郁涟道:“这局,所有的资源都优先给他。” 左乔闻言,无声地勾起嘴角。 一场比赛的资源是有限的,有人多,就会有人少,资源的倾斜就意味着押注。而左乔也并没有辜负这一切。第二局,aci仅耗时二十五分钟便击败了sec。左乔更是以17-0-9的战绩刷新了rpl一场比赛中击杀人头最多的记录。 sec的水晶碎裂的时候,芋圆忍不住道:“我听一些打比赛的选手说过,一场比赛是有风向势头的。暴击的次数、残余的血量、抵达的时机,这些不确定因素,实际上都是‘势头’的一部分。所以,一场比赛能不能赢,在打的时候,甚至打之前,你就能感觉到。” “人生并非总是一帆风顺,比赛场上更是如此。有时顺,有时逆,谁都说不准。所以,只有能改变这种‘势头’、改变比赛逆势,带领队伍取得胜利的选手,才能成为一个战队真正的核心c位。” “相信大家都和我一样,因为世界赛上发生的事件,还有lian选手的转型问题,一度对aci的实力产生了质疑。” “但今天,brige的表现无疑是在告诉我们所有人,aci已拥有了新一代的核心c位,他的大胆的战术和细致的操作,都在向我们证明,rpl的一颗打野新星正在冉冉升起。” “让我们恭喜aci,取得他们季后赛的第一场胜利,成功进入半决赛!” 欢呼声中,左乔摘下耳机,站起身,回头朝郁涟伸出手来。 郁涟挑了下眉,旋即也伸出手,与他交握。 只是一个短暂的、无言的握手。 其中的意思他们却都已心领神会。 他们不止是赛场下亲密无间的恋人,更是在赛场上足以托付彼此信任的队友。 “谢谢你相信我。”左乔轻声道:“我的队长。” 第22章 害怕 aci力压sec进入半决赛的消息很快就登上了热搜。季前赛全胜的战绩本就吸引了一大批关注。有的期待,也有的觉得他们一进季后赛就会“原形毕露”。而这场精彩的比赛,不仅击碎了质疑,也让左乔本就不容忽视的光芒更加夺目。 刚回到基地,金经理便接到了一大堆电话,有的想要采访左乔,有的看中了左乔的外貌,想要找他代言,其中甚至还有几通来自其他战队的电话,旁敲侧击地打听左乔下赛季的动向。 aci当然是想要留下左乔的,不过他们也不是那种会罔顾队员意愿的战队,金经理将这些事都告诉了左乔,并让他好好想想,思考一下将来的职业规划。 “哇塞,”戴澜升的耳朵灵光,左乔刚结束谈话回到训练室,他便上前一把勾住了左乔的肩膀:“乔神,你也太牛了,第一年春季赛还没打完,就有这么多人想要挖角。厉害呀。” 左乔这些年受过的吹捧多了去了,并没有将这些放在心上,只是笑了笑:“还好,那些事还远着呢,现在最重要的是比赛。” “说是远,其实一眨眼也就过去了。”戴澜升说着,余光瞥见走廊上苏教练正朝这边走,赶忙抽回手臂,坐了回去。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左乔垂下眼,一个赛季说起来很长,接下来还有许多场比赛等着他们,但真正算起来,不过就一年而已,的确……很短。 到了下个赛季,郁涟就会离开这个赛场。 之前,左乔心里多少是抱着郁涟的手伤是可以治愈的侥幸的。但现在,他已经清楚的明白,就连这最后一年,郁涟都是忍受了巨大的痛苦才打下来的。 左乔回到自己的座位,打开电脑,在客户端更新的间隙里,他侧头看向身旁的郁涟。 郁涟戴着耳机,盯着屏幕的眼神很专注,训练室雪白的灯光打下来,将他侧脸的轮廓勾勒得愈发完美。 察觉了左乔的视线,郁涟在下一个回城的时候开口问道:“怎么一直看我?” “要是我能早点遇见队长就好了。”左乔说。 郁涟神情微动。 然而就在这时,戴澜升十分煞风景地开口道:“没戏没戏,先不说我们战队打野的位置空不空的出来,光是你之前的年纪就不够打比赛的。” rpl赛区规定参赛选手必须满十八岁成年,左乔今年是卡着年龄线进的aci,要是提早点,根本也就没办法上场比赛。 左乔的感情还没酝酿起来就被没眼色的辅助倏然打断,一时有点不上不下的感觉。刚好这时苏教练走进训练室,他咬了咬牙,戴上耳机,打开排位界面点击了排队。 放在桌上的手机振动了一下。 左乔郁闷地拿起来。 【lian:你现在在我身边,就已经让我觉得足够幸运了。】 【lian:(爱心符号)】 左乔眼睛一亮。 【brige:(爱心符号)(爱心符号)(爱心符号)】 回到游戏界面,他随意预选了一个打野角色,等一切准备完成进入游戏的时候,左乔才发现敌方辅助赫然是戴澜升。 戴澜升见到他,还很开心的在地图聊天频道里跟他打了个招呼。 左乔磨了磨牙。 这局游戏,左乔这边以压倒性优势取得了胜利。 其中最大的差距,就是在下路。 对面在十六分钟时选择了投降,而就在这短短十六分钟里,左乔统共去了下路五次,野区中路各两次,每一次出现,都必然是在戴澜升脸上。 一次两次就算了,这么多次,就是傻子也看得出来这是针对了。 水晶快要爆炸的时候,戴澜升小心翼翼地在聊天栏里打了一个问号。 左乔没理他,干脆利落地取得胜利退出了对局。 “还没进排位的先别排了,已经进去的这把出来也不要继续了。”苏教练拍了拍手中的文件夹:“会议室集合,复盘时间到。” 被稀里糊涂打了一顿的戴澜升茫然地看了看先一步走出训练室的左乔,决定还是问一问距离左乔最近的队长,自己是哪儿戳到这位大爷的逆鳞了。 “队长,”戴澜升走到郁涟身旁,小声道:“我刚刚排位撞见brige了,我怎么感觉他好像在针对我?” 却不想郁涟冷冷地瞥他一眼:“你遇见的要是我,也会被针对。上次俱乐部的排名要求你就没达成吧,这次再达不成就要扣工资了。” 排名要求是电竞俱乐部中非常常见的一个考核内容,要求选手在某个日期以前达到前五百或前一百的名次,也是变相让选手多排位,以保持手感和能力。 不过很多大牌战队的这个考核都是形同虚设的,毕竟也有很多选手是比赛型选手,排位表现一般,到了赛场上就会所向披靡。 aci一直有每个月月底排名需要在五百名往上的要求。这个要求对于职业选手算是很宽松的了,然而戴澜升平时排位总喜欢搞“科研”,各种乱七八糟的英雄齐上阵,也就导致他的排名一直上不去。 戴澜升实打实地懵了:“队长,这,我入队都这么些年了,从来没……怎么突然……” 郁涟不轻不重地看了他一眼,走了。 戴澜升有点儿蔫地转过身,仍然有点没想明白自己到底哪里惹了这对中野。抬起头却发现许远蔺还站在原地,懒洋洋地看着自己,耳根一热,有点儿委屈地凑了过去。 许远蔺对他歪了下头,戴澜升便主动地靠进了他的怀里:“唉……五百名……这要我打到何年何月啊,队长到底怎么了,突然这么过分。” 许远蔺抬起手捏了捏他的耳朵:“看门外。” 戴澜升茫然地依言侧头看去,只见门外,第一个走出训练室的左乔仍然靠在走廊边上,并没有离开,像是在等谁。在看到郁涟走出来的时候,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热切的笑容,伸手十分自然地接过了郁涟手中的外设包,然后握住了郁涟的手,亲密地晃了晃。 看见他们的互动,戴澜升的脑子终于灵光了一回:“等等,难道他们——” “你刚刚打断了人家谈恋爱,人不气你才奇怪。”许远蔺弹了下他的额头:“笨。” 戴澜升捂住额头,嘀咕道:“大不了以后这两人聊天我不插话了……” “你们干什么呢,半天不走,是留在里头谈恋爱呢吗?”苏教练用文件夹敲了敲训练室的门:“赶紧的。” 戴澜升和许远蔺是最后到会议室的。赢了比赛后的复盘相对而言还是比较轻松的,饶是如此,众人也被挑出来的几个失误片段反复折磨得够呛。 左乔是所有人中失误最少的,自然也是最悠闲的。他看着台上正在对失误做分析的苏教练,又低头翻了翻手上关于他们下一局对手teg资料。 这还只是春季赛半决赛。距离打到世界赛,真的还有好长一段距离啊。 不能松懈。 其实这段时间来,左乔已经很少想起003和任务的事情了,但这并不代表他忘了,毕竟还有一团名为“黑化值”的黑云拢在他和郁涟的头上。 黑化值一天没有清空,郁涟的心就无法得到真正的自由。 左乔握了握拳。 -- teg的实力并不算是特别强劲,在季前积分赛上的表现也只是平平,能打入半决赛,已经算是超常发挥了。 真对付起来,其实比上一场比赛要轻松不少。不过aci的众人并没有因此轻敌,慎之重之地拿下了这局比赛的胜利。 半决赛没什么悬念的结束,紧接着到来的便是总决赛。 决赛的对手是yt战队。这支战队的实力相当强劲,拿过很多次赛区冠军,更是世界赛的常客。先前aci数次与赛区冠军擦肩而过,便是败在了yt手中。 这几天准备的时间里,aci全队上下都弥漫着一阵挥之不去的紧张感,就连左乔都没能免俗,唯一还能保持平常心的,就只有郁涟一人。 比赛的前一天晚上,左乔靠在自己房间的床上,有些烦躁地将手中的手机打开又关上。 社交软件上有不少乱七八糟的人发来的加油和鼓励,有主播有选手有解说。按照以往,左乔会将这些消息一一给予最恰当的回复,毕竟,经营好圈内人脉也是成为职业选手的一项必须要做的事情。 但这几天,左乔没有这个心思。 屏幕上有诉远杉发来的消息。 【诉远杉:决赛由我来解说。】 【诉远杉:怎么说,第一次打职业就打入决赛的十八岁天才打野选手,紧张吗?】 左乔的手指在屏幕上摩挲片刻。 【brige:有点。】 【诉远杉:哟,这是怎么了,你这紧张感来的也太迟了吧。】 【诉远杉:没事,你毕竟是个新人,表现还这么好,妥妥的未来可期。用不着怕输,输了也是个很好的经验。】 【brige:我不怕输。】 【brige:我怕郁涟输。】 他输得起,郁涟输不起。 这已是郁涟最后一场春季赛了。 发完这句话后,左乔放下手机,长长地叹息一声。 他的房门在这时被敲响。 左乔愣了一下,才站起身去开门。 门外,已经换成睡衣的郁涟抬头看着他,乌黑的头发有一点湿润,手里拿着绷带和膏药。 “右手疼了?”左乔飞快换上一副笑脸,他侧身让郁涟走进屋内,同时接过了郁涟手中的东西,关好了房门。 他们确认关系后,郁涟没少来左乔的房间,他自顾自地坐到了左乔的床上,脱掉了鞋子。 左乔喉头微微滚动,忽然有点不敢直视就这样靠在自己床头的恋人。 他走上前坐到床边,将膏药和绷带放到一旁,然后拉过郁涟的右手,轻轻按揉。 郁涟在这时突然开口:“左乔。” 左乔没有抬头:“嗯?” “你最近是在为明天的比赛紧张吗?” 左乔手上的动作一顿,下意识想要说些什么来隐瞒,但随即,他便放弃了这个念头。到底还是不想对郁涟说谎:“有一点。” “不是有一点吧。”郁涟伸出左手,抚上左乔的侧脸,让他抬起头,与自己对视:“就算你伪装的再好,我也看得出你在动摇。” 左乔的眼睛微微睁大,伪装的笑容在面前男人平静的目光中片片剥落:“我……对不起,我会尽量调整好自己的状态的。” “我又不是想要训你才说这些的。”郁涟忽然轻轻笑了一下。 左乔不解。 郁涟摸了摸他的脸,又向后,抚上了他的后脑:“你本来就是新人,紧张也很正常。不过打了这么多场比赛,看你都没怯场过,怎么到了这会儿又开始怕了?” “在害怕明天输吗?” 左乔不知道怎么回答,于是顺从地顺着后脑传来的力道倾身向前,吻住了郁涟的唇。 然后他听见郁涟的声音淡淡的,却很温柔地在他耳边响起:“有我在,你不用怕。” 这句话听起来,和以往的安慰似乎有点差别。左乔怔怔地抬起眼,望进了郁涟的双眸之中。 他的队长带着微微的笑意,眉眼间犹然带着少年时的锐气:“你让我信了你那么多次,我都信了,现在我要你信我一次,你信不信?” 左乔握着郁涟右手的手倏然收紧,他张开嘴,喉咙沙哑:“……信。” 怎么可能不信。 “明天交给我。”郁涟又在他的唇上亲了亲:“不要怕。” 我不怕。 我根本就不怕输。 我怕的是你会输,郁涟。我害怕我的力量或许真的会不足够,不足够握着你的手,带你再度走上那个光芒万丈的地方。我害怕着你最后一年的宝贵时间,会因为我的不成熟而浪费。我害怕我力所不能及,永远无法清空你的黑化值,让你永远痛苦下去。 但这一刻,左乔什么都说不出,只是紧紧地抱住了郁涟。 第23章 速战速决 心中越是不安,决定一切的那一刻来得越快,转眼间,和yt的决赛已然到来。 春季赛的总决赛在市立体育馆举行,场地相当大,观众和媒体更是来了许多,体量和先前完全不同。 左乔坐在保姆车的后排,侧头看着车窗外的人山人海,垂下眼睛。 很难得的,他在比赛开始以前的这段时间里没有去想和resist有关的事情,而是陷入了过往的回忆之中。 从小到大,左乔都是别人家的孩子,无论是什么事情,他总是能轻而易举做到其他人付出千百倍努力都做不到的事情。他的父母曾看中了他的天赋,希望左乔能走上和他们一样的道路,或成为建筑师,或成为音乐家。 但左乔没有选择其中任何一条路,这对父母可能在亲情上对他有所亏欠,却也早早便教会了左乔要将自己的时间和青春放在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上的道理。 后来他遇见了resist,开始冲排名,成为知名玩家,再进入aci…… 这一条路实在太平坦,平坦到左乔几乎快要忘记了坎坷的存在。 明明之前都不紧张,为什么今天却这么不安? 左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微微皱起眉。 自我怀疑? 的确有,但并不完全。 难道。左乔将手握成拳头,难道他不只是在不相信自己,还在不相信郁涟吗? 这个想法刚一出现在左乔的脑海里,就被他挥散了。可那些字句就像种子,被挥散后却反而在他的脑海中生根发芽,疯长出更多的质疑。 左乔闭上眼。 他想要逃避…… 但铁一样的事实摆在眼前,他根本避无可避,躲无可躲,于是只好直面。 是的,他可能真的是在不相信郁涟。 左乔必须承认,论意识论大局观,放眼整个赛区都没人能超过郁涟。有他在身后的感觉总是放心又踏实。 可在操作上,被手伤彻底拖累了的郁涟根本无法和其他年轻气盛的中单选手比较。 他的队长有多疼、多痛苦,没有人比左乔更清楚。赛季正式开始后,练习和训练赛的时间比以往加长了不止一倍,有时左乔打久了都会觉得有些酸痛,更别提已经需要运动绷带镇痛药膏药轮番上阵的郁涟。 他想起每天晚上,为郁涟涂抹药膏后缠上纱布时,郁涟因疼痛而冒出冷汗的额头,只觉得心脏被针刺中,生出不剧烈却细细密密的疼。 左乔知道自己很有天赋,只要进入职业赛场,就必定能够有所成就。 可郁涟也是万里挑一的天才,拿下过那座无数职业选手梦寐以求的奖杯,站过万人景仰的高台。如今却连站在赛场上都倍感吃力,曾经喜欢的风格和角色全部离他而去。有游戏媒体说他是苟延残喘,郁涟自己肯定也清楚,却还是—— 却还是不甘心。 ——你信不信我? ——信。 那天晚上,左乔点头说了相信郁涟,胸膛中却好像还是浮着一片无着落的乌云。 为什么还是不安? 原因其实很简单。 他睁开眼,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微博。上面洋洋洒洒大片大片全是和今天总决赛有关的消息。 两个战队对上,各个位置的选手被提出来单独比较是常有的事情。 其中,郁涟和yt队伍的中单secret的对决话题度最高。 yt战队,secret。 如果当初在斯里兰卡左乔没有遇见意外死去,没有绑定003的话,他心目中最适合的战队,正是yt。 也就是说,secret才是他一开始真正想要成为队友的那个中单。 季前积分赛的时候,secret因为一场小车祸没能参加比赛,全都是替补上场。虽说如此,季后赛重新上场时,他的实力仍然不减分毫。 左乔……是真的有点不信任郁涟能压制住secret。 如果是以前的郁涟,不,哪怕只是上赛季手伤还没这么严重的郁涟,左乔都不会这么担心。 害怕郁涟被压制,害怕郁涟疼,更怕郁涟会因此产生心结…… 他是不是太过担心了? 明明郁涟能那么完全的相信他,他却无法以同样的方式相信郁涟,这个事实让左乔感到分外沮丧。他叹了口气,这时保姆车停下,他们已经通过员工通道进入了地下停车场。 左乔收拾好自己的外设,正想站起身帮郁涟拿东西,却见郁涟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抬起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下他的头。 左乔轻轻挑了下眉,郁涟回了他个淡淡的笑。 “这时候,我才确定你还是个十八岁的小孩子。”郁涟靠近了他,在他耳边小声道:“别担心。” 左乔难得有点不好意思,点点头,握住了郁涟的手站了起来。 -- 准备室内,苏教练简单地给他们叮嘱了一遍赛场上需要注意的事项后,工作人员便来敲了门,提醒他们该上场了。 总决赛的会场和其他比赛不同,解说台在舞台前方,左乔一上台,就看见身穿西装打扮得人模狗样的诉远杉朝他笑着挥了挥手。 左乔心不在焉地笑了笑,激起台下一片尖叫。 等选手全部落座完毕,赛前的歌曲也开始在会场各处奏响,左乔最后调试了一下耳机的音量,然后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 解说台上,诉远杉和今天的搭档小柄已经做完了自我介绍,开始对今天的战局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做全面的分析。 “从战队的整体实力上来看,aci和yt的差距并不大,完全可以说是势均力敌,尤其是拥有了brige这名新人打野选手做补强的aci,在本赛季锐气十足,和上赛季的风格也是有着相当鲜明的转变。不过我相信今天很多观众真正关注的并不是两个战队打野的交锋。”小柄原本是职业选手,退役后才当了解说,游戏理解相较一般人深厚许多,拥有许多死忠粉,因此在一些话题上也比不少解说更敢开嗓。 诉远杉眯眼笑着,慢悠悠接下了这个话头,装傻道:“哦?既然不关注打野,那么关注的是那条路的战况呢?” “当然是中路。”小柄笑道:“远杉解说,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一个很有意思的统计数据?” “什么数据?” “lian的右手受伤以前,对上secret的对局一共六小局,每一小局单线数据上都是完全的碾压。但在lian的右手受伤转型后,这个完全碾压的态势就反转了过来,secret每一局都是胜者。怎么样,是不是很有意思?” 诉远杉莞尔,心想这货今天看来是打定了主意要搞事了。 果不其然,小柄说出这番话以后,官方赛事直播间顿时炸开了锅。 【这解说是在暗示要不是lian受伤了,secret这辈子都别想比过lian吗?】 【有病吧,我s神的实力有目共睹,还需要这点无聊的数据证明?】 【哦哟哟,一到对自己不利的数据就开始“无聊”了,某家粉丝真是怎么都不会输呢~】 【涟涟得过的那么多奖杯荣誉还不够证明自己的吗?上山的人有什么资格嘲笑下山的神。】 【呵呵,那也得真是神才行。】 【不管你lian过去怎么样,现在打不过就是打不过,我全押yt了。】 两家粉丝乱战成一团,路人们纷纷吃瓜看戏。而小柄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还在那里煽风点火:“单论个人操作,以lian目前的状态可能会落下风,但brige的出现让这个结果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毕竟春季赛发展到现在,这两名选手在一起产生的化学反应如何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希望今天,aci可以带给我们惊喜,打碎这项数据——好,bp正式开始了!两边各自ban掉了目前最强势的四个中下角色。红方aci先选,这珍贵的一选他们会给谁呢?” “选了,锁了!仅耗时三秒钟,aci就已经决定好了自己一选位的角色!犬猎手!” 诉远杉看着屏幕,笑了笑:“看来这一局aci想要速战速决了。” 犬猎手,目前resist里刷野最快,gank效率最高的打野角色。 而目前游戏服务器里排名最高、胜率最高的犬猎手玩家,正是aci的打野brige,左乔。 第24章 奇招 相较于bo3,bo5耗费的时间多,而且掺杂的变数也要更大。放眼赛事史上,让二追三的刺激对局不在少数。最重要的是,对于aci而言,他们是拖不起的。 一旦打满五局,将近五个小时的高强度操作下,郁涟的手伤带来的剧烈的疼痛和疲惫感将会成为致命的刀刃。 左乔简单地活动了下手腕,拿出了全部的专注,投入进眼前这场对局里去。 他们之前和yt打过不少场训练赛,对彼此的套路都还算熟悉。但那毕竟是训练赛,很多战术和套路都是藏着的。 比赛开始,刚进野区,左乔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他皱了下眉,阻止了想要走进野区帮他一起打红buff的许远蔺和戴澜升:“别来,这把换buff。” “怎么了?”戴澜升下意识问了一句,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道:“对面想打一级团?” “感觉是的。”左乔道,顺手标记了一下红buff旁边的草丛。 这一局一抢犬猎手,给对面放出了强势的ad和中单,算是把宝全押在他身上了,一旦开场被拿下人头抢走buff拖慢发育节奏,这局想要赢就难了。 在野区打野说了算,哪怕只是感觉,戴澜升和许远蔺也选择了相信。 左乔操作角色转身前往另一片野区,路上看见郁涟选择的幽灵女巫正静静地站在中路塔下挂机,见到他靠近,幽灵女巫的头顶冒出了一个睁着大眼睛卖萌的小猫咪表情。 左乔不自觉笑了笑,回了一个相同的表情。 “看来aci的嗅觉还是比较灵敏的。”见左乔从野区及时撤退,小柄道:“yt这波埋伏算是落空了。” “不过也不亏,直接换野怪换buff了。”诉远杉道。 小柄笑了笑:“岂止是不亏,bp的时候yt就着重投资了下路,现在换了野区,刷完野怪yt就直接能抓下路,这局dairy和faraway是抗压位啊。” “aci现在要和时间赛跑了。”诉远杉调整了下自己的耳麦:“一旦yt的下路成型,不,不说成型,只要拿出两件装备,aci就没得玩了。” 小柄道:“现在就看brige能不能对得起战队对他的投资,在前期将yt各条线的发育限制死了。” 这番话直接将场外压力全给到了左乔身上。诉远杉心想难怪一到大赛事上头那边就喜欢派这位出马,这带节奏能力真不是一般能比的。 带节奏就代表着有热度,有热度就有收入。诉远杉扫了眼官方直播间的弹幕,果不其然,弹幕里已经炸开了锅。 场外的粉丝们掐成一团,场内的左乔也在尽可能快地缩短刷野的时间。 “这局他们想打下路。”队伍语音里,郁涟的声音很冷静:“那我们就打中上野。” 用惩戒拿下野怪,左乔应了一声。 戴澜升笑着道:“放心吧,队长,这把我们抗压妥妥的。” 这局上路两边拿的都是坦克,袁可道:“但这局try打得有点怂。” try是yt上单的id。郁涟皱了下眉,刚想说什么,左乔突然开口:“下路放了吧。” 郁涟一怔。 戴澜升咋呼道:“哎哎哎,怎么就放了啊,对面是有点优势,但你也太不相信我们家远蔺了吧。” “我们家”都喊起来了……左乔道:“不是放弃你们,是放弃下路。下路难守也难攻,不如在更好攻破的地方多拿点好处。” 这一次,许远蔺出声了:“可以。” 解说台上,诉远杉正低头翻看着手里的数据稿件。 “yt的打野选手wender是一名经验丰富的打野选手,这赛季他的数据……”战局双方的发育期是相较而言比较无聊的,解说们会选择在这时候分析一些选手数据来为接下来的发展做推测。 配合着诉远杉的介绍,导播配合地在屏幕上列举出wender的数据,各项数据都名列前茅,但不知是不是为了搞事,紧接着,他又在旁边列举出了左乔的数据。 诉远杉定睛一看,不由哑然失笑。 小柄也看到了屏幕上的数据,咧嘴一笑,接话道:“相较而言,brige这名新人选手在没有任何比赛经验的情况下直接进入rpl开始了自己的职业生涯,但从数据上看,他所有的数据,从控野率到地图资源控制率再到gank成功率,都要远远超过wender。” 诉远杉配合道:“这局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这时,小柄突然抬高了音调:“wender开始往下路走了!三级的这次红蓝buff齐全的抓人,aci的下路有没有嗅觉?” 地图上,wender的角色图标正在不断往下路逼近,并仿佛开了天眼一般熟练地绕过了所有aci布置下的眼位,悄无声息摸到了下路的草丛里。 正当所有人屏息专注在下路上时,左乔也有了相应的动作。 小柄道:“brige开始往上路走了,现在就看两边谁更先拿下第一滴血……哎呀,brige踩到yt的视野上了,这有点不小心啊。” 小地图上,犬猎手的身影在小道上一闪而过,上路try立马后撤,警惕性十足。 敌方打野的身影出现,其他线的压力立马小了许多。中路,secret用技能快速清掉了面前的小兵,开始往下路逼近,决定顶着防御塔的伤害四打二拿下aci下路的两个人头。 就在这时,郁涟操作的幽灵女巫突然闪现到他脸上,黑衣女巫举起法杖,一套小连招将他定在了原地。 secret有点莫名其妙。幽灵女巫的控制能力的确不错,但伤害低得感人,郁涟这一套技能下来他只掉了三分之一血就可见一斑。别说现在就郁涟一个,就算再来一个辅助,也不可能杀得了他。 犬猎手又已经在上路露面,根本不可能过来支援,这套操作是什么意思? 他身在局中,一头雾水。但观众和解说们却在上帝视角的帮助下看得清清楚楚。 只见在wender开始往下路动身、yt下路清兵准备进塔的时候,faraway和dairy就已经绕进了野区,朝中路移动。 到了左乔上路现身,secret清兵想要往下路支援的时候,他们刚好就位。 郁涟一套连招将secret定在原地动弹不得,虽然没能打掉他多少血量,但戴澜升后来一步地控制刚好无缝接上。 许远蔺不紧不慢地走到中路,两发平a带走了secret的人头,第一滴血加两个助攻。 小柄啧啧称奇:“aci这波真是出了个奇招啊,虽然腾空了下路,被吃了三层塔皮,但下路双人组在中路也吃了一层塔皮回来,再加上第一滴血和助攻的钱,这经济发育不仅没有落后,还有所领先。” 诉远杉道:“是的,secret也是看到了犬猎手在上路露头才会放松了警惕。不得不说,aci这名打野选手对视野的应用还是相当有理解的。” 小柄将这番话总结为了三个字:“够阴的。不过,虽然aci取得了领先,但下路的防御塔只剩下了两层塔皮,五分之二的血量,想要守住是个难题。长远来看,这一招只是将人头的问题转变成了防御塔的问题,这难关还是需要解决啊。” 然而他话音刚落下,击杀喊话便从喇叭中传出。 野区里,从上路“逛”到下路野区的犬猎手正站在敌方蓝buff处,踩着刚被击杀的wender的尸体,悠闲地舔着爪子。 “哎呀。”诉远杉微笑道:“看来这个问题已经被解决了。” 开局中野双双送出人头,yt的节奏这下算是彻底被压制住了,下路虽然占优,但在前期经济劣势的情况下,想要快速拉开差距还是有些难的。 上路的try倒是想要打开局面,奈何coco各种在脸上跳,犬猎手还时不时在视野上刷个脸,真是一身劲没处使。 不过yt毕竟是连冠过的豪强战队,前期受挫后,很快就调整了战术,下定决心避战,想要等主要c位拿到关键装备后再开团。 察觉到这一点后,aci的选择也很果断。 “brige。”郁涟淡淡道:“来中路,吃我的线。” 左乔操纵着犬猎手,乖乖摇着尾巴来到了中路。secret见状先行避让,本以为左乔只是来帮忙推线的,没想到犬猎手吃完了所有的兵,直接跟幽灵女巫一起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野区。 现在这对中野组合属于鬼见愁时期,谁见了都得避让三分。wender皱起眉头,却也只能向后退,将自己的野怪们拱手相让。 解说台上,诉远杉道:“看来这局aci不想要自己跟时间赛跑,还想把yt拉着一起跑。现在就看是brige先成型把yt的下路咬死,还是yt的下路kigo抗压成长起来,把brige关进笼子里了。” 小柄摸着下巴道:“远杉解说支持哪一边?” 诉远杉向来不站队不带节奏,微笑道:“我吗?我觉得哪边都有可能吧。” 小柄没能成功带节奏,有点失望地耸了耸肩。 说是哪边都有可能,但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胜利的天平已经开始无限向aci倾斜。自从yt改变战术后,郁涟便没再吃过任何经济,兵线全都给了左乔。两人吃完了兵线,又往对面野区蹿,扰得wender根本没办法正常发育。 四片野区是怎么都吃不完的,刚好,aci的下路略微被压制,落下的一点发育刚好全从野区里补了回来。 小龙、峡谷先锋……能拿到的地图资源aci全部拿到了手,yt中间试图阻止过一波,上路卡住了coco的兵线,在小龙处形成了五打四的局面,饶是如此,还是被养得肥到流油的犬猎手一口一个,收拾了个干净。 最后胜利界面弹出的时候,左乔舒了口气,放下耳机时,感觉到一只手搭在了他的后颈处,捏了两下。 他转过头,正对上郁涟的视线。 不过很快,郁涟便收回了视线和手,径直向前走去。 左乔赶忙起身,也跟了过去。走进选手通道前,他转过头,看见座无虚席的巨大会场里,大屏幕上正播放着这局比赛的精彩回放。 而他所操作的犬猎手每一次上镜,旁边总会有一个id为lian的幽灵女巫,静静跟在他身后,补上控制和恰到好处的伤害。 左乔笑了一下。 曾经他的确觉得secret这种拥有强大的操作能力和carry能力的选手才是最适合他的中单。 现在,他只想要紧紧握住那个无论何时都站在他身后的人的手,永不放开。 第25章 心魔 第一局拿下,众人的心理压力也小了很多。 但yt毕竟不是好赢的对手,第二局开始后,他们就开始变化策略,将所有的重心都移到了中路。你不是想跟我打中野支援吗?那我就死死把你的中单限制在中路动不了。 郁涟没办法游走,左乔又不得不多在中路保护郁涟的发育,一来二去,secret的装备发育了起来,前期中野双核发力,压得aci根本无法还手。 失败的字样和水晶碎裂的特效一同弹出,左乔轻轻啧了一声。 郁涟听见了,本想安慰他一下,却不想左乔先一步站起身,转头笑了笑。 “没事,”左乔道,“下局拿回来。” 郁涟点点头,垂下手时,悄悄地握了握自己胀痛发热的右手手腕。 他感觉得出,这场比赛注定会是一场苦战。这只是第二场,他的手就有点撑不住了。 随行队医应该带了止痛剂…… 下一局他们恢复先选权,可以再帮左乔选下强势打野。 自己能在他的身后辅佐好他。 secret的英雄可以适当放出来,从下路入手也可以。 种种思绪在郁涟的脑袋里不住环绕,且越来越多。他们走过大厅,回到休息室。苏教练先是就上一场的失利对他们做了简单的总结和宽慰,紧跟着就开始了下一局的战术部署。 怎么限制yt的中路,怎么限制yt的发育,怎么…… 苏教练在说,郁涟也在跟着想。 到了最后,压力其实还是在左乔身上。 这是个野核版本,打野无论吃不吃资源,都必须带动整个队伍。自己的发育不能落下,线上的节奏也要帮忙,团队资源还要控住,还有视野等等,需要做的事数不胜数。 正因如此,最能帮上打野的中路才会同样重要。 郁涟抿住唇。 yt的打野帮secret,secret可以在中期站起来,c住整个队伍,在团战中建立大优势。 可左乔帮他,他也只是能勉强动起来,帮忙游走,真正的节奏和伤害,还是需要左乔自己来。 投资与收入不成正比,相较yt中野,真是高下立判。 战术想来想去,方法试来试去,其实有一个最简单的解决办法,就放在他们眼前。 不,不是他们。 是郁涟的眼前。 “下一局照例先选打野,对面要是还是把重心放在中野上,那上下两路就算解放出来了,coco可以看情况拿战士上单,为团队补伤害,lian就拿个肉一点的补充坦度……” 苏教练正在为下一场对局排兵布阵,郁涟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尽管身为队长,郁涟却很少会干涉苏教练的抉择,一来是尊重,二来是信任。这种情况可谓极其少见。 郁涟靠在沙发上,双手抱臂,看着苏教练淡淡道:“第三局和第四局的bp和指挥权都交给我。” aci众人一愣。 左乔只是有些惊讶于郁涟的主动,但其他和郁涟打过几年比赛的队友却都清楚,郁涟主动要bp和指挥权的情况,只在他转型以前发生过。 苏教练显然也很惊讶,他扫了一眼郁涟的手:“不要勉强自己。” 郁涟道:“我心里有数。” 苏教练合上了手中的文件夹,看向其他几个选手。戴澜升看着眼色,立马表态道:“我听队长的。” 袁可也道:“我听队长的。” 许远蔺点头:“我没意见。” 左乔笑了笑:“我相信队长。” 郁涟“嗯”了一声,站起身:“我去个洗手间。” 离开休息室,郁涟穿过走廊,走进洗手间拧开水龙头,撸起队服袖子,让冰冷的水冲洗胀痛的手腕。 火辣辣的胀痛逐渐被冰冷的麻木取替,郁涟闭上眼,轻轻叹了口气。 这时,一具温热的身体忽然从身后靠近了他,随即,他的腰也被有力的手臂圈住,搂进了身后人的怀中。 郁涟猛地睁开眼,在镜子中看见了紧紧抱住自己的左乔。 “……你怎么来了?”他放松了身体。 “担心你。”左乔松开他,伸手关掉了冷水,用纸巾仔细替他擦拭了手腕和小臂上的水迹。然后又从口袋里拿出了运动绷带和药膏,动作娴熟地给他按摩。 不知为何,郁涟忽然脱口而出:“觉不觉得辛苦?” 左乔闻言,抬头与他对视,脸上表情是毫不掩饰的茫然,歪了下头,像是没懂郁涟的意思。 “这几局的压力都在你身上,不能出错,没有容错。累不累?”郁涟道。 左乔笑了起来,他低下头,手指在郁涟的手腕上按压着,将膏药揉进皮肤里:“如果真的只有我一个人承担压力,或许会觉得有点累吧。但队长一直护在我身边,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情况,我回头的时候,都有队长在保护我,既然如此,我怎么会觉得辛苦?” 郁涟小声道:“我本来能做得更好。” 左乔有些没听清:“什么?” 郁涟沉默片刻,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能做得更好。” 左乔怔了一下,也收起了笑容,很郑重、很严肃地点头:“我知道的。” 他帮郁涟缠好了手上的绷带,又打开水龙头,清洗掉了手上多余的药膏,这才和郁涟一同回到了休息室。 第三局比赛很快开始。 和所有人想的一样,这一局aci仍然选择将前期的资源全都给左乔,不过yt这次吃一堑长一智,直接ban掉了犬猎手。 好在左乔擅长的打野多,根本不在乎这点针对,直接选下了另一个强势打野,白雀。 “这次给coco选下的仍然是坦克角色,看来aci的想法很简单,就是以不变应万变。”小柄道。 诉远杉道:“这也正常,毕竟第一局的效果确实不错,既然不错,就继续拿来用……yt在这一轮ban掉了下路双人组的角色,毕竟他们第一轮已经拿过了。咦?aci也ban了下路双人组?他们不针对中路了?” 小柄道:“看来aci的战术还是有所改变的啊。” 【能改变啥,现在aci那一套我闭着眼都能背出来。】 【上面的,我也能。】 【说得跟谁不能似得,一选强势打野,再选两个最好的中上两路打工角色给打野洗脚,最后下路吃灰抗压。】 【不过brige也是真能c起来。】 【呵呵,上一局不就没c起来?被secret当狗杀。】 弹幕又开始吵成一团。 bp界面上,aci已经选下了上路坦克和中路辅助法师,这些都在yt的预料之内。他们针对aci做过很多场分析和复盘,虽然最后bp的时候有些出乎意料,但总得来说还在他们的掌控中。 secret选下了自己心仪的法师,将最后选择的位置留给了上路。 “下路还能用的双人组就只有金棘……嗯?” 耳机里,教练的话说到一半,就被一个疑惑的尾音取替。 secret看向屏幕,愣住。 只见aci最后两选,定下的并不是他们预想中的下路双人组,而是ad和中单法师。 屏幕上,火红头发笑容张扬的少女正向他递来挑衅的眼神,secret手一抖,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或是穿越到了几年前,那些郁涟还没有被手伤折磨、仍然称霸中路的赛季。 不止是他,观众席上的尖叫几乎汇聚成了海啸,两个解说更是愣了好一会儿,才在导播的提醒下再次出声。 “aci锁下了……火女。”今天从头到尾都在搞事的小柄在这一刻,竟然有点想不出台词,朝诉远杉看了一眼。 诉远杉作为知道内情的人,心中一时有些感慨。 左乔为了郁涟变了很多,没想到郁涟也为了左乔,迈出了这一步。 诉远杉道:“火女是aci中单选手lian的代表角色,也是他最信任、最熟悉的角色。但在lian比赛失利选择转型后,我们就再也没能见到这个角色在他手上出现。直到今天。” 小柄已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笑了笑:“看来今天,lian选择了直面自己的‘心魔’。” -- 据说每个职业选手都有自己的心魔。 当然,这个玄幻的说法,在其他体育行业,有一个更加科学的代名词——yips。 这是一种会对生理造成影响的心理症状。具体表现为以前经常能做的事情,突然有一天就再也做不到了,甚至在再尝试的时候,心里会产生一种恐惧,日久天长,只好将被污染了的天赋和恐惧一同封存,再不触碰。 电竞圈里的情况当然没有这么严重,可类似的情况还是很多见的。 郁涟的情况算是其中一种。 那次比赛失利后,他就再也无法拿出自己曾经最拿手、最引以为豪的那些角色了。郁涟试过很多次,却总是在不经意间被那时失利的情况钻进脑海,一遍又一遍,无助、愤怒,最后全都变成了漆黑的恐惧。 从高处坠入泥沼的感觉,只要尝过一次,随后哪怕只是回想,都会浑身发抖。 好疼。 不久前才被左乔温柔地照顾过的手腕此刻又突突地跳动起来,郁涟却始终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外界粉丝们的激动,其他人的惊讶和难以置信,在此刻都与他毫无关系。 他静静地看着眼前大笑着的红发少女。 早在察觉到左乔的不安的时候,郁涟就已下定了决心,要在今天拿出火女。 再和我一同度过眼前的难关吧。郁涟在心中无声默念。 对局开始。 这大概是今天所有对局中,弹幕最和谐的一局,因为大家的侧重点已经不在什么你厉害我厉害你赢我赢上面了。郁涟这几个赛季的表现的确有些一般,但懂行的都看得出他的游戏理解和团战表现仍然顶尖,因此人气一直只增不减。 不过,随着时间推移,所有人都逐渐以为他已彻底转型,因手伤放弃了以前的打法。不少粉丝也觉得可惜,再也见不到那种犀利又张扬的中单风格了。 谁知今天,郁涟会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再次操刀火女。 每一次技能升级,每一个出装,每一个走位,每一个技能…… 郁涟以为自己忘了,但事实证明,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忘不了。 此前那种坠落而下时的失重感仿佛还在他的身后追逐着他。 可这一次到底有些东西是不一样的。 白雀挥动着雪白的翅膀在他身边不停地转着圈,头顶上时不时冒出卖萌的爱心表情。郁涟先是失笑,紧接着又轻咳一声,冷淡道:“去野区。” 白雀又绕了一圈,这才乖乖地飞去了红野区。 郁涟心知这是左乔担心自己太久没玩火女,会紧张,才特地来安慰自己的。他太了解自己的心里在想什么,当初自己主动提议拿火女时的果断拒绝是,现在无声的安慰也是。 郁涟笑了笑。 实话说,连同左乔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郁涟的状态会不太好。他实在太久没拿这类角色,更是从没在训练赛上拿出来过,现在突然需要在正式大赛上carry比赛,心理压力和操作压力都很大。 何况郁涟的手伤还很严重。 可郁涟再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在对局开始五分钟的时候,就在中路单杀了secret。 secret显然还有些没从每把对面都是个清线混子的节奏中缓过来,稍微一个激进了一点的走位,就被郁涟抓住了机会,一套加闪现直接带走。 而郁涟顶了一跳防御塔的伤害,回到了自己的中路,竟然还大着胆子在中路继续吃兵。wender清完河道来到中路,本想收了这个残血,却被先一步蹲守在草丛的左乔抓了个正着。 又是开场中野双双阵亡,但这一局的节奏明显和第一局不同。 手还是很痛。 那疼痛绝不是单纯忍受就可以解决问题的,那种神经性的疼痛是不受控制的,在重要的地方,只是一个停顿,一个颤抖,都会万劫不复。 不过郁涟已经不在乎了。 为了赢,为了胜利,他会拼尽全力。 就算最后输掉,外界的舆论也只会集中在他的身上,说他不自量力,而不是承担了所有压力的左乔。 这样就好。 野区又一场遭遇战,郁涟操作火女直接跳入战场,和左乔两面夹击,三两下拿下了对面的人头。 yt的布局也从这次遭遇战开始全面崩盘。 不知是不是郁涟的祈祷起了效果,这局从头到尾,除了中间打小龙的时候右手抽搐了几下,其他时候都很顺利,没再出什么岔子。 这局的mvp毫无争议地落到了郁涟身上。 回休息室的路上,戴澜升激动地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连袁可都难得多说了几句话。 郁涟看了看左乔的表情,少年的脸上有惊讶,也有欣喜,却也有……抹不去的担忧。 “疼吗?”左乔低声问。 郁涟没有回答。 但回到休息室后,队医拿出的止痛剂给了这个问题肯定的答案。 郁涟脱了队服外套,伸出右臂,让队医将药剂注射进自己的手臂里。一旁,苏教练的表情难掩担忧,金经理则在旁边挡住了摄像头:“不好意思,先别拍摄。” 摄像大哥也算是好讲话的,移开了手里的摄像机。但之前的镜头已经放了出去,让外面关注战局的粉丝们担心不已。 【lian的手伤是真的严重,强效止痛剂都上了。】 【还是上一局火女的消耗太严重了。】 【难怪这么久都不拿出来用,好心疼。】 【心疼什么心疼,电竞选手带伤的还在少数吗,就lian特别金贵,能玩以前不玩,非给队友创造难度是吧。】 【疼不在你身上你就一张嘴随便说话了是吧。】 【只有我好奇为什么lian今天哪怕打止痛剂也要强拿火女吗?】 这个问题一出,很快,吵架的就被赶来的cp党们给压了下去。 【还能因为什么,心疼小狗独自撑起队伍压力太大了呗。】 【谁还记得之前双排直播的时候涟涟主动要为brige拿火女的事。】 【我记得啊啊啊啊,这两件事联动起来真的太好嗑了,晕倒。】 【我宣布乔涟是真的。】 【除了祝福99以外说不出其他话。】 无论担心还是如何,粉丝们的心里还是欣喜占多。 此时站在休息室里、郁涟身边的左乔,心里情绪却万分复杂。 休息时间结束,工作人员前来通知他们上场。离开前,左乔下意识拉住了郁涟。 郁涟回头。 左乔想说,别勉强自己。 又想说:交给我就好。 但最后,他说出口的只是两个字:“加油。” 郁涟笑了下,头发微微散乱,他点头:“加油。” 第四局比赛,yt方显然被郁涟上一局的火女干扰得不知如何bp是好,最后还是求了稳,选择了压制中野。 犬猎手和火女全被ban掉,也是给足了aci尊重。 aci也没客气,直接故技重施,拿下白雀。二选时拿下下路双人组,确立了前期优势。 打野和下路确定了,问题在于,郁涟会选什么? yt的数据分析组为今天的决赛做足了准备,唯独没想到这个变数,只好把宝押到secret上,将最后选择的机会给了他,希望他能压制住郁涟。 选择角色的界面闪了片刻,最后锁在一名金发女剑士上。 瑟琳娜。 当年夏季赛季后赛,郁涟正是用她为自己的队伍建立起了优势,也是用她在最关键的那场团战上失利,就此落入谷底。 了解郁涟这段经历的粉丝见状,心都揪了起来,十分担心会历史重演。 而郁涟扶了扶耳机,忽然开口:“左乔。” 他喊的不是左乔的id,而是他的名字。 左乔怔了一下,反应过来:“怎么了,队长?” “自从那年夏季赛失利,我就再也没有拿过瑟琳娜,无论大号小号,排位还是训练。你应该很清楚,我不拿瑟琳娜的原因,和我不拿火女的原因,是不一样的。” 比赛时的队内语音都会被录音,然后赛后放出,因此选手们都很默契的不会在语音里谈论私事。 郁涟却突然打破了自己的原则,说了这些话。 左乔在短暂的沉默后,开口道:“嗯,我知道。” “所有人都说我有‘心魔’,我自己也这么认为。” 每个无眠的夜里,每个因为疼痛辗转难眠的晚上,那一次操作失误和金发女剑士的身影,总会反反复复出现在郁涟的脑海之中,久而久之便成了梦魇。 所以—— “今天,为我破除这‘心魔’吧。”郁涟轻声道:“我的打野。” 左乔一瞬间喉头哽咽,翻涌而上的情感又很快被他强压了回去,他“嗯”了一声,认真道:“交给我。” 第26章 一起(完) 郁涟至今仍能清晰地想起那年夏季赛落败后的种种细节。 晃眼的灯光,苍白的大厅墙壁,来来往往却悄无声息的人群。身边身后走着的是垂头丧气、强忍泪水的队友,一旁摄像机闪光灯不住地闪动着,在视野里留下一朵一朵的残影。 郁涟始终面无表情地低着头,不和任何人交流,不与任何人对话。他想着自己的手,感受着那一阵阵越来越剧烈的刺痛,手指控制不住地在口袋里发着抖,于是终于想起那年医生说他的右手落下了伤,日后恐怕会成为隐患。 他忽然有些迷茫。 被父母从那个盛满了绝望的机构里接出来的时候,郁涟还以为自己已经度过了人生中最低的低谷,往后再糟糕,也不会糟糕到哪里去了。 殊不知痛苦就是痛苦,不分高低贵贱,对谁都一视同仁。 这一刻,郁涟才意识到,原来从那时起,他追寻自己梦想的道路就注定了要充满坎坷。一个充满噩梦的开始,让随后的道路也缠满了梦魇的阴霾。 康复室的香熏味。 针灸馆的艾草味。 医院的消毒水味。 他真的试过太多方法。 其实也不是不能咬着牙硬着头皮继续玩操作中单,平常的疼痛郁涟可以忍,偶尔的失误也可以让队友掩护,失误以外的时间里,他也可以用自己超群的天赋和实力来弥补。就算无法达到以往的高度,也能位列顶尖中单,也比只玩carry不了的团队中单强。 但郁涟做不到。 只要握住鼠标,看着屏幕,看着那些他烂熟于心的技能,他的灵魂就会怕得发抖。比赛台上坠落的那一刻在他的脑海里、耳边、眼前不住地环绕,一圈又一圈,一遍又一遍。 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情况似乎好一点了,但也只是因为没有碰到而已,一旦触碰,仍然鲜血淋漓。 那又是什么时候起,这条鲜血淋漓、仿佛永远无法痊愈的伤口开始愈合了呢? 郁涟想到了每次拿外设时,总是准时等在自己身边的帅气少年。 想到了无论什么时候总是装满了热水的水杯。 想到了披在肩上的外套,想到了握住自己手指的温热手掌,想到了那些缱绻温柔的话语。 他是孤僻又阴郁的,曾经的经历让他失去了对人的信任,也失去了对人际交往的兴趣。可某一天起,却开始有一束阳光每日每夜不厌其烦地跟在他的身边,照耀他,温暖他,一次又一次用拥抱和亲吻安抚他的不安。 他想起过年那天在露台上,左乔带着有些不习惯的笑,对自己说,他还是第一次当面收到红包。 郁涟从没有那么想要拥抱一个人。 也从没有一刻,像那样感受到孤独。 他看见了他的太阳原来也是孤独的,心中充满了寂寞,所以才有了亮面,也有了暗面。 第一次见到左乔时,郁涟想:我喜欢他。 第一次和左乔接吻时,郁涟想:我想要他。 而露台上,冷风带着寒意吹过耳畔,郁涟想—— 我爱他。 因为爱,所以你寂寞了,我也会落寞。 只有你幸福,我才会幸福。 或许左乔也是爱他的。 所以才能那么快地察觉到他每一次的不安。 对局载入的界面,郁涟已经看过了不知多少次,每一次的心情或多或少都有些不同,也都和今天的不一样。 手很疼,但难道是上一局玩了火女的原因吗?胸膛里意外的很轻松。 正这么想的时候,一阵刺痛毫无防备地刺中了郁涟的手腕,他咬住了唇,忍住痛呼,鼠标却不受控制地滑了一下。 电脑屏幕上的剑士也因此往前走了一步,进入到了河道区域。 草丛里还算安全,河道三角草处也有戴澜升在,但yt的人很可能就在旁边蹲守着,这一步失误,很可能会导致前期交出闪现,将自己置于被动的处境中。 而郁涟的担忧也没有出错,他还没来得及往回,yt辅助已经在上方草丛冒了头。 往回闪现,还是冒险往前打一级团?问题是不确定yt的人在草丛里藏了几个…… 就在这时,一支白色的羽毛落在他的身前,强行隔断了yt进攻的路径,郁涟见状,也很快回到了原位。 “lian这个失误……”小柄开口。 诉远杉本以为他又要开始搞事,谁知小柄说到这里,忽然停下,然后话头一转:“brige为了掩护,开局点了w技能,这样他后面刷野效率会成为一个大问题,也不知道他会选择怎样进行弥补。” 郁涟这个莫名其妙走出草丛的操作,就连从来没玩过resist的路人都看得出是个低级失误,若是在上面做文章,一定又能带起一大波节奏,更别提今天弹幕火药味本就十足,一点就炸。 诉远杉开始还有些疑惑小柄的行为,后来才想到,小柄其实也是因伤退役的。 因为不舍得赛场,选择了转型,却因打不出成绩,只好选择退役。那时遗憾的心情,大概在此刻和场上的郁涟产生的某种共鸣,才会让他选择了口下留情。 事实上,这一刻揪着一颗心的人不只是台上的他们,还有台下、屏幕前成千上万的粉丝和观众。 直面“心魔”。说来容易,又有几个人能真正有勇气做到?更别说,是在这样一旦落败就满盘皆输的决赛上。 可郁涟做了。 就像当初他刚出道时锋芒毕露,有多少无数人以为根本不可能完成、不可能做到的操作和名场面,他都完成了、做到了。 数年过去,历经无数风波坎坷,他还是抱着那颗不变的初心,仍然是那个少年。 实话说,这一局的aci和上一局根本没得比。 郁涟的操作亮眼的有,失误的却也同样有不少。左乔则一直跟在他的身后,为他处理失误,发育也耽误了许多,有时左乔不在,就换戴澜升来。戴澜升没空,袁可就千里迢迢地从上路走下来。 小柄开玩笑说中路热闹得打麻将都能凑两桌了,诉远杉接包袱说刚好腾两个人出来专门倒茶加水。嘴上轻松,他们脸上的紧张却一点没少。 闪现、连招、突刺追击、插眼…… 郁涟也清楚这局自己打得有多乱七八糟。 但是,或许是因为失误实在太多了,那个如同从悬崖上坠下无底深渊的失重般的恐惧感一直都没出现。 继续追击,等待cd,突刺…… 拿下人头的时候,郁涟隐约听见有掌声透过耳机传入他的耳中。 只是一次普通的击杀,竟然这么大张旗鼓的鼓掌,之后他的粉丝又要被其他队的粉丝骂了。 郁涟这么想着,笑了一下。 下一波,小龙坑处的团战,郁涟被敌方打野和辅助包围,上一轮闪现用过,只好在把对面辅助打残后,用技能逼出对面打野的闪现,然后屏幕变灰。 他放松了下右手,耳机里传出左乔的声音。 “交给我。” 下一刻,雪白的雀鸟飞身向前,三两下收下了对面野辅的人头,顺带着惩戒下小龙。 如此一来,aci和yt之间的经济差又通过这波小规模团战补了回来。 在旁观者的视角里,他们俩边大概就像是在锯木头,你拉一下,我拉一下,就看谁能最后把这块木头锯开了。 越到后期,团战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同时变多的,还有郁涟右手的刺痛。于是屏幕上,瑟琳娜的失误也多了起来。 看来还是太勉强了。 这下要是输了,可真要背大锅啊。 要是有下一局,不知道止痛剂还撑不撑得住…… 郁涟开始后悔以前比赛的时候总是让队医给自己止痛了,若是没产生抗药性,自己现在应该还能多撑一会。 不过这会儿还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他收拢思绪,语气淡定地继续着指挥的工作,换线、拿资源、抓人、发育……全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很快,二十多分钟的第一次大龙团开始。 这是一场对局的关键点,所有人都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郁涟的左手短暂地离开了键盘,用力在自己右手手腕上攥了一下,随后飞快松手,操作着剑士突入战场。 前面的坦克交给许远蔺和袁可处理,他要做的是和左乔一起切对面的后排。 不要疼。 不要疼。 可惜命运从来不听他的话,在最关键的最后一刀时,郁涟却死死 捏着鼠标,走不动路。 眼下的选择只剩下一个,放弃眼前的丝血打野,转而去追击中单。可如果留下了敌方打野,就等于给他们接下来打大龙留下隐患,对面可以直接抢龙,彻底打断他们的攻势。 不行,绝不行,前面他们已经为这场大龙团布置了十几分钟的视野—— 但也正如前面说的,郁涟没有选择。 他强忍剧痛,夺回了右手的操纵权,转身突向中单。 就在这时,击杀弹出,对面的打野竟然被击杀了。 按理说,他撤离的位置是在上半部分的野区草丛,他们这边的人根本碰不到。 郁涟飞快向左下角扫了一眼,怔了怔。 竟然是左乔。 左乔在飞速击杀对方下路ad后,竟然管都没管yt的另一个c位,而是直接绕过大龙坑处的墙壁,就像拥有预知能力一般堵死了wender的路。 “队长,”左乔的声音同时响起:“小心。” 郁涟没说话,操作着瑟琳娜侧身躲掉secret的魔法球,两剑削掉了对方大半的血量,随后清理掉yt上单和辅助的许远蔺到位,一发飞弹收下了secret的人头。 拿下大龙的时候,郁涟再度听见了那些掌声。 跟着大部队一同从中路向上推塔的时候,郁涟才有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其实刚刚的情况,和那时夏季赛时几乎一模一样。 只是在他身边的人不一样了。那个时候,没人收走那个ad,限制住对面的输出能力,更没有人那么有远见地截住丝血逃跑的打野,为队伍抹去所有的不确定因素。 左乔…… “brige,你也太强了吧,竟然算准了队长的伤害不够收走wender,提前在那儿堵着。我估计wender看你跟鬼一样冒出来,心里都吓惨了。”语音里,戴澜升忍不住就着方才团战的情况笑了起来。 左乔道:“因为我相信队长啊。” 戴澜升好奇道:“相信队长?相信队长刚好会卡一下?” 郁涟被戴澜升说得有些无语,但也很好奇,难道左乔真的算准了自己那时会抽痛? 左乔笑了笑:“不是啊,我绕上去只是保险起见。我只是相信队长拥有能同时应对yt中野的能力而已。” 郁涟闻言,张了张嘴,又闭上。 他心中一瞬似乎冒出千言万语,仔细梳理又挑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来,只是细细密密地全都融化成了一场春雨,温柔地浇在他的心上。 最后yt水晶爆炸,胜利的字样出现在屏幕上。 郁涟松了口气,摘下耳机,站起身,看向面前的观众席。 却发现会场内,所有的观赛席上,荧光棒都在疯狂地挥动着,不分队伍,也不分是谁谁谁的粉丝。这一刻,所有人都在为他欢呼。 事实上,从这一局开始,整个会场内的观众就一直在为他加油,不只是aci的粉丝,就连yt的粉丝也一样。 他受伤,他跌倒,他痛苦,他萎靡不振。 如今他再次站了起来,站在阳光下,站在冠军的荣耀灯光下。 郁涟在原地,站了很久,只是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直到他的肩被左乔搭住,他才终于回过神般,微微侧头,露出一个笑。 “谢谢你,左乔……” 因为有你,我才终于拥有了足够重新站起来的勇气。 因为有你,我才能够解开那过往束缚着我的重重锁链。 因为有你,我才得到了幸福,学会了爱。 我爱你。 在漫天飞舞的金色礼花和无数尖叫和掌声中,郁涟转身捧住了左乔的侧脸,吻上了他的唇。 与此同时,左乔的耳边也响起了一声许久未见的系统提示音。 “检测到任务对象黑化值已清空,您已成功完成任务,是否要停留在当前时间线?” 左乔本就震惊的脸上更加意外,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了什么,脸上的震惊也逐渐融化成为笑意。 “确认。”他说。 “了解,系统已解绑……” 白色光球逐渐消散在喧嚣的会场之中,左乔也发自内心地再一次道谢,感激对方给了自己第二次机会。 他紧紧地拥住面前的爱人,低声道:“我爱你。” 他总以为想要清空郁涟的黑化值,就要帮助郁涟拿下世界冠军的奖杯,因为他觉得那是郁涟最想要的东西。 殊不知那时郁涟梦魇缠身,日夜在没有边际的黑夜中踽踽独行,最想要的,其实是一只坚定地握住他、将他拉回阳光之下的手。 而左乔阴差阳错,也得到了最想要的东西,而这样东西,在此之前,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来他如此需要。 那就是一份毫无杂质的、纯粹的爱…… 这份爱将填补他的内心,为他的暗面也涂抹上温暖的色彩。 左乔的余光瞥见周围队友震惊的表情,忍不住心中偷笑。 好吧,看来接下来,自己要和郁涟一起翻开人生的新篇章了。 而那一定会是充满了阳光鲜花,还有幸福的。 第1章 十恶不赦的赦 是夜,天幕中不见半颗星子,月轮隐匿。北风裹着雪花呼啸,千里素裹,一片银白。 茫茫大雪中,一道单薄身影正逆着风蹒跚前行。他一袭黑衣,宛如走在这个黑夜里的幽灵,飞舞的雪花逐渐掩去了他的身形,就像这冰冷的寒夜终将吞噬去所有的温度。 江赦知道自己快死了。 他一手死死捂着腹间的伤口,另一手拄着剑,一步一步,慢慢地向前挪动着。鲜血淅淅沥沥落下,在他身后铺作一条通往死亡的鲜红道路。 在这荒郊野岭无人知晓地死去,几十年后尸骨腐朽化为无人牵挂的孤魂野鬼,到最后灵魂也风化,彻底消弭,再无痕迹。 江赦扯着唇笑了一下。真好,这大概就是最适合他的、最仁慈的结局了。 他早就该死了。 在几百年前。 在他发现堕为魔修的那一天。 有时江赦会怀疑,会不会自己其实早就死了,行走在这人世间的,不过是一具拥有体温血肉的尸体。 但可惜,他这没心没肺、冷血无情的祸害,是注定要遗千年的。 漫长的岁月里,他当了世人口中忘恩负义的鬣狗,成了他人眼中丧心病狂的魔修,抛却了道德仁义的枷锁,一步步往泥潭深处走去。 林棠的这纸邀约送来心魔道时,江赦心中便已有这是场鸿门宴的预感。 可他还是去了,或者说,他不得不去。 堕为魔修后,江赦的心魔愈发肆虐,发展到如今,若再不处理,恐怕两年都活不到。林棠以能镇压心魔的清心铃做饵,江赦只能咬钩。 却没想到,最致命的一剑,是来自他最信任的右护法。 夹着雪花的北风不住拍打在身上脸上,江赦却已逐渐失去了对温度和痛觉的感知能力。腹间的伤口不住往外涌着血,他眨了眨眼,已看不清前路,脑海模糊,慢慢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还要往前走。 可他的脚步却没有停下。 每一步的间隙都在变长,每一步前进的距离都在变短。他却还在一直往前走。 直到他的伤口再流不出一滴血,他的身体也彻底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江赦才跪倒在这片无边无际仿佛永不止息的漫天大雪之中。 他笑了,笑着笑着就咳出大股大股的血来。 在这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的眼前却忽然明亮起来,浮现出许多许多他以为自己早已抛弃忘却的前尘往事。 江赦看见,四百年前,他还是个一无所有的小孩子,一身破旧布衣冻得满脸通红,在剑宗门前长跪不起。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余光中人群来来往往,却无一人为他停步。 他看见自己满脸血泪,身体因仇恨和恐惧正不停地颤抖。 啊,对了。 那好像是他十二岁的时候,那时,他亲眼见到父母为魔修所害,他自己则被父母死死捂在柜子里,这才躲过一劫。后来他求遍了那些所谓的正道修士,却没有人愿意为了一个孤儿,去招惹魔道中人。 于是江赦下定决心,要靠着自己为父母报仇。 可他的天赋平平,想要入门,又年纪太大,且没有家世背景依靠。江赦一个一个地找,一个一个地拜,无一例外全被拒绝。最后一路向北来到剑宗—— 剑宗是全修界数一数二的名门大派,前面那些普通宗门尚且不愿收他,何况这样不缺弟子的大宗门? 江赦被拒绝了,却不死心,就这么跪在剑宗门前,将头深深地低下去。 北山的雪洋洋洒洒地落下来,落在他的头上、肩上、背上。 好冷啊…… 就和现在一样。 十二岁的江赦,并没有如今这般深厚的修为,只坚持了几个时辰,就体力不济,身形摇晃着倒了下去。 剑宗门前扫雪的弟子见状,不由得叹息一声:“何必呢……” 就在这时,一道雪白的身影掠过他的身侧,掠起的风带着一阵淡淡的梅香。 一只纤长白皙的手伸出来,稳稳地接住了将要倒入雪中的少年。 江赦挣扎着睁开眼,看见了他这一生中见过的最漂亮的、也是唯一一个他为之心动的人。 以前江赦觉得这张脸长在男人身上,实在是可惜。 长大后才知晓其中趣味,爱极了这张皮囊和底下的三魂七魄。 只是他爱着这人,这人的心却属于另一个人。 江赦喃喃:“师尊……” 紧接着喉头一甜,呕出大股的鲜血来。 他的血浸染到了眼前男人的白衣上,晕开大片大片的血渍。 也就是在这时,江赦才意识到什么,本已快要失去光泽的双眼逐渐聚拢了神采,他用气音艰难道:“师尊……谢、允?” 抱着他的男人披着皮毛雪白的狐裘,在世人口中高岭之花般不可侵犯的谢允真人,今日竟然没有束发,如瀑青丝披散而下,有几缕落在了江赦的脸上,有点痒痒的。 在江赦的记忆里,他这位师尊向来不苟言笑,总是板着一张脸,无论看谁,眼神都是冷冰冰的。唯有对着一个人会缓和下来,变得柔和——可惜,江赦并不是那个人。 可现在,谢允抱着他逐渐冰冷的身体,脸上神情却像个孩子一样写满了茫然,好像根本无法理解眼前的情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江赦想要牵牵嘴角,笑一下,和往常一样逗一逗他这位严厉的师尊,动了动嘴唇,却已没有了任何力气。 刚刚能够说话、能够感知到外物,不过是回光返照的结果而已。 突然感觉到视野晃动,下一刻,他已经被谢允紧紧抱在怀里。 耳边似乎有谁说话的声音,但江赦已听不真切了。 他闭上眼,陷入了永远的沉睡。 从此以后,世间的烦扰将与他再无关联。 ……本应如此。 -- “你叫什么名字?” “江赦。” “什么舍,屋舍的舍?” “十恶不赦的赦。” 江赦蓦地睁开眼。 他慢慢坐起身,擦去额上不知何时渗出的冷汗,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摊开的掌心。 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血痕。 他又环视四周。这是一间收拾得很干净的屋舍,陈设也很简单。墙壁上挂着剑鞘卷轴,书架上放着书册和草药罐,桌上搁着昨天未能写完的课业,一张红木床,是新做的,还散发着淡淡的木头香味。金色的阳光一缕一缕地自窗户照进屋中,显得十分温暖。 江赦一时间有些恍惚,他站起身,慢慢在屋子里走了一圈,最后停在铜镜前,凝视着镜子中青年尚带青涩的面容。 身体里的修为只余筑基初期,桌上课业是凌长老布置的火焰符箓。 窗外还没开始下那几百年都不曾停下的大雪。 他竟然回到了二十一岁的时候。 于一名活了数百年的修士而言,二十多岁的年纪,与刚出生的婴儿并无差别。这时候的岁月回忆,对江赦来说,也已是太久太久以前的事情了。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一时恍惚。 那自称003的光球说的话竟然都是真的。 前世在谢允怀里死去之时,江赦冥冥中听到了一道冰冷又诡异的声音,那声音自称名为003的系统,想与江赦做一笔交易。只要他能完成它派下的任务,清空目标人物的黑化值,就能得到重生的机会。 江赦活了四百多年,仍然未能达到那些大能修士们所谓的通透超然的境界,过往种种不平不甘不愿,在他的心底留下了深深的沟壑,让他无法就这么死去。 于是他同意了这场交易,再一次站在了这间他年少学剑时住过的屋子里。 但—— 该说是命运的眷顾还是捉弄呢? 江赦需要清空黑化值的任务目标,竟然是他的师尊,谢允。 他喊出003,打开了面板,然后指着那个代表黑化值的数字问道:“七十八……后面那个符号是什么意思?” 003用冰冷的机械音回答他:“代表着百分比,一旦目标人物的黑化值到达百分之百,宿主的任务就会失败。” 江赦明白了,随即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百分之七十八吗? 原来那个看起来无坚不摧、无情无爱的男人,心里藏着一块这么深的疤痕。 如今他任务在身,想要降低黑化值,那就要从问题的根源处下手。 而能让谢允那个从来不关心任何的男人“黑化”到如此之深的对象,江赦左思右想,也只能想出一个人来。 剑宗的宗主,颂海阔。 这个名字出现的瞬间,江赦忍不住皱起了眉。胸膛中涌现熟悉的无名情绪,像是怒火,更像是妒火。 是了。 他嫉妒颂海阔。 嫉妒到哪怕过了这么多年,仍然铭心刻骨,只是想起一个名字,都能恨得牙痒痒。 与自小在凡尘市井之中摸爬滚打长大的江赦不同,颂海阔自幼便在修真名门长大,礼仪谈吐皆十分周全,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出尘的风度。 更不用说他还天赋异禀,年纪轻轻便破丹成婴,是当年震惊了九州的天才人物,更有一个聪明的头脑,能将剑宗这偌大的宗门上上下下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谢允和颂海阔是师兄弟关系,因此江赦拜入谢允门下后,时常能见到颂海阔的面。 他嫉妒、恼恨,却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的确是个光风霁月般的正人君子,年轻英俊,温文尔雅,待人接物八面玲珑,亲和力十足。 难怪能让不通情爱的谢允都喜欢那么多年。 幸好颂海阔对情爱一事并不敏锐,竟然一点都没有发现谢允对他的感情。谢允也是块木头,不知道主动,这才让江赦有了可乘之机。 江赦知道自己配不上谢允,但他实在藏不住心底卑劣的心思。在夺得剑台魁首的那天晚上,他敲响了谢允的门,表白了自己的心意。 当然,他果不其然得到了拒绝的答案。 不过江赦没有放弃,反而越挫越勇,脸皮也在日复一日的拒绝中逐渐变厚。 然后终于有一日,他得到了机会,抱了喝醉的谢允。 那天,是颂海阔举行道侣仪式的日子。 如今回想起来,江赦自己都觉得自己卑劣至极,也难怪后来世人都说他是个冷心冷肺不知何为感恩的畜牲。 当年谢允收他为徒,教会他习字练剑,让他拥有为父母报仇的本事。 他却冥顽不灵,不仅脏了谢允的身子,后来还堕为魔修,污了谢允的名声。 真是该死啊。 重来这一世,江赦除了要弥补自己的遗憾,也要偿还对谢允的亏欠。 这个时候的谢允,黑化值已有百分之七十八,也不知道上一世被自己脏了身子、彻底断了对颂海阔念想的谢允,是有多么痛苦。 江赦闭了闭眼。 他轻轻叹了口气,重来一世,他能改变很多事情,但有些事,终究是求不得的。 既然如此,他不如成人之美,帮谢允得到颂海阔的心。 如此一来,谢允的黑化值应该也能逐渐减少吧。 就当是对前世的一点赎罪了。 正想着,屋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敲响。 少女欢快的声音传入屋内:“江师弟,测试要开始啦,你准备好了没有?” 第2章 心理准备 明晓溪在外头敲门半响不见里面有回应,正想抬手再唤,却听吱呀一声,屋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高大英俊的青年男子。 青年剑眉鹰目,鼻梁高挺,五官深邃,一身黑衣穿得周正,腰戴玉佩,背负长剑,任谁看了都要赞上一句青年俊杰。 他并非是多情的面相,却因早年在市井间摸爬滚打,沾了太多红尘俗事。唇角微微卷着一抹似是而非的笑意,眉梢一挑,像是随时准备与谁调笑。 明晓溪想起大师姐曾说这位江师弟是个扶不上台面的混不吝人物,无父无母,无所顾忌,平日里若非必要,还是避着些的好。 但她顾念着此前丹房走水,江赦曾救过她一回,于是也不管那许多,平日里总是会多提携着江赦一些。 “明师姐。”江赦朝她弯唇笑了笑,声音低沉:“多谢你来喊我。” 明晓溪笑道:“这有什么可谢的?一点小事罢了。走吧,今日的符箓测试是凌长老亲自看着的,要是去迟了,又得被他责罚。” 江赦点头应声,回手关上屋门,跟在明晓溪身后朝山下走去。 金丹期修士可以驾驭灵器法宝飞行,江赦如今才刚踏进筑基期的门槛,距离金丹还有好一段距离。他踩着青苔石阶一步步向下走去,两侧是大片幽静竹林,衬着洁白旷远的天空,愈发显得青翠欲滴。 一阵山风吹来,翠海般的竹林便涌起阵阵波涛,竹叶声簌簌,伴着林间清脆的鸟啼,实是这晨间难得的静谧。 江赦一时间有些恍惚。自己原来竟有过这样的时光吗? 前世他先为杀父弑母之恨抓心挠肝日夜无眠,后又为那求不得的情情爱爱辗转反侧彻夜难安,如今重来一世,江赦对许多事情已有了自己的想法和心理准备,已没那么在意,也终于能够静下心来,度过当下。 “江师弟。”前头走着的明晓溪道:“这几日没见谢真人讲课呢。” 江赦回神:“啊,是吗?” “什么是吗,你是他唯一的徒弟,我就想着问你一下呀。”明晓溪笑了笑,微微侧回头来:“谢真人的术法课讲得比明路长老易懂多了,虽然弟子们都怕他,但也是真佩服他的本事的。” 江赦却不知想起了什么,脚下一个不小心,险些摔倒。明晓溪连忙停下步子,扶住他,还好江赦稳住了。 “你这是怎么了?”明晓溪担心地望着他。 江赦摇头一笑:“没什么,想到点事……” 他听明晓溪话里话外对谢允术法造诣的崇拜,脑海中却不由得想到前世意外得知,他这位冷面师尊最厉害的其实并非术法,而是剑法。 聆月剑仙这个名号,最初给的也是谢允。 可谢允后来没练剑了。 因为当年颂海阔身负重伤、经脉寸断,谢允为了救他,生生剜出了自己那副玲珑剑骨,换给了颂海阔。 后来颂海阔好了,聆月剑仙却是再无法提起剑了。 当初江赦第一次知道这件事时,愤恨交加,恨不得当即找到颂海阔,将那剑骨再剜出来。 后来…… 后来他再想起来,也仍然是恼恨的、嫉妒的。他恨颂海阔,恨谢允,为什么明明能对别人做到那种地步,却不愿回头看他哪怕一眼。 这件事放在江赦的心里,就像一条永不会愈合的疤,无论多少次回头看,它都在流血,都在疼。 如今大概是心中偏执终于松了几分,早些时候又下定了要撮合谢允和颂海阔的决心,现在回望,江赦心中少了几分恨意,多了几分认命。 谢允痴剑至极,却能把剑骨换给颂海阔,这样深重的情意,一开始就没有他插足的余地。 “师尊一直在山上明月阁内修行,我近日还未上山过,具体情况如何,我也不太清楚。”江赦笑了笑,垂眸道:“若是知道了原因,我一定第一时间传信给师姐。” 说完却见明晓溪怔怔地望着自己,江赦道:“怎么了?” 明晓溪摇了摇头,重新迈开步子,朝山下走去:“只是觉得你好像变了。” “变了?”江赦面上带笑,与明晓溪一同下山,心中则不由紧张起来。原先的他不过是个及冠不久的毛头小子,现在的他却是个受了几百年磋磨的老妖怪,怎么可能不变。 明晓溪该不会发现了什么…… 明晓溪道:“以前总感觉你态度虽然轻浮随性,但心里是压着事的。今天你的谈吐举止一下子变得沉稳了好多,给人的感觉却是轻松了不少。” 阳光投下,在斑驳石阶上落下重重的竹影。 江赦沉默片刻,笑了笑:“可能是因为我做了个很长的梦,然后想通了一些事吧。” 明晓溪声音轻快,她的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条竹枝,沿路拍打着路边的青竹:“想通了就好,咱们修士的命很长,岁月漫漫,若是想不通,可是要受不少苦的。” 江赦听到这里,便知道明晓溪对自己的变化并没有多想。 他“嗯”了一声,笑道:“是啊。” -- 石阶的尽头,是一条青石板铺作的小路,沿路继续向前,便渐渐听得喧嚣的人声。 剑宗是三千界中最为出名也是最具实力的修真门派,又独占了整片北山的灵脉,是以门下弟子众多,其中不乏惊才绝艳之辈,可惜剑宗之中教课的夫子长老多,愿收亲传徒弟的却很少。 江赦刚走到广场上,便收获了一大堆不算友善的打量视线。 他脚步一顿,旋即了然。 在剑宗这些天之骄子的眼中,自己的修炼天赋实在与废物无异,放在平常,根本连剑宗的门槛都摸不着。 却在十二岁那日撞了大运,碰见了下山除妖的谢允真人。谢允真人一向冷漠,那日却不知为何出手帮了昏迷在雪中的江赦,向扫雪弟子问清江赦的来意后,更是破例将江赦收为亲传弟子。 要知道,谢允真人可是修为高深的大乘期大能,更是剑宗宗主颂海阔的师兄,能被他收为亲传弟子,这样的好运,怎能让他人不眼红。 以前江赦可能还会被看得有些不自在,然而现在江赦已练就了刀枪不入的厚脸皮,他被人当面骂是猪狗不如的畜牲都不知道有多少回了,这点打量,根本也就不会被他放在心上。 “明师妹!” 旁边远远地传来一声唤,江赦和明晓溪同时看过去,只见一粉衣女子正朝他们这边挥着手,身后还跟着其他几个衣着相似的女修。 “是大师姐。”明晓溪有些惊讶:“她好像找我有事,江师弟,我……” 江赦道:“没事,明师姐你先去吧,我自己一个人去学堂就好。” 明晓溪给了他一个歉意的眼神,然后一阵小跑着去找大师姐了。 等跑到了大师姐面前,明晓溪道:“大师姐,今天是初级弟子的测验,你怎么会来?” 大师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用力戳了戳明晓溪的额头:“之前我和你说什么来着?要和那个江赦保持距离,你怎么一点不听话的。” 后面一粉衣女修用团扇掩着唇,嬉笑道:“明师妹该不会是对那江赦有意吧。” 听到这句话,大师姐看明晓溪的眼神愈发不友善起来。 明晓溪瞪大眼,连忙摆手:“怎么可能!我如今正是突破的关键时候,那可能让这些情爱之事耽误我的前程。只是江师弟先前救过我一命,不像个坏人,又是谢允真人的亲传徒弟,能拉一把就拉一把呗。” 大师姐满脸头疼,她叹了口气:“知道你心软,我拦你也不是因为江赦是个坏人,只是……他身上背了太重的因果,你也知道,他进剑宗修行,是为了报仇,这样的人越往后走,越容易忘了自己的本心,走上邪路……” 明晓溪神情微动,转头朝江赦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 青年已走得很远,只留下了一个淡淡的背影。 她没有再与大师姐分辩什么,只是道:“希望下次上术法课,是谢允真人来讲。” -- 符箓课是江赦最不喜欢的课。 不只是因为负责教授符箓课的凌道云长老是个难搞的硬骨头,还因为他是真的很不喜欢用纸笔写写画画。 拜入谢允座下后,江赦肚子里也算多了些墨水,但骨子里还是个没教养的小流氓,学了识字,却不爱读书,谢允教了他几次,打了他骂了他,没有用,便放任他不管了。 江赦不喜欢符箓课,教符箓课的凌道云也不喜欢他,见他来了,冷冷瞪他一眼:“赶紧坐好,测验快开始了!” 这会儿学堂里还有不少空位,凌道云的斥责根本毫无道理。不过江赦毕竟多活了人人喊打的四百年,这点针对根本不放眼里,反而笑了笑:“是,长老。” 见这刺头今天竟如此乖巧,凌道云面露讶异,充满怀疑地看了江赦一眼,不知道这人是不是又有什么滑头要耍。 但江赦只是依言坐到了他自己的位置上,然后便看着窗外的景色开始发呆。 凌道云内心犯嘀咕,也没再管,继续查看待会儿要进行的测验还有没有纰漏。 “喂喂,江赦。” 前座的弟子悄悄转过身来,做贼似得小声喊了几句。 江赦看向他,明晓溪那样的江赦勉强还能有点印象,但这种只是坐在前面说过几句话的路人甲乙丙,他哪可能还记得住。他眯眼笑了笑:“怎么?” “之前说好的,这次测验帮你画符,你下山的时候帮我从带话本子,可千万别忘了。”弟子冲他挤眉弄眼 :“要那种劲爆的,懂吗,劲爆的——” 江赦莞尔:“好,好。劲爆的。” 弟子咧嘴笑起来,飞速瞟了台上的凌道云一眼,赶忙把身子转了回去。 就着这段对话,江赦又想起了一点无关紧要的琐事。 因为他是谢允座下唯一的弟子,所以每十日就拥有一次下山采买物资的机会。谢允并不关心这些小事,更不需要他买什么东西,不过每月还是会给他些用度,让他能买些他自己想要的东西。 剑宗上每个弟子分到的物资都是固定的,虽不寒酸,但也不丰厚,更没有什么娱乐。有什么想要的,只能下山去买。然而出山门的机会又是只有那些亲传弟子中最得宠的那个弟子拥有,这些人都眼高于顶,根本不屑与这些没有师尊的弟子为伍。 江赦是个异类,因此不少弟子都会用各种乱七八糟的报酬跟他换帮带东西的机会。 对哦,以前自己还做过这些事情。 只是怎么前世死去的时候,回望来路,却只剩下了仇恨与鲜血呢? 江赦自嘲一笑。 弟子们三三两两的来齐了,测验也正式开始。 知道有人帮自己画符,江赦便懒得再费心,装模做样地磨了墨,提着笔悬在符纸上就开始发呆。 不想这次凌道云不知道发了哪门子疯,不好好在上面坐着,反而背着手,在弟子的座位之间游走。 他走到江赦旁边,见江赦面前的符纸还是一片空白,立马两眼一瞪:“江赦!你怎么回事?时间都过了一半了,你还没开始画?” 江赦顿了一下,道:“凌长老,我还在酝酿。” “酝酿?”凌道云嗤了一声:“你一个亲传弟子,画个火符还用这么半天来酝酿?别找借口,画吧,我看着你画。” 江赦心里“啧”了一声,看来这替考是白找了…… 他缓缓吐气,提笔,落下。 红色朱砂落在黄符纸上,留下一道鲜亮的痕迹。江赦不由得想起了前世,想起了他吐在谢允白衣上的血…… 一个火符而已,他不过几息时间就画完了。江赦刚放下笔,一旁的凌道云就讶异道:“等等,你怎么画得这么快?” 快? 江赦茫然地看了凌道云一眼,对上对方惊讶的目光,这才迟一步反应过来—— 现在的他,应该是个天赋平平修为平平,哪里都不出彩的筑基初期。一张火符对于后世修为大成,能以一敌百的魔道道主而言当然是提笔就来的事情,可对一个普通弟子来说…… 江赦瞟了眼前座,那弟子正侧身傻傻地看着他,过了这么久,桌上铺着的符纸才刚刚画完而已。 凌道云伸手将那符纸揭起,端详片刻,道:“墨痕清晰,灵力附着均匀,运行畅通无阻。是上品火符。” 说完,又眼神古怪地看了江赦一眼:“你小子,以前莫不是在扮猪吃老虎?有这样的实力,还要别人帮你测验?” 听到这,江赦便知道凌道云是听到自己和前座的对话了。他不知该说什么,只好笑了笑。 凌道云倒是个惜才的,之前针对不过是因为江赦这刺头太爱惹事,现在捏着火符,看江赦都顺眼了许多,轻哼一声:“罢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太惹眼也确实不是什么好事。你的测验通过了,回去吧。” 江赦低头应是,正要离开,又被凌道云喊住。 “对了,你师父之前托我画了几样符箓,正好你帮我带给他。”凌道云从储物囊中拿出一沓捆好的符箓,扔给了江赦:“去吧。” 江赦捏着那沓符箓,愣了一会,才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走在先前走过的路上,他却感觉心跳越来越快,胸膛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涨破,手中拿着的东西好似也有火烧。 直到现在,江赦才发现,自己竟然还没有做好与谢允再见面的心理准备。 第3章 逾矩 身为谢允唯一的亲传弟子,江赦早些年是和谢允同住在山顶那座聆月阁里的。一直到及冠,他开始与其他弟子一同在学堂进修,才搬到了山腰处的屋子里。 谢允不闭关修行的时候,江赦每天在学堂学完,便会去聆月阁习剑读书,聆月阁外有一座小凉亭,江赦若有课业,就会在小凉亭里的石桌上写。 若是谢允需要闭关,江赦便不去打扰他,每天两点一线,偶尔去喝喝酒,到山下逛一逛,日子也是过得很清闲。 这会儿的江赦,是个哪里都不出彩的普通弟子,虽然被不少人眼红,但在宗门里也有几个臭味相投算得上朋友的人,切磋、打牌、喝酒、聊聊宗门八卦…… 江赦发现自己可能真的是活得太久了。 这些事情,他前世分明是亲身经历过的,却在走上这条熟悉山路的时候,才慢慢地一件件重新想起。 不过这也没办法,这一部分回忆,在他那四百多年的漫长人生里,占比实在是太小了。背叛欺骗,鲜血死亡,一双双充满厌恶的眼睛,一句句淬了剧毒的话语,将这短暂的轻松时光掩盖得实在太彻底。 何况那时候的自己,面上轻松,心里却沉甸甸地坠着要为父母报仇的恨,哪里可能真的去放松享受。 谢允掌管的这座山叫空蒙山。 正所谓“水波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沿着石阶步步向上,越过竹海,耳边便逐渐能听见泠泠的水声,继续向前,视野豁然开朗,只见奇峰险岭此起彼伏、延绵不绝,稀薄的云层环绕其间,宛如层层叠叠的薄纱。一条潺潺的清澈溪流自山顶石缝处流淌而下,充满了纯净灵气。 往旁边看,一座精致漂亮的楼阁便屹立在那儿,一旁崖边则立着一座小亭子,亭中石桌上放着坛酒。江赦一看便知有客人来过,因为谢允从不沾酒。 他揣着符箓,在聆月阁前停下步子,忽地有些恍惚。 他真的好久好久没回来过了。 几度抬手想要敲门,却又因迟疑垂下。江赦在门外犹豫良久,终究是害怕自己猛然见到谢允,会惊慌失态,心想干脆明天再来,却听一声冷喝在半空中响起。 “犹犹豫豫的做什么呢,还不快点进来!” 江赦抖了一下。 是谢允…… 他用力搓了搓脸,挤出一个若无其事的笑来,推门走了进去。 -- 前世江赦夺得剑台魁首不出三年便堕入魔道,离开了剑宗,成了人人唾骂的叛徒。 那以后,他为了活命,为了报仇,在三千界四山间流离漂泊,后来成为魔道道主,杀了不知多少人,也不知在鬼门关前走过多少回。足有近两百年的时间,他未能见谢允哪怕一面。 再后来,名门正道借着替天行道的名头围剿魔修,直到那时,江赦才短暂见到了谢允。 彼时江赦身负重伤,已是奄奄一息。见到谢允那种冷冰冰的脸的时候,还忍不住笑了一下,心想自己这条命也算是谢允给的,如今还到谢允手里,也很不错。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理应嫉恶如仇,对他恨之入骨的谢允真人,不仅没有对他动手,还将他带到了一处隐秘的洞府中。 江赦记得很清楚,将自己带回洞府的谢允,看着自己,只说了一句话。 “我就是这么教你的?” 杀人无数、早已受过不知多少恶毒咒骂的江道主,在听到男人这句连斥责都不算的问话后,却仿佛有千万根利刺扎入心脏,一瞬间痛得无法呼吸。 他们已有近两百年没见过面了,这两百年里,江赦见过无数形形色色的人物,过往的许多回忆,也在他脑海内逐渐淡去。他以为自己对谢允的感情,也终将被岁月磨去痕迹,却不想再见面时,心脏刺痛,胸膛滚烫,这才知道原来那爱火从不曾熄灭半分。 他竟不知自己原来是个如此痴情的人。 那时躺在榻上动弹不得的江赦,掩去了自己所有的情感,用一副满不在乎地笑脸道:“对不起啊,师尊。” 可内里,他却恨不能将自己那颗痛到快要无法忍受的心脏直接鲜血淋漓地挖出来扔掉。 谢允没有理睬他,给他留了些丹药,很快就离开了,显然是一个字都懒得再对他多说。 江赦在那间洞府里养好了伤,又留了几日,却没能等到谢允。想来对方是不会再回来了,于是也离开。 之后再见的几面,都是短暂而匆忙的,隔着遥远的距离,别说话语,就连视线上的交流都没能有。 一直到他们见的最后一面。 江赦赴了林家的鸿门宴,被自家右护法背刺,跌撞着逃离,最后死在雪中。 谢允那时是怎么找到他的? 又为什么要露出那样的表情?为什么会在最后的时候将自己抱紧? 自己这个辱没了他、对不起他的魔修死了,他不开心吗…… 只是这些问题,永远都得不到答案了。它们都和前世一起,成了虚无缥缈的尘埃,被风吹散,再找不回。 江赦以为自己死了一回,又得了那个清除黑化值的任务,对谢允的事情应当也能看淡几分。 可在走进聆月阁,看见站在厅堂中间的面无表情的白衣男人时,他的呼吸还是屏住了。 谢允等了一会儿,见江赦还呆呆地站在原地,像是被勾走了魂一样,不由皱起眉,斥道:“江赦?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见青年忽然露出了一副万分委屈的模样,三步并两步冲上前来,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腰,将他拥进了怀里。 “师尊……” 谢允向来厌恶他人近身,更讨厌极了与他人有身体接触,正想推开江赦骂上几句,却忽然发现青年的声音里,竟隐约带着一丝颤抖,于是抬起的手也僵住了。 “出什么事了?”谢允眉头蹙得更紧,声音里也带上了冷意:“有人欺负你?” 江赦没有说话,只是将手臂收得更紧,脸靠在谢允的肩上。 当然有人欺负他。 父母死后,他便成了无所依靠的浮萍,直到遇见谢允,才算终于有了“家”。 可他堕为魔修后,这个“家”就不复存在了。每天都有数不清的人想要杀了他,哪怕他什么都没做。 当然是受委屈了,被欺负了。 只是前世的江赦在那个时候,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等来谢允这句一听就知会为他出头的话了。 但他现在阴差阳错的,还是听见了。 这一刻,谁都无法想到江赦心里在想什么。 他大着胆子抱了谢允一会儿,才慢慢松开手臂,后退一步、两步。 不可再逾矩。谢允有心爱之人,他这一世,要的是谢允能得偿所愿,而不是满足自己的私欲。这样的事,他不能再做了。 “没有,”江赦眨了眨眼,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看起来与往常无异:“只是太久没见师尊,想师尊了。” 谢允的身体在江赦拉开距离后才重新放松下来,他理了理自己的衣服,看了江赦一眼。 自己这徒弟玩心重,心思更重,往日对方也时常会说些漂亮话,但应当是看出了自己不喜肢体接触,所以哪怕是小时候,也从没有这样大咧咧地接近过他。 今天这样子,实在异常。 谢允冷冷哼了一声,对这番话半点不信:“为师不过闭关几日,做这般小女儿姿态给谁看。罢了,你今日来,是帮凌道云送东西的?” 江赦双眼望着他,视线定住了一般凝在谢允的脸上,闻言拿出了那沓符箓:“是,凌长老让我带给您,说是您前段时间托他制的。” 谢允接过符箓,却只随手放在一旁,迎着江赦的视线,心中生出几分古怪,但没多想:“我记得,今日你的符箓课有测验。” 江赦眼睛睁大,没想到谢允会记得这么小的事。他道:“是,弟子已经通过了。” 谢允道:“找的替考?” 江赦心头一跳,赶忙道:“怎么会,凌长老站在旁边亲眼看着弟子画的符。” 谢允闻言,面色稍缓,微微颔首:“出去,让我看看你这几日剑术懈怠了没有。” 江赦低头称是,态度恭敬。 前世他登上道主之位,地位尊贵,受过万人跪拜。 如今他向谢允俯首,被对方冷斥,仍心甘情愿。 谢允先一步走出聆月阁,江赦跟在他身后,望着他的背影,眸中不受控制地流露出一丝迷恋。 “来。” 谢允走到阁外那座亭子前停下,下巴微抬,示意江赦在自己面前那片空地上将习过的剑招一一使一遍。 江赦本没想太多,拿起背着的剑,刚将剑鞘放到一旁,忽然动作一僵,意识到了一个非常非常严重的问题。 现在的他可不是二十岁出头只会那么几招的毛头小子,天下百家武学,无数剑技,他都练过几分。谢允教他的,他更是早就全都习得,且练得炉火纯青了。 那么问题来了,他到底应该使出哪几招,才不会让谢允起疑?没学过的剑招是万万不能用的,但真要江赦去回忆这个时间点自己具体学了什么,也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总不能说是自己一夜之间突然领悟,将没学过的剑技都学得了吧! 见他半天不动,谢允的语气都严厉了几分:“江赦,你不会是没练吧。” 江赦:“……” 第4章 赠剑 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说得正是眼下这种情况。江赦提着剑,在原地仅犹豫了一息,便赔着笑,不好意思道:“师尊之命,弟子切不敢忘。只是昨日与宋师兄他们喝酒太多,一时有些记不起……” 谢允一听,脸上表情又阴沉了几分:“不敢忘?不敢忘你还能记不起?太久未罚你,又懈怠了是不是!” 谢允的罚是真罚,打也是真打,正因如此,弟子们才会那么怕他畏他。 江赦忙低头告错:“弟子错了,请师尊息怒。” 谢允道:“燕回第二式。” 江赦怔了怔,抬头看他,便见谢允冷冷地瞪着他,白皙俊美的长相,却因那眉间凝着的锋芒,而显出冷酷。 下一刻,他立马回过神来,赶忙使出第二式的剑招来。 谢允教他的燕回剑法是江赦所会的所有剑法中,最为温和、威力也最大的一门剑法。剑锋所到之处,燕返春回,令人感觉如沐春风,却不想死亡的气息也如影随形。 杀人于无形之中,最为致命。 不过…… 入魔后,江赦便将这门剑法封存了起来,从未用它杀过人。仿佛只要用了,就会玷污了心中某处干净的角落。 纵然是地狱道中的恶鬼,心中也供奉了自己的神佛。 在谢允的注视下,站在这座他以为自己永不会再回来的聆月阁前,江赦一招一式,听着谢允的命令,将燕回剑法认认真真地,一点一点使了出来。 到第十二式时,谢允停下,终于“嗯”了一声,听不出喜怒,只是道:“勉强过得去,下盘倒是练得稳了许多。” 江赦听了,面上浮起笑来,正想收剑,谢允手中却不知何时多了一支月白玉笛,下头坠着长长的红穗。 他一见那玉笛,就觉身上皮肉发紧,果然,下一刻,谢允走上前来,那玉笛啪地抽在他的背上,看起来好像没用什么力气,却让江赦差点跳起来。 那疼先是冰冷的,随即便透出火辣辣的温度,与刺痛一同越燃越旺。江赦咬紧了牙,才没叫出声来,可怜道:“师尊……” “次日有测验,还敢出门与人喝酒。”谢允斥道:“不止如此,竟还敢让人替考,看来上次是罚你罚得轻了。” 江赦立马知道,一定是凌道云先行用传音告了状,他张嘴正想为自己讨饶,玉笛又抽了下来,痛得他倒吸一口冷气,简直要骂娘。想他也是四百多岁的老骨头了,如今竟还被自己师父当孩子抽…… 但侧头看到谢允的脸,心里又什么气都没了,只故作可怜道:“师尊,我知错了。” “你现在是知错了,但我看你下次还敢犯。”谢允对自己这徒弟的脾性了解透彻,但也没再抽他了,收起玉笛道:“进来。” 说完,转身先一步走入聆月阁。 江赦这才敢动,他龇牙咧嘴地活动了一下背部,收起剑,跟着走进了聆月阁。 聆月阁内陈设简洁,不似其他长老般摆满法宝,更没有小童在旁服侍,只在梁上镶嵌了夜明珠,柔和的光芒,无论何时都将屋内照得明亮如白昼。 空气中常年浮动着淡淡梅香,是炉内熏香的味道,也是江赦在心尖上挂了许多年的,谢允身上常带的香味。 阁内很静,江赦走在其中,也不自觉放轻了步子。他跟着谢允走入书房,却见对方打开柜子,从中取出了一只玄铁剑匣。 见到那只剑匣的瞬间,江赦心头大震,险些露出破绽。他连忙调整呼吸,眸中却还是流出一丝情绪。 他认得这剑匣…… 这是谢允的剑匣,里头放着的,是他的本命灵剑,霜月剑。霜华一现,月下皆寂寥。当年谢允便是用这柄剑,拿下了聆月剑仙的美誉。 前世时,江赦从未见过谢允拿出这剑匣,他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变化,也不知道谢允现在是想要做什么,他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谢允的指尖千万珍惜地抚过剑匣上的纹路,然后缓缓打开。 “再过一年,剑台就要开启,你作为我的亲传弟子,是一定要去参加的。”谢允开口道:“你近来修为剑法都精进了不少,若是少些玩心,必能在修炼之路上走得更远。” 江赦摸不清他的意思,又或是有些摸清了,但仍然不敢相信:“是……” 谢允将一柄通体雪白的灵剑从剑匣中抽出,只见那寒玉制成的剑鞘上,还流淌着幽幽的蓝色光芒。 “这是我曾经的剑,名为霜华。”谢允将剑匣放到一旁,拿着剑,转身看着江赦,冷酷的双眼,在这一刻似乎也温和下来:“你已长大,也是时候换一柄好剑用了。霜华可与你修炼的燕回剑法相辅相成,大有裨益。如今我将它赠予你,以后,你在修炼上要更加努力,将你那玩心收敛些。” 江赦嘴唇张合几下,喉头哽住,凝视着谢允的眼睛,忽地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师尊,我不能收。” 谢允一愣,皱着眉上前一步,矮下身要拉江赦起来。江赦却耍赖一般,膝盖死死黏在地上,怎么都不愿动弹。 最后谢允无奈:“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别的徒弟被师父赠剑,都是欢天喜地的。你倒好,弄得我要把你逐出门去似得。” 江赦将头深深地低着,声音沙哑,藏着只有他自己明白的痛苦:“我……配不上师尊的剑,只怕会辱没了霜华的美名。” 他是魔修,若是用了霜华,只会让霜华剑也沾上他的魔气。这柄跟在谢允身边为世人赞誉的灵剑,是不应该跟着他一起被辱骂唾弃的。 江赦不知道谢允为什么会将这柄于修士而言最为重要的本命灵剑赠予他,欣喜自然是有的,可惜,过往的种种回忆,令这欣喜掺满了砂砾,在心间温暖地流淌时,也磨出了一道道血肉模糊的伤口。 于是疼痛甚至覆盖了喜悦本身。谢允看重他,对他好。江赦却宁愿谢允能厌恶他,恨他…… 他从不知道,被自己心爱之人温柔的对待,竟会比被千刀万剐还要痛苦百倍。 半响听见一声轻叹,谢允的声音在他上方响起:“起来。” 江赦不动,谢允又道:“又想受罚了是不是?” 江赦道:“我宁愿师尊罚我。” 谢允沉默片刻,手指一勾,江赦便感觉一股纯净灵力托住了他的身体,硬生生将他提了起来。 他有些慌乱地看向谢允,却见谢允看着自己,表情奇怪,似乎在思索什么。 “江赦,不准说谎,我闭关这几日,是不是有人对你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谢允问。 江赦眼中还残留有些许没来得及褪去的心痛,他后退几步别过脸去,道:“没有,真的没有。” “往日我赏你几个小玩意,你都跟狗崽子一样兴奋得不得了,半天安静不下来。今天却说什么宁愿我罚你……”那支玉笛不知何时又出现在谢允手中,他狭长的双眸,在江赦身上缓缓扫视。“再说,前段时间,不是你自己亲口说想要我的剑么?” 江赦瞳孔微缩,脑海内记忆翻涌,蒙上了厚厚尘灰的过往在谢允冰冷的声音中,显出些许模糊的轮廓。 他真的曾说过这样的话吗? 江赦隐隐约约,好像记得,却又无法记得清楚,但这件事真正发生的可能性很大。 他本就开窍得早,二十一岁的他,早已对谢允痴痴地爱慕了好几年。那时的江赦尚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充满青涩的毛头小子,知道了谢允对颂海阔的情意后,嫉妒得要命,便更加黏谢允,时常缠着谢允闹着要他赏自己些什么。似乎有了那些小玩意,就可以证明他在谢允的心里,也占有一席之地。 讨要谢允的本命灵剑…… 这应该是在知晓谢允曾将剑骨剜给颂海阔以后发生的事,那时的他简直又嫉又恨发了狂,做出什么来都不奇怪。 “那只是……”江赦垂下眼:“那只是我耍小孩子脾气,说的胡话,师尊不可当真。” 谢允冷哼一声:“送你你就拿着,哪来那么多废话!” 顿了顿,又道:“还什么辱没霜华的美名,一把剑能有什么美名,还不都是我打下来的!” 江赦道:“我的意思就是万不可辱没师尊打下来的——” 他话戛然而止,玉笛冰凉的笛身抵在他唇上,阻止了他还没说完的话语。 “若你会辱没我的名声,没有这剑也一样会辱没。若你不会,有这剑也不影响什么。从我收你为亲传徒弟那一刻起,世人就已将你我放在了一处,有没有霜华,又能有什么改变?”谢允将霜华扔进了江赦的怀里:“少废话了,赶快滴血认主。” 江赦神情几动,终是低声道了句“是”,握住剑柄,抽出一截雪亮的剑身,在自己手指上轻轻一抹。 霜华上原本的神识,已被谢允先行抹去,想来这件事并不是他这位师父一时兴起的。鲜血流淌而下,江赦感觉到自己的神识与手中灵剑隐隐有所呼应,于是跪谢道:“多谢师尊割爱。” “我已用不了剑了,给你也算物尽其用。”谢允道:“我累了,下去吧。” 江赦爬起身,小心翼翼地抱着霜华行礼告退,一路离开书房,离开聆月阁,沿着上山时的路往自己的小屋走去。 他的身后,谢允不知何时已走到了窗边,在一片风声中静静望着青年的背影,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才收回视线。 窗户吱呀一声关上,彻底将内外隔绝成两方天地。 第5章 出事 “江师弟最近是怎么了,整天心不在焉,就抱着那剑一个劲傻乐?” 丹药课刚结束,弟子们还三三两两地停留在学堂里没有走。明晓溪回身见坐在最后的江赦还在出神,不由得与身旁的女弟子小声议论起来。 那女弟子名为池青,是位用毒的好手,平日里时常与江赦他们一行人混在一起喝酒打牌,都是很熟悉的。闻言回头一瞥,翻了个白眼道:“剑修得了新剑,自然要开心几日。” 明晓溪有些郁闷道:“苏师兄先前也得了把鹿堂打的新剑,也没见他这么着迷,简直跟被下了蛊一样,看着忒吓人了。” 池青笑道:“那若是我告诉你,他得到的这把剑,是谢真人的霜华呢?” 明晓溪一愣,旋即不可思议地瞪大眼,回头看向江赦手中那把雪白长剑。 谢允真人将本命灵剑赠给自己的亲传弟子一事,虽然没有谁去刻意宣传,但毕竟是柄名剑榜位列前茅的灵剑,不少人认了出来,然后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江赦为霜华剑新任剑主的事情便传遍了剑宗。 江赦被人议论惯了,早已不在意他人的眼光和窃窃私语。只是坐在座位上,垂眸望着霜华。 他先前跪得干脆拒得果断,但真的得了谢允的剑,心里还是开心的,手指珍爱地抚摸着霜华的剑鞘,周身仿佛还环绕着清幽梅香,令他心神阵阵恍惚。 桌面上被轻敲两下。 江赦回神,抬起头,对上了池青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这位江师弟。”池青道:“你如此宝贝这把剑,相信谢真人也一定很欣慰。但我希望你别忘了,明日你是要和我一同下山除妖的,要是你再这样心不在焉地的我的后腿,我一定会在下山以前把你给毒死。” 江赦收起剑,莞尔:“我看起来像是会拖你后腿的样子吗?” 池青看着他,微微挑眉,似乎在问:不像吗? 江赦承认,自己近来是有些不在状态,得了霜华的意外之喜是有,但更多的还是,他在试图想明白,为什么命运会出现这样的改变。 他甚至已经有了一个十分荒唐的想法,那就是谢允也和自己一起重生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江赦的心跳就忍不住加快。只是这段时间里,他来来回回地试探过谢允许多次,谢允却都没有任何反应。想要从那张冰块脸上读出什么情绪,也属实是在白费力气。 看来,只是他做贼心虚而已。 收敛思绪,江赦看着池青微微笑道:“池师姐,小青儿,恕我提醒你,最近几次测验,我都得了第一,剑术课上更是击败了七阶木武童。如果我们两之中真的有谁拖后腿,那个人也不会是我。” 池青笑起来:“说起来还没问你,最近你莫非是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竟然变得如此开窍。宗门里都说你之前是在扮猪吃老虎,现在看剑台快要开启,便懒得再扮,显出原型来了。” 明晓溪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好奇道:“是啊,江师弟,术法课剑法课自不必说,就连丹药课你都拿了第一,若是有什么诀窍,就赶紧拿出来分享一下,不要藏私。” 江赦心道很简单,先活个四百多年,然后死了重生就可以了。 当然,他是不可能这么说的,只是笑了笑,站起身,将剑背起:“以前我心不在此,所以做什么都只想敷衍了事。现在只不过是醒悟过来了,没什么诀窍可说。” 池青戏谑道:“就是说以前我都没跟你们一般见识,现在不过是拿出真实力而已,是不是啊?” 学堂内其他弟子听见了,纷纷转头,朝江赦投去不善的目光。 江赦无奈,没再多说,摆了摆手离开了学堂。 -- 下山除妖,算是剑宗弟子们每月例行的课业。一人去做可以,两人去做也可以,但除非是为祸四方的妖魔鬼怪,否则最多不可超过两人组队,不然就会被认定为摸鱼划水。 不过那些强大的妖魔鬼怪,剑宗也不会派给弟子们去除,这点倒是不必多担心。 这日清晨,山间还弥漫着稀薄的晨雾。江赦提前了一刻到山门处,却见池青坐在一颗大石头上,正百无聊赖地抬手摘叶子玩。一条青蛇绕着她的手腕,从袖口处探出头来,朝翠叶吐出红红的信子。 “来得这么早。”江赦略微吃了一惊。 池青跃下石头:“你不也是。早点下山,早点解决问题,早些得到自由活动的时间,也能早些去做自己的事情。” 江赦立马想起前座要他带的“劲爆”话本,虽然那天替考是没替成,但这严格来说,并不是对方的错误,横竖已经答应了,顺手为之也无不可。 下山的路,并不很漫长。身为剑宗弟子,池青和江赦都可以用令牌启用传送阵,直接前往山下小镇,十分方便。 路上,江赦想起年轻时的自己一直坚持与池青组队的理由。 因为池青够阴。 二十一岁的江赦,已经有了十足的自知之明。他似乎天生就是个当魔修的材料,整日嘻嘻哈哈,心里却清楚自己绝不是什么好人。想想也知道,一个浸泡在仇恨和复仇的毒水里成长起来的人,怎么可能长得挺拔端正? 他交际圈子里的人,虽然大多也是不学无术的狐朋狗友,但真正心狠的却寥寥无几。 池青算是其一。 对方究竟拥有怎样的过去,江赦不曾深追过,只知道她拥有父母,却活得像个孤儿,身是中山人,却从苗疆一路来到剑宗求学。后来江赦堕入魔道,流离辗转数百年,后来再听到池青的名字,才知道她早就死了。 江赦见过太多死人,与池青又不算深交,这个消息在他的心里没能留下任何一点痕迹。不过如今重生,见到对方鲜活的模样,感慨还是有些感慨的。 穿过传送阵,到达山下的怀古镇。池青朝江赦道:“老规矩,你走东,我走西,找到什么不妥之处就发信号集合。” 江赦道:“好。”两人足下生风,运起轻功,各自朝两边飞去。 -- 剑宗宗主殿内,颂海阔正在翻看今日下面人送上来的卷轴。上面写满了各种乱七八糟下面人没权限处理或不敢处理或不知怎么处理的杂物,剑宗弟子数千,门客和夫子也很多,因此每天这些杂事简直多如牛毛。 颂海阔第无数次情不自禁地感慨,还是他师兄谢允有先见之明,知道这宗主的位置不好坐,早早便推给了他。 正提笔一件一件写下回复,殿门外在这时传来骚动。 颂海阔抬眸一看,只见一俊美至极的白衣男子正缓步走入殿内,脸上神情冰冷,仿佛是一个来寻仇的杀手。 “师兄?你怎么来了?”颂海阔有些惊讶地站起身。谢允性子冷,最烦喧闹,鲜少会来他这宗主殿,若是有事,便传信或传音,要么颂海阔亲自上山找他。 除了下山除妖和教课,其他弟子是很难见到这位传说中的谢允真人一面的,难怪外面会这么吵闹了。 谢允道:“我来找你,是为了江赦的事。” 颂海阔脸上掠过一抹复杂的情绪,他勉强笑了笑:“师侄他出什么事了?” 谢允看了他一眼,那一眼中几乎不带任何情绪,令颂海阔不由得想起从前两人一同拜师学剑时,他还怀疑过自己这位师兄是不是被什么秘术封住了所有温柔的感情,才会这样严厉冷酷。 “他最近有些奇怪。”谢允说:“宗门内事务,我沾手得少,所以今天过来,想要问问你知不知道是不是……”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眉头皱起:“是不是被谁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又或是认识了什么不应该交的朋友。” 颂海阔听到这里,不由得笑道:“师兄,你这样简直像是个孩子到了叛逆期的家长。这件事我没听到什么相关的风声,不过请放心,我之后会多注意的。” 谢允闻言,神情稍缓,微微朝颂海阔弯了下唇,视线看向他脖颈处的疤痕:“最近身体还好吗?” “好得很。”颂海阔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又想起了什么,状似无意道:“对了,师兄,听说你将霜华送给了江师侄?” 谢允点了下头,正要说话,门外却突然跌跌撞撞地闯进一个弟子。 看身上衣着服饰,应当是山下负责看守传送阵的外门弟子。 他神情惊慌,浑身发抖,一进门便跪了下来。 颂海阔皱眉问道:“怎么回事?冷静点,说清楚。” “出事了,”弟子嘴唇发着抖,满脸惊恐:“出事了,怀古镇出事了!死了好多人……” “怀古镇?”颂海阔沉思片刻,继而一惊:“今天怀古镇不是有我剑宗弟子下山除妖么?怎么会出事?” 弟子艰难道:“大妖……” 说完一头倒下,再起不来。颂海阔上前将人扶起一看,只见他面色发乌,竟是已中毒而死。 派弟子下山除妖,却遇见了会掩盖道行的大妖的情况,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颂海阔还算冷静,他站起身,看向谢允,却惊讶地发现他一向沉稳的师兄面色发白,怔然地看着地上弟子的尸体,垂在身侧的手已握在腰间的玉笛上,发着抖。 “师兄?”颂海阔担忧地喊了一声。 下一刻,谢允已御器飞出殿去,连一句话都没顾上与颂海阔说。 颂海阔在原地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才迟迟想起,今天下山去怀古镇上除妖的弟子,正是他的师侄,江赦。 第6章 解围 进怀古镇没到一炷香的时间,江赦便收到了池青发来的信号。毕竟是用毒用蛊的,池青身上的蛊虫,对妖魔鬼怪的气息非常敏锐。 江赦很快赶到她所在的地方,发现竟然是一座佛寺。 淡金色的晨曦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撕破了稀薄的云层,落在寺庙朱红的屋檐上,佛香的气味弥漫在空气里,有一种祥和且虔诚的味道。 墙上的红漆已然斑驳,长满了爬山虎,透过木头窗格,可以隐约地看见里面放置的佛像的轮廓。 木鱼声传入耳中,却听不见半分诵经的声音。 江赦心中不由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寺庙这种地方,要么从来不出事,一出就必定是大事。 他的手放到了霜华的剑柄上,转头看了看身旁的池青,见对方也满脸沉凝,细白的颈上不知何时缠上一条青蛇,细细的竖瞳望着前方的古庙,像是感知到了某种极为危险的存在,用“丝丝”声催促主人尽早离开。 果然,重生回来后,许多事都发生了改变,这每月例行的除妖竟然也出了这么大的意外。不过,自古以来便有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说法,江赦并未在此纠结太多。 他低声道:“池师姐,看来我们摸到大奖了。” 池青抬起手,屈起食指,轻轻碰了下青蛇:“小青儿在怕。” 她这蛇是苗疆圣使的后代,血脉很不一般,能让它感觉到怕,这寺庙里的东西,显然十分不同凡响。 江赦道:“你也在怕?” 池青转过头,对他笑了一下。这一个微笑,与这些年江赦见过她露出的任何一个笑都不一样,不轻浮,不戏谑,带着满不在乎的冷漠。 但她开口,却说:“当然怕,小青儿都怕,我怎么可能不怕?江师弟,我可是很惜命的,我看这东西咱们对付不了,还是赶紧回宗门报信求援吧。” 江赦道:“师姐说得有理,但咱们好像逃不掉了。” 似乎为了应证他所言不假,眼前那扇刻满了岁月痕迹的破旧木门,突然就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一双赤红如同厉鬼般的眼睛出现在狭小仅一线的门缝中,下一刻,门缝变宽,下方伸出两条长满脓疮的巨手,一左一右,一前一后,生生将江赦和池青拖进了门里。 吱呀一声,木门合上。一阵微风吹过,街上静悄悄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 门内,江赦眼前是一片黑暗,那巨手的主人拖拽着他们似乎要前往某个地方。鼻息间血腥味厚重,拖动行走间更是有一种令人起鸡皮疙瘩的黏腻声响,方才在寺外见到的安宁祥和的景象,仿佛全是错觉。 地上湿乎乎黏答答的,江赦被拖拽在地上,只感觉自己像是一块拖地布。他挣扎了几下,却发现无法使用灵力,想来恐怕是被动了什么手脚。 “这庙里不知死了多少人。”池青的声音忽然从旁边传来。 江赦道:“很多。” “你这是废话。” “池师姐,你的问题本来也就找不出第二个回答的方法。”江赦道:“我更好奇,死的这些人到底是不是庙里的和尚。” 池青道:“要是和尚就简单了。” 江赦认同。 如果这些血都是庙里原本的和尚流的,说明是有大妖不知不觉地潜进了寺庙里,将里面的人杀了干净,然后将这座庙当成自己暂作修整的地盘,可能是受伤了也可能是要突破,总之就是在这里休息。 这种是最好的情况,因为想要解决,只需要将那大妖杀了,一切问题就烟消云散了。 可如果不是和尚…… 那就说明,出问题的,正是这间寺庙里的那些和尚。修界偌大,功法成千上万,不乏有误入歧途之辈,修行了邪道功法,最后走火入魔,失去心智,沦为妖魔。 这些清心寡欲的秃驴,平日里不声不响,心怀慈悲过得寡淡。但越是这样的人,一旦落入邪道,所受到的反噬也会比常人更为严重。 而且,处理起来也会更为困难。因为你不仅要处理这些人,还要找到引发这一系列事情的根源所在,将其斩草除根,否则后患无穷,到时候屁股还是要你自己来擦。 虽然是在好奇,但江赦和池青心里都很清楚,这次的情况十有八九是后者。两人不约而同无声叹气,都觉得自己很倒霉,怎么就摊上了这种麻烦事。 江赦是魔修却不是邪修,加上他师从谢允,出身名门正派,便更加看不上这些杀人饮血的邪道功法。他正在回忆前世是否见过和尚走火入魔的前例,拖着他的那只巨手突然松开,将他扔在地上。 一点白色的烛火倏然亮起,在这彻头彻尾的黑暗中,竟显得有些刺眼。江赦下意识将眼睛眯起来,却在看清自己所处的地方后背后一冷。 只见一尊金光闪闪的巨大佛像,头顶房梁,宝相庄严,正满怀慈悲地睨着他。而供奉在那佛前的,却不是什么寻常贡品,而是一只只鲜血淋漓的人手! 四面墙壁上,一叠叠一摞摞,全是血淋淋的人头,不少都还睁着眼睛,竟是死都无法瞑目。 原本应当盈满佛像诵经声的堂内,此时却满是血腥味和腐臭味,且这一切,都是在这佛像慈悲的注视下发生的,当真是诡谲又讽刺。 回头再看那将他们拖拽至此的人,只见一个枯瘦的老和尚,穿着沾满血的僧衣,正用一双赤红色的眸子看着他。原先在门缝里见到时,还以为是个彻底失去心智的邪修。但现在见到,却感觉对方眼睛里好似还带着一抹挣扎的苦楚,像是人性犹存。 老和尚的手已经没了,断肢的疤痕在僧衣的破洞下方看得很清楚。取而代之的,就是那两只有着可怕力气的巨手,从手掌到手臂,全都长满了绿色的脓疮,看着十分恶心。 江赦皱了皱眉,想起了什么,再仔细看那些被砍下来的人头人手,才发现那些断面处竟都隐约泛着绿光。 江赦顿时色变,看向老和尚的目光中也带了几分忌惮。 “是池叶青。”池青也发现了这一点,轻声道:“还是我本家的毒呢。这毒一中就会失去五感,若不挖去中毒的肉,两个时辰后就会浑身溃烂而死。但就算挖掉了,血里的毒也会在八个时辰后夺走中毒者的性命。” “能解么?”江赦只关心这个。 “没有草药,我凭空变出来给你解?”池青听出了他的意思,道:“不过我带了枚传家的丹药,可解百毒,横竖不会让你死在这里。” 江赦有些无语。他不精于此道,但也知道想要炼出一枚上好丹药需要的药材昂贵且复杂,有些草药甚至几百年都找不来一株。 用在这种地方,实在浪费。那头,老和尚根本也不管他们在说什么,巨手颤抖着举起了一把结满血垢的柴刀,向他们走来。 “那就算了。”江赦收起了和这老和尚硬碰硬的心思,控制着灵力在丹田内运转一周。被抓时中的那点小毒对修士起不到什么大作用,他之所以没有挣脱,不过是仗着自己有能力处理任何突发情况,才跟着过来看看情况的。 谁想对方是个用毒的硬茬。若是以前的修为,江赦必然不会将这种东西放在眼里,但他现在仅有筑基期修为,一旦中了剧毒,恐怕真会出意外。 几息的功夫里,老和尚已举起柴刀朝他们斩过来,江赦撑地一跃而起,侧身避过了这一刀。 他抽出霜华,白亮的剑锋在这仅有一豆烛光的暗室里,竟也闪出如月一般的光芒,只听铮然一声剑鸣,这一瞬,霜华仿佛拥有了自己的意识,知道剑主身陷危险之中,冰冷蓝光流转,削泥般轻而易举地便将斩过来的柴刀一斩两断。 “跑。” 江赦还没白痴到以为自己斩断了对方的刀,就是占了上风。这老和尚身上古怪处颇多,更重要的是,他们还不知道这间寺庙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先躲起来看看情况为妙。 他收起剑,双指指尖凝了灵力,在两眼中间轻轻一点,让自己能在这黑夜中视物。 身后,池青已打开了这间佛堂的门。两人十分默契,一左一右分头行动,免得目标太大被发现。分开前,池青低声道:“我已让青儿送信去了,宗门的援兵很快就到。” 江赦这才发现缠在对方身上的那条青蛇不知何时不见了,他知道池青是在提醒自己不要莽撞行事,于是笑了笑,点头。 -- 佛堂内,老和尚显然没想到自己这次抓来的“猎物”竟会自己解毒,还会自己逃跑。他将手中只剩一半的柴刀扔到一旁。他吹灭了那豆白色烛火,然后走到佛堂外,哑声唤道:“度时,度明。” 走廊尽头便出现两道同样身穿僧衣浑身鲜血,长了两只古怪巨手的僧人。 老和尚道:“有两头祭品跑了,一男一女,估计是修士……都还在寺里,你们让下面的全都去找,把他们的头割下来带过来。” 度时度明面色灰白,仿佛两具尸体:“佛……又饿了么?” 老和尚却没有再理他们,转身回了佛堂里。 那两个僧人也离开了。 房梁上,江赦单膝跪着,闭目屏息,竟是根本没离开,而是留在原地偷听。 这番对话,终于帮他确定了心中某处怀疑。 那佛堂里供的,恐怕是西南那边的血肉佛,这群和尚修的,也是与之相应的婆娑佛经。 修此邪术者,需献祭自身一对器官或肢体,并日夜供奉新鲜血肉,久而久之,便可得到无尽力量与寿命,失去的器官肢体,也会由血肉佛的邪力重塑再生。 知道了因果,解决起来就简单多了。现在目标明确:找到婆娑佛经烧毁,再杀了和尚毁去佛像。解决。 不,不对。既然马上就有援兵要来,自己还是不要做得太过,免得被怀疑…… 先把那佛经找到,如此一来便可借口是无意中瞧见的,也好让后来的援兵第一时间了解情况。 他心中计划的很好,耳边却隐约捕捉到一缕笛声。 江赦讶异地看向头顶。 -- 寺庙外,晨曦下,白衣道人凌空而立,他面容冷峻,手中持一只月白玉笛,风将他的发丝衣袂一同吹动,连带着那朱红的吊穗也一同摇曳。 不远处,无数居民或好奇或景仰地望着他,眼中满是向往。 “那便是谢允真人。” “气质果然非同凡响。” “听说是从剑宗来的仙人……” 其他被颂海阔派来的弟子正满头大汗地疏散他们:“不要看了,不要看了,里头有妖魔,一旦出来会大开杀戒的。大家惜惜命,不要再看了,逃命去吧。” 可惜居民们都不理他们,比起逃命,更想好好看看这位传说中仙人的风采。 只见谢允目光凌厉,微微一扫,很快就找到了不对之处。 他抬手,将玉笛横在唇边。 吹响。 此时分明是清晨,天空方才破晓,谢允吹响的这首月下曲,却仿佛叫天地日月都变了颜色,落满他身上的也不再是阳光,而是银白冰冷的月光。 随着这幽幽的笛声,怀古镇中那间不起眼的陈旧寺庙,竟一点点开始分崩离析,一砖一瓦就像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给拆分开来,并吸引到了半空之中,虚虚悬浮着,也不往下落。 见到这神奇的景象,人群中纷纷传出倒吸冷气的惊叹声。 不过几息的时间,寺庙的屋顶就被溶解了个干净,原本布置在屋外的幻象也随之碎裂,浓重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四溢而出,连同着成堆的尸骨展现在众人眼前。 于是人群中的惊叹声又变成了作呕声,这下总算有人愿意听那些弟子的话,前去逃命了。 谢允一双眉头紧紧皱着,目光不住在底下那间满是血肉的破烂里寻找着什么。 终于,一间走廊的屋顶也被掀开,露出房梁上半跪着的年轻青年来。 江赦满脸震惊,还维持着仰着脑袋的姿势,万万没想到来的援兵会是谢允,更没想到谢允会用这样一个简单粗暴的方法来解围。 他还愣着,谢允却已发起怒来,笛声停下,只听一声满含怒气的冷喝响起:“混账,还愣着做什么!快些出来!” 第7章 池青 这声怒喝终于是让江赦回过神来。所有的计划都被打乱,但他也顾不上太多,起身踏着空中碎石砖瓦跃出寺庙。 寺庙被拆,里头的邪僧当然察觉了不对。不过这血肉佛,对筑基期的江赦和池青可能是个硬骨头,对大乘期的谢允却只是地上的蚂蚁。诀都懒得掐,动了动手指,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将里面的邪物杀了个干干净净。 江赦抬头看着半空中的谢允道:“池师姐……池青还在里面!” 谢允却道:“这庙里除了你,根本就没有其他修士。” 江赦心头一跳,有些难以置信。却见谢允挥了挥手,在周围布下了一层结界,令外面的人无法看到里面的情况,然后落到地面,大步走向江赦。 江赦看他拿着笛子,下意识以为自己又要挨抽。不想谢允走到他面前,却只是将他拉到身边,仔细地上下看了一番。 江赦被那老和尚当成拖地布拽了一路,满身血污,狼狈的可以。他有些窘迫,侧头不想让谢允看见自己这副模样,却听谢允低声道:“受伤了吗?” 语气竟称得上温柔。 江赦耳根脸颊顿时发烫,心神摇曳了一瞬,又很快想起正事,随手擦了擦脸上的血:“没受伤,这些都是别人的血。池师姐是和我一起被抓进去的,我们分开也才没到一刻钟的时间,凭她的修为,就算被抓住,也不应这么快被杀……” “你说的是苗疆来的那个用毒的丫头?”谢允的态度很冷淡,显然对池青的死活并不在乎。 江赦愣道:“师尊知道?” “不知道。”谢允道,“这庙里没有修士死亡或争斗的痕迹。” 江赦很快明白了谢允的意思,脸色微变。 池青跑了? 她怎么跑的?这么短的时间,寺庙里危机四伏,四周环境又陌生至极,更不用提还有重重禁制…… 除非,池青对这地方极其熟悉,并且早就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此前的一切行为举动,都只是在做戏欺骗江赦。然后,在进入寺庙两人分开后,她为了达成某个目的,便先行离开了寺庙。 不过,她大概做梦都想不到,剑宗的援兵会来的这么快…… 江赦想到这里,疑惑又生,问道:“师尊是怎么知道镇上出事的?是池师姐的青蛇报的信吗?” “是山下看守传送阵的弟子报的信。”谢允这会儿的脾气竟然很不错,对江赦的问题一一答了。 “那弟子呢?” “已经被毒死了。” 江赦立马又想到池青在佛堂内说的那句“是我本家的毒”,想来不止是指池中青和她姓氏相同性名相同,还有这毒她下得很拿手的意思。 看来,池青果然已知道寺庙里的情况,只不过对牵涉到自己还有些愧疚,这才去报了信,令人去请援兵,免得害了自己性命。那被毒死的弟子,十有八九中的也是池中青,是池青想要嫁祸给寺庙中的血肉佛才这么做的。 只是她一定万万没想到,正是这一点不愿害了江赦的善念,才令她的计谋如此迅速地败露。 剩下清理的工作,就是底下的外门弟子的工作了。谢允正想喊江赦离开,却见黑衣青年面色沉重,向前走入寺庙废墟中,左右看看,找到了一个像是藏经阁的地方。在一堆散乱的书籍中翻找起来。 片刻后,他直起身,手中多了一册佛经。 谢允走上前去,接过那册佛经,刚翻看两页,便黑了脸,手中掐诀,将那书页燃成灰烬。 “邪术。”他冷冷道。 见谢允如此嫉恶如仇,江赦心里一时有些复杂,心想自己是魔修,在正派眼中,大概和邪修也没什么差别。不知道谢允知道真相的时候,是否也曾对自己露出如此厌恶的神情。 他道:“师尊,弟子有一事相求。” 谢允道:“说。” “池师姐逃脱的事情,烦请师尊帮忙瞒下,不要与任何人说。”江赦笑了笑:“池师姐曾帮过我许多忙,如今虽然……但没有半分要害我性命的意思,想来也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望师尊开恩,给弟子一个知道真相的机会。” 谢允轻嗤一声:“你倒是怜香惜玉。” 江赦知道谢允这是答应了。 撤下结界,只见外头的居民已经撤了七七八八,十几个弟子正眼巴巴地守在外头,等候谢允的吩咐。 谢允先是让他们去搜各个居民家中是否供奉有佛像,若是有,一律找出来摧毁,绝不可放过分毫。 然后话锋一转,道此次下山的两个弟子中,还有一名为池青的女弟子没有进庙,却不见下落,恐怕是在庙外遇见了什么情况,让他们找佛像的时候顺带找一找人。若是见到了,就告诉她大妖已经解决,带她回宗门去。 待事情一一安排完,谢允瞥了江赦一眼:“满意了?” 江赦笑道:“多谢师尊。” 谢允一来,真是把什么事情都解决了。也难怪谢允极少下山,这些妖魔在他面前,全是些小虾米,要他来做这些事,根本就是杀鸡用牛刀。 眼下唯一要紧的事,就是赶紧回宗门去,好好洗个澡,换身衣服。 身旁,谢允已御器而起,朝江赦伸出手来:“过来,我带你回去。” 若是往日,能碰一碰谢允的手,让师尊带自己御器飞行,江赦一定高兴得要疯掉。毕竟谢允讨厌他人近身,让他主动伸手实在难得。 但现在,他闻了闻自己的衣领,后退一步,脸红道:“我……自己回去,师尊不必挂心。” 他实在不愿弄脏谢允的白衣。 听到江赦的拒绝,谢允脸上的神情顿时变得极为冷酷,甩下一句“随你的便”,便化作一道光芒,转瞬便消失在江赦的视野之中。 -- 几日后,江赦才从其他同门口中听到再次池青的消息。说池师姐池师妹这次真是命大,因那血肉佛在外面失踪了好几天,却能毫发无伤的回来。 入夜后,江赦正在自己屋内擦剑,听到门被人敲响,随口问道:“谁?” “江师弟。” 竟然是池青的声音。 江赦上前开门,门外,池青戴着兜帽,手中持着一盏暖色提灯,正微笑地看着他:“我能进去说话吗?” 江赦后退一步,让池青走进来,然后关上门。 他转过身,却是愣住,只见池青放下灯盏后,竟一言不发,直直朝他跪了下去。 江赦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拉住池青:“池师姐!快起来,有什么话都好说。” 暖色烛光映照之下,池青的面色却显出几分惨淡,她弯着唇:“那日我设计将你困于血肉佛庙内,你却不计前嫌,与谢真人一同替我瞒下了这件事,为我保下了剑宗弟子之位,让我免去杀身之祸,还有路可退。此恩如同再造,跪一跪也是应该的。” 说完,她又从藏在贴身衣物内的储物囊中,取出一只翠色小瓶,塞进了江赦手里。 动作间,江赦感觉到那小瓶中只有一枚丹药,想来应该是池青那枚可解百毒的“传家丹药”了。 他本不欲收下,池青看他的目光中却带了几分恳求。江赦犹豫几分,将那小瓶收入自己的储物囊,池青这才重新笑了起来。 江赦将她拉起,两人一同坐到桌边,拿桌上的茶壶自己给自己倒茶喝。 “池师姐,此事你不必太挂怀,我替你隐瞒,也有我自己的私心在。”江赦道:“一来,你差人去剑宗通风报信,是还有善心在。二来,你一向做事稳重,布置了这一番计划,想来……应该是有什么苦衷。” 池青笑了笑,知道江赦的意思,沉吟片刻,开口:“我当年就是被血肉佛给害死的。” 这出乎意料的一句话,令江赦心头一惊,几乎以为池青也是重生而来的,正在说前世的事情。 不过池青接着道:“十年前,中山也曾兴过一阵求神拜佛的浪潮,家家户户都在厅堂里供起佛像,为家中人祈福。” 江赦稍稍冷静下来,喝了口茶,继续听她说。 池青家中父母健全,下头还有个弟弟。也许是时运不济,池青的弟弟一出生便身体孱弱,每年大病小病接连不断,勉强撑到了六岁。 池家世代从商,情况还算富裕。池家父母便在家里供奉佛像,每日念经祈祷,只望自己的幼子能够健康平安。然而求神拜佛这种事,向来玄乎,饶是池家供奉了无数金银财宝投进寺庙,池青的弟弟也还是染上了肺病。 眼看着幼子就要死去,池夫人日夜以泪洗面,只觉得万分绝望。 就在这时,她做了一个梦。梦里一尊金光闪闪的大佛告诉她,只要她斩下自己女儿的头颅和双臂,再将自己的双手供奉给它,便能治好她儿子的病。 一个手心手背的问题。 但手心手背,终究是有差别的。 那年池青十四岁,就这么死在了自己亲生母亲的手里。 “次日我母亲提着我血淋淋的头去见大佛时,城主府的人过来,告诉她一切都只是邪术,并将那佛像毁去了。按照律法,本该治她的罪,我的父亲却表示了谅解,又多番贿赂,免去了我母亲的牢狱之灾。” “可能是我的不甘和仇恨让老天听到了几分,在我母亲痛哭流涕时,有个苗疆来的蛊师在中山城找草药,听说了这件事,便从我父母手中买下了我的尸体,拿我来练蛊术。” 江赦望着池青那白皙秀美的脸颊,喃喃:“世上真有起死回生的蛊术么?” 池青笑了笑:“当然没有。”说着,她起身站在江赦面前,一抬手,竟解开了自己的衣物。 还没等江赦避开视线,池青又紧接着拿出一把匕首,割开了自己的小腹。 那道几乎贯穿了她身体的伤口,却一滴血都没有从中流出,匕首在她的腹间打开了一个大洞,里头密密麻麻,竟爬满了蛊虫,完全没有任何内脏器官! “你——”江赦为魔百年,见过了各种稀奇古怪的情况,却还没见过池青这样五脏六腑都由蛊虫取替的人。他满脸诧异,瞪眼看着池青。 池青微笑着,又慢慢地将那块皮肤推合起来,就跟捏泥巴一般,而她的皮肤,竟也在皮下几次古怪蠕动后,恢复得完好如初。 她一边穿衣服,一边道:“我死后,师父将我缝了起来,将我制成尸人,用来试蛊。据她所说,我身体里是有修炼灵根的,这才能逐渐恢复自己的神智。我求师父让我离开苗疆,前去寻仇,只要能成功报仇,我就回去苗疆,给她当一辈子的蛊人……加入剑宗,不过是为了得到复仇的能力,却不想阴差阳错的,三月前,我在山下除妖时,听闻一家药商从中山搬来,一对夫妻,带着一个儿子,姓池。” 江赦听懂了:“你那日离开寺庙,便是去寻仇了。” 池青笑道:“我杀了他们,让他们一家三口,在地府永久地团聚了。”说着,她的眼中,又浮现出一丝淡淡的茫然:“可杀完他们,一转头,我又在桌上看见了自己的牌位。池盈……我都忘了自己这个名字了,拜师后,师父便给我改名叫池青,取自池中青,要我做这世上最狠辣的剧毒。” 她这一路,为了复仇,已杀过很多很多人。那日她要山下的外门弟子回去报信,为了让剑宗上下知道事情紧急,直接下了杀手,俨然已不将人命当做一回事。 可那天见到自己的牌位,见到那个自己舍弃已久的名字,池青却忽然有一种恍然无措的感觉。倒不是感动或者愧疚,更不可能是后悔,而是一种再无处可归、再无处可去、再无目的的彷徨和空落。 不过,命运不由人,能得到这个报仇的机会,已经是无数机缘巧合之下的奇迹。她不该再奢求什么了。 “这次回来,一是为了向你道谢,二是来辞行。”池青微笑着说:“谢谢你,江师弟……江赦,真的谢谢你。” 她生在漆黑孤独的痛苦之中,江赦只是举手之劳的善意,于她而言,却拥有震撼心灵的力量。 江赦看着她,心中却不由得涌出了物伤其类的无可奈何之感,一时间百感交集,竟不知该说什么。 池青穿好衣服,提起灯,推门离开了他的屋舍,又在门口处回头,轻声道:“江赦,你和我不同,你的父母也和我的不一样。你还有未来,多停下来休息休息,看一看身边的人事物,若你父母还在世,比起要你一辈子活在仇恨之中,一定更期望你能开心健康地活着。” 江赦闭了闭眼,低声道:“师姐今日之言,江赦切不敢忘。” 池青弯了弯唇。江赦将她送到门外,看着池青提着灯,沿着那长满苔藓的石阶慢慢地走了下去。月光落在竹林之中,银光如水。 一片白色雪花悄无声息地飘落。江赦抬头,怔然。 竟然下雪了…… 他转身想要回屋,却再一次愣住。 身后,一白衣男子撑着一把纸伞,正一步一步从山上走下。对上江赦的目光,男子眯了下眼,冷淡道:“与你那师姐密会完了?” 第8章 雪夜 前两日,颂海阔托座下弟子送了几枚平心静气的上品丹药来,说是送给师侄压惊用。 谢允收下了,却没第一时间拿给江赦,每日监督着江赦习剑写字,夜里回聆月阁中,却是将那几枚丹药尽数炼入一枚香囊内,准备给自己这不省心的徒弟随身佩戴。 却不想今日刚下山,便撞见池青提着灯,走入江赦屋内的情形。 谢允脚步一顿,停在原地。 冬夜的北山,总是格外寒冷的。风吹过他的身侧,轻抚过他无声垂下的睫羽。月光落在他的身上,如同薄薄的银纱,令他整个人好似发着光,如同这夜晚的神祗,静静守望着不远处他的信徒。 四周都是静的、冷的。唯有眼前那间小屋里,亮着温暖的光芒。 谢允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正想转身离开,却见屋子的门又打开了,池青从中走出,手里仍提着那盏灯,只是身上的衣物不知为何有些凌乱,似乎……在屋子里面发生了什么需要脱去衣物的事情。 他的手指慢慢攥紧了,又松开。 不过很快,池青开口说出的那番话语,很快便打散了谢允的误会。身着黑衣的英俊青年从屋中走出,站在门口,目送她离去。 然后在下一个回身,谢允与青年那双漆黑双眸对上了视线。 “与你那师姐密会完了?” 江赦万万没有想到谢允竟会突然地出现在这样一个雪夜里,他懵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师尊?” 看着男人一步步走近,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反应过来后,又笑起来:“不是密会,只是池师姐将要离开宗门,过来与我辞行,顺带说几句话而已。师尊若是有什么事,唤我上去便是,怎么亲自下来了。” 谢允走到屋檐下,收起了伞,随手将它搁在一旁,从袖口处取出了一只白底金绣花的香囊,以食中两指挟着,递到了江赦眼前。 江赦接过时,闻到了香囊上清幽的梅花香味。 与谢允身上的香味,是同一种。 他拿着香囊,感觉心头有一阵控制不住的感情在止不住地荡漾。那暖流穿插在他的肋骨心肺之间,令他五脏六腑间都细细地发起痒来,只有将眼前的人抱住了,狠狠地亲吻缠绵,才能止住那痒来。 当然,江赦是不能这么做的。 这一生都不能。当初从003那儿看来的足有七十八的黑化值,就像悬在他头顶上的锥刺,时时提醒他,他不仅无法带给谢允想要的幸福,还只会深深地伤害谢允。 谢允道:“前些日子你在山下受了惊,颂海阔便差人拿了些东西上来。这香囊可助你在修炼时静心,你贴身带着,便不用害怕为心魔所扰。” 江赦手指一僵,过了会儿才勉强笑道:“原来是颂师叔给的,那……还烦请师尊,多替我谢谢颂师叔了。” 谢允嗤笑一声:“谢他做什么,你这次落入险境,虽有那苗疆丫头的错,却也是宗门内派发任务时不够谨慎,他送丹药过来是为赔罪,你不怪他便是了,竟还要谢他。” 说罢,又看了眼江赦:“若你要谢,不如多谢谢我,他那几枚丹药用两次就没了,我炼成的这香囊却可一直护着你。” 江赦闻言,心跳又快起来。他弯起唇,专注地望着眼前的人。他独自一人在魔道时,学了一身八面玲珑的技巧,惯会假笑。唯有在谢允面前时,总会控制不住地流露出真心来。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重生之后的谢允,对自己的态度和缓了许多。不过这也正常,前世他这会儿还是一滩他人眼里扶不上墙的烂泥,这一世他却早早认真起来,成了一匹后起直追的黑马。只要是老师,总是会对一个优秀又认真的徒弟态度宽容些的。 “多谢师尊赏赐。”短暂犹豫后,江赦终究控制不住心底的爱意,小心问道:“师尊,雪天寒冷,可要进来喝杯热茶?” 他这话说得毫无道理,一个大乘期修士,怎么可能怕冷。 却不想谢允神色稍缓,竟点了头。 让谢允在桌边坐下的时候,江赦关门的手都在止不住发着抖。 他将那香囊放在怀中,拿茶壶沏茶,又用灵术将茶水控制在了一个恰好入口的温度上,这才呈到了谢允面前。 谢允接过,浅浅喝了一口。 江赦从前看不出自己这位师尊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现在也一样。 暖色的烛火,微微摇曳着,映着谢允俊美非凡的面容,烛光在他眼中跳跃。在这样一个安静的初雪夜里,坐在这个简陋破旧的屋中,旁边有谢允,自己也才二十一岁。 一种久别了的幸福的感觉,在江赦心下弥漫开来。同时,他的思绪也控制不住地想起了前世的事情。 谢允要找江赦,从来都是让江赦去聆月阁,亲自来他这间小屋的情况可谓少之又少。 前世一次破例,是因为谢允喝醉了。 那是颂海阔的新婚夜,宗门上下张灯结彩。山下红烛花火,空蒙山上却是一片萧索。 那也是江赦永不能忘记的一夜。 江赦找到谢允时,谢允正坐在竹林里喝酒,身边倒了满地的酒坛,梅香中也掺杂了醉人的酒香。 他又嫉妒,又心疼,当然也有几分卑劣的欣喜,觉得谢允这下和颂海阔算是永远不可能了。说不定谢允的心中,也终于能给自己腾出一点位置来。 江赦走上前,轻声唤:“师尊。” 谢允听到他的声音,微微侧过头,眼角眉梢都带了晕红的醉意,月上枝头,美人如画,江赦掐了自己好几下,才按捺住趁人之危的冲动。 却不想下一刻,谢允竟主动搂住了他的脖子,落入了江赦的怀里。 江赦一怔后,颤抖着,小心地收紧双臂,将谢允抱了起来。如同抱着一抹照亮了他整个世界的皎洁月光,动作间轻柔且小心。 二十多岁的男孩子,正是最无法自控的年纪,整个人都像一团火,更不用提早熟如江赦,早已在不为人知的时候将所爱之人在心底反复想了千万遍。 如今幻想成真,他知道,眼下,恐怕是这一生中,他得到谢允的唯一的机会。 于是江赦抱着谢允,将他带进了自己屋内。 屋内有些冷。 他将谢允放在榻上,看着白衣凌乱的男人,心中万千爱意无从宣泄,眼睛止不住地在谢允身上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却只敢俯下身,在男人那双修长干净的手上轻轻吻了一下。 拉开谢允衣带时,江赦耳边响起了数不清的唾骂。 骂他狼心狗肺,骂他不忠不孝。 当年他跪在剑宗门前,无一人帮他,是谢允朝他伸出了手,将他收作弟子,带回聆月阁内,教他读书识字,亲手教他拿笔拿剑。 后来在魔道时,人人都诧异他剑术超群。而那些人又怎么能想得到,他邪性至极,却习过最清心的剑,尝过最寡欲的雪。 都是谢允的功劳。 可如今…… 他却要亲手玷污他的恩人,他的师尊,谢允…… 他的谢允。 理智仍在徒劳地让他停手,可血脉里奔腾不休的渴求已压过了所有,谢允轻声的闷哼,令江赦心底的火焰彻底地将所有迟疑都焚烧殆尽。 “师尊,”他反复地呢喃,“师尊……” 后来便不喊师尊了,在谢允受不住落泪的时候,江赦终于大着胆子,当面喊了谢允的名字。 然后将这两个字在唇齿间反复地嚼,他死死地、紧紧地搂着谢允,仿佛拥住了这天地间唯一有温度的事物,只恨不能将这人镶进自己的身体里,生生世世不得分离。 呼吸交错间,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抬起来,握住了脸侧江赦撑在枕上的手腕。 江赦搂着谢允的腰,对上他茫然地、盛满了醉意的双眸,不知对方是否认出了自己,也不知道、更不想知道谢允此时在想什么。 他只是低声地说:“谢允……我爱你。”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谢允已不在他的身侧,后来江赦大着胆子上山去聆月阁找他,谢允也闭门不见。后来见是见了,却没有责罚,只有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冷漠。 再后来。 江赦便堕入魔道,成了魔修,逃离了剑宗,再没有了与谢允相见的机会和借口。 他曾想过,或许哪一天,谢允会用清理师门为由,前来杀自己。那时他已完成了为父母复仇的使命,浑身是血,笑着想能死在谢允剑下,属实是他这一生中最圆满的结局。 可谢允没来杀他。 或许对于谢允而言,自己这个徒弟,已经不再被他放在眼里,曾经的恩怨,也如同过眼云烟,转瞬消散。 但现在,江赦想起前世自己死前,谢允那个彷徨失措的眼神,内心深处又有所触动。这点触动紧接着又生出了许多不切实际的妄想。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面前隔了一张桌子,正不紧不慢喝茶的谢允。 谢允放下茶杯,开口道:“我已和颂海阔说过,直到剑台开启,你都不用再去做那每月例行的除妖事务,每天好好学习练剑就行。若是有什么事想去山下办,也必须提前和我说,不准贪玩,早去早回。” 江赦回神,忙道:“是。” 紧接着,又想起了什么。今天池青的出现,令他回忆起了之前忽视了的一点细节。 那天自己出事,池青给山下弟子下毒,让他去宗门里传话。 那弟子第一时间肯定要去找宗主,让颂海阔派人下去增援,而不可能找谢允。至于颂海阔,身为一宗之主,他绝不可能先顾及私情,去通知谢允这位大能,而是会让其他的长老去怀古镇。 谢允却不仅第一时间知道了这件事,还到的那么快,那么迅速。 只有一个答案能解释。那就是弟子前去宗主殿报信时,谢允正和颂海阔在一起。 一个人,想要时时刻刻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是人之常情。 思及此,江赦心头那点妄想也消失了。 他道:“师尊不用担心,弟子定会取得剑台魁首,为师门增光。” 却听谢允嗤笑:“用不着你来增光。第一不第一的无所谓。” 然后,一个短暂的停顿后:“不要受伤就好。” 江赦惊讶地看向谢允,却见男人神情复杂,也看着自己,两人对视片刻,却是谢允先收了视线,站起身来。 “时候不早了。”谢允说:“休息吧。” 江赦愣愣道“是”,直到将谢允送出门去,他才茫然想起谢允进了门,竟然只喝了一杯茶,说了两句话,就又走了,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当时会同意进来坐坐。 难道,真就是口渴了? 谢允走了许久,空气中却还残留着他身上的香气。江赦吹熄灯烛,倒在榻上,手中还紧紧握着那枚谢允送他的香囊。 片刻后,他还是没能抵抗住内心的冲动,一手捏着香囊,一手向身下伸去。 第9章 右护法 池青离开剑宗的事情,并没有激起多大的波澜。除了几个一起玩的狐朋狗友偶尔提两次,就只有明晓溪时常叹息着,说池师姐好过分,怎么说走就走,连个好好道别的机会都不给。 上一世,江赦和池青走得还算近,却没有近到能够知晓对方身世的地步。这一世,看着池青为了复仇,满心算计,宁当一辈子的蛊人也要达成目的。如此狠辣决绝,不留后路,当真是像极了前世的他。 有些事情,身为局中人时如同身处迷雾之中,四下看不真切。可一旦成为旁观者,便又明晰起来。 慢下来,珍惜眼前的人事物。 这是池青留给他的最后的忠告。 若是前世的江赦,一定会对这句话嗤之以鼻。背负着杀父弑母之仇,他怎么可能慢的下来? 可重生以后,他才意识到,自己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实在是付出了太多太多。多到后来他如同碾死蚂蚁般杀死那两个普通魔修时,一时间只觉得万分可笑,忍不住带着满身鲜血笑出泪来。 他这些年来盲目地一直向前,想回头时,才发现来路已被掩盖,本心也已丢失。完成复仇后,他便真正成了一个无处可去的孤魂,宛如一只纸鸢,断了这人世间最后一根牵着他的线,于是飘飘悠悠,在这偌大的人世间,不知该往何处飞去。 不过,他最后的落点,是谢允的怀里。 也算是美梦一场。 后面的日子,便如同往常一般,每日去学堂读书学术法,结束后便上山学剑练剑,由谢允亲自监督着他完成课业,再下山,回自己的屋子休息。 中间颂海阔也上山来找过谢允好几次,若是以前,江赦一定要用各种借口干涉,不让他们独处。 现在么,背负任务又满心愧疚的江赦,在见到颂海阔的瞬间,便会很有眼色地先行离开。 只是这颂海阔实在是不管事,明明有师兄弟的竹马关系在前,又被谢允那般特殊温柔地对待,这么多年了,却还一直不知道下手…… 莫非,颂海阔对男人不行? 若真是这样,自己又该怎么帮? 翻来覆去想不明白,想了也让自己难受,江赦便不去想了。 学堂的事情,对魔道道主而言,不过是小孩子扮家家的玩意儿。剑术上,他的造诣也早就远超常人。 如此一来,江赦在剑宗的生活,倒是真的慢了下来,平日打牌喝酒,没事儿和弟子们出去玩乐,偶尔竟然还有人来找他讨教剑术,江赦闲得没事,也乐意教。一来二去的,他在宗门内的风评好了许多,走在路上,会对他投来恶意视线的人也少了很多。 如此,贫瘠空旷的心中竟生出了几分知足。 日子一天天过去,这年清明,江赦告了假,下山去给父母扫墓。 走在熟悉又陌生的路上,江赦认真算了算,距离剑台开启也只有月余的时间了,自己想要拿魁首,那自然是信手拈来。问题在于…… 问题在于,所有美好的事情,都是有结束的那一天的。 一旦剑台结束,自己就会堕魔,成为一个为世人所不容的魔修。 江赦轻轻叹了一声,他朝四周望去,山下的春已提前来到,路边树木皆生出新芽,郁郁葱葱,生机勃勃。大约是昨天下过雨,空气中还有些湿润,草色青青,一条清澈的河流,如同一道丝绸,由南向北奔流而去。 再走,人声便变得遥远,四下里也愈发僻静。直到彻底一片安静,江赦才在一片树林前停了下来。 他父母死得凄惨,那两个魔修连尸身都没留下,因此在这里立着的,只是衣冠冢而已。 林中的小路久未有人走过,已生满了杂草。江赦在两座小小的坟头前停下,擦干净碑上的灰,磕头上香。 这个时候,江赦一般是不说话的,他也不知道究竟该说什么。 前世他知晓自己真正身世之后,更是连来都没再来过。他实在没脸面对他的父母。 ——谁能想到一对平平无奇的夫妇,竟会生出一个天生魔种呢? 从出生那一刻起,江赦就注定要成为魔。命运却阴差阳错,令他拜入了正道宗门,对魔修恨之入骨。 怪不得幼时他们经常搬家,怪不得父母常用复杂的眼神看他,怪不得他在灵力的修炼上会那么差,怪不得……那两个魔修要一直追杀他们。 对于入魔之人,天生魔种可是大补之物,若是能在弱小时将其吞噬,不止修为能提升,就连经脉都能得到洗炼。 若他的父母能够狠下心来,将他丢弃不顾,那么,他们根本不可能被魔修追杀,更不可能死得那般凄惨。 可那对夫妻到了最后,还是死死地将他护在了身后。 江赦还记得,当年自己得知真相后,整个世界都仿佛彻底崩溃的震惊和痛苦。 但现在,他已然接受所有,盘腿坐在父母的坟旁,拿出一瓶酒开始喝。 刚入剑宗时,不知道是哪个小孩子听说了他一家全被魔修杀光的事情,指着他的鼻子骂了一句“灾星”,被江赦打了好几拳。 嘲讽的是,这句灾星竟是一点都没有说错。 前世,若是他的父母不管他,便可保住性命。 若是谢允不管他,便不会被他脏了身子,与心爱之人越行越远,更不可能被世人指责说是他养出了个灭世魔头,应当以死谢罪。 回过头来,给过他温暖、真心爱过他、对他好的人,却偏偏是被他伤害最深的人。 而那些伤害,江赦一点办法也没有。因为说到底,他也没做什么,一切的源头,都是他天生魔种的身份。 他倒是想要将这一身血肉剔个干净,可又怎么可能做得到? 只能接受,然后继续走。 江赦喝着酒,又从怀里拿出那只香囊,在上面落下轻轻一吻。 哪怕混账如前世的他,若是早就得知自己的身份,也万万不会再接近谢允,更不可能去做那些越线的事情。 自古仙魔殊途。 这份情爱,恐怕只能永远放在心里了。 一瓶酒见底,江赦站起身,拍去衣服上沾到的泥土。喜欢穿黑衣服的好处在这时体现了出来,耐脏。 正要离开,却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大喝:“小贼!哪里跑?!” 江赦脚步一顿,下一秒便见到一个穿着门派弟子服饰的少年跌撞着朝自己的方向狂奔而来。 他本不欲管这些闲事,正想离开,却又在见到那少年的长相后改变了主意。 先前那声大喝的主人是个穿着围裙,手里提着菜刀的杀猪佬,满脸横肉,看起来凶恶无比。 “救救我!”少年见到江赦停下动作,心知这绝对是个救世主,连忙可怜道:“帮帮我,这大叔污蔑我偷了他的东西,追了我好几条街不肯放过我。” 杀猪佬闻言大怒:“你这小畜牲,分明是你偷了我太太的手串,竟还敢倒打一耙!”他手上的菜刀闪着油津津的光,却又忌惮着江赦背着的剑和腰上的“剑”字令牌,不敢继续往前。 修界都知道,佩戴“剑”字令牌的,都是北山剑宗的弟子。那里头个个都是天赋绝伦的剑修,门口扫地的都能和人过上两招,实不是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可以招惹的。 少年见江赦不开口,似乎信了自己的话,神情愈发得意,笑了一声:“你这杀猪佬,说是你太太的手串就是你太太的了?搞笑!我还说是我师姐的——” “还给他。”江赦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少年一愣,瞪大了眼睛,抬头看向江赦。 他仿佛这时才终于注意到护住了自己的青年,竟然如此英俊高大,眼睛一亮,眼珠子一转,不知在想什么,语气也变得可怜兮兮:“哥哥,我真的没有拿他的东西,是他……” 江赦朝他笑了笑。 然后下一句,仍然是:“还给他。”又补充了一句:“在你腰间的储物袋里,别逼我动手。” 少年面色僵住,在江赦的注视下,不情不愿地拿出了那手串。 江赦接过手串,扔到了杀猪佬手中,又多添了一块灵石算作告罪。 那杀猪佬拿了东西,忙不迭道谢,转头离开了。 少年嗤了一声,满脸不高兴:“你这人怎么回事啊。” 江赦转头,仔细打量着少年清秀的面容,心中无声道—— 好久不见啊,右护法。 这时的右护法,尚不知道自己在数百年后会成为令世人闻风丧胆的右护法大人,在魔道道主身旁辅佐,持一把宝刀,杀人如麻嗜血如狂。 更不知道自己会在林家的鸿门宴上,将手中的刀刺进魔道道主的腹中,写就一段背叛的“佳话”。 他只是不满地看着江赦,不知道这个青年为什么那么笃定是自己拿了东西,而不是杀猪佬污蔑他。明明他就比那杀猪佬好看得多好不好! 江赦却不想再理他,腹间不存在的伤口隐隐作痛。 少年不依不饶:“你不理我?你……咦?这里竟然有两个坟?” “不要碰。”江赦道:“否则我杀了你。” 少年一怔,“切”了声:“那你告诉我这是谁的坟,否则嘛,哼哼,反正我的宗门就在这附近,你身在剑宗,天高皇帝远,可管不了我在这里做什么。” 江赦道:“这是我父母的坟。” 他朝林外走去,不多时,少年竟也跟了上来:“喂,你叫什么?” 江赦停了一会儿,才道:“江赦。” “我叫林少卿。”少年笑了起来,“江赦,你很有意思,我们当朋友吧?” -- 前世。 “江赦,你很有意思,我来帮你登上魔道道主之位,怎么样?” 心魔道的天没有白昼,只有无穷无尽的黑夜。群魔乱舞的客栈角落,江赦满身是血,正低头包扎自己手臂上的伤口。 听到这句话,他抬头看了面前笑嘻嘻的林少卿一眼:“不怎么样。” “啊,”林少卿失望道:“为什么不怎么样?你不相信我吗?到时候你给我个右护法的位置就好了。” 江赦笑了笑,一语道破他的想法:“你只是喜欢现在的道主,却苦于无法接近他,才想出来的这个法子吧。” 江赦是天生魔种,正儿八经修魔后,修为当真是突飞猛进。若说这魔道内有谁能夺走那个位置,一定非他莫属。 林少卿夸张地扬起眉:“哎呀,江赦,你怎么能这么想我?” 江赦笑着看他:“难道不是吗?” 林少卿举起双手:“好吧好吧,什么都瞒不过你。唉,那位置实在太高了,凭我一个人是做不来的。但如果我们俩合伙嘛,哼哼,先把道主薅下来,关在我房子里当……嗯。然后你上位,开始杀人揽权,我在旁边帮你,不出三年,我们就能彻底掌管整个魔道。到时候,你也就不用这么累,我也能达成我的目的,得到我喜欢的人了。” 心上人所在的地方实在太高,高到他够不着。 这番话语,不知勾动了江赦心底哪个部分,令他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后来他们果然得手,前道主被林少卿关在了房内,当了夫人。江赦则成了道主,成了魔道中万人之上的人物。 不过很可惜的事情是,林少卿最后也没能让那前道主就范,一个平平无奇的夜里,对方哄着林少卿不注意,从悬崖上跳了下去,死无全尸。 江赦也日夜被心魔缠绕,又在林家受了林少卿来自背后的一刀。 “对不起啊,江赦。”林少卿笑着说:“看来我最后,还是林家的人。” -- 神奇的是,重生后,江赦对那两个杀害了父母的魔修仍然恨之入骨,对林少卿却没有多少恨意,甚至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觉。 可能是因为,他们都受过爱而不得的折磨,他们喜欢的那个人,永远也不可能和他们在一起。 而且,活了四百多年的江赦,已经看过了太多悲欢离合,知道很多事情,其实根本不由人自己决定,太多无奈,只能屈从于命运的安排。 林少卿从未说过自己是林家的人,百年来孤身在心魔道中辗转流离。可若他所言为实,那么他刺向江赦的那一刀,江赦其实也可以理解。 一个活生生的人,哪怕被抛弃,仍然无法放弃在血脉中刻着的骨肉亲情,这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呢? 江赦笑了笑。 “不了,”江赦道:“这辈子恐怕我们都不会再见第二面,当朋友干什么?” 林少卿道:“怎么不会见第二面了?你难道不会去参加剑台台会吗?” 江赦愣了下:“你会去?” 他前世可根本没在台会上见过林少卿。 “不会,我觉得那个很无聊。”林少卿笑嘻嘻的:“不过,如果你要去的话,我就也勉为其难地拿个名额好了。到时候我们一起玩啊。” 江赦和他对视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笑了一下。 这个笑的滋味真是五味杂陈。 尽管只有他一个记得,但当初共同在魔道内谋事算计,出生入死的记忆都是不作假的。 和池青一样,林少卿与他也是同类,还是相性非常好的那种同类。 “林少卿,我不得不提醒你一下。”江赦微笑道:“我们两个,属性不合。” 林少卿僵了一下,眨巴着眼:“什么属性?” 江赦道:“我喜欢男人,但我是上面那个,而且也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这会儿的林少卿修为显然还不够到家,闻言顿时涨红了脸,尴尬道:“呃,我……我有那么明显吗?” “很明显。”江赦道:“既然你会去剑台,那么就台会上再见吧。” 说完,他迈步离开。 “江赦,”林少卿在他身后说:“我们会成为朋友的。” 江赦没有回头。 -- 聆月阁内,谢允正翻着手上的册子,颂海阔坐在他不远处。 “师侄今天也不在?”颂海阔四处看看,笑着道:“真是长大了,记得以前每回我来,都能看见他黏在你身边不离开,这几回来却都没怎么见过他。” 谢允稍稍抬眼,手上翻页的动作顿住,又慢慢收回视线:“今天清明,他去山下扫墓了。” “哦,的确,我都忘了。”颂海阔道:“在山上住得久了,对这些日子感觉都淡了。不过,也是因为我们这些人活得都太久了,认识的人也死了太多,真要去扫墓,估计扫都扫不过来,还是忘了清净啊。” 谢允轻笑一声:“你总共都没活到那西山老祖的一半岁数,这话传到西山去,人家恐怕不会乐意。” 颂海阔不在乎道:“总共就我们两人,就不信能传到西山去。那老爷子都渡劫期几百年了吧,还不飞升……” “颂师弟,慎言。”谢允道。 周围没有小辈,颂海阔也不再拿宗主的架子,笑了笑:“好吧,也是,要飞升,也应当是师兄你先飞升为仙才是。” 谢允无奈摇头,心中却在算着江赦离开的时间。他怎么还没回宗门?似乎有些太久了。如今江赦已有金丹修为,可以御剑飞行,往返应当很快才是。 是被什么事绊住了? 正想着,面前的门被推开,黑衣青年裹着满身寒意走入门内。 谢允放下手中书册,正要开口,却见青年在见到旁边坐着的颂海阔后,脸上神情一怔,连忙低下头去,道了句“打扰”,便要转身离开。 于是谢允已到了嘴边的话根本没机会说出口,就又被关上的门给堵了回去。 颂海阔见状,也有些好笑,半是玩笑道:“师兄,师侄他不会是……误会你我的关系了吧?” 若是往常,谢允必定不会对这些无聊的玩笑有反应,但这会儿,他却出乎意料地看向颂海阔:“为什么这么说?” 颂海阔先是讶异地看了看谢允,然后才答道:“他很明显的在给我们创造独处的机会啊,而且,之前几次,他还明里暗里地告诉过我,让我抓住机会,若是心中有意,就要主动一些,千万不可以一直等下去……” 这番话,他本是当做玩笑来说的,但在见到谢允愈发紧皱的眉头后,心中某处一空,终于明白了什么,看向门外,无奈地笑了笑。 颂海阔站起身:“师兄。” 谢允回神。 “这番话,我转送给你。”颂海阔低声道:“情爱之事最为复杂,若是一昧等待,只会得到错过的结局,因为有些人,是不会一直在原地等着你的。” 他这番话说得大胆,却不想谢允竟然没有发怒,更没有斥责他胡说八道,而是淡淡道:“我知道。” 颂海阔走出聆月阁时,发现江赦还没离开,而是坐在亭中,看着外面的风景托腮发呆。 他一时有些苦涩,也有些复杂。 谁能想到他那位从小到大都厌恶他人接近、清冷寡欲的谢允师兄,竟然会…… 颂海阔长叹一声,摇了摇头,下山去了。 江赦则回过神,看着他的背影,有些莫名其妙。 宗主怎么这么快就离开了?还这么唉声叹气的? 难道……他…… 他该不会对谢允说了什么吧。 不对,如果是表白的话,谢允应该会接受才是。那唉声叹气就没有道理了。 到底…… “江赦。” 胡思乱想被打断,江赦转头,见到谢允正从聆月阁中走出。 “师尊。”江赦忙站起身,行礼。 谢允道:“去扫完墓了?” “是。” “进来。”谢允道:“你今日没去学堂,凌道云把符箓课上要做的课业直接送到了我这,还有,你上次术法小测有几个地方没做好,要重做。” 江赦立马苦了脸:“什么?凌长老他也太——” “太什么?”谢允瞥他一眼。 “太热心了……”江赦咬着牙道。 谢允转身,先进了聆月阁,只将背影留给了江赦。 因此,江赦看不见,谢允在转过身的时候,唇角不由得露出了一抹浅浅的微笑。 第10章 剑台 尽管谢允没了剑骨,已许久不曾提剑。但论剑术造诣,怕是放眼全天下也无人可出其右。 江赦前世稀里糊涂学了一堆剑术,但毕竟是个野路子,学了皮毛,却没学到其中精华所在。这几个月来在谢允座下,由他亲自指导,竟是感觉自己对剑道的感悟更进了一步,这日剑术小试后,全宗门的弟子,已是没一个能打得过他,连颂海阔的亲传大徒弟也不例外。 又几月过去,春消夏至,炎热的温度,在寒冷的北山感觉并不真切,但雨季却是实打实地来了。 剑台台会,也俨然已在眼前。 “江师弟。”这日弟子比试结束,明晓溪抱着剑,三步并两步,笑着走到他的身边来:“明日就是出发去剑台的日子了,到时我们合乘一座马车,路上刚好也能说说话,如何?” 两人虽已有金丹期的修为,可以御剑飞行,但剑台位于南山境内,路途实在遥远非常,说不准还有什么有心之人在路上设下埋伏。所以剑宗一律为前去剑台比试的弟子们备好了设有软榻的马车,让他们可以在路上好生休息。 “好啊。”江赦答应。 明晓溪又畅想起来:“也不知剑台是什么样的地方,其他宗门又有什么样的弟子。” 江赦脑海内短暂滑过一些前世见过的脸。他笑了笑:“都是有血有肉的人,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不同。” 明晓溪被他逗笑了:“哎呀,要你这么说,全天下的人都没什么不同咯。” “本来就是如此。”江赦道。 明晓溪止不住地笑:“江师弟,你这几个月来真的变了很多。” 江赦道:“我一直是我。” 明晓溪却摇了摇头:“之前见你,虽然每日照常调笑,与人喝酒打牌,但看得出,你心里是压着事的,对周遭的人事物,态度也很冷漠。但现在,你整个人鲜活了不少,宗门里有许多弟子悄悄心悦于你,还有人说……” 她顿住。江赦看出端倪,微笑道:“师姐但说无妨,以你我的关系,不需要顾忌什么。” 明晓溪一笑:“还有人说,应当把你写进话本子里,当古往今来扮猪吃老虎的典范。前头近十年都装作天赋平平的普通弟子,修了那许久都只是筑基初期。谁想一转眼,就用短短不到一年的光景从筑基初期升到了金丹中期,只怕是那些天之骄子都没你这般厉害。” 江赦心中苦笑。哪里是他扮猪吃老虎?他身怀魔种,从前用灵气修炼,自然进度滞涩。现在,不过是为了剑台台会,暗中用魔气修炼,修为自然突飞猛进。 前世,他为了得到剑台台会的魁首,让谢允称赞自己一句,当真是拼出了一条命。后来人说起,都说这是剑台最“险”的一任魁首,后面堕魔,这一届魁首的名号稀里糊涂地又给了第二那位仁兄,说江赦不配。然而第二那位又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输了就是输了,根本不要那美名。 可怜剑台台会开了上千年,还是头回遇见谁都不要魁首名号的情况。有关这一届剑台台会的一切,便也随之被封存,渐渐再无人提起。 若江赦是良善之人,这世必然不会再去剑台。 可他不是,他会去剑台拿那什么魁首,也不是为了虚名,只是想在离开以前,再得一句谢允的称赞而已。 “不是我有意保存实力,只是以前绕了太多远路,现在不过是找到了些诀窍,仅此而已。”说话间,江赦已行至空蒙山下,于是转身道:“明师姐,明日见了。” “明日见。”明晓溪笑着朝他点头,朝旁边的书阁继续走去。 江赦来到自己的小屋里,开始准备出发的行李。说是行李,实在有点抬举,他并没有多少属于自己的物什,大多都是谢允给的。一样一样都被小心保存在储物囊内,需要另外带的,不过就是几件换洗衣服,还有些伤药而已。 正整理着,门被人轻轻敲了两下。 江赦没有回头,只当是哪个弟子又来找自己玩:“进来吧。” 门推开,却传来谢允的声音:“东西都理完了?” 江赦一听,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回身行礼。却得了一声谢允的嗤笑:“行了,不必行这些虚礼。” “是。”江赦又直起身,想克制,又无法克制,视线不住地往谢允脸上看。“其实也没什么需要带的东西,带几件换洗衣服便是了。” 谢允却是抬手扔给了他几瓶丹药,都是上好的伤药。 江赦连忙收起来,道谢。这段时间,谢允给他的东西当真是比以往几年加起来都要多,看来再严厉的老师,也是喜欢有天赋的徒弟的。前世他冥顽不灵,谢允对他也冷冰冰的。这一世他早早开窍,谢允的态度便和缓许多,给他的小玩意儿也一件接着一件。 收好丹药,他迟疑几分,又低声道:“师尊,徒儿有一事相求。” “说。”谢允道。 “这次剑台台会,还请师尊不要亲至,在剑宗内等着徒弟的好消息就好。” 谢允很明显地愣住,旋即,眉头蹙起:“你说什么?” 剑台台会是四山八荒的盛事,仅允许三十岁以下、筑基期以上修为的修士报名。师父跟着徒弟一同去是常事,但只有徒弟一个人到剑台,也很常见。 江赦知道谢允会不悦,想要解释:“我……” 却被谢允打断:“不要说了。此事不用再提。” 顿了下,又冷冷道:“还是说,你有什么不想让我见到、不想让我发现的事情,要在南山做?” “不。”江赦张了张嘴,满脸复杂。 他该怎么告诉谢允,前世,颂海阔就是在这段时间里,认识了那个与其结为道侣的女修? 迟疑又迟疑,犹豫又犹豫,江赦闭了闭眼,下定决心:“师尊,颂师叔近来似乎有了结交道侣的想法。” 他本以为这句话会让谢允多少失了方寸,不想谢允却态度平淡:“那又如何?” “那又……”江赦在魔道中练就的一身八面玲珑巧舌如簧的本领,在谢允面前真是半点也使不出来,他噎住,无奈笑了笑:“剑台路途遥远,我又没有什么让师尊担心的事,师尊不如留在剑宗,也好多关心关心……颂师叔。” “我不需要关心他,他也用不着我的关心。”谢允道:“与其在这里胡说八道,不如好好睡一觉,明日你跟我一起走。” “明天我约了明师姐同行。”江赦连忙拒绝。 他虽已不是前世那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身体里的冲动却是一样的。最近不知想着谢允在被子里弄过多少次,根本不敢和谢允太过亲近,生怕又在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面对他的拒绝,谢允眼中却是闪过一丝淡淡的茫然。 他看着江赦,搭在玉笛上的手指紧了又松,薄唇抿紧,心中似乎充满了他无法理解,又无法开口去问的某种情感。 “那就这样吧。”最后,谢允什么都没有说,转身离开。 -- 江赦本来以为,谢允和颂海阔之间,是颂海阔更不识趣一些。没想到如今多番试探,更鼓足了勇气将话说得足够直白,谢允竟然还不知道要防着情敌,简直是一块刀剑不入的石头。 这样下去,他的任务又要怎么完成? 江赦烦闷地叹了口气,撩开车帘,只见碧空如洗,草色葱郁,一路上所见风景皆如同画卷一般,胸膛中的郁气总算是散去几分。 车厢里,明晓溪正在仓鼠一般不断地吃盘子里的坚果。与他们同乘的,还有另外一名剑宗弟子,名叫傅云飞,一名面容稚嫩的十八岁少年,是个剑修也是个符修。 “真不好意思。”傅云飞听见江赦的叹气,还以为他是朝自己叹的,连忙道歉:“江师兄,都怪我,如果不是我错过了陈师兄的马车,就不会打扰你和明师姐的二人世界了……” 这句话简直五雷轰顶。江赦瞪大眼睛,还没开口,明晓溪那边已笑得差点翻过去。 明晓溪笑得泪花都出来了:“我和江师弟不是那种关系!傅师弟,你怎么会这么想!” 傅云飞不好意思地挠头:“啊,是吗?因为总是听师兄他们说门内弟子的关系,所以就……” 这个话题倒是立马勾起了明晓溪的兴趣,开始和傅云飞一起八卦宗门内谁和谁在一起了,谁又和谁分手了。 江赦在旁边也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话,说到趣处,还时不时微笑着抛出几个重磅消息。譬如甲和乙在一起了,又被发现同时和丙在一起,江赦便故作无意地抛出乙和丙乃是亲生兄弟的消息,立马引得明晓溪和傅云飞一同摇头感慨,说世风日下,真是什么事都有。 剑宗派的马车,拉扯的也是灵兽,北山到南山,千里迢迢,在灵兽蹄下也不过六个时辰的路程。他们三人在车内谈天说地,时间过得倒也很快,一眨眼的功夫,南山那绿水青山,已近在眼前。 剑台台会是大事,南山城中已是人山人海,客栈内就连马厩里都住满了人,可想台会盛况。 这时候,身处大宗门的好处就体现了出来。剑宗的马车在路上跑,四面的人只有让道的份,台会的举办方、南山城的城主更是早早就为他们安排好了衣食住行,更吩咐了几名有眼色的貌美丫鬟小厮在旁服侍着,一方面是为了照顾他们,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以防有哪位大人物想要受用美人。 灵兽一路将他们拉进剑台域内,江赦刚下马车,便听一少年兴奋的声音:“江赦!” 江赦只是听到声音,便知道此人是谁了。 他转过头,果然看见林少卿笑着朝自己跑过来。 而林少卿身后,还站了几个与他打扮相同的修士,想来应该是他的同门了。 只不过,那些修士看向林少卿的目光十分不友好,甚至有些还带着鄙夷。不过,无论有多么不友好,江赦都看得出他们眼中多少是带着恐惧的,仿佛畏惧着这个满脸笑容的少年。 “看来你在门内的名声不怎么样。”江赦看明白了,便笑了笑。 林少卿不屑地嗤笑:“自己都当不过来了,还要去注意别人的目光,累都累死了。” 明晓溪和傅云飞从马车上走下来,见到林少卿,明晓溪有些讶异道:“这位是江师弟你的朋友吗?” 还没等江赦开口,林少卿已很自来熟地笑起来:“对呀,姐姐好,我叫林少卿,从云泉宗来,是云州人,和江赦是老乡呢。” 他长相看着白净乖巧,无论是谁,初次见面时,总是要被他这张脸给晃一下的。明晓溪也不例外,捂唇笑着道:“哪里来的乖小孩,真讨人喜欢。” 乖小孩…… 想到前世对方行的那些恶事,江赦唇角抽搐,险些维持不住自己脸上的笑。 傅云飞在旁边,也很好奇地看着林少卿。 林少卿见了傅云飞,眼中却是流露出些许其他的情绪来,江赦看见了,不轻不重地踢了他一下,低声警告道:“不要和我宗门内的人乱来。” 林少卿收回视线,看向江赦,不由失笑:“这……你也太了解我了吧,该不会是暗恋我许久,不敢开口?” 江赦笑着看他,不说话。 傅云飞茫然地挠了挠头:“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吗?” 于是江赦和林少卿又异口同声道:“没有。” 说完,彼此对视一眼。江赦笑里有些无奈,林少卿却十分得意,仿佛在说“你看,我就说我们会成为朋友”。 或许这点没错,可江赦实在是怕了井绳,不敢再走老路。 明晓溪这时道:“江师弟,傅师弟,我这会儿要去找师姐了,你们……” 傅云飞忙道:“我也要去找陈师兄。” 两人一同看着江赦,林少卿一把勾住江赦的脖子:“我与江赦还有些事情要说,你们先走吧。” 江赦心中大约知道林少卿想和自己做什么,他们彼此实在太了解。于是朝两人点了头,和林少卿一同往城内的方向走去。 明晓溪刚往城主给剑宗安排的住所方向走了两步,不想就看见了一位意料之外的人物。 “谢真人?”明晓溪下意识喊了一句,又见周围人朝她投来目光,连忙降低了声音:“您怎么在这?” 四周在看谢允的人本就很多,谢允根本不在意,他只是看着前方,开口道:“那个和江赦一同离开的弟子是谁?” 大约因为谢允实在不像是会关注自己座下弟子交际往来的人,明晓溪小心观察了一会儿谢允的表情,才道:“是名从云泉宗来的弟子,叫林少卿。” 不知是不是明晓溪的错觉,听到林少卿的名字,谢允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了许多。他定定地看着远处消失在人海之中江赦的背影,一甩袖子:“等江赦回来了,立马让他过来见我!” 明晓溪忙答应,实在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为什么谢真人会因为亲传徒弟和一个其他宗门的弟子一起玩而这么生气。 那个林少卿,看着明明是个好人呀…… 第11章 师徒 这南山城,江赦也算是熟门熟路。但这是因为他拥有前世的记忆,没想到林少卿在这里竟也如鱼得水,七拐八绕的小巷根本难不倒他,很快两人便来到一处没什么人的小酒馆。 林少卿喊了酒,江赦却只喊了茶。林少卿本想劝,江赦却道:“不能喝酒,否则会被师尊罚。” 林少卿道:“你师尊是?” “谢允真人。” 这响亮非常的名号,让林少卿也哑口无言了。他举起酒杯,和江赦的茶杯碰了一下,仰头一饮而尽,随后很快切入了正题:“江兄——” 江赦打断:“叫我名字就好。” “好吧,江赦。”林少卿笑了笑:“你知不知道,这剑台,其实有一个很有趣的传说?” 江赦道:“知道。” “不知道没关系,我和你说……嗯?你知道?”林少卿面露讶异:“你知道?” 江赦心道,我当然知道,还是你告诉我的。 前世,他们在魔道内喝酒时,曾短暂提起过江赦得剑台魁首的事情。 那时林少卿十分惋惜地说过,要是能早些遇见江赦,一定也会去剑台。但不是为了早些相识,而是为了一起做坏事。 “相传剑台建造之初,并非是用于比武,而是用于封存一对名为麒麟的漆黑双剑。那双剑之中,融合了上古神兽麒麟之血,本应是两柄神兵利器,成型时却不知为何,为魔气所缠绕,竟变成了邪宝。”江赦道。 “你竟然真的知道!”林少卿十分欣喜,也知道江赦一定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他果然没看错!这人虽出身名门正派,身上却又和自己一样的邪性。他笑着道:“自古以来,就只有参与台会的弟子们可以接近剑台。怎么样,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干不干?” 江赦注定是要当魔修的,他舍不得用霜华,若是能得到这样的法宝,自然是好的。他看了林少卿一眼:“若麒麟双剑不可分开,那到时又该如何分赃?” “那倒是就都算你的。”林少卿满不在乎的神情,和当年他说要让江赦当道主时简直一模一样。 江赦倒也不意外于他这样的回答。林少卿本就是个想一出是一出的人,很多恶事,江赦是不得不做,他却是因为觉得好玩才去做。剑台夺剑这种事,也就他想得出来了。 只是…… “如果破了剑台,”江赦道:“到时魁首又该怎么算?” “剑台都没了,你还管魁首!”林少卿真是哭笑不得:“而且,你都不质疑一下我们俩能不能做到吗?” 江赦莞尔:“难道你做不到?” “当然可以!”林少卿摇头,嘀咕:“一点儿都逗不了你,不好玩……” 江赦却还是有些犹豫。 实话说,如果可以,他是想要陪谢允到颂海阔成亲那一天的——如果颂海阔真的那么木头的话。 至少,也该等剑台台会结束后,自己夺得魁首,听一句谢允和颜悦色的称赞。 但计划实在赶不上变化,如今拿麒麟双剑的机会近在眼前…… 一对至宝,和一句随口的称赞。看起来不在同个层面上,但一左一右放在江赦心中的秤上,一时间竟分不出高低。 他一生心狠手辣,唯有在谢允的事情上用尽了所有的优柔寡断。 良久,他才开口:“好。” 林少卿一笑,又小声道:“我就知道你会同意,事情都已安排好了,届时分组,你我一人一边,在决赛时遇见,因为只有决赛时四周才会没有长老,也无人能入。然后我们直接动手,破那剑台……” 江赦和他又密谋了一会,各自分开。临走前,林少卿竟然还想顺人家酒馆门口挂着的风铃,让江赦满脸无语地拦住了。 城主给剑宗门人安排的住所名为天阙阁,内里豪华非常,所有设施一应俱全,甚至每个屋子门口都十分奢侈地配备了传送阵,只为了通行出入能方便一些。 江赦刚回天阙阁,便从明晓溪那里听说了谢允找自己的事情。 “谢真人一听林少卿的名字,就生起气来。”明晓溪表情中还有些心有余悸:“江师弟,你先前是不是和那个林师弟一起做过什么不好的事情?” 谢允只是听见林少卿的名字,就生气了? 江赦有点茫然。他在前去谢允房间的路上,脑子里一直在转各种各样的可能性,甚至连谢允前些年下山时无意听说过林少卿是个性格顽劣的小辈的可能都想过了。唯独不愿触及他早已明白的,那个最大的可能。 谢允……也是重生的? 林少卿前世亲手杀了自己,这件事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想来谢允也是知情的。所以,他才会在见到林少卿时那般反感,更对自己继续与林少卿往来的选择感到不满和愤怒。 可…… 江赦回想重生后这近一年的时光,其实,谢允的改变,在很多细节处的确有所体现,只是重来一世,江赦已不敢再去妄想,更不敢再信自己的判断。 他已接受了他所爱之人永不可能爱上他的事实,如此又怎么可能再去多想谢允和缓的态度究竟代表着什么,就算隐约有所察觉,也只会苦笑着先行否定。 但现在,谢允对林少卿的反应,却是实实在在地将江赦定在了原地,无法逃避,只能直面这个事实——谢允恐怕真是重生了。 既然如此,谢允又为什么要在这段时间里,陪在自己身边演那些师徒之间的温情戏码?难道他没发现自己也是重生的?可……就算自己不是重生的,也应当不妨碍谢允除去一个天生魔种…… 江赦的脑子里越想越乱,他抬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走到了谢允房前。 -- 屋内燃了熏香,谢允坐在椅子上,手中拿着剑谱,却因心中杂乱,根本看不进哪怕一个字。 他原本是没想这么快就和江赦说破真相的。可见到江赦与那林少卿并肩走远的样子,他又实在是忍无可忍。 数百年光阴飞逝而过,谢允这一生中,见过太多人情冷暖,也经历过太多悲欢离合。 他年少拜化灵仙人为师,入门时,化灵仙人曾摸着他的头,说他天赋异禀,来日必将大有所为。只是情感太过淡薄,久而久之,会越发冷酷,身边难有知心人。哪怕某天遇见心悦之人,也会错失良缘,徒留遗憾。 谢允从未将这番话放在心上,在他的世界里,只有剑和修炼。除此以外的任何事,都不重要。难有知心人又如何?错失良缘又如何? 直到他那日下山,在门口遇见了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子。 谢允年幼失怙,吃着百家饭浑噩长大,后来步入仙途,在化灵仙人的抚养下才逐渐有了今日的模样。或许正因如此,看到这个满身狼狈、执着又倔强的小孩时,谢允的心中,竟前所未有地生出了恻隐之心。 他将人抱回了聆月阁内,又燃了安神用的香,这才重新下山。 等山下事情办完,回到阁内,那小孩已清醒过来,双眼中充满了警惕,看着他,如同一只伤痕累累的小兽。 谢允习过剑,学过术法,读过圣贤书,但对于如何和一个小孩相处,却是两眼一抹黑,完全不知道。 他道:“我叫谢允,是剑宗内的长老。” 那孩子听到这,立马翻身下榻,在他面前跪下:“求长老收我为徒,我知道自己天资顽劣,与他人相比有云泥之别,但杀父弑母之仇背负在身,不由我怯懦半分。还请长老垂怜,哪怕只是收我为扫地弟子……” 谢允懒得听完他的话,伸手,一把将小孩提起来,看着他脏兮兮的脸,淡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愣了一会儿,才道:“江赦。” “什么舍,屋舍的舍?” “十恶不赦的赦。” 谢允知道,这样满心仇恨,一心只想报仇的人,是不适合踏入修炼一道的。 可他看着江赦亮晶晶的眼睛,百年来冰封一般的内心深处竟有所触动,似乎某处裂开了一条缝隙,令一个陌生的灵魂,得以进入他的生活。 于是,谢允将这个十二岁的小少年收为亲传徒弟,留他在聆月阁内,亲自教养。 一开始,谢允对江赦,是分毫没有除了师徒之情外的想法的。江赦由他亲自抚养长大,读书习字,都由他一手教导。在他心里,已和自己的孩子没什么差别。 转眼时光匆匆,六年转眼即逝,江赦也已过了十八岁的生辰。 十八岁的江赦,已不见当年灰头土脸的样子。身材挺拔如竹,一副好皮囊,整日笑着,又不知从哪儿学了一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成日和一些乱七八糟的人混在一块儿,喝酒打牌,无一不精。 谢允也实打实地体会了一把恨铁不成钢的感觉,其实说起来,江赦较其他长老座下的小徒弟,已经算是十分懂事了,从小到大遇见什么事情,都没让谢允操过心,偶尔贪玩一些,被罚两下,也会老老实实地把课业做完。 而现在,江赦成日和那些人混在一起,谢允有心想要发作他,奈何江赦无论是剑术还是课业,都按时完成,每每不合格,谢允要罚他,他也认罚,用双小狗眼可怜巴巴地冲着谢允求饶,谢允无可奈何,也只能原谅他。 不想后来情况越来越严重,后面的小测还传出替考的事儿来。谢允当真是气得不行。他本就性子冷,发起怒来,连他师弟颂海阔都要退避三舍。 这日晚上,谢允将江赦喊来书房,本有心要发作他一番,却不想走进来一个喝的醉醺醺的江赦。 他皱起眉,满心怒火化为手上掐着的水诀,要将江赦从头到尾淋个清醒。 下一刻,江赦上前,跪在谢允面前,抱住了坐在椅子上的谢允的腰,并将脸埋在他的腿上,小声道:“师尊,对不起,我不争气,也让你受嘲笑了……” 前半句,谢允还能理解,后半句却让他有些莫名其妙。 “什么嘲笑?”谢允手中掐着的诀散了,犹豫片刻,还是没有推开满身酒气的少年,而是安抚般,手掌在他的后颈上抚了抚,如同安慰自己的小孩。 “我天资平平,却执意要拜入师尊座下,修炼进度滞涩,符箓术法课也学得不好,其他人都说,是师尊眼拙,也是我丢了师尊的面子……”江赦轻轻蹭着谢允的衣服:“对不起,师尊,对不起啊……” 谢允从不知道,江赦的心里竟然是这么想的,更不知道剑宗里竟然有这些风言风语。 他冷着脸,已想好了该如何处置那些爱嚼舌根的长老弟子。低下头,声音却缓和了几分:“他们爱说就让他们说,你自己努力不就好了?成日贪玩,小测要人替考,文章要人捉刀,这样下去,怎么能行?” “我做不好。”江赦枕在谢允膝上,抬头看他:“师尊,我太笨了……” 天才如谢允,从未在修炼一事上遇过门槛,自然也根本就想不到剑宗门内那些课业,对于一个天资平平,甚至可以说愚钝的少年而言,有多么困难。 付出了努力,却得不到应有的回报,四面还有嘲笑的声音和嫉妒的冷眼。说到底,这会儿伏在他膝上的也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成日背负着血海深仇,学习又如此辛苦,心中压力实在太大,只好用玩乐来发泄一二。 谢允从拜师,再到出师,再到修界成名,人人知晓敬畏,已是活了近六百多年,其中大半岁月,都是在闭关之中度过。他长相俊美,又修为高强,这些年来不乏有爱慕者,却无一人能分得谢允半个视线。 数载春秋,这天下,也就只有颂海阔这个师弟与谢允走得近,能说上几句话。 亲情、友情、爱情。这几样人皆有之的情感,对谢允而言,却是陌生至极。其中不说爱情,哪怕只是心中一点触动,谢允都从未尝过。 可现在,他垂眼看着枕在自己膝上的江赦,心中却细细密密地生出了一点刺痛。仿佛亲身体会到了江赦的难过和无奈。 谢允轻叹一声,眉间冷意消融,轻轻抚摸着江赦的头发,一旁的熏笼内换成了安神香,不多时,地上跪着的少年便闭上了双眼,沉沉睡去。 谢允将江赦抱起,放在自己房间的榻上,手指无意识抚上胸口处方才刺痛的地方,一向淡漠的双眼中浮现出些许茫然。 他在其他的事情上,总是雷厉风行,说一不二。可一旦涉及到情感,就会变得笨拙,不知道该怎么做。 虽然笨拙,却不蠢笨。谢允明白,自己是真的将这个徒弟,看作自己生命中一个很重要的人了。 也是这孤独寂寥的百年里,唯一一个重要的人。 不过,他真正明白江赦对自己的心意,不止是徒弟对师尊,还是在江赦及冠那天夜里。 第12章 心意 那日他在席上喝了些酒,觉得有些不适,便早早回聆月阁歇下。 不想片刻后,江赦竟也推门走了进来。谢允本想开口问他,听他轻手轻脚,又实在头疼,便闭着眼继续养神。 下一刻,温热柔软的吻落在他的唇上,如蜻蜓点水一般,一触即离。 谢允一惊,万万没想到江赦竟会吻自己。他心下大乱,正要睁眼训斥,却感觉到一只颤抖的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然后,江赦的唇又落在他的手指上,小心之至,仿佛在对待某样珍宝。 那吻落满了他的手心手背,又慢慢向上,延伸至手腕处。 谢允几乎乱了呼吸,控制不住想要缩回手,但他从江赦颤抖的动作中,又看出了青年的紧张,想到对方一路走来的不容易,一时之间竟有些不想吓唬他。 罢了。谢允想,估计就是小孩子喝醉了鬼迷心窍,才做出这种事来。后面遇见了真心喜欢的人,便也就忘了今天的事情。自己就当是被狗舔了两口,过后忘了就是。 好在江赦也没有做更多过分的事情,吻过了谢允的手腕,给他掖了被子,便又轻手轻脚的离开了。 只是出乎谢允的意料,他以为的小孩子的一时冲动,却持续了好几年。 黏人身边不放就不说了,要是有谁和他走得稍微近些,江赦便会做出满脸不高兴的样子来,话里带刺,连身为宗主的颂海阔都没能幸免于难。 平日里,江赦更是会用各种借口,与他亲近,那双狭长多情的眼睛,总是久久停留在他的身上,目光中仿佛淬了火,令人浑身发烫。 这隐秘的爱意一直持续到江赦夺得剑台魁首那一天。 众人还在诧异于这名怎么看怎么平平无奇的弟子,竟然能打败无数被看好的天才少年,成为魁首。 江赦却已将谢允堵在屋前,用发着抖的声音和充满爱意的眼睛,低声诉说自己的心意。 他说,师尊,我心悦于你。求你给我一个机会,我会对你好,珍惜你…… 江赦一边说,一边将那刚赢来的魁首令牌捧到谢允眼前,似乎在说,你看,师尊,我也是有实力的,我比起那些所谓的天才,也差不了多少。 谢允当真是万分复杂,且出乎意料的,他心中比起恼火荒唐,更多的却是好笑和无奈。 “我亲手抚养你长大,你在我心中,只是个小辈,再无其他。”谢允说:“今日之事,我权当没发生过,你也不要再提了。” 江赦面色发白,神情中却带了几分果然如此的苦涩,点点头,又看了谢允一眼,眼神恋恋。 几秒后,他仿佛还是没能克制住心中的爱意,小声道:“师尊,我真的喜欢你。” 谢允沉下脸,瞪了他一眼,江赦低头,转身离开了他的房间。 谢允以为这件事,到这里,就算结束了。 却不想江赦根本没有放弃那些想法。练剑时,会突然冒出来一句:师尊,我心悦你。做课业时,会冷不丁说上一句:师尊,给我一次机会行不行? 谢允每次拒绝他,江赦都会做出一副可怜又落寞的模样,活像一只被踢了的小狗崽。 直到有一日,颂海阔为了宗门事务过来找他,照例被江赦挤兑了几番,哭笑不得,对谢允说了句:“师兄,你这徒儿不会是喜欢你吧。” 谢允动作一顿,心道江赦这混小子,真是越发无法无天,做得连他人都看出来了。面无表情道:“小孩子不懂事,师弟不必放在心上。” 颂海阔却道:“他今年已二十三了,早过了通晓人事的年纪。放在普通人家,都是两个孩子的爹了,真还是个小孩子么?” 谢允看向他,眉头蹙着:“你想说什么?” 颂海阔苦笑:“师兄,往常每每有人向你求道侣,你都是回绝后再不见面。就算再见面,也冷漠至极,连一个眼神都欠奉,将那人当做路人一般对待。师侄应当也向你表明心意了吧?我看得出来。可师兄你对他的态度,却是完全不同的。” 谢允一怔,皱眉:“他毕竟是我的徒弟。” “若当你徒弟的不是江赦,师兄你也会这般对他吗?” 谢允冷冷道:“你到底想说什么?我的徒弟不是江赦还能是谁?与其在这说这些胡话,还不如回去你的宗主殿,把积下的事务都处理干净!” 颂海阔见他动怒,连忙告饶,匆匆离开了。 江赦在外面练剑,见颂海阔离开,立马溜进聆月阁。 他看谢允眉眼间犹带怒意,不由上前道:“师尊,是师叔惹你不高兴了?动怒伤身,若是有气,发到我身上便是。” 谢允瞥他一眼,许多话想要出口,却又在嘴边停住。 自己对江赦,当真如此特殊吗? 谢允不知道,他也是真的分不清楚。因为眼前的青年,是他漫长修真路途中,唯一一个付出过真情、真心关心过的人。 他看着他一点点长大,从一个灰溜溜的瘦小孩子长成如今挺拔英俊的青年。 他…… “下去吧。”某个答案,在谢允的心底呼之欲出,他却有些不敢面对,闭上眼:“我累了。” 江赦应是,脚步声却慢慢接近,然后,谢允的额上落下了一个温柔的吻。 谢允蓦地睁开眼,还没等他骂出声,江赦已经笑着离开了。 后面的日子,这份情在谢允心中越想越乱,如同一个杂乱的线团,始终理不清头绪。 颂海阔大婚那日,谢允拿了酒坛,独自走入竹林。 他亲缘淡薄,几百年来,也只有颂海阔这故人还留在他身边。颂海阔成婚,红烛花火,看着新夫新妇言笑晏晏的样子,谢允却无端想起了江赦。 若自己一直拒绝他,会不会有一日,江赦心灰意冷,放弃了,也去娶一个漂亮的道侣回来? 那场景,本应是谢允想要看到的。这么长的时间里,他一直在反复告诉自己,江赦不过是一时冲动,太年轻的感情,做不得真。 可想到那一幕,谢允却觉得心头发堵,一阵一阵的疼。 接受吗? 可他真的喜欢江赦吗?江赦只是他的徒弟,不是吗?话又说回来,喜欢,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觉?这六百年来,从未有人教过谢允。 拒绝吗? 但…… 他的心好像已经…… 酒越喝越多,身旁的空坛也越落越多。 头疼,带着醉酒时晕眩的滋味,让谢允觉得难受,又觉得放松。 “师尊。” 身后传来轻唤。谢允回头,只见江赦披着月色,一步步朝他走来。 这一瞬,谢允忽然已什么都不愿再想,他也根本想不明白。 他伸出手,搂住了江赦的脖颈,任由他将自己抱进屋内。 唇舌纠缠间,呼吸交错,轻柔的吻不断落下。在江赦的怀里,谢允听尽了这世上所有的爱语,一颗心在火里滚过,在水里泡过,软得再无法抵御任何攻势,于是筑起的心墙尽数溃败。 一滴泪顺着谢允的脸颊滚落而下,又被江赦轻轻吮去。 次日醒来,谢允看着身旁熟睡的青年,心下大乱,赶忙回了自己的聆月阁。 他就算再醉,也始终是有自己的意识的,昨天的事,只要他自己不愿意,是怎么都不可能发生的。 谢允当真是乱了方寸,后面几次江赦来找,他都回绝了,实在不敢去面对江赦,一想到那天的缠绵,更是面皮发烫,连话都说不好。 后面冷静了些,想着无论如何都不能耽误江赦的课业,到底是见面了。后面见江赦表现如常,谢允的心也终于平静下来,开始认真的思考两人在一起的可能。 却不想,江赦竟会堕入魔道,成为魔修。 更没想到,江赦会成为魔道道主,又被右护法背刺,死在那场漫天大雪里。 谢允以为自己还算是聪明的,直到那夜看着江赦在自己怀中逐渐失去所有温度,才知道自己真是愚蠢至极。 他活过六百年,便总以为两人时间还长,一切都可以慢慢来。不想他将江赦的真心当做玩笑的同时,竟也将自己的感情一次一次当成错觉,于是一次又一次地错过。 江赦堕魔后,他有无数次机会,可以主动去寻去找,却又在听闻江赦是“天生魔种”的消息后,生出迟疑。名门正道是不可能容下一个天生魔种的,或许魔道,才是江赦最好的归处。 于是谢允在暗处处理了无数想要刺杀江赦的人,却不接近,只在江赦濒死之时出手救过他一次,见他伤痕累累,心中百般话语,却只冷冷说出一句:“我就是这么教你的?” 江赦朝他虚弱地笑,然后道歉。 他说对不起啊,师尊。 那样子,像极了及冠那年,他伏在他的膝上,委屈地说,我做不到。 后来时光匆匆,几百年过去。他们再没见过面,江赦已成了魔道道主,万人之上,想要什么都是唾手可得。 谢允以为,他一定早就忘了自己。 却不想那夜江赦死后,他抓了林少卿来,那青年身受重伤,却笑嘻嘻地告诉他,这四百年来,江赦日日夜夜将他挂在心上,那份情意,更是从未淡过哪怕一分一毫…… 还好,老天有眼,给了他们重生的机会。 只是…… 如今,谢允不得不承认,他师父化灵仙人的话说得果真没错,他淡漠的性子对修炼似乎没什么影响,但一旦涉及情爱,实在太耽误事。 知道江赦也重生的时候,谢允心中当真喜不自禁,面上仍然严厉地教导他,平日里的态度,却温柔了许多,对江赦的衣食住行,更是认真仔细,有什么缺的,更是第一时间送上。 他以为只要江赦不知道自己也重生了,江赦就会仍然表现出前世那样的喜爱,甚至更多。可让他茫然的是,江赦不仅不再接近自己,反而越来越疏远,平日里客客气气的,颂海阔来,他也不赶他了,还…… 就像颂海阔说的那样,江赦竟然在撮合他们。 他已经不喜欢自己了吗? 谢允不知道。真要他主动去追求自己的徒弟,他一来不知道怎么做,二来也放不下这个脸。 可无论江赦喜不喜欢他,他都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江赦再和那林少卿混在一起。 敲门声响起。 “师尊,”江赦说,“我来了。” 谢允放下手中剑谱:“进来吧。” 第13章 坦诚 江赦走进屋内,对上谢允双眼的瞬间,一路上想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忽然一扫而空,眼中心中都只剩下了面前的人。 “师尊。”他低声道。 谢允道:“过来。” 江赦一步一步走上前,宛如自己走上刑场的犯人。 谢允坐在原处,脸上表情看不出任何端倪。不等江赦开口,他已先一步问道:“为什么还要和那林少卿来往?” 这一句话彻底堵死了江赦所有的退路。他知道,谢允是真的重生了。 “师尊……”江赦声音里有压不住的颤抖,他没有回答谢允的问题,或者说,在这一刻,林少卿已成为了他们之间最不重要的疑问。 他闭了闭眼,强压住胸膛里几欲喷薄而出的情感,深呼吸几次,才勉强发出声音:“师尊又为何要瞒我这么久?明知我是天生魔种,为什么还要与我作那些师徒情深的样子?!” 谢允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半响抬手,却是为江赦理了一下衣服的领口。 江赦见状,眼眸颤动,怒涛般的内心竟也因此平息了几分。 “师尊。”他轻声喊道。 “嗯。”谢允应。 “对不起。” “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我……是魔修。” “这是你改变不了的事情,算不上你的错处。” “我杀了很多人。” 谢允嗤了一声。“我也杀过很多人。这修界中弱肉强食,想要活下去,想要保护自己,就只能动手。这很正常。” “我……” 江赦死命咬着下唇,却任是无法压抑住喉头那抹哽咽,眼眶发热,酸涩一阵阵涌上,变成泪珠落下。 他想起魔道永远灰暗的天,想起血,想起不知多少次身负重伤蜷缩在角落里,如同一只流浪狗般,只能自己舔舐伤口。 江赦以为,谢允会和其他人一样,厌恶自己,厌恶自己的血脉,厌恶自己魔修的身份。 却没想到,今日谢允会用如此轻描淡写的态度,去面对自己的曾经和最难以启齿的身世。 “为什么?”他感到深深的茫然,低头看着白衣男人:“师尊……谢允,你不怪我吗?你不恨我?” 谢允向来情感寡淡的双眸中,掠过一抹复杂,他道:“我为什么要恨你?” “我做了太多错事……我……”江赦这一口气提了又提,才终于在谢允的注视下,说出了这么多年来,埋在他心底最深的那道疤:“我明知师尊有心悦之人,却还是用卑劣的手段,占了师尊身子……” 与心爱之人亲密接触的回忆,如今提及,却令江赦充满了惶恐和不安。 前世魔道中人都说江赦江道主心狠手辣,做事太过狠绝,这样的人,都是没有心肺的。 可江赦到底是有心的。 他一生如浮萍般漂泊流离,唯一一点牵挂,便是谢允。林少卿从前曾在喝酒时说过他凉薄,却不知江赦的所有温柔和情感,都早已尽数付诸在一人身上,对其他的人事物,自然冷漠至极。 于是哪怕当过那么多年的道主,如今回到青年时候,在谢允面前,他也仍然甘愿当那个可怜卑微、一心祈求师尊垂怜的小徒弟,在深重的爱意与恩情面前,他一而再再而三,心甘情愿地下跪,只为求得谢允的原谅。 或许林少卿可以用手段诡计取江赦的命。 但能剜江赦的心,令他怕了疼惧了痛的,只有谢允一人。 也只可能是谢允。 谢允叹了口气,抬手摁在眉心处。 江赦有些慌乱,以为是当年旧事重提,让谢允不高兴了。 却不想他师尊放下手,只是皱眉看着他,眉眼间似乎还有些羞恼,低声道:“蠢货,真以为那几坛子酒能灌得我人事不知么?” 江赦眼睛微微睁大,难以置信的看着谢允,在听懂这番话的言外之意后,整个人几乎呆滞了:“师尊?” “你该不会一直以为,我心悦于颂海阔吧。”月色玉笛已拿在谢允手中,他不轻不重地敲了江赦的额头一下:“呆子……” 这一刻,江赦再无法控制住自己。 他直直在谢允面前跪下,伸出双臂,搂住了谢允的腰,像一只躁动不安的小兽,伏在男人的膝上,手指收紧,隐隐发着抖。 泪水也慢慢自他眼中流下,沾湿了谢允的白衣。 刚从明晓溪那里得知谢允因为林少卿一事找他时,江赦以为等待着自己的会是风雨会是怒火,会是将重生之事摆上明面后的种种指责和怨怼。 却没想过,他无数次放进梦里的不敢肖想的那个人,会站在自己面前,说了这番……仿佛接受了自己情意的话。 他艰难地吞咽着,喉头胀痛,不敢去试探眼前的一切是否是个梦境,害怕一触即碎。 谢允轻抚着枕在自己膝上的江赦,手指摩挲着他的后颈,安抚之意十足。谢允低声道:“真要说起来,是我对不住你才是。” “师尊……没有任何对不住我的地方。”江赦忙哑声道:“师尊将我教导得很好,千错万错,都是我——” “当年得知你堕入魔道时,我本想去找你。”谢允打断了他的话:“可在听闻你是天生魔种后,误以为你一直知晓自己的身体情况,回到魔道,也是你自己的选择。你的存在本没有错误,却为名门正派所不容,两相权衡之下,还是留在魔道,对你的安全更有保障。” “后来不少宗门怕魔道复起,危害他们的利益,派出修者刺杀你。我一边暗中处理,一边在远处看着你。那时……” 谢允顿了顿,眉头轻蹙,带着些无奈,轻声道:“那时我太过愚笨,以为你的离开,是已经放弃了对我的感情,并不想再见到我。所以一直都只是远远地跟着你,再后来,宗门内诸多事端,我不得不亲自处理,好在那时你也已在魔道中站稳脚跟,不再需要我的帮助。” “我以为你已经忘了我。” 太多的“我以为”,让他们一次又一次地错过。 说来可笑,那么多年里,只要谢允往前踏出一步,他们彼此间都不会错过,江赦更不至于承受那么多的痛苦和折磨。 只要他往前一步。 偏偏,哪怕只是这一步,他都没能迈出去。 每每看着江赦受伤,谢允心里都是疼的。偏偏不能管,因为他很清楚,江赦想要在魔道中立身,那就必须练出狠戾的性子来,手段要够毒,心要够冷,如此才能不再受欺负。 可他万万没想到,最后所有的真相,所有的误解,解除之时,却是杀了江赦的凶手用微笑一字一句说出来的。 “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人亲近。”谢允垂下眼:“重生后,我以为只要你不知道我也是重生的,就会和前世一般继续接近我,向我表达好感。可……” 可江赦却是得了任务,误将谢允的黑化值当成了与颂海阔的意难平,于是逐渐疏远,还做了一堆撮合的事情。 谢允别过脸去,竟有些不敢看江赦的神情。 这番坦诚,令他自己都觉得可笑。若不是他那么多的自以为是,江赦根本也就不必吃那些苦头。正所谓聪明反被聪明误,他所谓的好心,却令他成了伤害江赦的同谋者。事到如今,江赦就算是怪他恨他,谢允也不奇怪。 膝上的呼吸声隐约颤抖。 短暂的沉默后,谢允感觉到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缓缓松开了,窸窸窣窣,是江赦站起来的声音。他无声苦笑,正要给彼此都递个台阶下,却不想下一秒,下巴被捏住,抬起,青年英俊的脸庞已近在咫尺。 江赦靠近得很慢,似乎有意给足了谢允躲避的时间。 心跳如鼓擂,全身的血液都在叫嚣、沸腾。 谢允闭上了眼睛。 下一瞬,唇上落下温软的触感,然后微微错开,吻如同轻柔的羽毛,落在他的唇角,侧颊,下颌…… 最后一个吻落在谢允细白修长的颈上。江赦的呼吸温热地打在他的皮肤上,挑起细微的痒:“师尊……我在做梦吗?你说的都是真的?没有骗我?” 谢允被这么亲近地抱着,到底还是有些不习惯,轻轻动了动:“都是真的。” “我好开心。” 谢允愣了下,面色复杂:“可我让你受了那么多年的苦……” “当年若不是师尊将我捡回去,我早就已经死在北山了。后来师尊不怪我堕为魔修,败坏师门声誉,还不计前嫌,暗中助我多次。若我还要因为师尊没有给我更多而责怪师尊,那岂不是真成了白眼狼……”江赦将脸埋在谢允的颈窝里,呼吸他身上的香味:“我真的好开心,心里又乱又开心,师尊真的真的没有骗我?” 谢允许久不曾面对过如此炽烈直白的感情,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前世剑台台会刚结束的时候。他心跳快了几分,抿唇:“我自然不会骗你。” “那是不是代表着,师尊对我,其实也有几分超出师徒的情意?” 青年的声音略有些沙哑,带着不加掩饰的期待。 谢允却因为这个问题生出些许好笑。 明明几分钟前,他才任由江赦吻过自己,这会儿江赦却又跟忘了似得,问出这般问题。 谢允半天没做答,让江赦心中又生出些许忐忑来。他正想开口给自己方才的冒进找补些许,便感觉到谢允拉开了他拥着他的手臂。 江赦心里不由一沉,正要习惯性的后退,便觉唇上一软,谢允站起身,竟是靠上前来主动吻了他一下。 此时此刻,什么前世的误会,几百年的恩怨纠葛,一次次的错过……江赦都不想再管,懒得再想。 他现在只知道一件事。 谢允不喜欢颂海阔。 谢允喜欢的人,是自己。 经年压抑的感情,终于得到了彻底的解放。 理智消失,江赦一把抱起谢允,将白衣道人放在了一旁的榻上。 谢允对情事实在青涩非常,茫然了好一会儿,被压住身子,吻住唇瓣,直到江赦的舌在他唇齿间攻城掠地时,才意识到身上的青年想要做什么。 他有些慌乱地去推,江赦用手指摩挲着他背上的皮肉,低声道:“师尊,我发誓,绝不会强迫你。若你真的不喜欢,开口和我说,我就会停下。” 谢允睫羽微颤,不知为何,原本推拒的动作,也停顿了下来。 他看向江赦,还努力想要拿出些为人师尊的严厉,却没想过自己面上染红,眼眸更是因为方才一番坦诚还犹自带着泪光,再做出那冷漠严肃的样子,只会勾得眼前年轻人的动作更粗重。 “不会做到最后一步的。”江赦说着,手上的动作也轻柔了几分:“师尊,让我抱抱你,我真的太想太想了,想得骨头都发疼……” 于是本压着江赦手腕的手,松懈了力道。 谢允闭上眼,认栽般张开了嘴。 第14章 相悦 这番亲密,江赦做得很小心。 每一次触碰,每一个动作,他都努力让自己温柔。但骨血里带着的暴戾总是令他无法克制地想要蹂躏,想要更多地占有。 他很确信眼前的一切不是梦。因为哪怕是梦,他都不敢想象谢允会与他心意相通,更不敢想谢允在面对自己的亲近时会如此顺从。 身为魔道道主,江赦自是见过数不清的美人,男男女女如同狂蜂浪蝶,有的是下面人呈上来孝敬的,有的是主动上前来想要近他身的。可他在谢允面前总会失去理智的沸腾渴望,在这些人面前却像是死了一般,冷得他自己都有些惊讶。 偶尔有些推拒不了的人情世故,江赦也会跟着去花楼里喝两杯酒,他人左拥右抱,他却总是孤零零的,久而久之,暗地里甚至传出过魔道道主不能人事的谣言。 当然是谣言。 因为夜深人静,孤独一人时,江赦便会在屋中的熏笼里燃起聆月阁里燃的那种香,淡淡梅花的香味,总是会将他引领到过往,他将谢允拥入怀中的记忆之中。 体温、触感、耳边断断续续的水声和啜泣…… 那一天,他亲手将他的月亮拉下了人间。 他记得谢允染上桃粉的双颊与皮肤,他记得谢允平坦光洁的小腹,他更记得谢允修长笔直的腿,环在他的腰间,红唇张合,却再无法如往日般吐出或严厉或冰冷的话语。 只是一夜而已,只是十几万个夜晚中的一夜而已。 江赦却好似已将一生中所有的渴望都尽数付诸在了那一个夜晚,那一个人身上。他胸腔中的火焰,也只会在那个人身上烧起。 只可惜世间珍惜之事,大多如流沙易逝,攥得越紧,失去得越快。 于是吃了堑怕了疼,哪怕重生,江赦也不敢再去太接近谢允,害怕再尝到一次失去时血肉分离痛不欲生的滋味。 可他的师尊却主动吻了他,告诉他,他喜欢的从来都不是其他人。 邪性如江赦,也终于是信了世上真有神佛。 他一手撑在谢允脸侧,另一手轻轻地在谢允的腰身上抚摸着,亲吻一开始热烈万分,到了后面,反而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江赦先是不住地亲吻谢允的唇,然后转到唇角,一路向下,最后在男人漂亮的锁骨上落下一吻。谢允的每一处皮肤,他都要用指尖温柔地抚摸许久才舍得移到下一处去,眼睛还时刻注意着,生怕让谢允感觉到半分不适,当真是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 最后还是谢允被磨得忍无可忍,强忍着害羞,抬手一把抓住江赦后颈的发,低声道:“快点,别磨蹭!” 江赦本就是克制再克制,才没一下压了谢允,谁知对方不仅不领情,还出声催促。 这就不是舒服不舒服的问题了,这是满足没满足的问题。 床下江赦当谢允的狗都行,但到了床上,这部分自尊心可万万不能丢。 他再不压抑。 夜色渐深,月上梢头。 屋内声响逐渐平息,江赦抬手,点燃了桌上灯烛,面上带着一丝餍足。 他身旁,面上多少有些挂不住的谢允已匆匆理好了身上的衣物,紧接着又想起了什么,冷声道:“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还要和那姓林的混在一处,亏还没吃够吗?” 江赦正在准备热水,闻言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师尊……林少卿此人的确不能深交,但用来谋事却是一把好手。一把好用的剑,尽管是双刃剑,但对我将来夺得魔道道主之位,任是不可或缺的。” 谢允道:“你还想回魔道?” 江赦动作顿住,转头。 “不是想回。”江赦笑了笑:“师尊也清楚,我这天生魔种的身份,那些名门正派是容不下我的,若想过两天安生日子,魔道便是我最好的去处。” 这似乎也是摆在他面前的唯一一条路了。 谢允沉默片刻,却说了一句完全在江赦意料之外的话:“不要再和那林少卿来往了,若你想坐道主的位置,我帮你就是。” 江赦实打实的愣了许久,才找回了开口说话的能力:“师尊身为剑宗长老,万不可……” “没什么可不可的。”谢允两辈子加起来活了一千多年,对浮世名利早已看淡:“到时我与颂海阔做个戏,说已与剑宗恩断义绝,届时再与你一同去魔道,不会牵扯任何人。” 江赦在这时突然意识到,这两世,他对谢允的了解还是太少了。本以为冷冰冰的师尊,没想到行事为人竟像个小孩子,想到什么做什么。 后一想,又明白这也正是谢允冷漠甚至于冷酷的原因所在:他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放在眼里,自然漠然至极。 就是这样的人,却愿意与他…… 江赦忍不住走过去,抱住谢允,似乎想要通过这个动作来确定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谢允弹了他额头一下:“抱我去沐浴。” 天阙阁内连传送阵都有,沐浴用的东西自然也一应俱全,更有一座宽大浴池供住客使用。池中热水江赦早已准备好,放了草药包,谢允在里头泡下,轻舒一口气,他身后,江赦半跪下来,舀了水为他清洗头发。 “你若是不想去魔道,”谢允闭着眼,开口:“就不用去。留在剑宗也好,云游四海也罢,都可以随你高兴。” 江赦轻笑了几声。 谢允有些不满道:“笑什么?” “之前我总觉得天下之大,摆在我面前的活路,却只有一条,老天真是太过不公。”江赦的手指温柔地穿插在谢允发间:“可现在,我却觉得每条路都光明无比,怎么走都行,这都是因为师尊在我身边。” 谢允道:“无论如何,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江赦的手指停了一下,过了许久,谢允才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压抑着哽咽的“嗯”。 他无声轻叹。说两句话就要掉眼泪,这不是小孩子是什么? 不过有自己在,幼稚些就幼稚些吧,总归是护得住的。 如今两人把话说开,摆在他们面前的事情,其实还有很多。但今夜两人都不想再提那些琐碎,沐浴后,便相拥着一同睡了过去。 -- 次日早饭时,明晓溪远远见到江赦,打了声招呼,跑上前:“江师弟,昨日还好吗?谢真人罚你了没有?” 却不想迎面就是一个大大的笑脸,眼前青年简直容光焕发:“明师姐,早上好啊。一切都很好,师尊也没生气。” “是、是吗。”明晓溪被江赦的热情震退了几步:“那就好。今日就要抽签开始比赛了,我还担心你会被影响状态呢。” 江赦笑容满面,心中积年累月的阴霾一扫而空,更别说…… 只是想起昨天的事情,他都要觉得自己整个人要融化了。他暗中掐了下自己,才没让这春风得意的状态沐浴到更多人。 明晓溪也看出来江赦是有喜事发生了,不过她是个有分寸的,也清楚江赦的脾性,江赦不说,她也没问,只是道:“谢真人此前莫非是认识林师弟?昨日我看他是真动了火的。” “没,和林少卿没关系。”江赦说起谎来眼睛都不眨一下:“是他看我台会在前,还耽于玩乐,这才动了气。不过这会儿都好了。” “那就行。”明晓溪笑了笑,不再多说,和江赦一起往抽签的地方去了。 抽签处已是人山人海,人声喧嚣不说,半空中还飞了不少奇鸟异宠,这就更热闹了。 周围空旷点的地方,年轻修士们三五成群,有正四处结交朋友的,也有与同门交流该如何比试的。 明晓溪和江赦腰间的剑字令牌,为他们吸引了不少打量的视线,更别提走近后,已先一步到达的傅云飞还挥着胳膊大声喊了一句:“明师姐、江师兄!” 这下可真是把眼珠子赚足了。 江赦走到傅云飞身前,便见他身旁还站了另外两个弟子,一个大概就是此前傅云飞口中的那位陈师兄,身材高大粗壮,比起剑客,更像是用刀用斧的。江赦对这人有点印象,笑了笑,却只得了个不冷不热的眼神。 江赦便明白了,这位陈师兄在门内大约属于看不惯他能得谢允青睐、对他怀有嫉妒之心的那一派的。于是也懒得热脸贴人家冷屁股,转而看向另外一个。 另外一个修士,是个窈窕妩媚的女修,腰间缠着软剑,一双上挑的狐狸眼,眯着朝江赦笑了笑:“江师弟,还记得我吗?上次打牌,你可赢了我两个月的灵石呢。” 江赦记得这女修的名字,是云初瑶,于是笑着拱手:“云师姐好。上次么,我不过是有些小运而已,本还等着云师姐赢回去,奈何实在没缘分,竟然再没碰见过面。” “没碰见才正常呢,”明晓溪和云初瑶的关系看着竟然很不错,因为一见面,她就笑着上前去搂住了云初瑶的胳膊:“云师姐为了剑台台会在外云游历练,前几日才回来。” 云初瑶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宛如对自家妹妹一般。 五人在人山人海一般的修士堆里站着,周围却俨然被其他人空出了一小段距离。无法,剑宗名扬四海,更出过无数台会魁首,自然让他人忌惮。 而且……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谢允如今虽极少下山离开剑宗,但他的美誉却在修界四处经年流传。几百年来,不知多少少年修士想要拜他为师,他却不曾收过任何一人。直到十多年前,谢允头回破例,却是为了一个从天赋到身世都没有任何出彩之处的平凡少年。 这运气,当真是让无数人咬碎了一口牙。 平日里四山八荒相隔甚远,各宗各派的修士们也大多只在自己那片儿活动,对于谢允亲传弟子这号人物,向来只听说过,没亲眼见过。 正因如此,这回江赦参加台会的消息刚传出去,就有不少人瞪着眼睛想要一看他究竟是怎么个人物。 更存了要将他踩在脚下摩擦,以证明自己才更配当谢允真人徒弟的念头。 江赦背着剑,若无其事地跟除了陈师兄以外的三人聊着天,耳边却已清楚地听见,周围的聊天与窃窃私语声,话题已逐渐变成了猜测他们几个究竟谁是那位“亲传徒弟”。 而答案并不难猜,首先排除两位女修,另三个,“陈师兄”和傅云飞都穿着白衣,腰间除了令牌,还带着统一的信物。 只有江赦格格不入,一身黑衣仿佛随时要去当梁上君子,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背上背着的剑被裹着剑鞘,却也隐约能看出一抹冷光。 看来就是这位了。 各家都暗中通了气,不知多少双眼睛挂在江赦身上,要看他的表现到底如何。 前世也是如此。 不过这一世,江赦已不再在意,他前世之所以那么拼命,本来也就是想要得到一句谢允的称赞,现在么,谢允连人都是他的了,其他人怎么看他,对江赦而言是半点所谓也无。 原本存着的会牵连谢允名声受损的担忧,也在谢允昨日仿佛随口说出的“与你一同去魔道”中全数消散。 抽签处旁边,林少卿正抱着手臂,笑嘻嘻地等着,他一对上江赦,也愣了一下,难得认真地问了一句:“你出什么事了?” 江赦知道林少卿在这里,一定是已经做好了抽签的手脚,他随意拿了一签,闻言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 “笑得让人直起鸡皮疙瘩。”林少卿翻了个白眼,又在下一刻见到明晓溪时变成了一个灿烂的笑脸:“你这是遇见什么好事了?路上平白无故捡了一百万灵石?” 真要论起来,以前他们俩在事业上所向披靡,在感情上却是不折不扣的难兄难弟。 江赦难免有种先人一步的得意,唇角一勾,摆了摆手,一点儿不跟他多说,就要转身离开。 “哎,”林少卿道:“台会下午才开始呢,这会儿出去玩啊。” “不,”江赦连头都没回:“我要去找我师尊。” 说罢,人就已经没了影。 林少卿“啧”了一声,满脸的无语。 旁边明晓溪见了,忍不住笑道:“江师弟今天心情很好呢,也不知是发生什么好事了。” “哈,”林少卿道:“我看,他这是求得了道侣,正热恋中呢。” 第15章 特殊 明晓溪先是一愣,旋即笑了起来:“江师弟吗?不可能吧,我倒是知道门内有弟子暗地里偷偷喜欢他,但我看他根本无意于此,对谁都是一个样子。” “对谁都是一样吗?”林少卿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不一定吧,仔细想想,一定有谁是特殊的。” “特殊?”明晓溪在脑海内将门内所有弟子都搜罗了一遍,仍然感觉摸不着头脑。如果无论如何都要选出一个人的话,那只能是谢真人……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那可是谢允真人啊。只是刚生出这个念头,明晓溪都觉得自己太冒犯了。 云初瑶不知何时凑了过来,笑着打量着林少卿:“说什么呢?” 大概是因为想了对谢真人不敬的事,有些心虚,明晓溪让她吓了一跳:“没什么没什么?” 林少卿也很识趣地转移了话题,笑了笑,向云初瑶做了个自我介绍。 云初瑶挑了下眉,倒也没继续追问。 旁边,傅云飞和陈师兄也抽完了签,林少卿见状正要离开,不想先前已经离开的江赦,竟然又折返了回来,并远远地朝他招了下手。若不是林少卿眼尖,还真错过了。 他“嘿”了一声,躲开眼前已聊起天的剑宗四人组,穿过人群走向江赦:“不是去找你那师尊了吗?” “是,不过半路上想起来有件事忘了和你说,就又折回来了。”江赦左右看了看:“找个茶馆?” 林少卿眯了眯眼,歪了下头,示意江赦跟他走,随意两个拐弯,就领着江赦进了个没人在的小巷子:“就在这说吧,没人。” 江赦道:“你对这儿还挺熟。” 林少卿背靠墙抱着手臂,笑嘻嘻道:“要是路都不熟,怎么能当梁上君子?”他手上不知何时多了把漂亮的匕首,在手上转动着:“你是不是想和我说,剑台夺剑那事儿,你不想干了?” 江赦被他手中匕首夺去了注意力,这匕首他可真眼熟,不正是前世捅了他的那把么? 等听到林少卿的话,他才回神,笑了笑:“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来和你商讨细节的?” “道主,你心变软了。是因为和谢允在一起了么?” 江赦脸上笑容瞬间消失。 下一刻,霜华出鞘,凌厉剑气将巷内堆放的杂物劈了个粉碎。林少卿仿佛早有预料,轻身一跃,躲去了这足以致命的一招。 江赦却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还没等他落地,下一剑就已到了眼前。 林少卿用匕首挡了一下,这匕首显然也是件至宝,挡了霜华一剑,竟然毫发无损。 “给个说话的机会吧,道主。”林少卿侧了侧头,又避开一剑,却在下一瞬被剑气割伤了耳朵,鲜血流出,染红了他半边脖子和肩膀:“我可没有恶意。” 江赦没说话,但在霜华剑尖抵在林少卿喉咙的那一刻,他还是停下了手。 “有进步。”林少卿说。 江赦看着他,满眼复杂。他真是万万没想到,一次重生,竟然还变成了集体活动…… 那个叫003的系统是出了什么岔子?还是说,所有的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接受任务后就没有再找过系统的江赦,决定之后还是要找个机会问问那个奇怪的光球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眼下,他没空再想那些,叹了口气:“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林少卿被剑尖抵着要害,却笑得十分轻松:“当然是一见面就发现了。” 江赦不由得开始反思自己,谢允和林少卿的重生,都是他们自己说出来的,他竟然一点都没发觉。 又或者,他不想发觉。 很多事,他都已经不想追溯缘由,不想知道起因经过,更不在乎结果。就连渴求已久的很多东西,他也下意识地放弃了追寻。 前世的江赦皮囊死在林少卿的匕首下,灵魂却早就死在得知自己是天生魔种的那天夜里。或许他不恨林少卿,不止是因为他能理解林少卿的苦楚,更因为他不在乎自己的死活。 而现在,一次重生的机会,正令他慢慢复活过来。 江赦叹了口气,收起剑,十分复杂地朝林少卿笑了一下:“你演的真好。” 林少卿看了他一会儿,没说话,江赦将霜华收回鞘中:“怎么?” “我以为你会为了前世的事生气。”林少卿道:“起码得问我句为什么。” 江赦莫名其妙道:“你不是都说了吗?因为你是林家的人。” 林少卿顿了会儿,笑起来:“真的,江赦,你真不愧是谢允亲手养大的徒弟。我以前就好多次觉得,你们俩像极了。” 江赦还是头回听见这种话,看了他一眼:“你疯了?” 他一个泥地里摸爬滚打的泥腿子,能和谢允有什么相似之处? “你们骨子里都很漠然,都充满了不在乎,就连对着我这个杀了你的人,你都能心平气和。”林少卿指了指他:“我说的有错吗?” 江赦顿时无话可说。林少卿和他混在一起的时间实在太长,彼此间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这番话,他不得不承认足够中肯。 江赦道:“别再说那些废话了,你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有什么目的?” “我的想法是破剑台看看这玩意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目的就是夺得麒麟双剑帅一把。”林少卿说:“麒麟双剑和天生魔种可是绝配,一旦得到,修炼速度将会成倍提升,你当真不心动?” 说不心动那肯定是假的。 江赦之前同意与林少卿合谋,也正是奔着这一点去的。不过那时他以为谢允对他无意,既然他无论如何都会堕为魔修,不如直接在剑台众目睽睽之下演一出恩断义绝的戏码,彻底与剑宗与谢允撇清关系,不去牵连任何人。 而现在,他已有了需要挂念和在意的后顾之忧,便不能再那么随心所欲了。 江赦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反悔。” 林少卿笑了笑:“道主,世上最不靠谱的,就是情。何不与我一起,利用前世的种种,更上一层楼?”说着又补充道:“放心,这一回我一定不背刺你了。” 江赦莞尔:“林少卿,你有一件事搞错了。” “哦?”林少卿做出洗耳恭听状。 “我之所以当魔修,只是因为实在无路可退,身负杀父弑母之仇,不得不继续活着。后来继续当魔修,只是想着活得够久,或许能多见我师尊几面,仅此而已。”江赦道:“前生今世,他都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让我牵挂,令我动情的人,也是我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理由。你要我抛下他,可能吗?” 林少卿眼睛微微睁大,似乎想到了什么,笑意消失,转变成一抹痛苦。不过很快,他就重新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江道主,你还是个情种呢……” 江赦道:“你不是么?林少卿,你巴巴地跑来找我,想早早将我拉进魔道,不就是因为想要早些回到那人身旁吗?我丑话说在前头,无论你想做什么,只要不打扰到我和谢允,我就不会管。但如果你无法遵守这一点,我会立马杀了你。” 林少卿被他一语戳破心事,一张俊秀白净的脸顿时冷了下来,他眯眼看着江赦,片刻后,又笑了一下。 林少卿低声道:“江赦,剑台一事,你也不必把话说得太死。你既然真下定了决心要和谢允一起,那就不能对那些流言蜚语太过在意,你还真能不当魔修了不成?你是觉得牵连了谢允,可这是必然发生的事,既然如此,何不早痛了,还能得到更多的利益?” 江赦眯了下眼,正要发作,林少卿却耸肩笑了下:“道主,作为前世杀了你的赔礼,我就跟你说句实话吧,你在感情上,真有些自以为是了。” “……什么意思?” “你总觉得不能玷污了谢允的名声,不能让他和你一起被世人唾骂,所以前世那么多次机会,你都没敢主动去找他,从没想过为什么谢允修为高深,却不曾亲自来清理门户。但,恕我直言,这么多年里,你有一次想过谢允到底是怎么想的吗?谢允他真的在乎你所在乎的那些事吗?” 江赦张了张嘴,一时竟哑口无言。他发现林少卿说的还真没错,昨天谢允的态度,也的确是不在意他人口舌的。 他复杂道:“你前世为什么没和我说过?” 林少卿笑着朝他摊了下手:“和你说了,那谁来坐道主之位,帮我达成目的?” 人都是自私的。说到底,还是江赦自己太笨了。 江赦道:“谢谢。” 林少卿笑了起来:“啊,对背叛了自己还有杀身之仇的人说谢谢,江道主莫非是转修佛了吗?” 江赦却没被他影响,只是道:“我死以后,谢允怎么样了?” “我还以为你不会问。”林少卿道:“他杀了林家上下所有人,杀了所有想要加害于你的人,最后杀了我,嗯,然后我就重生了。” 在他人眼中高高在上光风霁月的聆月剑仙,抱着自己徒弟的尸体,却是化身为修罗,浑身浴血,比魔修还要魔修。 所以有时候,林少卿会打心眼里觉得江赦很好笑,竟真以为他那师尊是什么良善人物,怕这个又怕那个的,平日里的聪明劲儿全喂了狗。 江赦听了,心脏收紧,他闭了闭眼,在乎的却是另一件事。 他是死后重生的,林少卿也是。 既然如此,谢允又是怎么重生的呢…… 他不再理林少卿,匆匆离开。他身后,林少卿逐渐收了笑容,叹了口气。 他们之间那些恩怨,江赦是真的放下了,也和爱慕之人两情相悦,要开启新生活了。 而自己…… 想起前世那人烈马般的性子和最终在面前失去所有生机的尸体,林少卿“啧”了声。对他人的事看得再清楚又有什么用?到了自己身上,还不是一样毫无办法。 郁闷的时候,就需要让别人也郁闷一下,以排解情绪。林少卿绕回大路上,看准了几个“肥羊”,神不知鬼不觉地顺了他们的储物囊,掂量了一下里面的灵石,哼着歌喝酒去了。 -- 不得不承认,有些事的确需要别人来点一下。 江赦很清楚,林少卿不惜告诉自己真相,也执意想要拿麒麟双剑,这背后一定另有缘由,而非一开始他以为的一时兴起。 至于究竟是什么原因…… 江赦自然是有头绪的。林少卿说江赦是情种,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不过相较之下,江赦实在要幸运太多。 这会儿谢允并不在天阙阁,而是和其他宗门的长老一同接受南山城主的款待。江赦一开始本想直接找过去,不过出了林少卿这个插曲,他转而先回了房间,布下阵法以防有人偷窥,然后喊出了003。 白色的光球出现在半空之中,散发着柔和的光辉,不知为何,江赦总觉得它似乎比第一次见到时亮了一点。 面对这个玩意儿,江赦也没必要委婉,单刀直入道:“为什么谢允和林少卿都会和我一起重生?” “检测到宿主当前世界能量过剩,如出现其他人物一同重生的情况,一律认定为宿主重生时能量逸散所造成的影响。”003的机械音没有起伏,但回答问题还是很尽心尽力的:“这种情况并不少见,一般来说,会受到影响的都是与宿主关系最近的人物。” 能回溯时空,给人第二次生命已是骇人听闻的事情,眼前这光球竟然还说,这种情况并不少见。 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其他如他一般拥有系统的人…… 江赦不欲将疑问压在心里,直接问了出来。在得到003“一个世界中只可能被系统干涉一次”的回答后,才稍微心安些许。 至于这光球的来历,他没有继续探寻,想来也是得不出任何结果的。只要知道,自己实实在在得到了重生的机会这个事实就足够了。 离开前,江赦又看了一眼谢允的黑化值。在见到百分之四十七这个不上不下的数字时,他稍稍挑眉,又笑了一下。 有些结是要慢慢解开的,这一点江赦很清楚。他只是觉得好笑,自己此前一昧认为谢允是喜欢颂海阔的,却没想过,其实他只需要稍加利用这个黑化值系统,看看自己亲近谢允,会不会增加对方的黑化值,很多事就会立马迎刃而解。 他们都太为对方着想,那长达百年的不相见,以为是彼此成全,结果却是一场放逐。 去找谢允的路上,江赦慢慢地从林少卿说的那些话中缓过劲来,对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情,也终于有了实感。 有了谢允是真的心悦于他的实感。 如他能为了谢允付出所有一般,谢允也会为了他,做很多曾不会去做的事情。 谢允一直将他当成小辈,他心中某处,又何尝不是将谢允当成恩师长辈,不敢多加冒犯? 前世种种,如今回首,令江赦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又泛起细细麻麻的酸涩,他们两情相悦,竟还能错过了那么多次,那么多年。 现在江赦心里唯一的想法,就是快一点见到谢允,如此才能让心里不断翻涌的酸痛,平息几分。 第16章 剑骨 城主府内。 谢允坐在上首,正面无表情地喝着茶。他神情淡淡,从头到尾都没说过几句话,但屋内其他的人,有事没事,说话不说话,都总会下意识看他一眼,仿佛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惹得这尊大佛发怒。 自从踏入大乘期,谢允就很少再在这种场合露面了。不过他多年不现身,当年余威任存,这屋里谁都要看他的眼色,就连城主也一个待遇。 不过也还是有例外的。 例外是个穿了身蝴蝶花袍的白发女修,模样不过二十出头,但在场的人都知道,论修为无人能比谢允高,但论辈分算,谢允还是要差这女修几分的。 谢允见到她,起身:“云霄散人。” “哎哟,”云霄用袖子掩唇笑着,挥开旁边一个想要服侍她的童子,在距离谢允最近的那张椅子上坐下了:“难得,真是难得。青雀殿前一别后,想见谢允真人一面可真是比登天都难呢。” 谢允看了她一会儿,见她对座位排序不是很感冒的样子,便继续坐在原先的位置上:“说笑了。” “还是这么个性子,化灵也真会挑徒弟。”云霄摇了摇头:“罢了,你那小徒弟在哪儿呢?领我去见见,几年来把人护得那么好,知道的说你收了个徒弟,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金屋藏娇呢。” 谢允搭在旁边的手不由得蜷缩了一下,但凡这句话他早一天听见,都不会有这样的反应,偏偏云霄一说,他就立马想起了昨天江赦跟匹许久没见过肉的狼似得,拱在他身上又舔又啃,现在他的白衣下面,还都是印子…… 谢允的喉结稍微滚动了一下:“他这会儿去抽签了,等抽完签再说吧。” 云霄点了点头,忽又掩唇笑道:“谢真人,恕我僭越,替你那早死的师父说你两句。都这么多年了,你就一次都没想过要找个体贴的身边人?一心修炼的老古董我也见过,但……人起码也是年轻过的,哪儿有你这样从头到尾都像个石头的?怕在修炼上分心很正常,但有些事,可是过犹不及的。” 云霄散人过来的时候,屋内就静了下来,近十号人都屏息听着这两位大能的闲聊。他们都知道云霄散人和谢允的师父关系很好,却都没想到能听见这番私房话,还是有关……谢允的感情问题的。 从进入修界众人视线起,谢允就是个冷心冷情的形象,开始还有男修女修接近他,后来……后来谢允的剑术越发精湛,修为一步步向上,冷酷寡欲的性格也开始为众人所知,于是许多人都知难而退,只敢远远地看着这朵高岭之花。 不过越是这样的人,越能激发围观群众的八卦之心,交换眼神的没交换眼神的全都停了动作,认真地听谢允的回复。 谢允有些无奈。真要论起来,云霄可以说是看着他长大的,跟凡界那些七大姑八大姨是一个亲戚关系。但令他头疼的是,即便修炼千年,云霄对待他的态度也跟凡界的七大姑八大姨差不多,见面了寒暄几句,然后就单枪直入开始关心他的道侣问题。 身为修士,道侣当然不是一定要找的,但毕竟都是有血有肉的人,七情六欲少不了,谢允性子寡淡,什么都不在乎,这反而对飞升无益。化灵仙人以前就因此担心过他,后来化灵仙人在外云游时于一个仙宫中仙逝了,就换成好友云霄散人继续操心。几乎是两人见面的例行话题了。 谢允不着痕迹地扫了周围一眼,其他人立马眼观鼻鼻观心地移开了视线,但移开了也没用,耳朵都还竖着呢。他揉了揉眉心:“……我知道。” “光是知道了有什么用。”云霄也就是随口提一句,拿起旁边茶盏抿了一口,转头开始与南山城城主说这次剑台的事情。 没到一刻钟,外面走进来一个侍卫,快步走到城主边上耳语了几句。 城主点点头,笑着看向谢允,道:“谢真人,您的徒弟来了,刚好饭点,干脆都别走了,我先让人招待着他?” “不用。”谢允拒绝得十分干脆,他刚站起身,一旁的云霄散人就也跟着站了起来,意思很明显是要一起走了。 这两尊大佛在修界哪儿都是能够横行霸道的存在,被甩了个冷脸,南山城城主也没敢说什么,笑着将人送到了房门口。 走廊上大约是因为谢允的脾气,都提前打过招呼的,空空荡荡见不着人。谢允不紧不慢地跟云霄散人走着,略微落后一小步。 “道侣那事儿,虽说我只是例行提提。”云霄忽然又开口:“但你也别真不放心上,都六百多岁的人了。我看,就颂海阔那小孩不也挺好的么?” 谢允步子一顿:“什么?” “你那个师弟,”云霄也停住步子,转头看了他一眼:“你们关系不是挺好的么,发展发展也行啊。” “……”往常这种话谢允都会当成耳旁风,今天他却想起了江赦误会他喜欢颂海阔的事儿,还误会了很久很久,不由得问道:“为什么会觉得我能和他发展?” “哟。”云霄显然也有些惊讶谢允竟会多问这么一句,惊讶完后一笑:“聆月剑仙,当年你为救师弟亲剜剑骨从此再不提剑的情深义重,可早就被一堆人编成了话本子,四处传颂了。而且这么多年了,能和你说上两句话的,不也就他一个吗?” 谢允有些无言以对,他迈开步子:“我只把他当做师弟。” 云霄散人笑了笑。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门厅时,江赦正坐在桌边托腮看着一个女孩子剪纸花,表情专注,那女孩子被这英俊青年看得面红耳赤,剪刀都要拿不好了。 谢允眯了下眼,走上前,点了他肩膀一下,江赦才回过神来,抬头笑了一下,顺手握了握谢允的指尖:“师尊,您来了。” 转头又见到谢允身后那白发花衣的女修,怔了下。他自然是知道这位的身份的,但这一世的他理应没与对方见过面,于是又把视线转到谢允脸上。 “这位是云霄散人,我师父的好友。”谢允道。 江赦连忙站起来,做出一副无措的样子,行礼道:“拜见云霄散人。” 云霄含笑的目光落在江赦的脸上,似乎别有深意,唇角卷了卷:“我这儿用不着那些虚礼,起来吧。这些年我修界的事儿也管得少了,没想到谢允身边带着的竟然是这么个俊俏的少年……” “云霄散人。”谢允道:“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云霄散人明显地愣了下,看着像是好久没被人这么撂过脸了,下一秒,她又忍俊不禁地笑起来:“好吧,既然是这样……那我就不担心了。” 江赦在旁边听他们打哑谜,也有些迷茫,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听谢允的指挥,匆匆和云霄散人打了个招呼,跟在谢允身后离开了。 “师尊。”江赦在谢允后面看着男人白皙的脖颈,不自觉舔了舔唇:“我们……回天阙阁么?” “嗯,”谢允道:“刚好我有些事要问你。” 这话的说法跟兴师问罪似得,顿时打散了江赦心里那些旖旎念头。他脑袋里搜罗着自己是不是又干了什么蠢事儿。以前那些就不用论了,论不完,要论只能论一下最近的…… 是林少卿那事儿吗? 不过实话说,林少卿重生了,比没重生更好处理些,最起码这的确是一个足够识趣的,江赦也足够熟悉的人。没重生的林少卿可能还会三不五时凑上来露个脸,但重生后的林少卿么,一定不会这么做,也十有八九不会有这功夫。 这件事,江赦虽然觉得不该瞒着谢允,但想到上辈子林少卿的下场……他又担心自己会真拦不住谢允。 话又说回来,谢允竟会为了他,发那么大的脾气。 “回神。”谢允冷冷的声音响起。 不知何时他们已走到了天阙阁门前,江赦忙笑道:“多想了点事,师尊莫怪。” “想什么呢?”谢允道:“刚刚看你在城主府的时候就在那想。” 还把人小姑娘看得满脸通红。 江赦推开眼前屋门,笑了下:“就是……从昨天到现在,都觉得挺不真实的,就一直定不下心来。” 谢允看他一眼,走了进去,江赦紧随其后。 屋门刚关上,谢允就道:“你之前说……” 江赦认真听。 “说以为我喜欢颂海阔,是因为听说了我把剑骨换给了他的事情吗?”谢允问。 江赦愣住。 下一刻,他胸膛中开始奔涌起那些他自己都说不清的情绪,复杂且充满了酸涩。 正如他以为谢允永远不可能喜欢上自己一样,他以为,他永远都不会听到谢允问出这个问题,并让自己知道背后的答案。 或许也是不敢。 江赦看着面前没有表情的男人,莫名有些不安,想要上前抱抱他,又不敢。 谢允却好似看出了他的局促,转身走到榻前,坐了下去,并朝他递了个眼神。 江赦立马就跟被主人唤了的狗一般,大步上前,一把抱住谢允,将他和梅花香味一同紧紧搂在怀中。 嘴唇轻轻摩挲着谢允的颈侧,在他的脉搏上一下下轻吻。 “是。”半响后,江赦终于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我嫉妒得都快疯了……” 第17章 当年事 谢允垂下眼,抬手在江赦的脑袋上摸了摸。 “这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谢允道:“当年化灵仙人座下只收了我和他两名亲传,关系自然比其他人要近一点。” 江赦张开嘴想咬谢允颈上的肉,顿了顿又没下口,只是轻轻磨了下牙,闷声道:“师尊曾有剑仙之美誉,却愿为了师叔他忍受剜骨之痛,并此生再提不起剑,这也叫不是什么大事吗?” “颂海阔曾救过我的命。” 江赦愣了。 谢允侧头看他,手指从他的头顶落到他的脸侧,轻轻抚摸他的下巴:“我的父母也是被走火入魔的魔修杀了的,当时我身受重伤,是颂海阔将我一路背到了医馆,被医馆拒绝后,他又带着我去寻所谓仙家。碰巧遇见了我师父化灵仙人,他见我身怀剑骨,又怜颂海阔一片真情,于是为我疗伤,并将我和他收为徒弟。” 那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发生的事情了。 江赦万万没想到,谢允竟有一个与自己如此相似的曾经。 难怪当初剑宗门前,他会将自己捡回去。 不过更让他没想到的,是颂海阔和谢允还有这样一段纠葛,于是就连心中的嫉妒和醋意都变了味,变得名不正言不顺。没有办法,颂海阔于谢允有救命之恩,谢允待他特殊,是理所应当。 但心里还是不舒服。 像是最舒服最软的那一块儿却硌了个东西,怎么都不舒服。 为了缓解这种不舒服,江赦凑上前,吻了吻谢允的唇角。 然后他用嘴唇感觉到谢允笑了一下。 “后来我们都长大了,他对我表了白,我拒绝了。”谢允说:“但恩还是要还的,所以我才会亲手剜出剑骨,换给他,如此也算两清。” 他不动心时,是真的决绝又冷酷,丝毫不在乎对方如何。 如果颂海阔在这里,听到这番对话,一定也会苦笑着想起当初的情景。 山风吹拂,竹林如海。 白衣剑仙剜了剑骨,封了剑,神情淡淡,眉眼疏离。 颂海阔紧张得不住吞咽,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他重伤苏醒,以为自此与修道无缘,却知道了他师兄为了治好他,竟将剑骨换给他的事,心中除了感动,还有一直以来从没能放下的感情在作祟。 他低声道:“师兄……” 谢允却连说完这句话的机会都没给他,语气漠然:“当年你救我一命,如今我还你剑骨,也算两清。” 两清…… 这番话当真是冷透了颂海阔的血,他勉强笑了笑:“师兄怎么说得像要外出云游了似得。” 谢允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当然不是,只是说还清了你的恩情而已。从此以后,你我仍然是同门师兄弟。” 但也不可能再有其他更进一步的关系了。 于谢允而言,颂海阔的确是较旁人更近几分的存在,可真要抛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不会去影响颂海阔的人生,更不会让颂海阔影响自己的决定。 “就是这么简单。”谢允总结道。又见江赦一脸呆滞,指尖勾了勾他的下巴:“失望了么?” 江赦下意识道:“失望什么?” “我是这么一个冷心冷情的人。” 江赦听了,尽管还有些震惊,却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冷心冷情吗?”江赦侧了下脸,吻在谢允唇上,手臂环着谢允的腰,将他搂在怀中:“我怎么不觉得呢?” 谢允道:“那你不说话,在想什么?” “我只是没想到真相是这样的,”江赦顿了顿,又突然开始笑个不停,他将额头抵在谢允肩上,笑得浑身发抖:“怎么会是这样?原来……” 笑着笑着,声音又慢慢小了下去:“原来该嫉妒得发疯的那个人,是师叔才对。” 颂海阔与谢允一同长大,有深重恩情在前,又有同门情谊在后,两人竹马竹马,如果谢允真的会喜欢上谁、与谁成为道侣的话,怎么也不应该是其他人。 可谢允不仅对他没有一点意思,还从头到尾一直念着要与他两清。 然后江赦出现了。 并只用了几年时间,就夺走了谢允所有的注意力,那几年,谢允的所有心力都只给了江赦一人。 真的太蠢了。 而且自己很蠢这件事,江赦应该更早一点就意识到的。起码不应该是林少卿对他说了那番话后,他才明白。 谢允最特别的那个人,得到谢允最多温柔的那个人,从来都不是颂海阔。 而是江赦自己。 因为他与谢允,没有师兄弟的关系,没有同门情谊,没有往前几百年的共处。 他只是谢允捡回来的一个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的小孩子而已。 谢允给了他亲传弟子的位置,让他与自己同吃同住,小时候照顾他衣食起居,教他读书识字。大了教他术法教他练剑,督促他完成课业,为了让他不长歪,一直都无微不至地关怀着他。 后来剑台,江赦对谢允表明心意,一而再再而三地黏糊谢允,厚着脸皮继续表了那么多次白…… 谢允的确没有同意,却也不曾真的推开过他。 为什么…… 为什么前世谢允明明留了那么多端倪给他,他却一直到今天才发现呢? 如果当初他有自信一点,多想一点。 却没有如果。一个无父无母、满心仇恨的小孩,拜入剑宗时,早已流离辗转受尽冷眼,又是青涩至极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对于爱,根本想不了也想不到那么多那么深,更不可能有那个勇气去肖想自己高高在上断情寡欲的师尊,有可能心悦于自己。 一切似乎都早已注定。 还好。 还好他们都得到了重来的机会。 谢允轻轻抱着江赦,感觉到肩头湿热,不由得无奈道:“又哭了?真是个小孩。” “师尊。”江赦眼睛红红的,他想说许多话,可看着谢允,又忽然什么都不想再说,觉得说什么都太多余。于是他用唇在谢允的下颌处,轻轻蹭了一下:“我想要你……” 谢允身子微微一僵:“你下午还有比赛。” “我忍不住了。”江赦又伸出舌,舔了谢允一下:“师尊,我现在就想要你,想得受不了了……” 谢允抿唇不语,环在江赦背上的手松开,绕到自己身前。 江赦低头看了眼,谢允已将衣带解开了。 他喉结滚动,一把将谢允压倒。 -- 昔年学堂时,谢允也看过其他弟子私藏的话本子。 上面写男女搂抱,文字间带着挥不去的春意。周围弟子笑着推搡来推搡去,个个面红耳赤,唯有谢允冷着脸,神色不变,分毫不觉得这种事会有什么乐趣,这种经历,他更是这辈子都不可能有。 不想如今,他手腕被自己的徒弟牢牢压着,天地间好似都在不停地晃动,他想要逃,却被江赦握住,动弹不得。 “喊我的名字。”江赦的声音在他耳边沙哑地响起,像是个渴了很久的人,正在用他解渴:“谢允。” “江赦。”谢允挣脱不了,只能搂住江赦,百毒不侵刀剑不入的大乘期大能,在这个时候,眼角也不由得泛红流出泪水:“江赦,江赦……” “说你再也不会离开我。” “我……再也不会离开你……”谢允的手指抓在江赦的后背,不住轻喘:“我再不会让你孤身一人……” 江赦听到这句话,闭了闭眼,终于满足。 结束后,江赦抱着谢允靠在榻上,轻声与谢允说了麒麟双剑的事。 谢允在他大腿上点了点:“是那姓林的想出来的?” 江赦小心翼翼道:“是。” 谢允闭上眼,没有说什么其他的,只是道:“那剑于你修炼多有裨益,比霜华更适合当你本命剑,你不必顾忌我或剑宗,天塌下来也有我和颂海阔撑着。要做就要做得干净漂亮。若那姓林的想拿,也不要与他多费口舌,让他拿麒剑,你拿麟剑,知道了么?” “知道了。”江赦乖乖应了,又道:“师尊放心,此事之后,我一定不再与林少卿来往。” 谢允轻轻弯了弯唇角,在他脸上捏了下。 -- 下午的比赛,一共一百六十名参赛弟子,八十个签,江赦抽了个第五十六号,已算是比较靠后。饶是如此,他仍是姗姗来迟,钟声响了两遍,才卡着点登上剑台。 剑台下,其他剑宗弟子都已比完了,正聚在一起说话。 “陈师兄”看着剑台上那道黑色身影,不屑轻嗤:“果真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真够没规矩的,这样的日子也能迟到。” 云初瑶在旁边悠悠道:“陈珂,口下留德。虽然江师弟丧父丧母,但教导他的,可一直都是谢允真人,你说他没规矩,岂不就是在质疑谢允真人?” 陈珂面色微变,还想说什么,明晓溪这时道:“而且江师弟也没迟到嘛,这不是时间刚好吗,你说是不是,傅师弟。” 傅云飞根本没注意听他们在说什么,突然被点名,只一个劲儿的点头。 陈珂脸色难看的闭上了嘴。 “不过,”云初瑶这时轻笑了下:“那位林道友说的还真不假,江师弟这是有道侣了啊。” 说着,见明晓溪面露疑惑,便点了点自己的脖子:“看他这儿。” 明晓溪动用灵力,屏息看去,这才发现江赦的脖颈侧面,竟赫然带着几个梅花似得痕迹。 都不是小孩子了,这意味着什么,大家心里都明明白白的。 明晓溪八卦之心顿起:“难道说江师弟这么姗姗来迟的,是跟他道侣那什么……耽误了?” 云初瑶正要跟她一起深入探讨一下这个话题,旁边傅云飞一脸茫然道:“可江师兄不是去找谢允真人去了吗?我还见到他跟谢真人一块儿回天阙阁了呢……嗯?师姐,你们怎么不说话了?陈师兄,你怎么也不说话了?” …… 江赦活动了一下肩膀,然后将自己抽到的玉签扔到了半空中悬着的一个灵力球里。球中已经有一枚玉签了,想来是他对手的那枚。 下一刻,剑台四周升起无色结界,这代表着两方都已准备完成,比赛正式开始。 谢允将自己的本命灵剑赠与徒弟这件事,虽然不是什么秘密,但也没太被宣扬,主要还是因为这事儿说出来太扯,很多人根本不相信。 这次总算是有了机会,可以一探究竟了。 这些年来,江赦是个……好听了说是平平无奇,直白了说是个废物的事,可谓深入人心,他对面的修士已经是摩拳擦掌,一副想要好好教训江赦一顿的样子。 “你先?”江赦笑了笑。 修士一点不含糊,抽剑便上。 他的速度和身法都相当不错,只是眨眼的功夫,手上的剑尖就已经到了江赦眼前。 见状,所有人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心想难道这局这么快就要分出胜负来?可惜了这小子背上背着的剑都没出鞘的机会呢。 下一刻,那修士的剑却是从江赦的额角边擦了过去,隔着一点儿微小的距离,连伤痕都没能留下。 江赦抬起手,像是捏小鸡仔一样,捏住了对方的脖子,手指在剑上轻轻一弹。 一声脆响后,修士手上的剑竟应声而断! 而他本人,也被江赦掐住了气管,甚至双脚已隐隐悬空,面色先是涨红,又有点发青。 剑台的钟声响了。这代表着胜负已分。 江赦松开手,笑着说:“谢谢指教。” 半空中的玉签,一支缓缓落到江赦手中,另一支则直接消失。 他对面的修士落了地,捂着自己的脖子,满眼惊恐地看着江赦,大口大口喘着气,先前的轻蔑已不见踪影,现在瞪着眼睛,就像在看一只怪物。 不止是他,此时此刻,所有见证了这场比赛的观众都满心震惊。 尽管只是初赛,但能登上这剑台的,谁不是宗门内数一数二的天之骄子? 就是夺魁热门的那几个修士,面对对手,也是过了几招的。 可江赦却只用了一招,甚至连剑都没拔出来,不仅断了对方的剑,还跟掐小鸡一样,轻轻松松就分出了胜负。 这…… 台下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最后只能感叹,不愧是谢允真人,选徒弟的眼光如此毒辣,一颗蒙了厚厚一层泥灰的明珠都能被他找出来,真是没谁了。 第18章 寡断 修界一向强者为尊,这一战结束后,江赦下台,周围看他的目光便少了轻蔑,多了忌惮。 他眼尖,一下便看到剑宗的几个人聚在不远处说话。江赦随手将玉签放到储物囊中,走了过去。 明晓溪表情有些呆呆的,看到了他,眼神古怪中带着几分难以置信,嘴巴张开又合上,仿佛刚刚才得知什么不得了的事实真相。 旁边几个人的表情也差不多,相较之下,也就只有傅云飞的表情算得上正常。 江赦甚至短暂地怀疑了一瞬他们是不是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不过他很快就打消了怀疑,如果真知道了,动静不可能这么小。 “出什么事了?”他看向傅云飞。 “就是……” “傅师弟!”明晓溪抬高声音拦了一下,像是想要打断傅云飞。 但傅云飞很顽强地把话给说完了:“就是师兄师姐们在说你来得晚了是因为和道侣在一起呢,可我分明看到了你和谢真人一起回了天阙阁。” 原来如此。 江赦眉头轻挑,目光转向其他人,然后笑了笑。 云初瑶最先回过神来,眼中还有几分惊疑不定,打量着江赦:“江师弟,这事……是真的?” 这件事说出来,实在太过骇人听闻。先不说两人岁数相差多少这回事,光是他们在修界地位上的差距,就有云泥之别,更不提谢允向来无心情爱,在外不少人都怀疑他是修了无情道,否则几百年来独来独往,如何能耐得住寂寞? 当然,更多人都认为谢允就是这么个性子,身怀剑骨出生,哪怕后来为了救人剜去了,也仍是天生的剑修。修剑的,有剑有道,就行了,要什么情情爱爱的?拖累又麻烦。 却不想…… 却不想这朵孤高了几百年的高岭之花,最终竟会喜欢上自己的徒弟。 实话说,他们几人虽然已想到了这个可能,心里却还是不敢相信的,这会儿都看向江赦,希望他能给一个否定的回答。 江赦下意识觉得不能在没有请示谢允的情况下,将两人的关系告诉其他人。 但他的耳边又响起了林少卿那一句句质问。 “……谢允真的在乎吗?” …… “是。”江赦笑着:“不过,还请麻烦师兄师姐们先为我保密一阵。” 一阵沉默后,明晓溪揉了揉脸,说道:“天啊。” 这句感慨像是打破了某种僵局,云初瑶也按了按自己的眉心:“我已经好多年没因为吃惊而头晕了。江师弟,你真是……厉害。” 她笑了笑,又好奇道:“你说只用我们为你保密一阵,是已经有了公开的想法?” 江赦道:“准确来说,师尊他……应该就没想过要保密。” 先前谢允对他说当年的事时,从父母身死,到颂海阔拼死救他,再到拒绝对方表白,从头到尾始终语气平淡,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 于是江赦终于明白,谢允对很多人事物,态度里都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淡漠,有些事他会去做,却能不带任何一点感情。 道侣一事,谢允既然点头答应了,就不可能因为他人口舌而刻意隐瞒。 “怎么又绕回到谢真人身上了?”一旁,傅云飞纳闷道:“不是在说江师兄道侣的事情么?” “啊,”明晓溪无奈:“你那么多八卦是白听了吗……算了没什么,你只要知道今天的对话不要让其他人知道就行。” 傅云飞老实点头。 江赦心中好笑,念着还要回去和谢允黏乎,便朝几人道别,先离开了。 离开前,他和陈珂短暂对视了一眼。 对方眼里先前的敌意已经烟消云散,转而变成了更复杂的东西,视线相撞后,江赦甚至还在他眼里见到了几分慌乱。 陈珂先一步移开了目光。 江赦离开后,气氛又尴尬了一会儿,才恢复常态,结伴前往酒楼,路上重新说起今天剑台上的改进之处,说着说着,傅云飞突然拍了下脑门,大喊一声:“原来如此!” “什么原来如此?”云初瑶被他吓了一跳,不客气地往他额头上弹了一下:“一惊一乍的!” 傅云飞瞪着眼睛,压低了声音道:“原来江师兄和谢真人是道侣关系!天啊,太……太不可思议了!” 众人:“……” -- 剑台台会前半的比试进行速度都很快,毕竟各家各派实力良莠不齐,哪怕派出的都是门内实力顶尖的弟子,也还是有着根本上的差距。 不过像江赦这种因为师尊地位极高,座下又只有一名亲传弟子,于是被强行扔过来的情况还是很少见的。 当然,在台会进行到第三天,江赦如法炮制地掐“死”第三个对手时,对谢允当年收徒一事颇有异议的那点声音已完全消失了。 绝对的实力,纯粹的碾压。 不夸张的说,不止参赛选手,就连很多观赛的长老都忌惮了他,如此拔尖的实力,金丹期?就是化神期也不一定能这么厉害! 谢允这徒弟究竟是什么来头? “欺负些小孩还得意起来了。”天阙阁内,谢允倚在软榻上,一手捏着剑谱,另一手不轻不重地抚摸着靠在自己怀里的江赦的头发:“还要夸要赏?” 江赦抱着谢允的腰,枕在他胸前,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他腰间玉笛上的红穗:“我今年才二十一,不也是个小孩么?” “脸皮倒是越来越厚了。”谢允目光从剑谱上移开,弯了弯唇。 江赦抬眼,与他对视,明亮的眼中盛满了笑意,下一刻,他撑起身,向上移了一点,吻住了谢允的唇。 缠绵片刻,他抵着谢允的唇,把玩红穗的手指已移到了谢允的胸口:“师尊,赏我?” “唔……”谢允不知被他碰到了哪儿,皱起眉,手中捏剑谱扬起,想要抽下来,却被江赦早有预料地握住了手腕。 “别看那些剑谱了,”江赦调了位置,彻底地压在了谢允身上:“多看看我不好么?” 在这档事上,谢真人永远比不过他的徒弟。谢允被吻得喘不过气来,舌尖都有些发疼,眼角红红的,只能用空着的那只手用力揪了江赦耳朵一下:“你这些年到底从哪儿学来的这些把戏!” “从哪儿都没学过。”江赦压着嗓子:“我心里只有师尊一个……” 谢允手中的剑谱被他收了,随意扔到一旁。谢允皱眉:“你……嗯……”他低头看了眼江赦的手:“你后面要配合麟剑修炼,燕回剑法便不再适合你,我为了你在想新的剑法,怎么你还……” 不领情三个字被江赦吞进了嘴里。 自从两人心意相通后,几乎每天江赦都会用各种方法缠着他要。 谢允寡欲了近千年,除了很年轻的时候修为不到,梦里失过几回,后面就再没思考过类似的事情。 一朝破戒,他自己都惊讶自己原来也是……想的。 江赦的怀抱滚烫,像火一样,裹着他。这小崽子平时撒娇装相,可怜巴巴像只被人踢了的小狗,一到这时候,露了獠牙和爪子,才知道原来是头狼。 “放松。”耳边传来青年沙哑的诱哄,谢允动了动,却被摁着无法动弹,只能遂了他的意。 视线模糊间,他只能看见江赦的脸。 年轻英俊的青年,眉眼深邃,额头鼻尖上都冒了汗,皱着眉,眼神很凶,带着股要将猎物拆开吞入腹中的狠劲。 每到这时,江赦都会一边亲着他的唇,一边要他反复地承诺,不会离开,不会让自己再孤身一人。 像是怕极了那孤独的滋味。 谢允抬手抚摸他的侧脸他的眉眼,也顺从地反复地给江赦承诺,只为了换得他的小爱人哪怕片刻的心安。 亲热后,江赦靠在谢允怀里,要他抱着自己,谢允便搂着他。 “师尊,”江赦道:“同行的其他弟子,已经看出我们的关系了。” “看出了就看出了。”谢允果然不在意,又拿起了剑谱,认真地看。 江赦笑了笑,安静地听了会谢允的心跳,开口:“师尊,我还是有点害怕。” “嗯?” “等不了几天,就要到破剑台的时候了,届时我的身份也就瞒不住了。” 魔道正道明面上的平衡维持了几千年,如今却突然出了个天生魔种,还是个师承名家的天生魔种。和天生剑骨极适合修炼一样,天生魔种修魔的能力更是空前绝后的强大,谁知道后面会不会变成个令修界血流成河的大魔王? 对魔道而言,天生魔种固然可以增强魔道势力,可这也代表着,原本的权利和物资会被重新划分,到时候都得吃亏,如此,这个魔种还是不出现为好。 到时,江赦势必会成为天下人针对的目标。 若只有他一个人,江赦当然不会害怕,可现在……有谢允。 “你不相信我?”白衣男人冷了脸,眯眼看着他。 江赦怔了下,忙道:“怎么可能!” “我已与颂海阔去了书信,告诉了他事情始末,让他与我们划清关系,如此就行了。剑宗底蕴深厚,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撼动。”谢允语气淡淡,恐怕就算天真塌下来了,在他嘴里也只会是件“小事”。 江赦还想说什么,却被谢允看了一眼:“你这性子到底怎么回事?白当了魔道道主那么些年,优柔寡断的!” “师尊……”江赦苦笑。没有办法,多年来他一遇见和谢允有关的事情就会这样,都已经成习惯了。 他点了点头,不再多说其他。 第19章 麒麟双剑 台会进行到第六天时,剩下的弟子仅剩下了四名,其中一名是打赢了复活赛,重新升上来的。 可惜他的运气实在差,好不容易打赢了复活赛,一上来却又遇见了江赦,不到两分钟便败下阵来。 这场打完,最终决赛的两个名额也落到了实处。 在台会开始之前,很多人都对魁首是谁有过多番猜测。 却没有一个人料到,如今进入决赛的,会是两个在此之前所有人都觉得会在第一轮就被淘汰的弟子。 一个是在他人口舌中当了近十年“废物”的谢允真人的亲传徒弟,江赦。 另一个,则是大家根本不知道他是怎么拿到这个参赛名额的来自某个非常不知名宗门的非常不知名弟子,林少卿。 “实在让人大吃一惊。”南山城城主如此评价。 “要是知道咱俩都是魔修。”林少卿在比试结束离开剑台前悄悄对江赦说:“估计他能大吃两惊。” “他就是吃三惊也跟我没关系。”江赦面上带笑,实则心不在焉:“明天见了,右护法。” 林少卿显然很高兴江赦愿意配合自己破剑台的决定,十分开朗道:“明天见。” 明天见这个说法很轻松,当天晚上,江赦却罕有的没有进屋,而是乘着月光,抱着霜华,在庭院里坐了一整夜。谢允也没有多问,随他去了。 他想了很多事,很多这段时间来,他一直没能有机会静心想的事。 其实以谢允的能力和手段,哪怕江赦堕入魔道,也是可以保着江赦继续“名正言顺”地在修界在剑宗生活下去的。 但变数太多,人心难测,哪怕不在乎他人口舌,也会被反复叨扰,烦不胜烦。 谢允似乎知道,江赦想要的,也不是什么“名正言顺”,而是可以安安生生的和爱人一起生活,游山玩水又或在某个地方安稳度日。 相较之下,自己对谢允的了解,还是太浅。 不过还好,他们还有大把的时间。 只要能度过眼前这道最动荡的难关。 天很快就亮了。 剑台台会是修界盛事,最终的决赛更是台会开始的这几天里最热闹的时候,不止是各宗各派,还有不少散修平民也到了场,想要见证决出这届魁首的一刻。 不多时,两方选手上台,都拿出了怀中的玉签,放入灵力球中。 结界升起。 林少卿站在江赦对面,朝他笑了笑:“多指教啊,江道友。” 江赦也弯了下唇。 他虽然是个剑修,身上还背着剑,但这么多日的比试下来,还从未有人见过他真正用剑的样子。听说还有人私下里设了赌局,赌他决赛时会不会拔剑。 不过很快,答案就浮出了水面。 因为在林少卿抽出匕首的瞬间,江赦的手已握住了剑柄。 霜华出窍的瞬间,灌注入灵力的剑身亮起的剑光几乎映亮了整座台面。屏气,凝神,然后出剑。 剑锋如雪,只是看着,都透着种渗透骨髓的寒意。须臾之间,剑尖已抵到了林少卿的面前。 林少卿侧身避让,江赦的下一剑却紧随其后,每一招每一式,标准漂亮中都带着漫不经心的游刃有余。 到了这会儿,在场的所有人才终于有了江赦真的是谢允亲传徒弟的实感。 剑术超群,身姿卓然,而且他手上的剑—— 竟然真的是谢允真人曾经的本命灵剑,霜华! 见过当年聆月剑仙的风采的,都对这把剑有很深的印象。后来谢允封剑,也令不少人觉得遗憾唏嘘。 却不想再见霜华,竟是在一个二十出头的小辈手上。 剑台上,随着时间的推移,战况愈发胶着。出人意料的不止是江赦,林少卿的实力也相当厉害,他前面几场显然没使出真本领,这会儿一把匕首一柄短剑,间或还撒点符纸出来,竟和江赦打得不分上下。 当然,这一切只是表象。 “找到了吗?”林少卿心不在焉地扔出一把符,让它们在半空中花里胡哨地炸开,借以遮挡他人视线。 江赦低头观察着剑台上的花纹:“这阵有点复杂。” “所以啊,”林少卿道:“这几天你就不该赶着投胎似得赢那么快,应该向我学习,多打一会儿,也能多观察一会儿这阵法到底是怎么回事。” 剑台既然封印了麒麟双剑,那就必然有封印所用的阵法,只要解开阵法,就能击破剑台,拿到麒麟剑。 至于后面剑台怎么办,剑台台会还办不办……那就不是江赦和林少卿这两个作恶多端的魔修会思考的事情了。 “你多观察了这么多天,有用么?”江赦随手出了一剑。 “没用。”林少卿很老实。 江赦毕竟专门学习研究过这类东西,很快,他就找到了阵眼。 他与林少卿对视一眼,或许是因为先前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会儿江赦的心里并没有多少紧张不安的情绪,不如说,这会儿的平静,才更像是他正常的状态。 “都说热恋中的修士脑子会不好使。”林少卿压低声音很迅速地说了一句:“江道主,是非成败在此一搏了,可别掉链子啊。” 江赦看他一眼,似笑非笑:“右护法不背刺我一刀就不会出问题。” 林少卿咧嘴一笑,随即轻身跃起,手中匕首方向一转,笔直刺向阵眼。 江赦手中霜华紧随其后,两人身上先是迸发出磅礴灵力,紧接着,那纯净的灵力,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转换为了漆黑魔气! 这突如其来的转折,令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惊呆在了原地,原本喧嚣震天的观赛台上,甚至短暂地出现了空气都消失一般的寂静。 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句:“他们都是魔修!” 寂静被打破,四下里彻底乱了套。 一阵充满震惊和难以置信的大喊大叫后,又有人道:“他们在做什么?!” “魔修……他们该不会是想要破剑台吧!” “难道麒麟双剑的传闻是真的?” “谁去阻止一下啊!” 一片吵闹中,坐在阁楼最上方,睥睨着剑台状况的谢允不紧不慢地拿起茶盏,喝了口茶。 南山城城主跌跌撞撞地跑上来,脸色惨白。这剑台位于南山,给他带来了不少利益是不假,可一旦出事,仙门百家降罪于他,他也承受不起啊! “谢、谢真人。”城主说话都带颤:“您……您的徒弟他……他是魔修啊!魔修!现在他还要破剑台!这、这……该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 “城主大人。”谢允放下茶盏,淡淡看他:“你太慌了。” 他淡然平静,似乎一切都在运筹帷幄之中的态度,让六神无主的城主略微找回了一点理智。 “谢真人。”城主苦着脸:“您一定要帮帮大伙啊,这会比试还在进行中,那结界太强,平常修士根本无法影响,只有您这样的大能……” 他小心翼翼地朝谢允诉了好一番苦,却都没得到回答,于是抬眼看了一眼,这才发现谢允神情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改变,就连姿势都没变一下。 这难道是……不准备管? 城主心中一惊,紧接着想到,这小徒弟是谢允亲手养大的不说,还传授了剑法,甚至把本命灵剑都送了,恐怕宠得不一般。 莫非,谢允早就知道自己的小徒弟是魔修,却毫不在意,甚至还刻意隐瞒? 不不不,太荒唐了。 可是…… 城主越想越惊恐,越想膝盖越软。 他不敢再留,转身跌撞着跑了。不想路上撞见了云霄散人,云霄散人见他一副见了鬼的模样,皱起眉:“这会儿城主大人不留在剑台主持,跑到这来做什么。” “我是想搬救兵……”城主哭丧着脸,“云霄散人,您劝劝谢真人吧,要是剑台没了。” “没了就没了。”云霄散人一挥袖子,不再理他,快步走上阁楼。 剑台上,阵法已破,在修界中屹立了数千年的巍峨巨物,在两个魔修的围攻下,已有了摇摇欲坠的预兆。 估计当年设下禁制的人也想不到,竟会有两头活了几百年的老狐狸,恰好是魔修,又恰好地一同重生回到了二十多岁的时候,能够参加这次台会,又能有足够强劲的实力解除封印,击破剑台。 “谢允。”尖叫声吵闹声随着风飘来,又被风吹得很远。云霄散人花衣纷飞,皱眉看着眼前的白衣男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和自己的徒弟当道侣就罢了,怎么还是个魔种?” “你看出来了。”谢允转头。 “能看不出来才见鬼!”云霄散人道:“这些都罢了,你……你的选择竟然是和那小魔修一起叛离正道?你这样对得起你师父那么多年的养育栽培吗?” 说到这里,她的脸上已有了痛惜之色:“谢允,你……” “正道魔道,又有何区别?”谢允不知何时,已站起身来,一手背在身后,另一手拿着支月色玉笛,玉笛在他指间轻轻转动着,红穗飘飘:“云霄散人,我师父在世时,我可有一次辜负过他的期望?又可有一次违背过宗法门规?” “师父曾说,我太过冷漠,来日必会因此吃亏。他说得果然没错,那疼痛我至今印象深刻,且一痛就是百年之久。” “人活在世上,无论做出怎样的选择,都总会有对不起的一方。既然如此,世人想如何评说,便都由他们去吧。”谢允微微转头,竟罕有地朝云霄散人笑了笑:“这一次,我不会再放手了。” 云霄散人一时怔在原地,心中百感交集。 她虽不是谢允的师父,却也算是看着他长大,这么多年,日升月落,风来雨去。世间沧海桑田,世事变迁,谢允却始终都是一副冷冷的,漠然的样子。仿佛这世间没什么能撼动他,亦没有什么能感化他。 以前同化灵喝酒时,云霄便听对方说过对谢允这个徒弟的担忧,说他活得实在太孤独,有朝一日世间再难逢敌手,也再无熟悉之人,恐怕会因为太空虚太无聊而徒生心魔,无法参透,无力飞升成仙。 这一点,云霄很认同,并且心中也有类似的担忧。正因如此,化灵死后,她才会每次见到谢允,都顶着对方的冷眼说那些劝说的话。 而现在…… 云霄散人甚至有种错觉,那就是直到今天,她才第一次见到真正的、有血有肉的谢允。 “嗯。”云霄退了一步,劝说的话,也忽然就全数消散了,“化灵若见到你今天这副模样,也一定会开心的……” 那人向来快意恩仇,又心善得要命,怎么可能会觉得这个宝贝徒弟对不起自己呢? “啊!”下方传来一声不知是谁发出的尖叫:“剑台倒了!” 谢允道:“后会有期。”随即御器飞行,笔直朝剑台的方向飞去。 云霄散人在他身后,半响无奈叹息一声,也离开了。 不管了。反正也管不了。而且不管怎么说,谢允都是个有分寸的,养不出什么混世大魔王。既然如此,就随他们去吧。 谢允已飞到了剑台上方,本是想看看自己这徒弟是否需要帮助,却不想正好见到了剑台坍塌的瞬间,结界破碎,玄色石块四分五裂,露出了正中黑红交织的麒麟双剑。 江赦和林少卿的身影就在破碎的石块之间,他们几乎是同时伸出了手,去触碰那剑。 而在他们握住剑的下一秒,剑台底部的情形也终于彻底显露出来。 竟是一道冒着通红火焰的无底深渊! 拿着双剑的两人则好似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没有丝毫挣扎地笔直落了进去。 这…… 这还能有生还的可能性吗? 在场的所有人脑海中都同时冒出了这个疑问。 不过只是眨眼的功夫,又一件令他们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一袭白衣宛若仙人的谢允真人,在所有人反应过来前,如一道利箭般笔直飞入了那道火红的缝隙之中。旋即,入口的裂隙不断变窄,并在整座剑台彻底崩塌后,彻底消失不见。 第20章 焚狱山 发现自己无法使用灵力也无法动用魔气的瞬间,江赦下意识地朝林少卿的方向看了一眼。 同样在往下掉的林少卿也看了看他,发自内心的问了一句:“为什么我们之前会觉得封印了这对双剑的人不会留下任何陷阱呢?” 这个问题江赦没法儿回答,因为很快他们就掉进了深渊裂隙之中。 被滚烫火舌吞噬的瞬间,江赦想到了很多东西,甚至隐隐怀疑自己是不是见到走马灯了。不过很快,他就感觉到力气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于是半空中一个转身,抽剑,擦着底部岩浆堪堪飞过。 等他找到一块儿勉强可以落脚的地方,林少卿已经不见了踪影。 不过他也不担心就是了。 江赦左右环视一圈,看样子,他应该是在某处洞窟里,头顶漆黑一片看不清一点儿情况,脚底下是滚烫的岩浆,斑驳不堪,连地面的裂缝里都填满了浑浊的火红色。空气中隐约弥漫着一股焦臭味,但因为滚烫的温度,鼻腔火辣辣的,闻什么其实都闻不太真切。 下落的时候,江赦身上被碎石刮伤了几处,这会儿已流出血来。他浑不在意,抬起手随意抹去血迹,迈开步子,往前走去。 或许是刚刚在剑台上久违的动用了魔气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自己在众人眼中的身份再一次回到了魔修那一边,江赦握着麟剑,一边走,脑海内一边不受控制地翻涌起前世他初入魔道时的记忆。 他记得自己刚堕为魔修时,满心恐慌,想破了脑袋都没想出来到底是哪处修炼功法出了差错。他偷偷在小屋里躲了很久,甚至尝试过要将自己的金丹给挖出来。魔修与他有杀父弑母之仇,他却在报仇以前变成了对方的同类。恐惧、痛恨、自我厌恶,如同黑色的海面将江赦不断淹没。 之后谢允听说了他缺课的事情,过来找他。江赦的心里顿时就只剩下了一个念头:至少,他不想见到谢允厌恶的表情。 他离开了剑宗,跌跌撞撞。 一开始,江赦不愿去魔道,只想一边在某处深山野林中修炼,一边找那两个魔修的线索踪迹,等找到了,一刀将那两个魔修杀了,再自我了断。 俨然已是自暴自弃。 可他很快发现,行不通。 被谢允捡回去后,虽然明里暗里受了不少冷眼针对,但过得总归是顺心肆意的,下山时,得到的待遇也都是热情的、友好的。 可堕为魔修后,现实才再一次帮他回忆起了当初流离失所时如同过街老鼠般的日子。 于是最后摆在江赦面前的,就只剩下了一条路,由不得他愿意不愿意。 无论多少次回忆起来,江赦都恨极了那个永无白昼的地方,却也不得不承认,那个地方给予了他长达数百年的容身之所,是他在这天地之间唯一可安歇的地方。 在那天他从一个女魔修口中听到自己是天生魔种的事情后,就更是了。 有时江赦真的不希望自己的脑子能动那么快。 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他就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关于父母的,关于谢允的。 世间有煞星一说,会给身边亲近之人带来灾厄。江赦想自己也差不了多少。 那女魔修见他愣愣的,忍不住笑了:“小弟弟,你不会连自己是什么出身都不知道吧?” 她鲜红的长指甲抵着江赦的衣服,顺着他的胸口落到他的小腹,笑眯眯的:“真好啊,身怀魔种之人可是修魔的天才,你要是不想要,给我也好啊……” 江赦甩开了她的手,面色惨白,一言不发地离开。 就在一个他连长相都没记住的路人的话语里,在那短暂愣神的几秒钟里,江赦却好似已被万箭穿心,死了成千上百次。 后来他活着,还活了很久,活了几百年。活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道主,活成了杀人如麻的魔头。 却只是行尸走肉而已。 那真的是一段非常非常漫长的时光,漫长到江赦重生后,再回想当年的仇恨,却已淡如云烟。 那两个魔修,他还是会杀。 但那份恨,却因为几百年时光的磨砺,灵魂承载经历了无数过往岁月,早已不再沉重。 那夜池青说的话再度回响于耳畔。 “……若你父母还在世,比起要你一辈子活在仇恨之中,一定更期望你能开心健康地活着。” 江赦拿出了怀中谢允先前送给他的那枚香囊,握在手中。 在这座火炉一般的洞窟内绕了半个时辰,看过了无数尸骨壁画后,江赦大略确定了这儿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焚狱山。 一个在传闻中专门用来关押魔修,令其在火焰炼狱中炙烤不得出,最终被活活烤成枯骨的地方。 这个地方当然不可能在南山境内,想来剑台下方那个裂隙并不是通往地底,而是个经过巧妙伪装的传送阵。由此就不得不佩服建造者的巧思了,不仅在剑台外设置了重重禁制,还在内部做了最后一重保障,如果后世真的出现两个志同道合的混世魔王,合力抢麒麟双剑,便会双双落入这道传送阵中,永远受困于焚狱山中,无法搅乱修界安宁。 意识到这一点后,江赦不禁皱起眉。如果真是焚狱山,那事情就麻烦了。就算他对自己的实力足够自信,要离开这个地方,也要费一番周折。谢允还在外面等他呢…… 想到这,江赦不满地“啧”了一声。早知道就不该上林少卿的这艘破船,再稀有的法宝又如何?对他的修炼再有益又怎样?还不如让他多在谢允身边待一会儿。 可惜事已至此,想再多也无用。江赦正要开始仔细查看周围的壁画和阵法,思考离开的方法,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脚步声。 是林少卿? 不对,如果真是林少卿,自己应该会有所感应。 麒麟双剑是一同被打造出来的神兵利器,但剑身所含魔气太重。魔修的修炼功法本就如同走在万丈深渊上的独木桥一般,一个不慎,就会心魔入体,失去所有神智,变成只会杀人饮血的魔物。麒麟双剑虽对魔修修炼有益,但如果一个人同时持有两把剑,反而容易被剑上的魔气影响,过犹不及。 江赦现在已成为了麟剑的剑主,被魔气影响,如果麒剑在附近,他会很快发觉。 如果不是林少卿,那就是焚狱山里关着的人了。 他眼神稍冷,故意装作没发觉的样子,继续研究眼前的壁画。直到那脚步声足够近了,他才握住了手中剑的剑柄,抽出、回身—— 谢允站在他身后,表情不悦地看着他。 江赦吃惊地瞪大双眼,拿了几百年剑的手微微一抖,竟然不小心让剑柄从手指间滑落了下去。 “师尊?”江赦的第一反应是自己中了什么幻术。 谢允冷着脸,看了眼地上的剑:“怎么,想和我打?” “怎么可能!”江赦抬高了声音,手忙脚乱地弯腰把剑捡起收好,“我只是没想到师尊……师尊怎么会在这里……” 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什么,惊讶地看向谢允:“师尊是从剑台的裂缝来的吗?” “不然还能从哪来?”谢允对江赦朝自己拔剑的举动很是不满,表情冷得像是快要结霜。 他想要晾江赦一会儿,深受感动的小狼崽子却已经扑了上来,将他紧紧抱在了怀里。 动作间谢允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 “你受伤了?”谢允一把推开江赦,捏着他的下巴左右看了看,又握住了他的肩膀,上下打量一番,果然找到了好几个血口子。 江赦道:“不要紧的,不疼……” 谢允用玉笛敲了他脑门一下:“你储物囊中的伤药是留着当传家宝的是不是?还不赶紧处理一下!” 江赦被敲得龇牙咧嘴,哪怕两人已有了更亲密的关系,但他师尊还是他师尊,敲的这么一下,可比他身上那些伤口加起来都疼。 他不敢再违逆,取出伤药,找了个地方给自己处理伤口。 处理到一半,听见谢允叹了口气,走过来,一双白皙修长的手从他手里接过了药。 细长葱白的手指沾了药,轻轻擦拭在他的伤处,不可避免地触摸到了周围的皮肤。鲜红与雪白交织在一起,江赦看了一会儿,有些忍不住,伸手抱住了谢允的腰。 谢允被打断了动作,先是不悦皱眉,紧接着发觉了什么抵在自己腿上的东西,神情便变得羞恼:“你……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这些事!” “因为师尊前来救我,我太感动了。”江赦小声地说:“而且也不是什么很要紧的时候啊。” 谢允差点被他气笑:“不要紧?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知道,焚狱山。” “你知道还——” “可现在师尊在我身边啊。”江赦侧头亲了亲谢允的耳朵,犹豫了一下,道:“反正从今往后,就我和师尊两个人在一起了,不是吗?” 剑台之上,众目睽睽之下,他们先后落入裂隙之中,已是摆明了立场。 是的,从今往后,什么世俗名声,什么宗门恩怨,都跟他们没关系了。 谢允顿了顿,侧头看了眼江赦。 小狼崽子眼睛亮亮的看着他,充满了期待,细看下好像又带了几分惶恐。 谢允叹了口气。 “是。”谢允说,同时伸手到下方。 江赦的呼吸一下子粗重起来。 紧接着,谢允手上一用力,江赦差点儿蹦起来,痛得脸都快皱到一起了。 谢允收回手,淡淡道:“但也要分时间场合,现在的要紧之事,是从这鬼地方出去,知道么?” 江赦强忍着疼,点头,这下真老实了:“知道了……” 第21章 归处 与谢允一同离开剑宗,叛离所谓正道这种事,哪怕是在梦中,江赦都没敢想过。一朝成为眼前的现实,哪怕正身处焚狱山中,他都忍不住有点儿飘飘然。 说是一座山,实际上这里更像是一座巨大的石窟,地势诡异多变,窟内有许多石像雕塑,全是人痛苦挣扎、哀嚎大吼的模样,看起来分外可怖。 墙壁上则满是壁画,还置有佛像,为这宛如岩浆地狱一般的地方又增添了不少诡谲色彩。 江赦可以清楚地感觉到,相较刚进来的时候,这石窟内的温度往上升了不少,宛如一个巨大的火炉,要将里面的所有东西燃烧殆尽。 尽管他自恃实力足够,但这焚狱山毕竟是专门关押魔修的地方,又很可能与当初封印麒麟双剑的上古大能有关系,江赦跟在谢允身后走了一会儿,心中难免升起些担忧。 谢允却显然完全没有类似的忧虑,在焚狱山内走走停停,像一个过来游玩的旅客,神情自始至终都是自如的。视线时不时落在壁画上,好像正在认真查看上面的内容。 明明先前说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的人是他,可现在表现得最不着急的人也是他。 江赦心不在焉地四处查看着周围是否有出口的线索。这地方既然有人为建造的痕迹,那就必然会留有出口。洞窟各处都布有禁制,以防被强行破坏,但无论什么禁制术法,都会有解除的方法。是什么呢…… “在想怎么出去?” 谢允的声音在这时响起。 江赦回神,视线从禁制阵法上收回,却见谢允不知何时已停下来,转身看向他:“不必太担心,这世界上还没有什么地方能困住我。” 江赦先是一愣,看向谢允的眼神中有几分恍然。 谢允被他直勾勾地看着,有些莫名:“怎么?” “不……”江赦笑了笑:“我就是……有些下意识了。” “下意识?” “嗯,我下意识觉得,在离开了宗门,脱离了原本的身份,下定了与过往熟识之人再不相见的决心后,再遇见什么事,就都要我自己来扛了。”江赦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上前一步,伸手想要握住谢允的手,手指却缩了下,于是只抓住了谢允的衣袖:“可现在,师尊在我身边了。” 他孤身一人过了几百年,风风雨雨,都是自己扛下来的。 回归魔修身份后,又被手中麟剑影响,江赦难免有些忘了如今的处境,不自觉地开始用前世的态度和思路处理眼前的问题。 却忽视了以谢允大乘期的修为,又不是魔修,自然不可能被一个小小的焚狱山困住。 他说完这番话后,便见谢允神情复杂了一瞬,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只是转回头,继续查看墙上壁画:“这些壁画内容似乎与魔道有关,你不要着急,等我看完就出去。” “我……不着急。”江赦看出谢允态度有异,又不知道该怎么问,而且就算问了,以谢允的性子,估计也不会回答他…… 对了。 他闭上嘴,乖乖地跟在谢允身后,时不时往壁画上看两眼,上面的内容江赦倒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都是些他见惯了的事物,于是没有太挂心,而是偷偷喊出了003。 小光球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旁。江赦又看了看谢允,见他真的没发现003的存在,这才放下心,用心声道:“现在我师尊……谢允的黑化值是多少?” 003道:“百分之四十三。” 四十三。 两人定情后,江赦也找003问过一次,那时他得到的数字是三十六。 于是他以为这个数字会不断减少,直到清零。 可现在,江赦面对着这个不减反增的数字,有些无措,又好像终于明白了什么。 “系统。”江赦心道:“黑化值到底是什么?” 冰冷的机械音在这时,却给了他一个有些迂回的答案:“宿主的心中应当早有答案。” 江赦道:“是一个人的痛苦、挣扎和求而不得的遗憾。可……” 他眼中掠过一丝茫然:“我曾以为与颂海阔的一切,是他黑化值的来源,可原来不是。而如今我又已经与他在一起,两情相悦,现在更是已经决定相依为命。既然如此,他的黑化值又为什么还会增长?” 这个问题,如果让前世的江赦来回答,必然会得出一个谢允只是在勉强他自己,为了天下苍生,勉强接纳他这个魔种的答案。 可现在的江赦,看着谢允的侧脸,想起刚刚自己说的那些话和谢允的反应…… 他咬住唇。 这一刻,他希望自己是自作多情,又希望不是。 因为江赦突然意识到,谢允的黑化值的确与自己有关,他的痛苦和遗憾,都与自己有关。 只不过谢允的那些遗憾,并不只是因为他们前世屡屡错失的情爱,更是因为……前世,他选择让自己一个人,去度过那些孤独漫长又分外艰难的岁月。 他在后悔那时没能陪着他。 所以谢允在听到江赦的“下意识”时会神情复杂、欲言又止。 所以谢允会在看见焚狱山中与魔道相关的壁画时会忍不住驻足,去看上面绘制的牵涉到江赦过往的事物,像是在弥补什么缺憾。 “每个人的黑化值都代表着不同的意义。”003道:“有些人是为了自己,有些人却是为了他人。” 留下这句话后,小光球便消失在半空中,了无影踪。 跟在后面的江赦实在太安静,谢允走了几步,后知后觉意识到此时江赦并非前世的魔道道主,修为到底才金丹期,不一定能受得住焚狱山中炎热的温度。 是他疏忽了。 思及此,谢允停住步子,还没来得及转身看江赦的情况,一个拥抱突如其来,将他向后搂进了怀里。 “江赦?”谢允怔了一下,旋即轻斥:“又发什么疯?” “我想出去。”江赦闷声道,“师尊带我出去。” 听声音还有些哑哑的,谢允心道不会真的不舒服了吧,心中愧疚更深,态度也放软了:“嗯,这就带你出去。” 江赦却没放手:“师尊。” “什么?” 江赦本想说些感激的话,再说我爱你,说我想把我的命我的心全部给你。 方才那一刻,无比真切地体会到了,哪怕这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恨他、骂他、想要他的项上人头,谢允也会站在他的身边,爱着他,陪着他,给予他曾想都不敢想的爱与信任。 这让一直觉得自己在这天地间漂泊如浮萍般的江赦,感觉自己有了“家”。 有了归处,他就不再是孤魂野鬼。 可话到了嘴边,又觉得实在太……矫情了。而且他们之间的感情,早已复杂且深刻到无法用任何语言去阐述。 “就是想叫叫你。”江赦松开手臂,朝谢允笑了笑。 谢允转头看了他一眼:“越活越像小孩了。” 第22章 东山 离开焚狱山这件事,在有谢允的情况下,变得格外简单且轻易,轻易到江赦都有点怀疑自己先前看到的那些复杂的禁制都是些单纯的摆设了。 林少卿还在里面……不过江赦也不担心他就是了。剑台夺剑的事儿本来就是他想出来的,而且前世那一剑后,他们之间那本就脆弱的互惠互利关系也正式宣告破裂,江赦就是去担心一条路边的狗,也不可能去担心林少卿。 到了外界后,江赦才发现他们竟是来到了东山,最接近魔道的地方,也是他最熟悉的区域。 前世,他时常在无事时独自找座巍峨高山,在山顶上俯视周遭风景,一看就是一整天。 那时心中来回想着的,有时是魔道中的事情,有时则是还在剑宗时的事。 不止关于谢允,还有那些狐朋狗友,喝酒打牌,然后联手去偷看小测的考题,要么几个人凑在一起,拼出当天课业的答案。 很无聊,很细碎,回头看去时,却让他那短短的几年变得并不空虚。 或许也正因如此,更显得他孤身一人的当下分外寂寥。 天生魔种,却入了正道,修了仙。 入了正道,却又因身世,堕了魔。 最后哪边都容不下他。 天地很大吗? 江赦却总找不到一个可以安心歇息的地方,无法去见那个他心念着的人。 而今天,他才从003的话语中迟来地发现,无论是谢允对他的感情,还是他对谢允的感情,都早已不仅仅只是情爱。 那是一种从骨血里长出来的,世间所有力量都无法使其分离的羁绊。 谢允黑化值的增长,并不是因为他自己遭受了怎样的痛苦折磨,不是分离的那数百年带来的寂寞。 而是因为那么多年来,江赦受到的委屈无奈,被万人唾骂,爱人求不得,最后还葬身于风雪之中。 他愧疚。 他……心疼。 江赦怔怔地看着谢允,看到的却不再只是那美到不可方物的皮囊。 他看见这个人的灵魂,其实和自己一样滚烫,也和自己一样孤独。 他看见了自己的归处。 谢允对上他的视线,抬手在他脸侧轻点两下:“回神,要是有哪里不舒服就说,用不着一个人忍着。” 这狼崽子在焚狱山里一开始还正常,后面自己见到壁画内容,不由得想去多看看这些年来,江赦究竟是在怎么样的地方过怎么样的生活。魔道那地方,他没有亲身去过,何况他不是魔修,就算去了也不可能知道太多。 看着看着,时间拖得长了,江赦看着就有些不舒服了。 自己怎么一直没注意到呢? 见江赦不说话,谢允皱了下眉,正想直接用灵力探查一番,手腕却在这时毫无征兆地被握住,江赦张开嘴,将谢允点自己脸的手指咬进了嘴里。 犬齿轻轻一错,有点疼。 “说你是狗,你还真成狗了?”谢允眯了眯眼。 “师尊……”江赦抬眼,看着他,却不松口,含糊不清道:“跟我一起去魔道。” 谢允微微挑眉,有些意外的样子。这是当然的,无论是前世还是重生后,江赦都很少对谢允提出如此明确的要求,总是小心到近乎谨慎,仿佛在对待一个一触即碎的泡沫,求欢也都是“求”为主。 他动了动指头,江赦便松了口。 “跟我去魔道,看看我这些年生活的地方。”江赦神情认真,“师尊,你之前说过,无论我在恢复魔修身份后,做出怎样的决定,你都会和我一起,对吗?” 谢允道:“现在你想好了?” “嗯。”江赦笑了笑:“我想和师尊一起,重新看一次这个我原本恨极了的世界。” 谢允道:“傻子……” 他稍稍倾身,在江赦唇上吻了一下:“走吧,去魔道。” “不急。”江赦却在这时搂住了他,将他紧紧抱住,并不着痕迹地蹭了蹭他:“还有更要紧的事儿。” 谢允顿时腿都感觉有点发麻:“你怎么随时随地都能……” 江赦咧嘴笑了笑:“师尊,我才二十二岁。” 谢允想要拿玉笛的动作被这句话说得一顿。 似乎是为了弥补他前半生的冷漠,老天让他将生命中所有的柔情都付诸在了江赦一人身上。 江赦随口的一句话,都能让他胸口里止不住地疼。 是啊,这一世,江赦才二十二岁。 他们的未来还很漫长…… 谢允叹了口气。 “你总不能在这荒郊野岭的……”他的话还没说完,人就被一把搂上了剑。 猎猎风声中,江赦御剑带着他,附在他耳边笑着说:“东山这片地方我特别熟,师父不用担心落脚处。” 谢允在他背上使劲掐了一下,听到江赦吃痛的声音,又叹了口气,轻轻揉了揉。 江赦找的“落脚处”是一座落在山林中的古朴宅院,院墙很高,大门紧闭,布满禁制,爬山虎和蛛网让这里一看就是多年不曾有人住过的地方。 江赦伸出指尖,在大门上轻轻推了一下,看起来厚重的门便被他推开了一个门缝。 谢允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宅院:“这是哪?” “据说是前前前任老道主留下来的地产。”江赦笑着说:“专门留给和他一样是天生魔种,无处可去或是想要找个清静地方的人的。” “几百年没被动过了吧。”谢允道。 江赦“嗯”了一声:“毕竟这么多年来,也就只出了我这么一个魔种。” 他前世在历任魔道道主专用的书库中找到了那位前不知道多少任道主留下的手记,这才知道了这个地方。门上被施展了术法,只有同样是天生魔种的人才能打开。 想来那位老道主,也是个很格格不入的人。 走进院内,灰尘四起,各种花花草草倒是长得非常不错。谢允掩住口鼻,他身旁,江赦抬手,用术法施了几个清洁咒,很快便将这处荒废的屋舍清理得像是个能住人的地方了。 “来吧,请进。”江赦说:“欢迎来到我的地盘。” 谢允闻言挑眉:“你的地盘?” 江赦笑着说:“自从知道了有这个地方,有时会一个人过来散散心,看看日升再看看日落。” 而江赦的那段过去,对谢允而言却是完全的空白。江赦也从不提。 谢允不知道江赦究竟是受了什么刺激,想通了哪处关节,才有了这样的转变。不过他倒是很乐意听一听这些过往,用江赦的言语,去零碎地拼凑那些他本不该缺席的空白。 这宅子并不算大,江赦带着谢允逛了一圈带着介绍的,也没到一刻钟的时间。 直到两人进了卧房,谢允被江赦从后面抱住,他才想起一开始江赦带自己来这儿是为了什么。 “……还没软?”谢允“啧”了声。 “我光是闻见师尊身上的香味就能挺一整晚。”江赦亲了亲他的脖子:“何况师尊现在就在我的身边。” 谢允伸手到后面,抓了江赦侧腰一下,江赦似乎从他这个小动作里领会到了什么意思,松开手,然后重新面对面地抱住谢允,带着他去了榻上。 第23章 释然 相拥的亲密总是要不够的。 床帐内春意无边,云歇雨住后,谢允懒懒靠在榻上,搂着江赦,手指轻轻捏着他的耳垂。自己这徒弟上了榻如狼似虎,容不得自己挣扎半分,行完了事又立马变回了那副迷惑人的乖顺样子,小狗似得靠在自己怀里,要抱要哄。 真是冤家。 他手指勾了勾,垂眼。若前世自己不曾自以为是地放江赦前往魔道,而是坦诚一些,将其留在身边,那他们早在几百年前就该如此相处了吧。 想起焚狱山壁画上绘制的有关魔道中的一切,谢允眸色深了些许。他知道魔道不是个好去处,魔修都是离经叛道之人,修炼到最后,心魔入体是必然之事,轻则修为尽失,重则丧失心智沦为不人不鬼之物。江赦那样修为高深的魔修,更是每天都行走在悬崖峭壁之上,一个不留神就会失去性命。 前世的江赦心魔一定很严重了,否则也不会去林家,更不会…… 谢允闭了闭眼。 “师尊。”江赦轻轻蹭了蹭他的脖子。 “嗯?”谢允懒懒开口,“醒了?” 他声音向来低沉严肃,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这会儿却有些酥软,夹着春意。 江赦喜欢极了这时候谢允说话的声音,抬起手,手指眷恋地摩挲谢允的喉结:“本来也就没睡着,只是闭目养神而已。” 谢允轻嗤:“可真是累着你了。” “与师尊在一处,怎么都不会累的。”江赦笑着收紧了搭在谢允腰间的手臂:“师尊是最清楚我的体力的,不是吗?” 谢允简直不想理他。 江赦跟个小狗似得贴着他抱了一会儿,轻声道:“师尊,我还没问过,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是重生的?” 谢允道:“那次我考你燕回剑法时就知道了。” 那岂不是他们重生后第一次见面,谢允就看出了端倪? 江赦略一想,也明白了,笑了笑:“师尊是不是故意出了那时我还没学过的招式来试我?” 谢允手指在他耳后点了点,答案尽在不言之中。 江赦道:“那……” 他似乎还想问什么,话到嘴边,又面露犹豫。 谢允见了他这样子,心中就觉得无奈:“你这魔道道主到底是怎么当的,难不成你管教下属时也这副样子?” “只有在师尊面前才这样。”江赦低声道:“师尊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信任的人。” 谢允道:“既然如此,又做什么欲言又止,有话直说便是。” “我是死后重生的。”江赦瞒下了林少卿那件事,终于是问出口了这段时间来扎在他心头最深的那根刺:“师尊又是如何重生的?” 谢允怔了怔。 沉默半响,他开口:“都是重生,我和你自然不会有什么差别。” 言下之意,前世的谢允也…… 对于这件事,江赦心中其实早有猜测,但谢允亲口承认的这一刻,他的心还是一阵刺痛。 “是谁?”江赦翻身而起,一手撑在谢允身侧,一手握着谢允先前搭在他耳边的那只手,心中有疼有怒,“是怎么……” 他想知道答案,却又有些害怕知道。 但怒火是不假的。 林少卿先前告诉江赦,他身死后,谢允出手杀了很多很多人,宛如从地狱归来的修罗,手上身上皆沾满了鲜血。 江赦对这番话,本只是半信半疑。可现在他切身体会了所爱之人身死的悲愤,若他与谢允身份互换,恐怕只会做得更出格。 “是我自己。”谢允道。 他的语气很平静,脸上神情更是没有任何波澜,说出来的话却让江赦定住了所有动作。 青年人的黑眸中慢慢流露出茫然、震惊、不可置信…… 自我了断这种事,在修界中实在太少有。修者都是存着问道长生的心走上这条路的,只要能活,谁会愿意死? 更不提那时谢允即将渡劫,离飞升期不过一步之遥,哪怕他真心喜爱自己,以谢允的心性,又怎么可能选择这条路? 一个已经死去的小徒弟和飞升成仙,让一万个修士来选,一万个都会选择后者。 谢允偏偏选了前者。 而且…… 他们前世分明连互通心意都不曾有过…… 或许是江赦脸上流露出的情绪实在太明显,谢允轻笑一声:“难以相信?” “我只是……”江赦道:“有些不懂。” “觉得我应该选择飞升的路,是么?” 江赦没说话,但他的确是这么想的。 “要真是那样,我或许就得不来重生的机会了,也不会再与你相遇,届时我们分道扬镳,仍然各走一边,这样你也愿意?” “只要师尊过得好……” “我过得好么?”谢允道:“我过得好么?” 他问了两次,第一次让江赦顿住,第二次却让江赦心里升起密密麻麻的痛。 谢允微微侧过头,看向他:“我到今天都还会做噩梦。” 梦见那日千里霜寒,令人无法看清前路的风雪之中,他沿着血迹一路向前寻找,最终找到了捂着伤口,跪倒在雪中的江赦。 他人眼中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谢允真人,在见到这一幕的瞬间,几乎有些腿软,他大步上前,却也只是抱住了江赦倒下去的身体。 很冰,很冷。 没有任何一点温度。 他低下头,茫然地看着怀中奄奄一息的青年,想要拿出丹药,想要用灵力护住青年的心脉,可江赦没给他这么做的机会。 青年在他怀中呕出大口的鲜血,很小声地喊了一声“师尊”。 谢允动了动唇。 他的徒弟…… 他四百年前,亲手从剑宗的雪中捡回来的徒弟。 他亲手养大的、付出了无数心血、付出了仅有感情的徒弟。 谢允想要回应江赦,喉头却哽得生疼,从未有过的情绪在他的心中不断升腾。 修炼千百年来,谢允不知听过多少人说他冷血无情。父母身死,他不曾伤心,或许还能用父母待他凉薄,他也太过年幼,感情不深作为理由。 可后来恩师仙逝,他仍不曾落下过半滴眼泪。于他有救命之恩的颂海阔恋他爱他,他也只是用剑骨换得一个两清。 他仿佛天生没有心肺。 “师尊……谢允?” 这一次的呼唤清晰了些许。 谢允想要回应江赦,想要再摸摸江赦的脸,告诉他用不着再害怕。 江赦看着他,轻轻牵了牵唇角,似乎想要笑一下。但那笑容还未展露出来,青年的黑眸就彻底失去了神采。 那仅剩一点的气息也彻底消失。 “我在。”谢允紧紧地将江赦抱在怀里,这才终于能发出声音,沙哑至极:“我在这里,……” 怀里的尸体渐渐冷了。 江赦的血淋透了他的衣服,沾湿了他的狐裘。 应该难过的。 应该痛苦的。 应该伤心的。 但是没有。 方才那一刻的哽咽也消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的空白。谢允低头看着怀里英俊的青年,若是忽视那青白的脸色,看起来其实就像睡着了一样。 他忽然有些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事情。 江赦真的死了吗? 他却一点实感都没有。 谢允轻轻碰了碰江赦的脸。 后面的事情,谢允处理得很干脆利落,却一直有种身处梦中的感觉。他知道自己杀了很多人,很多很多,多到旁人看他的眼神中都带了恐惧。 一直到监牢内,审问林少卿时,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的魔道右护法抬起头,见到他,却笑了起来。 “谢允真人。”林少卿笑嘻嘻道:“你还抱着你徒弟的尸体做什么呢?” 谢允愣住。 然后他才迟迟意识到,他竟然一直都无意识地拥着早已死去的江赦,不曾放手。 他知道江赦早就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可却又觉得,要是自己放手的话,就真的再也见不到江赦了。 谢允没有说话,跪在地上的林少卿却自顾自笑得厉害。 他说你们这对师徒真有意思,明明对彼此爱得要命,却死撑着几百年不见面,何必呢? 他说谢真人你知不知道,这几百年里,江赦江道主他过得有多惨?他爱你爱得都快发了疯,谁也不要,就痴痴地盼着你,像个傻子。 谢允就这么看着他笑。 等林少卿笑完了,谢允亲手送他上了路。 再后来…… 谢允没有回剑宗,江赦的尸身葬在了雪谷,他便住在了雪谷旁一个小屋子里。 谢允觉得自己是个很能忍受寂寞的人,千百年的时光,他不也是这么过来的么? 可江赦死后,他只活了短短两年。每日每夜的噩梦折磨,江赦一遍一遍地死在他怀里,然后化作亡魂,哭着问他为什么那些年不来找自己。 “飞升的确很好,可我想要的不是那些。”谢允闭上眼:“江赦,我只是个人而已。” 他再强大,再冷漠,再怎么修为高强,也只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而已。 江赦将他缺失的七情六欲带给了他,于是谢允也不能免俗地落入了红尘情网。 而他在感情方面实在青涩且稚嫩,爱恨都没有经过打磨,便锋利又极端。宁愿死去,也不愿再日夜反复梦见心爱的徒弟死去的样子。 修界中倒是也有除去所有记忆的法子,但…… 但谢允怎么能舍得呢? 江赦的世界里,也同样的只有他啊…… 他怎么能把江赦忘了呢? 说话间,江赦再一次拥住了他。 “别哭。”谢允有些警惕地说:“哭了也别把眼泪往我身上抹。” 江赦本来难受得心慌,眼泪都快打转了,听了这话又忍不住笑了:“师尊,你怎么这样啊,还不允许我感动一下吗?” 谢允也很轻地笑了下,拍拍他的背,说:“都过去了。” 江赦抹了下眼睛,点点头,钻进谢允怀里:“师尊抱着我。” “嗯。” “睡会儿,清闲一段时间,之后再去魔道。” “嗯。” -- “现在修界彻底乱了套了。” 剑宗,颂海阔看着桌上堆成了一座小山的信件,揉了揉眉心。 说话的是坐在殿内的左天宗掌门,左天宗掌门的右手边又坐着曲玉堂堂主,曲玉堂堂主…… 总而言之,这会儿剑台上受到波及的有名有姓的宗门掌门人,都在剑宗内汇聚一堂了。 说是要讨个说法倒也不至于,毕竟谁都知道,谢允不理世事许久,偶尔遇见大妖作祟,才会出手。而江赦也不是通过剑宗测试选上来的内门弟子,而是谢允力排众议收下的亲传徒弟。 真要追责,怎么也追不到颂海阔头上来,就算追得到……剑宗这些年来已有修界第一大宗的势头,不是他们能惹的。 今天过来,主要还是看看颂海阔的态度。 颂海阔的态度倒也很明白。 “诸位,江赦是魔修的事情,剑宗先前是不知情的,若是知情,又怎可能让其代表剑宗出战剑台?”颂海阔微微笑着,“至于谢师兄追入剑台裂隙……恕我直言,这很正常。江赦毕竟是他一手养大的亲传徒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弟子误入歧途,身为人师,自然是要为其纠正的。” “这是能纠正的事儿么?剑台台会于很多弟子而言都是一生仅一次的机会,却就被这么搅和了……”一名女修不太满意地说。先前她宗门的弟子就是被江赦一招撂倒的,若没有江赦,说不定剑台排名还能再往前些。 颂海阔笑了笑:“可据我所知,江赦在决赛以前的比试中不曾动用分毫魔气,全都是凭借灵力赢下来的。否则负责裁判的长老应当会察觉才是。” 女修讪讪,左天宗掌门这时又道:“颂宗主的意思是,剑宗不会管咯?” “剑宗当然会管。”颂海阔笑了笑,“谢师兄不是已经去追了么?请诸位放心,江赦既然是我宗弟子,那剑宗就必然不会让他在修界胡作非为。谢师兄的为人和脾气,大家应当也是清楚的,就不用担心了。” 谢允在剑台上的行为,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根本不是要去找江赦的麻烦,而是心急着去救自己徒弟的。 但颂海阔此时三言两语,却是将其说成了师父管教徒弟这种小事。 “颂宗主。”这会儿说话的正是满脸欲哭无泪的南山城城主:“您们几位大能说得都有理,我现在只想知道,剑台倒了,这会儿该怎么办啊?” “剑台倒了,重修就是。”颂海阔微笑着:“城主还请放心,这件事,剑宗自然是会负起责任的。” “那破剑台的事呢?就这么不了了之了?”曲玉堂堂主眯着眼问。 “破剑台的事已经查明,是由那名叫林少卿的弟子一手计划的,要说起来,江赦不过是恰巧被牵扯进去了。”颂海阔笑道:“诸位,该剑宗负责的,剑宗自然会负责。但不是剑宗惹出来的事,剑宗也不会帮人背这口黑锅。” 左天宗掌门皱眉,不满道:“但魔修也不是什么小事……” “江赦虽是魔修,但还未做什么错事,正因如此,谢师兄才会去找他。等江赦真做了什么错事,诸位再来找也不迟。” 曲玉堂堂主道:“颂掌门这副态度,难免让人怀疑剑宗与魔道有所勾结。” 颂海阔笑了下:“若真有所勾结,剑宗如今的权势,恐怕修界就不是现在这副光景了。”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的神色都微微一变。 却也不得不承认颂海阔说的在理,要是剑宗真与魔道勾结,恐怕整个修界都会为之颠覆,变为人间地狱。 他们此行来是想要个明面上的借口派人去诛杀江赦,却不想颂海阔竟用谢允为借口,一力保下了这名魔修弟子。想来谢允的态度估计只会更加夸张。 这可真是…… 听说颂海阔不日还将迎娶明月阁的阁主,届时强强联手,修界是真要变天咯…… 等人都离开后,颂海阔才终于舒了口气。 他拿起桌上谢允先前寄来的密函,放在烛火上烧掉。 谢允喜欢江赦,颂海阔倒是看出来了,只是他也没想到,谢允竟愿意为了江赦,放弃所有,甚至不惜斩断与剑宗的所有联系。 早知道当初谢允要收这个徒弟的时候,自己就该拦着点…… 不过拦了好像也没什么用。谢允这脾气,不喜欢的就是不喜欢,不会变的。 一开始发现谢允竟然会喜欢上谁的时候,颂海阔还挺震惊的。不过日久天长的,震惊着震惊着也就习惯了,后来谢允告诉他,江赦误会了他们的关系,他要把他们之间的过往告诉江赦的时候,颂海阔同意之余已经很平静了。 不过…… 他提笔,给谢允写回信。 他们之间,已用不上什么繁文缛节,要说什么直接写就是。 谢师兄。 剑台一事,我会处理好,你不必挂心。 至于断绝与剑宗所有关系一事,也请你不要再提。 过去的事都已过去,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师兄,剑宗也都是你的家。改日我娶妻时,还望你来喝杯喜酒。 停笔。 颂海阔送出信件,看着蔚蓝的天空,轻轻笑了一下。 有无奈。 但更多的却是释怀。 向前看吧。 第24章 不昼城 魔道中是没有白昼的,或许是因为这里的土地已被魔气污染,也或许是因为黑夜才能更好地藏匿起那些无法摆上明面的残忍与邪念。 一轮半弦月高悬于夜幕之上,清冷月辉流水般潺潺落入一座座终年不眠不休的大小城池之中。 “住在这里的人,是不把这叫做魔道的。”城门口,江赦细细为谢允理好身上斗篷,以遮住他绝色的面容:“而是称其为不昼城。” “不昼城?”谢允低声重复了一遍:“倒也形象。” 江赦笑了笑,又用一玄铁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旋即与谢允一同进入了城门。 城门口仅有几名喝得醉醺醺的看守歪七扭八地倒在一处,城门大敞,倒是谁都可以出入。 踏入不昼城后,丝竹琵琶声便愈发清晰起来,缠缠绵绵地自四面红坊内流出。街上四处可见佩戴面具之人,遮掩着面容,身上沾血,一看便知是些亡命徒。江谢二人混于其中,倒也并不显眼。 谢允借着兜帽的遮掩,打量着城内种种,忽然听见一阵骂声,他皱眉看去,却见街边喝酒的两人不知为何突然缠斗在了一起,其中一人拔出腰间短刀,一刀砍去了另一人的手臂。 空气中的血腥味弥散开来。而这一幕,却并未能引起周遭任何一个人的注意,楼上倒是有红衣女人倚着栏杆朝着那边指指点点,脸上却是带着戏谑笑意的。 显然,这一幕在不昼城中已常见到不能再常见。 谢允忽然有些无法想象前世二十多岁的江赦离开了宗门,是如何在这种地方活下来的。 江赦却表现良好,熟门熟路地带着谢允在大街小巷间穿行,路过某些店家时,还会介绍一番,这家酒馆的什么酒不错,什么菜好吃,那家制衣手艺如何,他都一清二楚。 “你这道主倒是当得尽心尽力。”谢允道。 江赦咧嘴一笑:“城内这些人全都狡猾得很,因此但凡是有利益纠葛的,我都会好好了解一番,抓到对方把柄,才能好做事嘛。” 谢允没再说话,但江赦看他表情,便知道他是心疼自己了。 “一开始我真恨极了这个地方,后来就习惯了。”江赦轻声道:“而且,师尊,这里其实很美。” 他说着,抄起谢允的腿,将他抱进怀里,旋即腾身而起,足尖轻点,每一下都刚好落在越来越高的檐角上。 这身俊秀的轻功惹得下方花坊内娘子小倌们一阵娇笑,笑着唤郎君进来寻乐子。 最后江赦停在一处塔尖上,却不把谢允放下,附在他耳边道:“师尊,您看。” 谢允侧头看向下方,只见点点星烛如萤火般点缀在这座不昼之城中,红坊连廊,琼楼玉宇,如同一幅旖旎画作,那美与四山中的景色完全不同,是唯有填满了罪恶,也接纳了所有罪恶的这座不昼城才有的美。 城中的人今日醉明日死,于是抛却所有,肆意妄为。 这里于一些人是地狱,于另一些人却是天堂。 “师尊,很多时候,我都恨极了这个世界。”江赦道:“但你的出现,让我看见了这天地间也有很多美好的地方。” 谢允道:“你在这里,受了不少伤吧。” 江赦笑了笑:“现在能与师尊在一起,就说明当年的伤没有白受。” 谢允道:“放我下来。” 江赦依言,谢允落地后,却拿出了那支月色玉笛。 江赦一看到这支玉笛就有些条件反射,谢允瞥他,很淡地笑了下。 然后,谢允将笛子放到了唇旁。 悠扬清雅的笛声在月下响起,曲声潺潺,仿若流水。江赦怔然地望着谢允,银纱一般的月色下,白衣美人不知何时已摘下了兜帽,垂着纤长睫羽,持笛的手指修长白皙,一缕青丝垂在他脸侧,江赦下意识伸出手,为谢允理好了那缕碎发。 谢允撩起眼帘,与他对视。 刹那间天地俱寂。 江赦低下头,吻住了谢允的唇。 没有更深入,只是轻轻地碰触着,却比此前的抵死缠绵更要让人心动,半响才舍得分开。 谢允道:“好好的一曲月下霜,就这么被你打断了。” 江赦没说话,又凑上前去,吻谢允的唇角,鼻尖,眼睑。 谢允轻斥道:“发什么疯。” “好喜欢师尊。”江赦苦恼道:“喜欢到恨不能把心掏出来给师尊。” 谢允很不解风情道:“把你那心好好放在原处,别到处拿。” 江赦笑了,又道:“师尊,再吹一次月下霜好不好?这次我一定不打断了。” 谢允经不住他的磨,点头应允。 笛声再度响起,江赦在谢允旁边坐下,微风吹拂,他轻轻闭上眼,微笑起来。 他曾经填满了仇恨,如今却已尽数放下。 003说,他的任务是来拯救谢允,清空谢允的黑化值。 可无论前生还是今世,分明都是谢允拯救了他。 -- 修界人人提起魔道就对其避之不及,不了解的人自然会将其想成地狱一般水深火热的地方。但在江赦的引领下,谢允意外地发现这个地方其实并没有那么差。 想来也是,魔修也不都是邪修那般丧失心智嗜血嗜杀之辈,人总归是有相似之处的。 “这位小郎君,以前是不是来过我们家店?”路边酒家的老板娘手里拿着把蒲扇,呼呼扇着,笑着与江赦招呼,脸上一道狰狞疤痕,看着可怖,但在这不昼城内也算不上多么惹眼。 江赦正为谢允斟酒,闻言莞尔:“老板娘为何这么说?” “看你这架势,就不像是第一次来的。”老板娘用扇子侧沿点了点自己的头:“可你要是来过,我肯定要记得的,真是怪了。” 江赦笑道:“说不定前世见过呢。” “哎哟。”老板娘笑了起来:“你这话要是早个两百年和我说,说不准我还要心动一下。” 周围其他客人也哈哈大笑起来。江赦转回头,低声与谢允道:“师尊,尝尝?” 谢允拿起酒盏,抿了一口,果然是好酒。 “你怎么与谁都能说上两句。”他又喝了一口,眯了下眼睛。 “师尊不喜欢,我就不说了。”江赦道。 谢允蹙眉,似乎觉得自己这样子跟个妒夫一般,连对方跟路人说句话都要忍不住刺一下,便闷头继续喝酒:“没什么不喜欢的。” 江赦不动声色地握了握他的手,又拉过来,在唇边亲了一口。 谢允抬眼见江赦笑得眉眼弯弯,好似看出了自己在想什么,耳根微热。 老板娘这时为他们端上下酒菜,见状笑道:“小郎君,既然有前世的缘分,那我就多嘴一句。隔壁倩云阁可是比城内不少客栈都要好,东西还齐全,若想与道侣找个住处云雨享乐,去那边最为合适。” 魔修说话都是荤腥不忌的,生死都不在乎的,榻上那点儿事自然也不吝于挂在嘴边。 谢允面上一热,江赦却面不改色,笑着道了谢,指尖在谢允手心轻轻划过。 等喝完了这顿酒,真见到了倩云阁的样子,谢允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俊男美女,脂粉香气…… 竟是座花楼! 谢允面色微变,正想离开,却被身后的江赦拦住。 “师尊不必担心,上头的住处都是干净的。”江赦笑着道:“而且那老板娘说得不假,要是想在不昼城里寻个落脚处,那些客栈可没倩云阁这么干净,里头都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呢。” 谢允眯眼:“你倒是清楚,那些年没少来吧。” “我从身到心都是师尊一个人的,师尊难道不信么?”江赦故作受伤模样,谢允果然吃他这套,不说话了,乖乖被他带进了倩云阁。 一对道侣来寻欢作乐的事儿十分常见,倩云阁的老板见怪不怪地为他们准备了上房,又附赠了脂膏。 江赦和谢允一同进入房内,谢允正拧着眉打量着四周陈设,见的确没什么脏污,东西都是新的,这才松了口气。一回头,却见江赦手里还拿着那脂膏,打开了盖子,用手指挖了一坨出来。 只见凝白膏脂刚接触到指腹,没多久便化作了透明水液,两根指头微微一捻,还拉出丝来。 谢允感觉心跳快了些许,他们定情后亲密过许多次,却都是中规中矩的。 今天,一个微妙的念头从他心间的缝隙中钻出来:他想江赦在魔道,在这座江赦生活了数百年他却知之甚少的不昼城中,彻底地占有他。 江赦也是头回见到这种专用于取乐的玩意,心里有些蠢蠢欲动,又怕谢允觉得自己辱没了他,思来想去还是合上了盖子,刚擦净手,一转头,却闻见一股梅香扑鼻而来,手上一轻,脂膏的盒子便被取走了。 美得如谪仙一般的白衣修士不知何时已宽了衣带,衣领松垮,他垂眼打量着手中的脂膏,打开盒盖,两指取了些许。 “想用吗?”谢允抬眼,清冷的气质令他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可偏偏也就是这样冷清寡欲的人,正用那双持笛握剑的手,沾了脂膏,问他想不想用。 这会儿谢允就是让江赦去死,江赦都会毫不犹豫地拔剑自刎。 当然,自刎以前么…… 他一把搂住谢允的腰肢:“用,师尊用给我看。” -- 次日江赦和谢允一同离开了倩云阁,江赦脖子上一个明晃晃的带血牙印,让倩云阁的老板忍不住好奇地往他身后那个戴着兜帽、看着很冷淡的人身上瞧,最后被江赦瞪了一眼才讪讪收回视线。 在此以前,谢允真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在魔道这种地方观景游玩,还一玩就是好几天,但也实实在在发生了。 他见到了江赦前世住的地方,尝了江赦喜欢的店家,走遍了江赦去过的每一个地方。 不昼城不是什么好地方,但也没想象中那么差。 而且看江赦的样子,是真的已经放下了过往那些仇恨,也不再因过去的回忆而痛苦,和自己在一起时,总是满脸真诚的笑意,看起来是真的很开心。 于是谢允也感觉自己心中某处的结,松了许多。 某天夜里,谢允正睡着,忽然感觉江赦轻手轻脚地下了榻,推门离开。 他没有动作,静静等待着。没过多久,江赦又回来了,在黑暗里脱了外衣,爬上榻,搂住了谢允的腰。 谢允闻到了江赦身上淡淡的血腥气味,知道他是去杀了人。 他动了动身子,转过身去,靠进了江赦怀里。 江赦怔了下,抱住他:“吵醒你了?” 谢允道:“去报仇了?” 江赦道:“嗯。” 过去了很多年,想起当年的事,想起父母,江赦心里还是有些闷闷的。 谢允没说什么,让江赦埋进自己怀里,轻轻摸着他的头发,一下又一下。 江赦蹭了蹭谢允的手臂,靠在他胸前抱着他的腰,闻着那若有若无的梅花香味,很快便跟个小狗似得睡熟了。 -- 江赦和谢允没有在不昼城里停留太久,一来这里毕竟鱼龙混杂,二来谢允收到了颂海阔的信,便想回北山看看。 剑台上江赦是存了破釜沉舟、斩断一切的决心的,却没想过峰回路转,剑宗竟还愿意接纳自己。 想起门内那些朋友,他揉了揉眉心,他是不在乎他人如何评说自己,但那些毕竟是与自己有过往来,算是相熟的人。曾经一同修业问道的同门,如今却成了修界闻名的魔修。 江赦心里沉了沉,干脆不再去想,侧头托腮看身边谢允的脸。 他们这会儿正坐在马车上,这座小镇上景色正好,所以没有着急赶路,而是留下来如平常人般看看风景。 随着马车颠簸,车帘不住晃动,阳光在谢允近乎于完美的侧脸上时隐时现。 “颂海阔怕是把剑台损毁的责任担下来了。”谢允忽然开口,打断了江赦的思绪:“这次回去,是要还他这个情。” 江赦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谢允是怕他吃醋,这才对自己解释几分。 脸上不由得带上几分笑意:“这次是给师叔添乱了。” 谢允“嗯”了一声,随手捏了捏他的脸:“我不理世事许久,撺掇着你拿了麟剑,却忘了要处理破剑台之后的事,这是我的错处。” 想来也是,人情世故对谢允这样已算是半避世的大修来说,实在太遥远。 江赦本想说是自己的错才是,想了想,还是没说。 被谢允保护的感觉很好,他没必要再处处揽着。 下马车前,他翻出003给的黑化值面板看了一眼。 去过不昼城后,谢允的黑化值下降了非常多,现在只剩下了百分之十。 但就是这百分之十,让江赦有些束手无策了。 想来前世自己死在谢允面前的事,让谢允心里那个结无论如何都无法轻易解开。 一阵风吹过,悦耳的风铃声响起,江赦侧头看了一眼,发现是街旁一家卖衣服的店家门上挂着的。 风铃……清心铃…… 江赦眼前一亮。 都说解铃还须系铃人,世人都知道林家的至宝清心铃有抑制心魔的效果,却鲜有人知这能抑制心魔的宝贝,也能造出幻境,使人堕魔。 不过,只要幻境用得好,能得到的便不止有堕魔这一种结果。 既然谢允实在在意前世的事,那他就从前世下手好了。 第25章 清心铃 不昼城的城主府屹立在高高的乱心崖上,是这整片城池中最接近月亮的地方。 白皙俊朗的青衣少年站在崖边,黑发束起,唇角带笑,整个人好似发着光,与周遭黑漆漆血淋淋的幻境格格而不入。 他手里拿着一只玉瓶,正在给他身前的桃花树浇水。说来也是神奇,这不昼城里终年见不到太阳,一年四季都寒冷潮湿,偏偏他身前这株桃花树开得极为茂盛,在月光之下,仿佛大朵大朵粉色的柔软的云朵,风一吹,花瓣飘落,令这荒芜寂寥的乱心崖变得如同梦境。 邢棺站在屋内,隔着一扇窗看着少年的身影,凌厉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一道疤痕自他脸上从左到右贯穿而过,毁去了他的容貌,也为他添了几分戾气。 这个叫林少卿的少年是他的下属半个月前带回来的,说这看起来颇为无害的小子就是不昼城中近来频发失窃的罪魁祸首。 这点儿小事,本轮不到他这道主来管,偏偏林少卿上门找死,梁上君子当到了他的头上。 邢棺本想一刀砍了他,林少卿却笑嘻嘻地看着他,说道主大人,您最喜欢桃花了对不对?我有法子让你栽在乱心崖上的那株桃花树开花,只要你留我一条命,让我留在你身边,我就天天为你浇树。 邢棺愣住,乱心崖上那株桃花树是他三百年前亲手栽下,因一直不曾开花,又种在城主府后方的乱心崖,所以一直没人知道这是株桃花树。 握刀的手不知为何就顿住了。 邢棺眯起眼:“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少年仍笑嘻嘻的:“和道主有关的事,我都知道。” 这话说得十分暧昧,邢棺却根本不吃这一套,抬了抬手,让下属押着这人去了乱心崖。 这株桃树他带回来了三百年,花了不少功夫,始终没能让其开出半点花。 而这林少卿不知是用了何种手段,竟真的让乱心崖上绽开了大片粉色的云彩。 后来查出这林少卿是不久之前一手策划出破剑台一事的主谋,手持麒剑,修为高强,在这魔道中也算是个人才。于是邢棺也就让他留了下来,除了浇树,偶尔让他去跑跑腿,做些杂事,林少卿倒也都能做得面面俱到。 只是…… 只是林少卿对他的态度,实在太烦人。邢棺不沾风月,不近男女色,但并不意味着他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木头,林少卿分明是对他有意思,那双多情的眼有事没事总爱往他身上飘。偶尔自己去赏花时,也会被塞上几句暧昧的话。 却仅限于此。 邢棺当真是摸不懂这人的心思,他收回视线,却听下属在门外通报:“道主,府外有人前来求见。” 邢棺道:“谁?” “那人戴着面具,看不清长相,但……他带着麟剑,说是来找林少卿的。” 麟剑? 麒麟双剑是对剑,既然那人手持麟剑,想来与林少卿关系匪浅。 邢棺道:“告诉林少卿,再派些人去盯着。” “是。” 他转身靠在书案旁,摆弄案上朱印片刻,耳旁听见乱心崖上传来细微声响,心头一动,鬼使神差地隐去身形,跟了出去。 -- “林道友,看来你日子过得不错啊。” 林少卿刚踏出城主府,一眼便见到了戴着面具的江赦。他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哎哟,不敢当不敢当,就是我日子过得再好,又哪里比得上江道友你日日温香软玉在怀来得舒心。” 说着,他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四周暗处的眼线,连眼神交流都不需要,江赦已先迈开步子,朝城内走去。 林少卿莞尔,跟在他身后,慢慢悠悠。 片刻后,两人在倩云阁前停下。 前世瞒着城内诸多眼线谋划褫夺道主之位时,他们便大多是在这倩云阁内谋事的。 原因很简单,一来倩云阁这种寻欢作乐的地方,哪怕你日日出入,待在里面时间无论长短,也不会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二来么,这里面的保密性不错,哪怕设隔音阵也不会有谁觉得奇怪,且绝不可能有谁突然闯进来。 他们要了间上房,倩云阁老板收了灵石,抬眼一看,笑了起来:“这位客官又来了。” 说着朝江赦身后一瞟,对上林少卿笑嘻嘻的目光,脸上神情一僵,显然有些没想到江赦带得不是上次那位,连忙轻咳两声,尴尬笑道:“哎,喝多了喝多了,认错人了,瞧瞧我这记性,不好意思啊……” 上楼时,江赦听见林少卿在他身后戏谑道:“江道友好兴致……就是不知道那位知不知道你来找了我,还到了倩云阁来,若是因我让两位关系生了罅隙,那就太不好了。” 他说着“太不好了”,但听语气,更像是“太好了”。 江赦没有回头:“师尊自然不会在意,倒是林道友,你那边没问题么?醋瓶子要是倒了,扶起来容易,味儿可一时半会散不去。” 林少卿笑着道:“算了。” 这两字终于让江赦颇为意外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算了。 说起来容易,又有几个人放得下呢。 也不知道林少卿是因为什么才有了这样的转变。 等进了门,补好了隔音阵,江赦才切入正题:“我要林家的清心铃。” --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 半个时辰过去了。 …… 不知过了多久,倩云阁前才再度出现江赦和林少卿的身影。 “既如此,”江赦道:“那便三日后再见。” 林少卿笑眯眯的,故意理了下衣领:“江道友真是好兴致,今天把我折腾的这样惨,三日后竟还要……” 江赦懒得搭理他,径直转身离开。 林少卿却知道自己已经恶心到了他,忍不住哈哈笑起来,笑着笑着一回头,便笑不出来了。 邢棺站在不远处,正冷冷地看着他。 来魔道前,林少卿心中还是存着要再将这人好好锁在房中的念头的,可重生后,再次见面,他便变了心思,竟觉得一辈子远远地为这人浇浇树、做做事也就够了。 有些强求不得的事,除了算了,也没有其他的路可以选。很多时候,人的命运都只在一念之间,比如前世,若他算到了谢允对江赦是同样的情深义重,又怎会死在谢允手里?早就成为林家家主,勾结魔道势力将修界搅得天翻地覆了好吗。 林少卿短暂地心虚了一瞬,却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心虚,反正邢棺也不可能在乎的,不是么? 至于对方为什么会追过来……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对麟剑的剑主有所好奇,想要将其收入麾下。 林少卿走上前,笑眯眯道:“道主,我那位朋友虽是魔修,却存着云游四海之心,不是个安分守己的,属下方才劝了又劝,他还是不愿来魔道效力,不过不昼城中俊杰多如牛毛,想来也不缺他一个……哎,道主,您怎么走了……” -- 不得不说,林少卿果然是“林家的人”。三日后,江赦从林少卿手中取得了清心铃。 就是这枚小东西,让自己前世身死。 不过也多亏了它,自己才能遇见003,得到重生的机会。 江赦一拿到东西,就马不停蹄地去了北山。谢允已先行回了剑宗,他借口情怯,难以直面曾经的同门,请谢允给他些时间散散心,这才没让谢允对他这几天的行迹起怀疑。 山下的怀古镇平静祥和,阳光铺落,叫卖声不绝于耳,充满了温馨的烟火气息。 那时血肉佛带来的恐惧和杂乱已不复存在,那处破庙,如今看去也就是一处平平无奇的荒屋。 江赦穿行在人群中,正想着要不要买些脂膏带上去,便听身后传来一声十分熟悉的“江师弟”。 他脚步一顿,回过身,只见一人戴着兜帽,站在他身后,露出的下半张脸上带着盈盈的笑。 江赦认出了她的身份,却有些难以相信,顿了下才道:“池……青?池师姐?” 池青笑着摘下兜帽,朝他点头。 “你不是……” 想起当初告别时的情形,池青决绝的话语,江赦有些反应不过来,却并不影响他露出一个真切的笑:“你从苗疆出来了?” 池青摇了摇头:“我是和我师父一起来的,他有草药要买,顺带着捎上了我。” 江赦这才发现池青虽然笑着,但衣领下方却藏了许多伤疤,当蛊人是极其痛苦的事,想来池青过得绝对算不上好。 池青却仿佛没发现他的视线,调笑道:“江师弟,虽说当初我就猜到你会在剑台上一鸣惊人,但这风头你可是出大发了。”说着,她又压低了声音,和江赦站近了些:“到底怎么回事?是修炼上出了岔子了?” “不。”江赦道:“我注定就是魔修。” 这句话他并没有多做解释,池青倒也没深追,只对他笑了笑:“看来我们各自都有各自的苦楚呀……” 感慨完,又话锋一转:“不过江师弟,无论身份如何、走的哪条路,你记着你始终是你自己就好,真心在乎你的人,是不会因此改变态度的。” 江赦还是头一回在谢允以外的人身上,收到这样的话语。他笑了下:“多谢池师姐。池师姐近来……过得又如何呢?” 池青笑着说:“我过得很好,每天都很轻松,整个世界,都仿佛变得不一样了。师父他对我也很好,很爱惜我……嘘,我师父来了,下次再见了。” 江赦怔了下,池青则笑着重新戴上兜帽,走开了两步。很快,一名同样戴着兜帽看不清面容的修士走了过来,握住了她的手,领着她走入了人群之中。 江赦则独自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般,自顾自笑了笑。 是啊,真心在乎他的人,是不会因为他的身份改变态度的。不在乎他的人,他又何必纠结呢? 或许他师尊说的真没错,重生后,自己挂念的人事物变多了,心也变软了,人就优柔寡断起来。前世就明白的道理,这一世反而无法贯彻始终。 江赦很快地买完了东西,满身轻快地朝山上飞去。 剑宗内,谢允坐在宗主殿内,正在喝茶。他旁边,颂海阔微笑着站在一旁,一位面容秀丽的女子挽着他的手臂,俨然一副伉俪情深的模样。 这女子正是明月阁的阁主,月天姣,也颂海阔不日后即将结为道侣的对象。 此刻偌大的宗主殿内,除他们三人外,还坐了十几个修士,细看之下,都是前段时间来剑宗找颂海阔要说法的掌门人们。 当时还你一句我一句执意想要颂海阔松口的掌门们,此时却一个个都没了声音,就连左天宗的宗主说话都小了几分。 放眼修界,单论修为,有西山那位老祖压在谢允头上,论辈分,云霄散人更胜一筹。 但前者早已隐世,有长达几百年的时间不曾现身过,后者则不喜理会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真要说起来,这修界中竟已无人能掣肘这位谢允真人。 更别提,现在剑宗和明月阁还全都站在他这边。 江赦的确影响了不少宗门的利益,还是个魔修,拿着魔剑,日后是个祸患…… 但就算是祸患又怎样呢?在场这些名门正派,也不是谁都干干净净的,况且现在他们就算想拿江赦做文章,恐怕也掀不起什么波澜了。 既然如此,还不如趁机谋些利益,然后继续装作相安无事。 思及此,掌门人们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在无言中达成了一致。有了结论,后面再商谈起来立马轻松了不少,又有颂海阔这个人精从中调和,一来二去,倒是达成了宾主尽欢的效果。 送走了这些人,月天姣松开了颂海阔的胳膊,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颂海阔见状上前,为她捏起肩背。 前世颂海阔便是与月天姣结为了道侣,这一世仍然选了她,想来他这个师弟也是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正缘。 谢允往日见到道侣黏糊在一起的场景,心中往往无感,还会刻意避开,今时却已不同往日,他不由得想到了江赦…… 许是听到了他的心声,宗主殿门口忽然出现一道身着黑衣的颀长身影,谢允似有所觉,侧头一看,正对上青年含笑的目光。 他心头一动,放下茶盏。 “师侄,”颂海阔见到江赦,愣了下,旋即笑道:“你回来了。” 江赦行礼道:“师叔。” 两人短暂对视,竟是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把彼此当做情敌的事情,有些尴尬地移开了视线。 旁边的月天姣和谢允倒是都面色如常,一个是根本不知道其中关节,另一个则是压根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 月天姣盯着江赦看了会儿,笑道:“这位就是江师侄?生得真是俊朗,若非有海阔了,还真想要你来当我道侣呢。” 这话一出,立马说急了两个人。 颂海阔吃味道:“姣儿,江师侄就这么好?” 谢允则干脆起身,沉着脸一把抓过江赦的领子,连个说话的机会都不给江赦,直直将人拉出了宗主殿。 月天姣看着他们两人的背影,忍不住咯咯笑起来:“想不到传闻中清心寡欲的谢真人也有为了道侣吃醋的一天,真是……” 说着,她又回头,轻轻拉了拉颂海阔的手:“哼,从前的事儿我就不和你计较了,以后你就歇了对谢真人的心,一心对我好,知道吗?” “早就歇了。”颂海阔无奈笑道,“我现在只喜欢,此后也只会喜欢你一人。” 月天姣总算满意,继续探头去看殿门口那师徒二人的热闹去了。 第26章 圆满(完) 真论起来,其实江赦与谢允离开剑宗并没有多少时日,但回到聆月阁时,还是有一种久别了的感觉。 这个地方承载了他们太多回忆,江赦清楚地记得,自己远远地往过这里多少次,梦着里面的人,念着在里面度过的过往。 他被谢允拉进了阁中,闻到空气中浮动的香味,忍不住反手搂住谢允,将男人抱进了怀里。 “还记得当初,我便是在这儿对师尊行的拜师礼。”江赦侧头,唇落在谢允耳侧:“那时真是万不敢想能有将师尊这冰美人拥入怀中的一天。” 他们贴得如此近,谢允自然感觉到了江赦的情动,他垂下眼睫,吻了下江赦的唇,说出来的话却阴恻恻的:“既然与我结为了道侣,这辈子就不要再想着沾花惹草的事了,若让我知道你与他人有染……” 江赦委屈道:“师尊明明知道,那万不可能发生。” 谢允瞥他一眼,抬起手,搂住了江赦的脖子,纵容之意明显到不能更明显。 江赦借口散心,迟了他好几日才来剑宗,他们定情后整日如胶似漆地黏着,那事儿更是每天都要行一回。被开发出来的身子骤然旷了几日,谢允也想江赦了。 他们相拥着去了卧房。 谢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江赦这会儿的身体才二十出头的缘故,榻上的精力真是怎么也用不完。他们回聆月阁时天还亮着,折腾完了,江赦将他抱入浴池中时,谢允才发现窗外的天幕已被墨色浸透。 月上柳梢,四下一片静谧。谢允也懒了骨头,酥软地靠在床被里,心道情爱果然耽误修炼,和江赦在一起的这段时间里,自己连翻剑谱的机会都没有几次,更别提修炼了。 床边,江赦又殷勤地拿了糕点和茶水来,谢允随意吃了些,很快便感觉睡意上涌。 每回事后,他都会觉得疲惫,便也没起什么疑心,在江赦的伺候下睡了过去。 睡前,谢允模模糊糊地听见了耳边传来一声清脆的风铃声响,旋即,他的意识彻底跌入了一片黑暗中。 -- 雪很大。 风很冷。 周遭是密得辨不清前路的雪片,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素白,仿佛无边无际,永无尽头。 一缕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夹在冰冷的风雪之中,掺杂着死亡的味道。 谢允站在原地愣了许久,才意识到自己竟又一次梦见了前世江赦身死的那一天。 重生后,他便很少再做这个梦了,却不想今天,这个噩梦会再度找到他。 仿佛这阴霾已深入他的灵魂,如影随形,哪怕死去,也甩不掉。 心中沉闷,谢允还是迈开了步子。哪怕只是梦,他也不想江赦孤独地死在大雪之中,即便他能给的只是一个短暂的怀抱。 慢慢地,前方的雪地上逐渐显出鲜红的痕迹,一滴滴一点点,然后逐渐变多。 这条鲜血铺作的道路尽头,是那个谢允熟悉极了的身影。 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的梦和以往有些不同,他赶到江赦身边时,江赦并没有倒下,反而还存了一缕气息。 见到他的出现,青年苍白的面容上先是震惊,然后很努力地扯出了一个笑:“师尊,你怎么来了……” 谢允顾不得思考为何梦境会有变化,他让江赦靠在自己肩上,然后从怀中的储物囊中取出丹药,看着江赦乖乖服下后,又用灵力护住了青年的心脉,为他腹间的伤口止血。 每次见到江赦这处狰狞的伤口,谢允都恨不得将那姓林的千刀万剐,若非重生后江赦的态度摆了明的不想再与前世那些人有所牵扯,他必然不会如此轻易地放过林少卿。 江赦身上的伤得到了照料,短时间内是不会有性命之忧了。但这么重的伤,肯定还需要更进一步的疗养,更不提后面还有想要彻底除去魔道道主的追兵。 谢允带着江赦去了雪谷。 当初选这个地方作为江赦的埋骨地,除了人迹罕至外,最大的原因就是近。 若人死后真会变作游魂,江赦也能找到自己的所在,有一个归处。 雪谷中的风雪也很大,但因两侧皆是悬崖峭壁,峡谷之中,反倒比外面平静不少。 谢允熟门熟路地找到了一处落在峡谷深处的旧屋,走进去,让江赦躺在榻上,为他清理伤口,擦去身上的血迹。 一切事情做完,谢允坐在旁边,怔怔地望着江赦因失血过多而发白的脸,看着看着,心头没由来地又有些发慌,忍不住凑上前去,探江赦的呼吸。 虽然很微弱,但还是有的。 他心头松动,坐回原位,想了想,又握住了江赦的手腕,将青年的脉搏捏在手里,如此才安心下来,稍微闭眼休息了一会儿。 这个梦真的很奇怪,而且非常真实,谢允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回到了前世,并改变了江赦死去的结局。 正想着,被他握住的手动了动,谢允睁开眼,对上了江赦的眼睛。 床上的青年很虚弱,却还是给了他一个笑容:“师尊……我还以为……我之前是在、做梦呢……” 他的话断断续续,让谢允忍不住皱眉:“不要说话了,好好休息,你的伤太重了。” 然后,谢允的视线落在江赦腹部,皱皱眉,又问道:“疼么?” 江赦显然很惊讶谢允竟会对身为魔修的自己说出如此关切的话语,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开口:“疼。” 谢允抬手,在他脸上摸了摸。 “我是不是真在做梦啊……”江赦轻声道:“可哪怕是梦里的师尊,都不曾待我如此温柔……” 谢允听着,心中一痛。 前世他迟迟不愿直面自己的真心,总是冷言冷语,不苟言笑。一句普通关怀罢了,江赦竟都不敢相信。 他咬了咬唇,强忍住心头涌动的痛意,对床上的青年施了个安眠术法,让江赦能得一夜好眠。谢允自己则坐在榻旁,就这么握着江赦的手,陪了一整夜。 次日,江赦醒来的时候,谢允正在为他换药。 他目光茫然地看着在自己腰腹间动作的男人,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还在做梦么?” “你觉得呢?”谢允为他绑好了伤口,对上江赦怔怔的目光,本因见到伤口而涌上的气恼化为了无奈:“傻子。” 江赦愣愣地盯着谢允看了很久,谢允也任由他看,半响后,江赦才开口,声音很低,细听似乎还带着些小心:“师尊?” “嗯。” “真的是你。” “还能有假的不成?” “你……不怪我吗?” 谢允轻叹:“怪你什么?” 江赦动了动唇,半响闭上眼,苦笑了一下:“也是,想来当初那些事,师尊根本都是不在意的。只是当年我太过混账,师尊不在乎,我却始终放不下……” 他的话没能说完,谢允倾身上前,用唇堵住了他的话。 “蠢货。”谢允睨着躺在榻上,半天无法回神的江赦:“若我真对你无意,早在那日你对我表达心意后,我就将你逐出师门了,怎可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纵容你?” 他说着,指尖一勾,捏住了江赦的下巴,淡淡地笑了笑:“还是说,你真以为我会容忍一个我不喜欢的男人占了我的身子,还让那人活在世上?” 江赦看着他,眸子颤动,不多时眼中竟滚落下滴滴泪水。 谢允已知道自己这徒弟在外是雷厉风行的魔道道主,在自己这儿却是个优柔寡断的哭包,轻叹一声,将江赦紧紧抱在了怀里,手一下一下地在他背上轻拍着。 过了很久,江赦的声音才在谢允怀里闷闷地响起:“真的吗?师尊,你不要骗我。” 谢允搂着他:“真的。” “我心悦你,师尊。”江赦说着,颤抖的声线里又带了点哭腔:“谢允,我心悦你,从当年到现在,一直一直……” 谢允低下头,在江赦额头上亲了一下,叹息般道:“我也是……” -- 这个梦在谢允抱着江赦睡着后结束了。 再醒来时,还是聆月阁里,谢允侧头看了眼,江赦抱着他睡得正香,他一动,江赦便也迷迷糊糊地醒了。 谢允的情绪还有些没从梦里分出来,江赦却已经笑了起来:“师尊,我梦见你了。” 谢允心头一跳:“梦见什么了?” “梦见前世在雪地里,你找到了我,为我疗伤,然后守着我。”江赦笑着,眼睛亮晶晶的:“还主动亲了我……哎,我是不是太不要脸了?” 谢允心中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松快,仿佛补上了过往某处遗憾,于是也笑了。 “你还知道。”谢允点了点他的额头:“起来练剑,你都荒废多久了,光想着吃老本是行不通的。” “我知道。”江赦亲昵地亲了下谢允的侧脸:“我是要和师尊一同飞升的,当然会认真修炼。” 他们回到剑宗的消息,剑宗内并没有多少人知道,江赦每天只在山上修炼,偶尔兴起,也会缠着谢允去某处景色优美的地方玩乐一番,谢允有心拿出严师的态度,但他能对自己徒弟摆出冷脸,却无法对自己道侣硬下心来,于是最后往往都遂了江赦的意。 这日他们一同来到一处温泉山庄,美景衬着美人,江赦的手和眼睛就没从谢允身上离开过。 夜里,谢允又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站在某处小巷里,巷子很深很黑,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烂的血腥味。 月光照不进这个地方,周围的一切都只剩下了一个非常隐约的轮廓。 谢允皱了下眉,往前走了几步,然后顿住。 他看见了一个人。 准确来说,不止一个,地上横七竖八地还躺了好几个,但显然都没了气息。剩下那个有气的穿了一身黑衣服,手里拿着剑,几乎隐没进了这片黑夜里。 听到动静,他飞速回身出剑,又在见到谢允的瞬间怔住。 年轻英俊的面容上显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师尊?” 是江赦。 是在魔道中的江赦。 这部分是谢允的回忆中所没有的,他慢慢走上前,距离拉近后,他终于看清了江赦的表情。 愕然有,不安也有。 更深的则是痛苦和不安。 谢允看见江赦脸侧一道细长的血口,不由得蹙起眉,抬手覆住血口。伤口很浅,只伤到了皮肉,所以用灵力很快就让伤口愈合了。 “怎么了?”见那块皮肤恢复如初,谢允这才开口道:“发生什么事了?” 他感觉得出江赦的情绪这会儿很不对,不是因为杀了人的那种不对。 “师尊……”江赦咬着唇,手抬起来,似乎想触碰谢允,快碰到时却又缩了回去。 谢允叹了口气,走上前,主动搂住了江赦。 “受什么委屈了?”他问。 江赦过了很久才回抱住他,手臂收得很紧:“对不起……” 谢允静静地等着,没说话。 江赦道:“我是天生魔种。” 谢允闭上了眼睛。 他一生中所有的悔意似乎都在江赦身上用完了。后悔应该待江赦再好些,后悔不该让江赦独自在魔道中求生,更后悔……在江赦得知身世时,自己不曾陪在他身边。 “没事的。”谢允轻声道:“无论你是什么身世,你都是我的徒弟,是我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人,没事的……” 等他安抚好了江赦,梦也醒了。 谢允眯了眯眼,看着怀里还在安睡的青年,似乎想到了什么,却没开口,只是抱着人继续闭目养神。 后面,谢允陆陆续续地又做了很多梦,梦里都有江赦的出现,且时间点越来越前,一开始还是在魔道中的江赦,后来就变成了还在剑宗时的江赦。唯一的共同点,是梦里的那个江赦总是在受委屈,于是每一次,谢允都会帮他解决问题,再好好搂着他哄上一番。 又一个梦里,谢允竟然回到了刚开始遇见江赦的时候。 十二岁的小孩子,骨瘦如柴,破破烂烂地跪在剑宗门前。 谢允走上前,将他抱进怀里,搂得很紧很紧。 这个梦非常短,短到他刚把小江赦带回了聆月阁,就醒了过来。 一睁开眼,谢允便对上了江赦带着笑的双眼。 江赦上前,亲了他一下:“师尊是不是已经猜到这些梦都是我的手笔了?” 谢允叹了口气:“又不是傻子。” “谢谢师尊陪我玩。”江赦笑道:“师尊。” “怎么了?” “谢谢你。” 谢允瞥他:“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酸话做什么。” 而且…… “那些都只是梦,你真正需要我的时候,我其实并不曾出现在你身边。” 这是谢允心中无论如何都解不开的结。 江赦却道:“不,那些都是真实的。” 谢允有些莫名地看着他。 “那些都是我真正经历过的事情,”江赦道:“而师尊也真的出现了,师尊的每一句话我都听到了,每一个拥抱我都感受到了,这难道还不够真实吗?” 谢允听到这里,总算知道他的小徒弟为什么会突然做出这些事了。 想来江赦是看出了他还是因为前世的事郁结于心,才会想出用幻境的方法替自己解开心结。 谢允抿了下唇,没说话,江赦以为他是不信,又握住他的手,低声道:“而且,梦的开头和结尾,都是真正发生了的,不是吗?” 四百多年前,谢允抱起了江赦,将他收为徒弟。 四百多年后,谢允抱着江赦,看着他死在了自己怀里。 “谢允,”江赦捧住谢允的脸:“你是我的来路,最后也成了我的归途。” “你总觉得你对我不够好,可我却是因为有你,才知道世间的幸福和快乐究竟是何种滋味,也是因为有了你,才没有浑浑噩噩地死去,而是有了今天的光景。” “你说那些梦都不是真的,可对我来说,你给我的一切,都是真的。” “它们就在这儿呢。” 江赦拉着谢允的手,贴在自己心口处,还想再说什么,手背上却忽然溅起一朵水花。 他愣了下,才意识到,这是谢允的眼泪。 谢允竟然哭了。 白衣美人眼眶通红,泪水无声落下,梨花带雨,看着都令人心疼不已。 江赦也不是没见过谢允哭,但那都是在两人行事的时候,带着的情绪根本不一样,他有些慌了,搂住谢允,嘴唇不住吻去谢允脸上的泪珠:“别哭,别哭……要是不开心,打我骂我也好,你一哭,我心都要碎了……” 谢允却不说话,搂住了江赦,将脸靠在他的颈窝里,仍是不住落泪。 泪水不断涌出的同时,谢允却感觉心里越来越轻快,仿佛某些被他压抑了很久很久很久的情绪,终于得到了一个出口,于是尽数奔涌而出,让谢允也得到了解脱。 似乎要将江赦身死时他没能落下的泪水全部哭出来,一直到江赦哄得都快急冒烟了,谢允才堪堪止住泪水。 江赦为他轻轻擦去眼睫上挂着的泪珠,心疼得要命,正想再哄两句,却听见了一声清脆的提示音。 这提示音十分独特,他抬头看去,果然见到003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半空之中。 “检测到任务对象黑化值已清空,您已成功完成任务,是否要停留在当前时间线?” 江赦先是一怔,旋即回神,眉眼舒展,唇角露出一个笑容。 “确认。”他心道。 “了解,系统已解绑……” 看着光球逐渐消散的身形,江赦又无声补了一句:谢谢…… 收回视线,江赦看向怀中已经停下哭泣,却因为情绪突然的溃堤而有些面上挂不住的谢允真人,低头吻住了男人红肿的双眼。 “我爱你。”他说。 谢允靠在他怀中,哑着嗓子,小声道:“我也爱你。” 聆月阁外不知何时飘起了雪,四季的时光无声地在此流逝穿梭。 聆月阁内,一对有情人拥吻在了一处,他们经历了数百年的离别,经历了阴阳相隔的苦痛。如今,再也没什么能将他们分开了。 第1章 小二世祖 任观心感觉自己最近真应该找个什么庙去拜一拜。 先是公司里跟了他十多年的心腹突然反水,害得他亏了好几千万,连带着这些年挣来的名声也全赔了出去。 紧跟着他那几天前还跟他谈得好好的商业联姻对象跟一修车的私奔了,他们两家合同都签好了,人却跑不见影了,面对着一对儿快要给他跪下的老人,任观心就是把牙咬碎了也没能把火发出来,只能憋在心里气自己。 这两件让他在圈子里颜面尽失的事儿发生以后,任观心以为自己也算是跌到了谷底,接下来再怎么差也不能再差了,咬牙忍过这一段就能东山再起。 谁知接下来还有更绝的—— 他死了。 在自己家的别墅里下楼摔死的! 任观心英明一世,先以私生子的身份斗死了自己几个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又把老爷子摁死在了医院里,接手了任家偌大的产业,从穷得掉渣的小喽啰爬成了西装革履的大总裁,谁看了他这生平不称赞一句“跌宕起伏”。 结果死前这么窝囊,死法还这么窝囊! 任观心真要被气死了。 此时此刻,他站在一个陌生的大平层里,瞪眼看着面前飞在半空中的白色光球。 “你说我只要能完成那个清空黑化值的任务,就可以获得重生的机会,还能回到原先的世界?”任观心怀疑地眯起眼:“真的假的?” 白色光球发出没有一点情绪起伏的机械音:“宿主,系统不会骗人。” 行吧。 就算任观心还想对什么系统什么穿越什么时空管理局的玩意儿抱有怀疑,但他这会儿正好端端地站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刚刚还被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阿姨喊“二少爷”的事儿都是真真正正发生了的。 横竖他都已经死了,既然这个叫什么003的系统说可以给他一次重生的机会,那他不如就接下那个任务试一试,不管怎样他都不亏不是吗? “啊……”任观心叹了口气,坐到了旁边的真皮沙发上。这沙发比他想象的要软很多,坐下去后整个人都往下陷,他吓了一跳,赶紧撑着旁边的扶手坐直了。 “这任务我接了。”他说:“所以,我的任务目标是谁?” “当前世界任务信息已准备完毕,请宿主接收。” 任观心和003互相看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说了句“接收”。 下一刻,海量的信息便如潮水般涌入了他的脑海。 任观心现在穿进的这具身体和他同名同姓,外形条件也一模一样,但人生轨迹却是大相径庭。任观心是个被父母抛弃在外的私生子、穷日子过怕了的可怜虫,哪怕后面穿上了一身西装革履的皮子,也难掩骨子里的匪气。原身却是正儿八经的豪门少爷,从小含着金汤匙,在金玉堆里娇惯着长起来的贵公子,父母感情和谐甜蜜,上头只有一个哥哥,也同样对他很好。 别人需要操心的那些尔虞我诈家产争夺豪门恩怨深似海……原身一概不用去想,只需要拿着股份分红和家里早早为他备下的大笔信托基金,每天吃喝享乐就行。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不过还好,人生都是有起有落的,虽然任观心的人生是落落落落起落落落,原身的人生是起起起起落,但好歹是落下去了不是? 一个月前,原身收到“噩耗”。 他大哥任若全被一个老男人盯上了,不日就要被逼婚。据说那老男人性格古怪,毁了容不说,还是个瘸子,偏偏手中权势极重,动动手指就能让市场震三震。 之所以会盯上他的大哥,是因为那老男人生了病,需要他大哥这个优质alpha的信息素日夜贴身治疗…… 等等。 “等等。”任观心莫名其妙道:“这个alpha是什么东西?信息素又是什么?” 是哪次全体人类偷偷进化了就没捎上他吗? 003很快从信息海中挑出来了一段,在任观心眼前用面板放大了。 原来他是穿越到了一个叫abo的世界里。 这个世界在男女性别的基础上,又衍生出了abo这个第二性别。 在这个社会里,alpha从身体素质到个人能力都比bo要高出不止一点儿,且无论男女都拥有让人受孕的能力,属于不折不扣的权利顶端。拥有易感期,易感期时极度暴躁,跟个泰迪似得,见谁都想打都想踹都想上,为了社会稳定,易感期的alpha一般会打抑制剂并被强制在家休息。 与之相对的是omega,一个无论男女都能受孕的神奇性别,体能极差,还拥有情期,一旦情期到来,就会不受控制地散发出引诱alpha的信息素气味,如果在情期时与alpha交合,还会被彻底标记,成为那个a永远的所有物。因此社会地位很低。 alpha和omega都拥有信息素,并且无论在不在情期或易感期,都会相互吸引。所以在这个世界里,抑制剂和信息素阻隔剂都是人人必备的东西。 当然,ao在abo社会中的占比还是很少的,能各自有个百分之十都算是多了。占了大部分的还是beta,没有信息素,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期,更没有标记啊之类的问题。 就,很普通。 除了能被alpha弄怀孕外,都很普通。和任观心从前那个世界里的人没什么差别。 任观心将这段abo世界观介绍反复来回地看了两遍,再回去看任务信息时,才恍然明白那个逼他哥哥成婚的老男人有多厉害,身为omega,却在这个abo社会中执掌权柄,从被人宰割变成了宰割别人的那一方。 够狠。 这个够狠的老男人叫陈知南,三十三岁,虽然是个omega,却从没见他“宠幸”过哪个alpha或beta,跟没有情期似得。这回也不知道生了什么病,才要对一个alpha强取豪夺。 对了,这abo社会还有一个信息素匹配度的设定。陈知南之所以会盯上任观心的大哥,就是因为他们的信息素匹配度够高,足有百分之七十二。 正常ao间能有个百分之五十就能算得上融洽,百分之七十二?那简直是天作之合! 可任若全却是一百个不情愿,他身为优质alpha,自然不愿被一个omega如此逼迫,更别说他还早已心有所属,有一个漂亮娇软的omega青梅女友,哪可能去娶一个又毁容又瘸的老男人? 事实上,不止是他,任家父母也都是不愿意的,奈何陈知南一副你不把儿子嫁给我我就让你家破产的恶人架势,当真是左右为难。 任观心看到这里,不屑地笑了笑。 在他看来,陈知南年纪是大了点,外形条件也跟不上趟,但……这又如何?这圈子里,有钱有权才是真的,要是能搭上陈知南这条大船,哄得这位大佬开心,那往后要干什么还不都是勾勾手指的事儿? 这原身的父母哥哥也真是昏了头了,竟然为了什么alpha的自尊和青梅小女友就想回绝陈知南。 要是真惹怒了这位大佬,他们家还能有好日子过么? 任观心正感慨着,眼睛往下一瞟,惊讶地扬起了眉毛。 “陈知南就是我的任务目标?”他问道。 “是的。”003回答道。它话音落下的同时,任观心眼前的面板上也出现了两个长短不一的进度条。 任务对象当前厌恶值:23% 任务对象当前黑化度:98% 这点儿厌恶值估计是陈知南被原身家里拒婚后恨屋及乌带过来的,但这黑化值吧…… “百分之九十八?!”任观心一下子扬起了嗓子:“你怎么不直接给我个百分之九十九的进度条呢?那我也不用做任务了,省心地躺下死了得了呗。” 却不想他话音刚落,代表着黑化度的进度条就晃了晃,往前挪了一截儿,刚好到百分之九十九。 任观心:…… 老实了。 他揉了揉眉心,忽然抬头,向半空中的003问道:“我和陈知南的匹配度是多少?” -- 陈知南翘着二郎腿,搭在西装裤上的手指隔着昂贵的布料摩挲着膝盖上的疤,那条蜈蚣似得狰狞疤痕在他左脸上也有个同款,都是他亲爹在他十五岁那年车祸里送给他的礼物。 他面前,任家的两个老人和任若全都正襟危坐着,盯着他的三双眼睛里情绪不一,最大的共同点大概就是里面装着的警惕。 仿佛陈知南不是正经敲门进来的,而是入室抢劫被抓了。 “婚约的事,”陈知南拿起茶几上的水杯喝了一口:“任总考虑的怎么样了?” 任父的脸上露出为难,老头儿抿着嘴没说话,脸色青了些。旁边的任母倒是先一步落了眼泪:“陈总,就……就一定得是若全么?他毕竟已有未婚妻,何况优质alpha那么多,以您的条件,找个更好的也不难啊。” 陈知南笑了笑:“只要您们能找出一个比您们的大儿子和我匹配度更高的alpha来,我保证立马出门就走。” 这话一出,陈知南自己都觉得自己欠骂。百分之七十二的匹配度要真那么好超越,那他也不必这样混蛋,去抢人家小女孩儿的未婚夫了。 但真的没办法,医生那天的告诫犹在耳边,陈知南不得不为自己自私。要不是那天在医院他与任若全擦肩而过,感觉到了对方的信息素,恐怕到现在连这根救命稻草他都抓不住呢。 对面任家三人的表情果然都变得难看起来,最后还是任若全先叹了口气,似乎要无可奈何的开口妥协了,会客室外却传来了管家的惊呼。 “二少爷,大少爷和老爷夫人正在里面谈事,您还是在外面等一会儿吧。” 二少爷? 陈知南眯了下眼,想起来这个二少爷是谁了。 任观心。 成日花天酒地的二世祖一个。 吃喝玩乐的一把好手,但在正事儿上,没一样能行。是个标准到不能更标准的纨绔子弟,被惯坏了的小富二代。 似乎见过一两次,没什么好印象。 “不就是我大哥要结婚的事儿么?”一道男声响起,这小二世祖声音还挺好听的:“我也是任家的人,是我父母的儿子,是我大哥的弟弟,这事和我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我竟然还不能进门了?” “让他进来!” 管家还没能开口,沙发上的任父先坐不住了,黑着脸朝外面吼了一声,然后板着脸叹了口气:“陈总,我这小儿子向来扶不上墙,让你见笑了。” “没事。”陈知南莞尔,侧头转向门口。 会客室的门被一把推开,走进来一个穿着深蓝刺绣外套的年轻男人。 在看清男人长相的瞬间,陈知南不由得挑了下眉。 真帅,又年轻又帅,顶多二十岁出头的年纪,青春洋溢,又带着一股混不吝的痞气。黑色乱发抓得很蓬,戴着耳钉,一看就是小狼狗那一型的,也正正好好是陈知南最喜欢的那一款。 男人进来后,先是左右看了一圈,最后目光定格在陈知南身上,咧开嘴,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 这段时间来,陈知南还是头回从任家人身上得到这样的好脸色,略有些讶异,也回了任观心一个笑。 下一刻,任观心说出口的话便让会客室里的所有人神情都为之一变。 “陈总,我哥他已经有未婚妻了,还得接手家业,上有我父母,下有我这弟弟要养,你就别为难他了呗。”穿着刺绣外套牛仔裤的任二少抬起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脸:“实在不行,你看我怎么样?我也是个优质alpha,而且从内到外从头到脚都是原包装,没被人开封过的。你要是觉得行,咱们现在就去医院测匹配度。” 他话音刚落,任父任母就一副快要昏过去的样子,而一直跟个哑巴似得满脸沉痛仿佛过来奔丧的任若全也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抓住了任观心:“观心!你说什么混账话呢?还嫌家里不够乱是不是?” 任观心嘻嘻笑了笑:“我认真的啊。大哥,你难道不觉得我更适合……嫁给陈总吗?” 说着,他还侧过头,朝陈知南眨了眨眼。 嫁? 陈知南唇角的笑意再也抿不住了。他身为omega,这些年里明里暗里地受过不少鄙夷轻蔑的眼神,那些alpha更是看不上他,一个二个自视甚高,觉得一个omega怎可能会比a厉害,给陈知南做事时都像是受了天大的屈辱。 而眼前这个任观心却显然没那么多多余的自尊心,身为a,说要嫁给他这个o,竟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任若全黑了脸。他这弟弟从小到大都在父母和自己的保护下娇惯着长大,若是真去了陈家,落进了陈知南手里,恐怕会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 如此,还不如让他来—— “哥,”任观心忽地收敛起笑容,神情认真几分,轻声道:“你和爸妈保护了我那么多年,也让我保护你们一回吧。” 任若全愣住,复杂地看着自己的弟弟。 任观心的声音不大,刻意压低了,但也不是完全听不见的。陈知南饶有兴趣地看着这兄弟情深的一幕,简直快要为这感天动地的亲情鼓掌了。 却见小二世祖顿了一下,又道:“而且,陈家比咱们家有钱有势多了,我过去肯定能过得比现在还滋润。” 任父任母:…… 任若全:…… 陈知南一个没忍住,笑了起来。 “好啊,”陈知南笑着站起身:“你都这么说了,就一块儿去医院测一下匹配度吧。” 第2章 狠人 陈知南的座驾是辆崭新的迈巴赫,黑白配色,十分上档次。配的司机高大魁梧,举手投足一看就是当过兵的,与其说是司机,倒是更像保镖。 走到车前,不等司机动弹,任观心已经快走两步上前,将后座车门拉开,并用手掌护住车门上方,请陈知南先上车。 陈知南没想到这个纨绔子弟这么会来事,他眯眼笑了笑,经过任观心身边的时候,随意抬起手来,在青年头上摸了下:“挺乖。” “陈总满意比什么都重要。”任观心在原世界装天真灿烂的傻子已是手到擒来,这身体又比他年轻不少,侧身坐进车内,关上车门,一副没心眼的模样:“陈总有常去的医院吗?要是没有的话,我在市中医有熟人。” 陈知南道:“我名下有一家,离得也近。” “那就去陈总那边。”任观心知道陈知南十有八九是怕有谁在检测结果上动手脚,信不过别人。对于这份多疑,他很理解,毕竟他自己也是这样的。 说是近,开车也要花上十几分钟。 路上索性无事,陈知南饶有兴味地打量着任观心,点了根烟,随口聊道:“今年多大了?什么时候分化的?” “二十三。”任观心对这什么abo的世界观还是有点接受不能,老老实实地根据系统传来的资料回答:“十六岁的时候分化的。” “那你分化的还挺早的。”陈知南点了点烟灰,一双弯弯的狐狸眼藏在烟雾后面,将里面的情绪掩得很不真切:“有过几个omega?” 任观心撇了下嘴:“陈总,我刚刚在家里也说了,从内到外从头到脚都是原包装,别说有过,我连初吻都还在呢。” 陈知南看着任观心那张脸:“不像。” 任观心还想再说,陈知南却笑了笑:“没事,没有可以,有也没关系。结婚以后遇见喜欢的带回家里来都行,我不讲究这些。” 言下之意,任观心只需要当个人体信息素补充剂就行,其他时候就各玩各的,谁也别打扰谁。 任观心:…… 他又看了陈知南一眼,对这老男人满意到不能更满意。这简直就是他梦里的联姻对象:有钱有势,一切向利益看齐,各取所需,绝不带半点感情。 社会在发展,时代在进步,现在那些豪门里的年轻男女都开始追求起所谓真爱。任观心一想起自己那个跟人私奔的联姻对象就头疼,只恨没能在原世界里遇见陈知南这样的人。 陈知南察觉了他的视线:“怎么了?” “没,”任观心眨了眨眼:“就是感觉陈总比传闻中的好说话。” 陈知南这些年因身体原因从不让人近身,但对着英俊帅气会来事的小狼狗,总归会比对上其他人时多几分温和,他见眼前青年眼睛亮晶晶的,心想这小二世祖还挺招人喜欢,自己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这时车辆停下,司机直视着前方:“陈总,医院到了。” 陈知南碾灭手中的烟蒂,手指在任观心脸上勾了勾:“下车吧。” 本来只是觉得任观心有点意思,他才答应来医院一趟,反正今天的事他都已经推了,跑一趟也不费什么事情。但现在,陈知南还真有点希望任观心和自己的信息素匹配值够高了。 倒也不是非要七十二那么高。 能有个六十就差不多了。 毕竟强扭的瓜实在甜不来,强行让那个任若全娶自己是简单,但之后拿信息素恐怕不会太安生。相较之下,知情识趣的任观心明显是个更好的选择。 下车时,任观心先下了车,然后护着车门上方,并伸出一只手来,方便陈知南下车。 在陈知南下头做事的人要么怕他要么厌他,就算为他开车门,也不会做出这样的动作。他有些新鲜地搭了一下任观心的手,下了车。 ao信息素科的路陈知南已经走得驾轻就熟,任观心跟在他后面不着痕迹地看了眼他的左腿,发现如果不留心看,还真发现不了陈知南是个瘸子。系统的资料表明陈知南这道伤是非常严重的,别说走路,就是坐着不动都会疼。 如此看来,老男人可真够能忍的。当然,这一点从他明明有高达九十九的黑化值,外表看来却还是一副笑眯眯的好说话样子就看得出来了。 是个狠人。 “我裤子上沾到东西了?” 陈知南突然出声,让任观心惊了一下。 靠,这人脑后面是长了个眼睛么?自己看他的腿,他都能发现? 任观心大大方方:“没,就是听说陈总走路不方便,担心陈总腿疼。” 反正他现在就是个干啥啥不行花钱第一名的纨绔二世祖,装模作样的找理由反而会掉陈知南的好感度,倒不如坦坦荡荡的。 果然,陈知南听到他这一点不委婉还带着些冒犯的关心,只是笑了下:“疼什么,都是陈年旧伤了。” 他们刚到信息素科室,里面就有几个穿着白大褂、发量上一看就是主任级别的医生走了出来,对着陈知南一通嘘寒问暖。 接下来就是抽血,等结果出来的这段时间里,陈知南顺带着给任观心安排了个全身体检,估计是怕他有病,任观心乖乖去了,他也怕原身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问题。 任观心走了,陈知南坐在检测室外面的凳子上翘着二郎腿回手机上从各种不同的人那儿飞来的工作消息,没多久里面走出来一个戴着细框眼镜,一看就很斯文败类的年轻医生,胸前别了个名牌,写着付钦两字。 “怎么样?”陈知南放下手机,懒洋洋地伸展了下身体。 “这个优质alpha又是你从哪儿找来的?”付钦把手里的报告递给陈知南,另一只手塞在白大褂的口袋里,“他和你的匹配度不如任若全,但有六十八,也不错了。” 陈知南打开报告,略过各种乱七八糟的数据,落在最下方的数字上,满意地勾了勾唇:“能用就行。” 付钦道:“六十就够了。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这又是谁家的可怜孩子被你盯上了?”说着,他左右看了看。 “别看了,人这会儿去做体检了。”陈知南道:“是任家的小儿子。” “天,”付钦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是就逮着人一家薅啊,所以呢?怎么样?” 陈知南明知故问:“什么怎么样?” “对方的态度啊。听我一句劝,与其勉强那些匹配度高的,不如找个性子软好拿捏的,你这病需要持续性疗养,要是对面故意折腾你,你可就惨了。” 陈知南失笑:“我还能被别人给折腾了?” 付钦叹了口气:“你毕竟是omega,人是alpha,其他事是不一定,但一旦涉及到信息素,那就是生理本能,跟打喷嚏似得,人力有时穷啊……” 说着说着,见陈知南脸色有些难看,付钦只能叹气:“这话我知道你不爱听,但我必须说。” “知道付主任是为我好。”陈知南脸上的阴郁只持续了一瞬间,就又恢复了那懒洋洋游刃有余的样子,唇角一勾:“谁让我是omega呢?” 任观心拿着体检报告回来的时候,正好听见了这句话。 他脚步一顿,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上前。陈知南却已经用余光发现了他,朝他招了招手:“来,见下我朋友。” 任观心走过去,先将体检单递给了陈知南,才笑眯眯地向付钦伸出手。付钦和他握了握,心中暗暗对这个任家小儿子的外貌条件赞许了一番,只是这小子看着就像个风流种子,也不知道自己好友头上得戴多少顶绿帽子。 “你好,我叫任观心,是……”任观心看了陈知南一眼:“是陈总的未婚夫。” 此言一出,不止是付钦,连陈知南都忍不住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哎,这,是吗?”一向口齿伶俐的付钦被这意料之外的一招打得有些口齿不清,眼睛下意识朝陈知南那边瞟:“我还没听知南说过呢……” “因为我确实没说。”陈知南将手中的体检单和方才的匹配度检测报告放在一起收好,笑容玩味:“小少爷,你好像连匹配度报告都没看过吧,就这么肯定我们的匹配度能达到我的要求?” 任观心歪了下头,额前的碎发随着他的动作散落在他眉间,一双桃花眼里仿佛永远盛着盈盈的笑意,耳垂上的十字架耳钉在医院走廊的灯光下闪闪发亮:“难道没达到吗?我看陈总都把自己的朋友都介绍给我了,应该是对我很满意才是。” 陈知南笑了笑,他今年三十三,再过几个月就要三十四了,年纪说大也不大,但从小到大的经历难免让他的心理年龄成熟许多,身边的人也一个赛一个的都是人精。突然来了个心直口快,想到什么说什么的任观心,还挺有趣的。 “百分之六十八。”陈知南道:“虽然没你哥那么高,但也算不错了。你看哪天空着,跟你父母一起去我家签个合同,再把证领了。” “好啊好啊。”任观心点头。陈知南这种金大腿能这么轻松就抱上了,换在以前的世界他想都不敢想,脸上的笑都灿烂了许多。 陈知南站起身,眼睛一扫:“还不松手?” 任观心这才想起来自己还和付钦握着手,连忙松了手指。付钦叹了口气:“我还没做自我介绍呢……” 却见眼前青年已经凑上前来,认真地对着自己胸前的名牌看了看。 “付钦?”任观心笑了:“这名也真够占便宜的。” 付钦也看出来任观心是个没心眼的,对陈知南的态度也不是很反感,反而很亲热的样子,看来他哥们这次是找到好工具人了。 想着,他对任观心的态度也好了很多,咧嘴道:“可不是么,我哥还叫付昂呢,上回喝醉了一屋子人叫我哥父王叫我父亲,那热闹的……” 走廊后边走过来一个小护士:“付主任,急诊那边找您。” 于是任观心和陈知南适时离开。 坐回迈巴赫里,陈知南将报告放进储物格,侧头问任观心:“你要去哪?我送你。” 任观心道:“送我回家就行。” “不出去玩?”陈知南笑了笑。 “去玩啊。”任观心道:“但那地方太远了,在南三道那边,耽误陈总时间。我回家自己开车去就行。” “行。”陈知南干脆应下,这段时间来一直让他烦恼的问题得到了一个更好的解决方法,他的心情自然也变得十分不错。车子发动,陈知南点燃香烟,看了眼任观心:“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任观心点头:“有。” 哎,小孩就是好,有话直说,省心啊。 陈知南眯眼笑着,抽了口烟:“问吧,都给你解答了。” 任观心道:“陈总,你身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任观心原先在的世界里寡了三四十年的工作狂也挺常见的,但陈知南身处的毕竟是abo社会,又是拥有情期的omega。要知道,omega情期时是会因为没得到满足丧失理智的,刚刚体检时任观心用手机查了下,发现有不少omega因为抑制剂作用不够跑出门在大街上脱衣服的,还有的让动物成了受害者,吓人的很。所以不少o都会在分化后不久就被alpha标记,只为了让自己维持人类的尊严。 陈知南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还能坚持当了三十三年的老处男,不愿成为某个alpha所有物的决心可见一斑。 现在,他却选择主动要alpha娶他、标记他。 任观心会问这个问题,倒也在陈知南的意料之中,他衔着烟勾勾唇,轻描淡写地吐出几个字:“信息素紊乱导致的腺体退化。” 任观心愣了下。 他呆呆的样子,让陈知南的笑容扩得更大。因为生病而不得不被alpha标记这件事,陈知南看着不在意,心里还是有些烦的。 但要是任观心的话,也没那么差吧。 横竖都是没有感情的事儿,就当养了条小狗了。 陈知南摸了摸任观心的头发,继续抽烟回消息。 任观心理了理自己被摸乱的头发,维持着满脸的怔然,心中暗暗呼叫003。 信息素紊乱?腺体退化? 他…… 根本听不懂一点。 第3章 乐意 陈知南让司机把车停在路口,也懒得下车去看任家那三张冷脸了,打开手机让任观心加了自己一个微信好友,就让他走了。 任观心下车后,陈知南点开他的朋友圈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小二世祖果然很爱玩,朋友圈里都是些平日里四处吃喝玩乐的照片,从夜店酒吧到赛车场演唱会,一天里鲜有空着的时候。 日期最近的照片在昨天中午,背景里那家台球馆陈知南也去过,在一家高级会所的地下一层,服务十分周全,能给前去打球的宾客提供很多特殊服务。 照片里,反戴着棒球帽的任观心咧嘴笑着,正拿着台球杆俯身击球,看姿势还挺有模有样的。他旁边围了一群俊男美女,好几个都一眼就能看出是omega。 这么帅气会玩的年轻alpha,还能是“原封”的? 陈知南一哂,按下锁屏键。车窗外的风景已从任家的那片居民区变成了热闹的街道,等红绿灯的间隙里,陈知南突然开口道:“小赵,你觉得这个任观心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在和前面的司机说话。 赵元康给陈知南开了八年的车,也算是他身边的老人了,很清楚陈知南的脾气,闻言也没搞那套上司的私事下属不该置喙的推辞,略作思考后道:“小任少心直口快,看着也没什么图谋,应该是个心思简单的人。” “心思简单?”陈知南笑了笑,他看向窗外:“可你不觉得,越是这种没什么图谋的人,越让人觉得难拿捏么?” 任观心这个年纪的alpha他见过不少,一个二个都浮躁的很,任观心这种从小到大都在宠爱中长大的更是一个比一个混账,很多人还没大学毕业,就已经玩了好几个omega。 不过也正常,年轻气盛时,遇见漂亮貌美的柔软美人,把持不住也是人之常情。 可这个任观心,看着是个风流种子,却口口声声说着连初吻都没有过,从朋友圈里看,围在他身边的omega也不少,他却一个都不喜欢,偏偏对自己这个毁了容还有残疾的三十多岁老男人多番讨好。 但愿这二世祖是真的心思简单吧,今天相处下来,陈知南觉得他还挺有趣的,并不想把那些手段用在他身上。 赵元康没说话了。陈知南显然也不需要他继续做回答,手机在手指间轻轻转了一圈,然后按开锁屏,打开与任观心的聊天框。 任观心的头像是一道男人侧脸的黑色剪影,应该是他自己拍的,昵称也起的很简单,就两个字,关心。 陈知南的微信头像则是一只雪白憨厚的萨摩耶,昵称是他本人的名字。 【陈知南:合同我让法务去处理了。】 【陈知南:最近什么时候有空?】 任观心的回复一直到陈知南回到了市中心的住宅才发过来。 【关心:抱歉,陈总,刚刚在开车,没注意手机静音了,才看到消息。】 【关心:我随时都有空,看你安排就好。】 陈知南脱了皮鞋,穿着袜子踩在木地板上,一边松领带,一边看着手机笑了一下。 回话礼数还挺周全,一套一套的,这一点上任观心一点都不像毫无心术的富二代了,倒像是在职场里混过的。 陈知南看了眼自己的日程表,最近为了让任家松口,他屡次亲自上门,推了不少行程,导致公司里没做完的正事积攒了不少。而且结婚这件事,虽然只是互相利用,但明面上还是得办个婚礼走个过场的,要是只领个证就草草了事,传出去对他和任观心都没好处。 更别说结完婚,还要“治病”,得把这些时间都空出来才行。 一时半会还真选不出哪天合适。 不过工作再怎么重要,也没他身体重要,腺体退化这事儿拖不得。陈知南想了下,给自己秘书打了个电话,随后将领证连带婚礼的日期定在了半个月后。 任观心自然满口同意。 -- 回到任家,刚进家门,任观心还没来得及换鞋,就听客厅里幽幽传来母亲的哭声。 他无父无母地活了这么多年,一朝踩空楼梯,竟然多了三个宠他宠得跟心肝宝贝一样的亲人,任观心心里也是挺无所适从的。 走进客厅,被三个人车轱辘似得念叨了一通以后,任母红着眼睛,握住了任观心的手:“儿啊,那姓陈的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娶了他,以后可怎么办哦。” 任观心已经被念得有点头疼了,无奈笑道:“不是我就是大哥,反正我也不在意这些事,而且陈总也说了,就算结婚,我也一样能和以前一样玩,没什么的。” “你把这件事想的太简单了!”任父沉声道,他拧着眉,却也知道小儿子这是为了家人好,才会有这些的所作所为,斥责的话在嘴边来回兜转着,骂也骂不出口,只能生闷气。 如果说刚刚会客室里任若全的心情还是惊讶和恼怒,现在他看着弟弟,胸膛里就只剩下愧疚和感动了。 任若全道:“你别看陈知南笑眯眯的,就把他当成什么良善人物,当年他上位的时候,手上可沾了不少人命。” 任观心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做出震惊的表情来装一下,想了想,还是没装,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滚刀肉模样:“爸妈,大哥,你们放心,我虽然混了点,但还是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的。现在我和陈总说好了,半个月后举办婚礼,到时候任家和陈家联姻,也能得到很多好处。你们要是真担心我,不如届时更加努力工作,争取利用陈家的资源超越陈家,我到时就能恢复自由咯。” “混小子,说什么呢!”任母还掉着眼泪,却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用力在他背上打了一下。 任父和任若全的神色也缓和许多。 无论如何,任观心说的都没错,横竖都要挨刀的,任观心出去扛,已经是处理此事最好的选择。 事已至此,与其在这里抱怨叹息,不如抓紧往前看了。 一家人把话说开后,时间也差不多到了饭点。家里的阿姨把饭菜端到了桌上,吃饭时,任若全看任观心还把手机拿着在看,问道:“之后还有安排?” “嗯,约了蒋平也他们几个去赛车。”任观心把菜塞进嘴里,眼睛依旧没从手机屏幕上移开。 这副样子挺没规矩的,但放在任二少身上却已是常事,任父任母说都懒得说他了。 当然,任观心这会儿拿着手机并不是为了赛车,而是停在了生理科普界面。 刚刚在陈知南面前跟个文盲似得表现让任二少痛定思痛,决心要恶补这个世界的各种知识。 他先搜:信息素紊乱。 指alpha或omega多次过量使用抑制剂所导致的易感期或情期周期不稳的生理疾病。患者可能在一个月内多次不受控制地进入生理周期,周期可能为一天也可能为几小时。 原来如此。任观心恍然大悟,那确实很麻烦了,尤其对陈知南这样的omega来说,一旦不小心在他人面前进入情期,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再搜:腺体退化。 这个病属于上面信息素紊乱的进阶病种,只会出现在omega身上。出现原因往往是紊乱周期内,患者擅自使用更强力的抑制剂来限制信息素的产生,过度的药物沉积导致负责产出信息素的腺体发生退化。 只要是器官,长在身上,那就或多或少有它的用处,更别提是腺体这种abo世界里极其重要的性别器官。 一旦腺体退化,轻则早衰,重则早死。 还是活生生病死的那种。 不过这种重病,还是比较少见的,毕竟也很少有omega会那么狠心,抑制剂都打出病来了还继续用药效更狠的来折腾自己。 除了陈知南。 任观心忍不住又在心里感慨了一番:自己这位任务对象可真是个狠人啊。 -- 吃完饭后,任观心开车去赛车场也当了一把狠人:他狠狠地玩到了半夜,狠狠地大吃了一顿,然后在旁边酒店的总统套房里狠狠地睡了一觉。 活了这么些年,任观心难得有如此空闲的时候可以专心享乐,他一觉睡到下午,没有公司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烦他,也没有莫名其妙的酒席需要应酬,戴着墨镜哼着歌开着跑车,吹着小风,简直不能更快乐。 “哎,”他托了下脸上的飞行员墨镜,喊出003:“要是我想留在这个世界,能办到吗?” 003回答:“只要宿主完成任务就可以。” “那还挺不错。”任观心自顾自道:“反正原世界都已经那个样了,倒不如留在这个世界借着任家和陈家的势力重新创办公司,那可比回去后东山再起简单多了……” 003在旁边待了一会儿,见任观心没再有其他问题,便悄然消失在了半空中。 任观心活在世上,最讲究的就是“利益”二字。虽然不知道这个世界的自己为什么会“原装”,但原世界中,他没有碰过男女情爱的原因很简单:信不过。 越是有亲近的人,越容易在背后被人捅刀子,他那个反水的心腹恰好证明了这一点。 而现在,陈知南的出现当真是让任观心眼前一亮,对方这种老狐狸显然很难有什么私人感情,又刚好是个能被自己掣肘住的omega……留在这个世界能给任观心带来的利益实在太大了,他眼珠子一转,已经能看到自己比前世辉煌几百倍的未来了。 至于陈知南需要他付出身体什么的,任观心根本没所谓,他先前不碰这些主要也是没兴趣,现在要他主动献身,他也不会有二话。 尤其在昨晚经过一番旁敲侧击,知道陈知南的权势具体有多大以后,任观心就更乐意了。 尽管父母大哥都觉得他这一举是把自己送进了龙潭虎穴,任观心却觉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能娶到标记到陈知南这么个omega,实在是自己三生有幸啊。 感谢abo世界。 感谢系统。 感谢那截让自己踩空的楼梯。 任观心定下了注意,手指在方向盘上打着拍子,心情更飞扬了。 -- 陈知南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小未婚夫当成了三生有幸才能娶到的伴侣,他坐在办公室里,慢条斯理地翻看着手上不久前被提交上来的婚礼策划书。 办公桌前,几个高层跟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的学生似得,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大气不敢出。 陈知南平日里总笑眯眯的,尽管脸上落了道狰狞的疤,但周身的温润气质还是给了人一种他很好说话的假象。 不过,这些时常和陈知南接触的上层,还是很清楚眼前这个面带微笑的男人是头不折不扣的笑面虎这件事的。 陈知南看完了策划书,合上,拿起手机给策划师回复。 【再奢华点。】 这场婚礼单纯为了面子而办,既然是为了面子,那就得做到最奢华。 奢华的同时还不能俗,这要求就很高了。 策划师秒回。 【好的。】 前面陈知南已经打回去了六个策划案,他的婚礼安排在半个月后,时间紧任务重,人还挑剔得要命,要不是钱给的多,对面恐怕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得到了回复,陈知南才放下手机,看向面前的几人:“来吧,说说最近公司里的风声是怎么回事?” 高层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冷汗都出来了。 这件事说来也挺简单的,无非就是背后说些陈知南的私事,以前是说他私生活混乱,前段时间则是说他病得快死了,最近么,就都在议论陈知南要嫁到任家的事,说他被标记后过不了多久,陈知南名下的那些资产就都要改姓任了。 问题是这会儿谁敢在陈知南本人面前说这些话? 那不是找死吗! 这些破事陈知南心里跟明镜似得,今天找他们来主要也是为了敲打。他两根手指曲着撑着下巴,似笑非笑道:“说不出来?看来你们对下层人员的关心还不够啊。” 这个台阶一递,大家纷纷表示往后会给下属更多“关心”,绝不再让陈总操心这些小事。 人走了以后,陈知南向后靠近老板椅里,正给自己点烟呢,手机响起,拿起来一看,是付钦。 他一手给自己点烟,一手滑开接听:“付主任有何贵干?” “知南,”付钦小声道:“梁钰从加拿大回来了,听说了你的婚事,要我拿份请柬给他,这……” 陈知南笑了笑:“拿给他呗,这点小事还用得着请示我么。” 付钦道:“我这不是怕你不想见他嘛。” 陈知南仰起头,朝半空中吐了个烟圈,轻笑道:“我不想见的人多了,差这一个么。” 付钦叹了口气,转移话题道:“任家那边最近怎么样?没反悔吧。” 陈知南道:“当然没有,怎么这么问?” “没办法,那小少爷看着太不安分了,这样的小孩都一天一个念头的,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变数?”付钦道:“都好就行,请柬我拿给梁钰了啊。” 陈知南“嗯”了声,两人又随口聊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 第4章 戏逢对手 “任二少。” 赛车场咖啡厅的纯木吧台旁,任观心拿着杯冰美式慢吞吞地喝着,面前摆放的笔记本电脑上股市红绿相间,数据不时发生着变化。 昨天熬夜赛车让他整个人都有些恹恹的,他撩了下眼皮,看清来人:“蒋哥。” 蒋平也笑着坐到任关心右手边的位置上,顺带着瞟了眼笔记本屏幕,见他在看股市,笑了笑:“炒股呢?赚多少了?” “现在这行市,没亏就挺不错了,哪儿还有的赚。”任观心随手合上电脑,转了下身,正对着蒋平也:“蒋哥怎么到这来了,这个点了……”他抬手看了眼腕上的手表:“还不去公司?” 原身周围尽是些酒肉朋友,还算不那么混的也就蒋平也这么一位,而且这个“不混”的标准还是卡在偶尔会去家里公司上上班做做事这种低到不能更低的线上才算的。 “懒得去,最近没项目,过去也就是摸鱼开会两者选一,浪费时间。”蒋平也拍了拍任观心的肩:“倒是你小子,平时看着不声不响的,现在婚约都定了。怪不得那天跑来问了一堆有关陈家的事儿,原来是要娶媳妇儿了,探底呢。不过……” 他话锋一转:“你家里疼你疼得跟眼珠子似得,现在让你去娶陈家那位,就一点儿事都没和你透露过?” 蒋平也十分理所当然地用了“让”这个字,仿佛笃定了任观心会与陈知南结婚是迫于家里的压力。陈知南先前向任家施压不是什么秘密行动,任家这会松口,也在众人意料之中。 任观心伸了个懒腰:“蒋哥,你想错了,是我主动求娶陈总,我家里人不同意,经不住我的软磨硬泡才松的口。向你们打探的那会儿我家里人还没同意呢,自然什么都不肯告诉我咯。” 蒋平也一噎:“主动求娶?” 他古怪地盯着任观心,这小子虽说是块只知道花天酒地的烂泥,但外表和家世在这放着,性子又很讨人喜欢,一起玩的这群朋友里不少都暗暗喜欢他,不止是beta和omega,连alpha都有。 偏偏这位小少爷什么都玩什么都碰,就是对情爱这方面不开窍。 这会儿倒是开窍了,却开窍到了陈家那位煞神的身上。 蒋平也看任观心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原来这小子喜欢的类型是三十多岁的熟男,怪不得对那些投怀送抱的俊男美女们没兴趣呢。 任观心差不多猜的出他在想什么,也不想纠正。他就想要这个效果,方便他给自己安排一个一颗心到处乱放的傻小子人设,传出去刚好能让陈知南放松警惕。 “不说那些了。”任观心道:“蒋哥还没说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呢。” 蒋平也摸了摸下巴,迟疑道:“这……我还真不知道该不该说了。” “直说呗。”任观心道,抬手找吧台的服务生要了块三明治,又帮蒋平也喊了杯意式浓缩:“你知道我的,什么事儿都不往心里去。” 蒋平也道:“你知不知道梁钰这个人?” 任观心拿起三明治开始嚼,里头夹着的鸡蛋是流心蛋,好吃。“梁?没听说过,有这么号人物吗?” “你没听说过正常,其实我也是刚打探来的。”蒋平也手臂搁在吧台上,身子微微前倾,这架势一出,任观心就知道他是要说八卦了,也配合地将身子往前靠。 两人做贼一般交头接耳起来。 “他是陈家那位的前alpha!” 任观心点点头。 点完了头,等了好一会儿,却半天没有下文,不由得奇怪地看向蒋平也:“然后呢?” “还要什么然后?”蒋平也对任观心毫不吃惊这件事感到十分吃惊:“你就一点反应都没有吗?” 任观心茫然。 陈知南今年三十三快三十四,有个前任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他和蒋平也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瞪了一会儿,才慢慢反应过来,这件事发生在abo社会里,是很不寻常的。 因为生理构造,alpha对omega的独占欲近乎病态,且因为标记关系的存在,两者间有非常明显的不平等。比如,alpha标记很多omega是正常的,但omega只能被一个alpha标记,就算后面清洗掉了标记,也会被认为是“不干净了”。 哪怕没有标记关系,alpha遇见自己omega的前任,也往往会咬牙切齿,仿佛对方是自己的杀父仇人。 任观心刚刚故意把话说得暧昧,让蒋平也误以为他是对陈知南有感情的,所以蒋平也说话前才会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估计是怕自己说出了这些话,让任观心吃醋,那不相当于在找陈知南不痛快么! 任观心想通了其中关节,笑了起来:“哎,蒋哥,你真想太多了。陈总大我那么多岁,有点过去也是正常的。何况那都是前任了,陈总的现任是我,要娶陈总的也是我,我犯得着喝这口陈年老醋吗?” 蒋平也也是个alpha,但自认没有这样通透的心窍,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厉害,二少,我佩服你。” 任观心笑。蒋平也又要拿起桌上的意式敬他,任观心便拿起自己的咖啡杯,两人碰了下杯。 开车回任家的路上,任观心才回味过来,蒋平也的这个消息不太对头。 陈知南的前任alpha? 要是陈知南以前真有过alpha,现在又怎么会把自己弄到腺体退化的地步?总不可能是为了那个a守身如玉至今吧。 想到这,任观心忍不住笑了,脑海中出现那张带着疤的狐狸脸,换个人来他都信了,但陈知南么?不可能。 想着不可能,等车停进了车库,任观心又觉得万事皆有可能,这世上什么荒唐事没有? 原世界那个联姻对象看着也是个冷心冷肺的,后面不还是为了爱情抛弃一切跟人私奔了? 这么一想,任观心立马感觉心里麻麻的,婚礼就在三天后了,可不能再出什么岔子。食不知味地吃了一顿午饭,回自己房间时,拿出手机,给陈知南发了条信息。 陈知南正在开会。 准确来说,他正坐在会议室里翘着腿玩斗地主,下面的七八个人都是他的心腹,正在你一言我一语地为集团下季度的创收出馊主意。 手机震了震,一条消息从上方弹出。 【关心:陈总,有空打个电话吗?】 这半个月来,任观心还是头回主动联系他,上次的聊天记录还是在六天前,他发了制定好的合同文件给任观心,上面十分详细地说明了财产的分配以及如果有孩子或有其他情人等一系列突发情况的处理方法。 任观心回了一个表情包,白乎乎的萨摩耶吐着舌头,配字是“没问题”。 陈知南手指撑着太阳穴,手指轻轻在手机侧面敲了会儿,打字回复。 【陈知南:可以。】 任观心的电话立马打了过来。 陈知南站起身,直接走出了会议室。其他人对自家老板这想到什么干什么的作派也都很习惯了,继续自己的讨论,只要会议结束能拿出个结果来给陈知南看就行。 “喂?” 陈知南的声音穿过话筒,传进耳朵里,哪怕见不到他的人,也好像能看见他那张无论何时都是笑着的脸,尾音勾着,酥得人耳朵痒痒的。 这会儿任观心给自己套心直口快的没心眼人设的好处就显现出来了,他也不绕弯子,单刀直入道:“陈总,我听人说了你前任的事。” “……什么?”陈知南顿了下,旋即笑了起来:“我前任吗?谁啊?” “梁钰。”任观心说。 陈知南那边听到这个名字,笑得更厉害了:“你从哪儿听来的啊。” 任观心当然不会把蒋平也招了:“赛车的时候风吹进我耳朵里的。” “那这风还挺会吹的。”陈知南笑着:“怎么,嫉妒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和前面别无二致,仍然是笑着的。任观心却知道这问题背后藏着大招,装模作样地深深叹了口气:“陈总,咱们两家联姻,您能治病,我能享福,我爸妈大哥能更好发展,大家都开心。但要是突然出现个您的真爱alpha,这……” 陈知南听乐了,谁说这小二世祖没脑子的?这话里话外分明是听出了自己的言外之意,在澄清他除了利益绝没有其他想法,更不会有感情。不错,很不错。陈知南当然更想找个蠢一点好拿捏的alpha,但任观心这样知情识趣的也挺好。 “放心吧,我没有前任。”陈知南道:“这个婚约是我提出的,我自然会处理好所有。还是说,小少爷,你不信我?” 他语气玩味,称任观心为“小少爷”时,更是态度轻佻。 任观心装傻地“嘿嘿”笑了两声:“那就好,陈总,大后天见啦。” 大后天? 陈知南愣了下,才意识到他们的婚礼已经近在眼前了。 “嗯,”陈知南道:“大后天见。” -- 大后天是个艳阳天。 任观心最近一边吃喝玩乐享受生活,一边积累资本考察市场,计划书写了一摞,累了自己够呛。还好这世界的alpha体力精力都极为充沛,不然早让他熬出黑眼圈了。 婚礼安排在下午,任观心上午提前开车来到婚礼会场,刚到门口,他就震惊了。 说是会场,其实是陈知南名下一座置在城郊的私人庄园,庄园占地面积相当可观,且不像其他富豪那样用的全是西式建筑,而是中西结合,总得来看,更偏向于中式。 一抬头,门口就是几棵一看就知很有年头的老梨树,此时三四月份,正是梨花花期,层层叠叠的花朵开得很厚,像芬芳的云,又像绵白的海,远远看去美得真是铺天盖地。 庄园旁边就是地下停车场,安保亭里的保安已经为他抬杆,示意任观心往里开。 任观心把车在地下停车场里停好,乘着电梯上楼,电梯门一开,便见到已经有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在等候他。 走廊是古风古色的,摆着古董挂着丹青,很有情调。工作人员似乎看出他对这座庄园的好奇,贴心问道:“任先生是想要先四处逛逛,还是直接去休息室?” 任观心正在看墙上挂着的画,闻言也没什么犹豫:“四处逛逛吧。” “那我为您领路。”工作人员笑着说。 任观心跟着看完了庄园里的园林花房,又进旁边据说是陈知南的私人博物馆里看了一圈。他在原世界里也算是个总,但这会儿才真切的明白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陈知南这才叫真有钱啊! 不仅有钱,还有权呢。 再逛完了主屋,看了看会场的布置,任观心也累了,他最近咖啡喝得多,这具身体金贵,胃不怎么舒服,正想去休息室里躺会儿睡个午觉,也不吃午饭了,却正好碰见陈知南从门口走进来。 “观心,”陈知南显然刚从公司赶过来,一见他,便笑起来:“怎么来这么早,吃饭了吗?” 观心? 任观心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密称呼弄得一愣,这时门外又走进来几个人,都身穿礼服,面上带着很客气的笑。 原来是带着客人一起来的。陈知南突然来这么一套,明摆着是在暗示任观心要做一场两人关系亲密的戏了。 就算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这场婚礼是陈知南强取豪夺的结果,但明面上两人和和气气的,面子上也能好看许多不是?要是任若全,陈知南可能就不强求了,但任观心这么懂事儿,不利用一下不是可惜了吗? 任观心商场浮沉那么些年,也算是个老戏骨了,见状眨巴了下眼,很快做出惊喜的表情:“陈哥?你来之前怎么不和我打个电话呀,我还以为午饭后才能见到你呢。” 他身上本带着种没被苦难磨砺过的开朗,这么一笑,简直比屋外的阳光还要灿烂。 陈知南很喜欢狗,便也很喜欢这样小狗似得任观心。他上前,很自然地帮任观心整理了下领带:“上午一直在开会呢,路上又在谈事,没忙上。等我了?” “嗯。”任观心握了握他的手:“还想你了。” 陈知南笑着看了他一眼,两人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玩味。 棋逢对手是好事,戏逢对手也是相当有趣。 陈知南身后的宾客们见状,彼此交换了个眼神,都有些诧异。陈知南威胁任家的事在圈子里属于众所周知,本以为两家这次是结了姻也结了仇,没想到这两人竟然一副热恋期的甜蜜模样,属实让人大跌眼镜。 陈知南是惯会做戏的老狐狸,但这位任二少,大家可都知道是什么样的人物,如此,任观心纨绔子弟的身份倒是为这场戏增添了不少可信度。 一个看着十分和气的中年胖子走了出来,笑呵呵道:“任少见谅,这事儿说起来也怪我,一说起工作上的事就没完了,耽误了陈总的时间。” 任观心转向他,恪守自己不懂人情世故的人设:“没事没事,正事要紧。”说着又拉陈知南的手:“陈哥,去吃午饭吧,我饿了。” 陈知南心中笑得不行了,面上还得维持着平静,转头朝那胖子道:“抱歉,徐总,我丈夫不懂事,您多担待。” 徐总连忙也说“没事没事”,客气了一番。 陈知南跟着任观心刚跨进餐厅的门,被握住的手就放开了。 “怎么样?”青年转过身,笑眯眯的,今天他穿了一身黑色西装,整个人都周正了很多,但骨子里的玩咖气质还是掩不住的。“陈总,我表现的好不好?” 陈知南也忍不住笑了,用手指挑了挑任观心的下巴:“非常好。” 第5章 婚礼 庄园里的菜味道相当好,可惜任观心胃不舒服,吃了一点就停了筷子。 陈知南见状,还问了一句:“没胃口?” 任观心故作不好意思道:“就是有点紧张。” 怎么说都是他两辈子加起来头一回结婚,娶得还是个他想都想不到的男omega,紧张一下也很合理。 陈知南听了这句话,却笑了起来,微微抬起下巴,带着笑意的眼睛睨着任观心:“别装了,小少爷,我还以为你真是个草包,没想到是扮猪吃老虎的呀。” 任观心一副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样子:“陈总说笑了,我不是猪,更不是老虎。” 陈知南眯起眼,指尖在桌面上轻点两下,似是不耐。 任观心便又笑道:“我这人没什么大志向,只要能一辈子享乐就行,陈总说我聪明,我肯定够不上,但要说我明智,我可能就不要脸地接下这份赞誉了。” 陈知南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帅气的alpha,从西装外套的口袋里拿出一包香烟,刚抽出一根来衔在嘴里,任观心已摸出打火机来,为他点了烟。 看着眼前青年笑吟吟的模样,一股没由来的烦躁出现在陈知南胸膛里。一开始他是看上了任观心没心计,后来是觉得这小子知情识趣会看眼色还算有趣,但这会儿陈知南看着任观心熟练的老油条模样,和他常接触的那些人精没两样,就又觉得烦了。 “小少爷,你想要什么?”陈知南心里是烦的,面上却笑得愈发和蔼可亲,“直说无妨,我有求于你,你想要什么,只要在陈某的能力范围内……” “我想创业。” 陈知南一怔。 任观心放下打火机,挪了位置,坐到了陈知南的身边,笑嘻嘻道:“陈哥,我就这么叫你吧。实话和你说了,最近圈子里那些朋友一个二个都开始接手家里的事业了,这个总那个总的一大堆,我这个二少杵在里头,太扎眼了。” 哦? 原来如此。 突然之间,任观心主动求娶,后面又多番讨好他的事情就都有了解释,原来是钱玩够了,想玩玩权了。 这个想法对一个二十出头的二世祖而言并不奇怪。陈知南吐了口烟圈,笑意又回到了他眼睛里:“你不是说只要享乐就行么?” “当老板不也是享乐?多有面儿啊。”任观心道。 陈知南道:“你想要,家里不给你安排?” 任观心耸了耸肩:“陈哥,我说句实话,你别生气。” “说吧。”陈知南笑:“我就爱听实话。” “我用家里的资源创业,亏了是自家的钱。”任观心一本正经道:“但要是陈哥给我资源创业……” 那亏了也是亏得别人家的钱。 陈知南碾了烟,哈哈大笑起来。 “小少爷,你真有意思。”陈知南抬起手,朝他招了招。 任观心低下头凑过去,立马头发就被揉了几下。 这个动作让他知道,这关过了。 任观心下定决心要留在这个世界后,便对自己的人设上了很大的心。陈知南是头标准的笑面虎,表面和善可亲笑眯眯的,心里头多疑得很,一个不慎,就会被他永远踹出信任圈。 一开始任观心为了让陈知南放松警惕,给自己安的是一个天真愚蠢的少爷人设,但如果他想要借着陈知南的势平步青云,那这个人设就不管用了。 既然如此,他就得适当地显露自己的锋芒,让陈知南知道,他是个贪图享乐的二世祖的同时,其实也是有真本事的聪明人,只不过太年轻,对一切都抱着玩票的心态。 是费了点事,但只要达成了目的就好。如此一来,之后做出些什么成绩,陈知南都不会有所怀疑。 陈知南无论何时都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 “只要你听话,”陈知南轻声道:“钱和权我都会给你。” 任观心的背脊不知怎么麻了一下。 他忽然有些感慨。 十几年来,他独自一人风里雨里地打拼,为了一口吃的掉尽尊严,那个逼死了他母亲的正牌夫人说他是条野狗,任观心表面上生气,心里却挺认同的。 他可不就是条没人要没人庇护的野狗么。 谁知一朝身死,传到了这个稀奇古怪的世界,倒是阴差阳错地得了个和睦温馨的家庭,和一个能给他的事业带来巨大帮助的男老婆。 心中古怪的情绪稍纵即逝,任观心便也没放在心上,笑着应了句:“好。” -- 这场婚礼从头到尾都是陈知南独自安排的,任观心吃完了饭,接过陈知南的助理递给他的流程书,才知道婚礼的排场有多大。 婚宴下午开始,但光是走流程就要走到晚上。 大约是在为了婚礼提前腾时间,陈知南这段时间工作极其繁忙,说好要签的合同领的证都被放到了婚礼后面。本以为是晚上踩着民政局下班的点儿去登记,这么看来,得明天才能去了。 一边休息一边看完了流程书,几个造型师又走进休息室,围着任观心忙活起来。 任观心长得是真的出彩,此前哪怕是个不学无术的二世祖,也让许多人芳心暗许。更别说换了个芯子的他又增添了几分神秘的魅力,往那一站,又帅又痞,脸上带着笑,却令人摸不清他心里在想什么,便更让人想要接近。 负责他造型的为他抓了头发,本还想给他化点妆,但左看右看,也没能从任观心这张近乎完美无缺的脸上找到哪个需要修饰的地方,忍不住夸道:“您的皮肤真好。” 任观心笑眯眯地道谢。 做完造型,走出休息室,外面的走廊清幽雅静,左手边便是郁郁葱葱的园林,微风徐徐,吹得人很是舒适。红木栏杆边,同样一身婚服的陈知南半倚在栏杆上,垂着眼睛,难得的面无表情,左手轻轻抚摸着自己左腿的膝盖。 任观心步子停了一下。 疼吗? 废话,可能不疼吗? 但陈知南的表现却很容易让人忘记,他也是一个会感觉到疼痛的脆弱的人类。 男人还是那么敏锐,任观心的视线只在他身上停了一下,他就侧过头来,唇角勾着:“好啦?哎哟,这是谁家的alpha啊,这么俊。” 陈知南调笑着,走上前来,拉起任观心的手,变魔术般拿出了一只钻石表,戴在了任观心的手腕上。 任观心一眼就看出这是江诗丹顿那块五百多万的万年历,顿时有些惊讶,刚刚他要戴表,被造型师拦下了,于是也反应过来陈知南应该是另有安排,但没想到会这么昂贵。 “这表我买了以后觉得太花俏,”陈知南笑着道:“给你戴倒是刚好合适。” 这只表任观心原世界就挺喜欢,没想到现在竟然白嫖到了,脸上的笑容都真诚了:“陈哥,你也太好了吧。” 陈知南被发了好人卡,也是忍俊不禁,领着任观心往会场走去。 接下来婚礼的整个流程都十分顺利,除了任家人一副前来奔丧的沉痛模样,其他人倒是都喜气洋洋的,等两个新人交换完了戒指,便开始顺着桌次敬酒,宾客们也都笑着,各种喜庆话一箩筐一箩筐地倒。 任观心得了好处,演起戏来也是尽心尽力,搂着陈知南的腰,一副亲密地不行的样子。 敬酒到了半场,他还凑到陈知南耳边,轻声问道:“陈哥,腿疼么?” 陈知南有些好笑,他身边的人都知道他的脾气,清楚这条腿是他的逆鳞,就算有胆子问他一次,也没胆子问他第二次。没想到任观心这样聪明的人,会这样踩他的雷。 却听小狗崽儿继续道:“要是疼,就多靠着我点,毕竟我已经是陈哥的alpha了。” 陈知南眯了下眼,笑着拍了拍任观心的手臂:“小孩子,别操心那么多。” 这老狐狸果然不是那么好接近的,任观心也懂得进退,笑嘻嘻地说了句:“好的陈哥。”就转头继续喝酒了。 今天的婚礼,原身朋友圈里那些纨绔子弟们也来了不少,都是豪门里混过的,表面功夫都是会做的,一个二个都对任观心勾肩搭背,一副任观心娶了陈知南是有福的样子。 他们心里当然不是这么想的,当然更不可能想到,任观心是真觉得自己能娶到陈知南是件幸事。 恐怕陈知南自己都想不到这一点。 后面好不容易坐到主桌上吃了两口饭,又有其他桌的人过来敬酒,还好任观心本就海量,又有alpha的体质撑着,不然吃到一半就倒下了。 敬着敬着,一个穿着白色西装、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高挑男人走过来,手里拿着杯子,刚过来就亲密万分地喊了一句:“知南。” 任观心看了他一眼,叫陈知南叫得这么亲热,这人身份显然很不一般。 他旁边的陈知南轻笑了下,拿起酒杯:“梁总,好久不见。” 梁。 梁钰。 任观心想起来了,这位就是传闻中陈知南的“前任alpha”,便又多看了这白西装男人几眼。 梁钰也察觉了任观心打量的视线,大大方方地看了回去,并对他笑了一下。 任观心忽然感觉鼻息间出现了一股让他很不舒服的味道,他莫名了好一会儿,直到那股味道消失,才迟迟明白梁钰大概是对他释放了信息素。 alpha对omega释放信息素有抚慰、压制、勾引等多种不一样的意味,但alpha对alpha释放信息素往往只有一个意思:挑衅。 ……? 任观心忍不住笑了,陈知南说了他没有前任,这会儿对梁钰的态度也是客客气气的很有距离感,这梁钰却跟个好斗公鸡似得朝自己呲毛,原因只有一个:梁钰喜欢陈知南,但陈知南完全没有那个意思。 哥们儿,你喜欢上谁不好啊,偏偏喜欢上一头明显不会有个人感情的笑面虎…… 任观心对梁钰的挑衅行为根本不放在眼里,不仅不放眼里,还有些可怜他,得看着喜欢的omega嫁给另一个alpha,这alpha还是个哪哪都不如他的二世祖,气死了吧…… 这么想着,任观心却是伸手搂住了陈知南的腰,笑着举杯:“您好,您是陈哥的朋友吧,谢谢您百忙之中抽空来参加我和陈哥的婚礼。” 梁钰本还因为任观心不回应自己的挑衅而有些轻视他,见状差点是气得笑容都保不住,勉强说了几句场面话,就匆匆离开了。 坐下后,任观心听见陈知南笑着叹了口气:“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一套。” 任观心无辜道:“陈哥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陈知南笑眯眯地说:“小坏蛋。” 却也不点破了,似乎也对任观心让梁钰吃瘪的行为感到满意。 -- 婚礼结束后,宾客都三三两两的散了。任观心则被陈知南带到了三楼的主卧。 看到里面那张柔软的大床和旁边一应俱全的用具,任观心哪儿还有不明白的地方。 陈知南脱了西装外套,见他停在原地,便问道:“怎么了?这会儿不愿意了?” 任观心摇摇头:“我还以为明天会去领证呢。” 他提前做过功课,知道ao标记后就会进入标记期,起码持续七天不能出门。 “你很急吗?”陈知南笑了笑:“要是急,明天再来也行。” “不急。”任观心老老实实道:“陈哥不急我就不急。” abo社会里的标记关系可比结婚证靠谱多了。 陈知南道:“那洗澡吧,你先去?” 任观心侧头看了看旁边的浴室,想了想:“我用外面那间浴室吧,陈哥用里面的。” 陈知南道:“行。” 都是成年人了,也都清楚彼此需要什么,于是根本不需要扭捏。任观心在外面的浴室好好洗了一下自己,洗完了只裹了件浴袍就回了主卧。 陈知南已经靠在床上了,身上盖着被子,手里还拿着手机在点。 任观心解开浴袍腰带:“工作上的事?” 陈知南大方的把手机屏幕往他这边一转,竟然是斗地主。 “消磨时间呢……” 他的话声音渐渐小了。卧室的灯光调得偏暗,陈知南看着任观心浴袍落地,站在自己面前。 小二世祖不仅脸长得好,身材也是一等一的棒,一身肌肉结实漂亮,胸肌饱满,八块腹肌轮廓鲜明,而且身为男性alpha,本钱也极为丰厚,看着都有些吓人。 “陈哥,”任观心走近了,一条腿跪上床:“可以亲嘴吗?” “你想怎么样都行。”陈知南压了这么些年,头回让alpha进自己的房间,还是只这么合自己心意的年轻帅气的小狗崽,眯着眼睛,难得生出了想要放纵的心思。 任观心便掀开了他身上的被子,愣住。 自己洗完澡还知道裹个浴袍,陈知南倒好,连这道程序都省了。 这段时间,任观心恶补过ao的生理知识,顺带着认真地学了如何释放自己的信息素。 他的信息素是一股很清新的味道,至于究竟是什么味道,任观心也说不上来,但是和雨后树林里的味道很像。 在alpha的引导下,陈知南的信息素很快也冒了出来,任观心凑到他颈边闻了闻,立马闻出了梨花的香味。 倒不是他对花草有所涉猎,而是这座庄园里的梨花树开得实在太茂盛,令他记忆犹新。 “先赶快标记我。”陈知南抬起胳膊,搂住了任观心的脖子,往他耳朵上吹了口气:“我等不了了。” 第6章 满意 在催促声中,任观心吻住了陈知南的唇。就算是个老男人,也是个omega,手掌所及之处皆是凝脂一般的触感,几乎要融化在他的手心里。 任观心从未有过经验,如今却有几分无师自通的意思,舌尖挑开陈知南的齿关,与他纠缠。 不知不觉间,他已压在了陈知南身上,指尖抚过omega的腰线。 不知碰到了什么,他的眼中掠过一丝讶异。 陈知南仰着下巴,像只养尊处优的猫科动物,享受着alpha的服侍,见任观心停下亲吻,喉咙里发出不满的声音:“嗯?” “原来……”任观心抬起手,“omega真的不需要润滑剂啊。” 陈知南愣了一下,忍不住笑了:“你还怀疑过不成?” “我又不是omega……”任观心又将手放回原处,轻轻勾了勾:“陈哥,舒服吗?” 陈知南原本对任观心自称“原装”一事还有些怀疑,如今见到他这副青涩生疏的模样,却是不得不信了。 “真没碰过omega啊。”陈知南笑着捏捏他的脸:“把初体验给了我这个老男人,会不会后悔?” “怎么可能后悔。”任观心低声道,雨后新叶一般的信息素细细密密地缠绕上来,令本就微醺的陈知南更不清醒了。alpha的声音低沉中带着微微的哑,耳边吐息温热:“陈哥是我自己选的omega啊。” 陈知南有点想笑,如果不是他那样强迫任若全,用生意上的事逼迫任家就范,任观心可能在这儿吗? 但正如大家都喜欢被溜须拍马一般,陈知南听了这番甜言蜜语,尽管知道是假话,心里还是挺慰贴的。 他主动回吻住任观心,放松身体:“那你知道怎么标记吗?” 任观心道:“嗯,我查过了。” 陈知南弯起唇:“那先很快地来一次,标记完了你才能给我更多信息素。” 任观心点头,然后胸口就被轻轻推了一下,他顺着力道向后让了让,便见到陈知南主动调整了姿势。 任观心再怎么老道,再怎么会玩手段,在这件事的面前,也是个实打实的新手。 本来是抱着服务和献身的心态来的,现在他却发现,自己真的有点把持不住了。 他干脆上嘴。 陈知南惊讶的声音传来,手也向后伸,抓住了任观心的头发。 “真是乖小狗……”陈知南喘着气,舌尖舔着被吻到红肿的唇瓣。 任观心喜欢极了陈知南这样一点不扭捏不矫情的作派,舒服就是舒服,不舒服就是不舒服,所有反应都很坦荡。 他服侍了一会儿陈知南,等感觉差不多了,便直起身来,搂住了陈知南的腰。 任观心本以为抱男人的感觉应该是硬邦邦的,没什么趣味。不想这一下却仿佛扎进了温泉乡。陈知南这个精明利己的老狐狸床下无懈可击,床上却软得要命,又放得开,声音绵绵的,让任观心都开始怀疑自己会不会死在他身上了。 他们之间的标记是永久标记。 而ao之间的永久标记,需要同时标记孕腔和腺体两处,于是现在这个姿势刚好可以两全。 但等完成标记后,任观心还是选择让陈知南正面对着自己。 陈知南轻喘着与他接吻,整个人懒洋洋的,额上鼻尖都冒了汗,轻笑道:“这么喜欢接吻啊?” 看着陈知南这副模样,任观心感觉自己的胸口处忽然有点发胀,说不出的感觉在他心间温暖地荡漾。 “陈哥,”他抵着陈知南的额头,“你身上全是我的味道了。” 陈知南眯眼笑着,显然很乐意满足自己小丈夫这点埋在本能里的占有欲:“是啊,我是你的omega了。” 任观心立马像是被点燃了似得,更热情地吻他。 -- 标记期刚开始的时候,陈知南还算是游刃有余。 可惜他年纪大是大,还是改变不了从没和alpha在一起过的事实。只知道刚开荤的alpha需求大,但具体是怎么个情况,还真没个数。 直到他被任观心第不知多少次因为太满了抱进浴室清洗,几十年来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陈知南,头一回知道了什么叫害怕。 偏偏开始前,他还说过“你想怎么样都行”这种现在想来完全不负责任的诨话,于是不仅被翻来覆去地折腾,还在这一周里被玩尽了各种花样。 都说只有累死的牛没有犁坏的田,一周后终于再次见到阳光的陈总扶着腰,看着床边上仍然神采奕奕精力十足的任观心,心想真是完全扯淡。 陈知南是虚了,任观心这顿肉却是吃得满嘴流油,越看陈知南越觉得自己真是死得太好了,要是不死,哪儿能娶到这样的对象? 更重要的是,要是不穿越成alpha,任观心哪能有那样连战七天的体能和精力,就算有,这会儿也必然爬不起床了。 “我是alpha真的太好了。”任观心将热水递给靠在床上休息的陈知南,发自内心道。 陈知南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怎么这么说?” “如果我不是alpha,就娶不了陈哥了。”任观心道。 陈知南笑了笑,垂下眼,意味深长:“能成为alpha,确实是件好事。” 任观心注意到他表情微妙,正想开口,卧室的门却在这时被敲响。 “应该是我助理来了,”陈知南喝了口水:“过来送文件的,你去拿一下。” 任观心便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一个身材娇小的beta,长相可爱,见到任观心,她将手里拿着的一沓文件递了过来:“麻烦您拿给陈总。” “辛苦了。”任观心对她笑了笑,重新关上主卧的门。 会急着送到新婚ao的卧房里的合同,任观心思来想去,也只想到是他们两人的结婚合同的可能。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等他走回床边,陈知南却没有接那些文件,而是笑着看他:“自己翻开看看,喜不喜欢?” 任观心很快反应过来,这是金大腿被自己伺候得满意,给自己送报酬来了。 他坐下来,翻开一看,顿时震惊。 不是他以为的名车豪宅,也不是什么股份。 而是公司转让! “你不是想当个什么总么?”陈知南拿起放在床边的烟盒,抽出一根来点上,“刚好这有几间收益还不错的小公司,你想要就拿去玩。” 万事开头难,任观心这些天本就因为事业起步忙得焦头烂额。就算有关系有靠山,但人脉不是一朝之间就能建立起来的,原身的朋友圈吃喝玩乐是一把好手,真要干点正经事儿,与其找朋友可能还不如去路上随机拉几个路人。 陈知南这一出,简直像任观心还在哼哧哼哧艰难地搭地基的时候,直接随手甩了个金碧辉煌的大厦给他。 任观心捧着文件,惊喜之余,却有一种更复杂的感情在惊喜下方酝酿翻涌。 “怎么了?不满意吗?”陈知南见他出神,轻轻点了点烟灰。 “满意。”任观心回神,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又用一个略带担忧的表情将自己方才的怔愣圆了回来:“我就是有点担心,自己会不会做得不好。” 陈知南笑了:“做得不好也没事啊,反正亏了也是亏得我的钱,你担心什么?” 任观心无法告诉他,自己大半辈子都靠着自己艰难过活,小时候迫于饥饿当过扒手,进过局子,发家初期全靠坑蒙拐骗,哪怕后来回到了豪门,成了总裁成了家主,有了一身光鲜亮丽的皮子,也无法掩饰满身的泥腥味。旁人对他的冷眼,对他的冷嘲热讽和瞧不起,任观心都清楚,但清楚又怎样?还不是只能笑着装不懂。 穿到这个世界来,原身的父母兄长对他的确没得说,003也告诉过他,这个身份是为了完成任务,那个什么管理局专门给他塑造的,不是其他人,就是平行世界的他自己。但任观心难免还是有种占了别人家的亲情的感觉。 可陈知南不一样。 任观心凑过去,在陈知南唇上亲了下:“陈哥,你真好。” 陈知南笑着摸了摸他的脸。 -- 去领证和签合同的时候,任父的脸全程都是黑着的,显然对陈知南非常不满意。要不是他们担心自家小儿子,恐怕根本不想多看陈知南一眼。 车上,任母抓着任观心的手,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儿啊,家里没用,让你受苦了……” 仿佛任观心在这七天的标记期里受尽了非人的折磨,而坐在副驾驶座上正在玩斗地主的陈知南就是行刑的刽子手。 任观心对这种程度的溺爱仍有些无所适从,他用笑容和玩笑安抚着任母。 陈知南撩起眼皮,从后视镜里往后看了一眼,无奈摇头。小坏蛋,装得倒是很像,谁能想到就是这个被当成受害者的alpha在前一周里任自己怎么求,都不放过他呢。 后颈处被反复多次标记的腺体还红肿地刺痛着,出门前又是阻隔剂又是阻隔贴的,才没让他已被浸透了雨后新叶味道的信息素不受控制地扩散。 不过现在他们已有标记关系,他的信息素也只会对任观心一人有效就是了。 这些年来,陈知南嘴上不说,但他是真的很反感alpha标记自己,或许在内心深处,还有着对这种标记关系下沦为另一个人的所有物的恐惧。 一次又一次的抑制剂注射,一次又一次的药物加量,一次又一次用疼痛撑过来的情期。 直到付钦将他的检查报告放到他的面前,说再这么下去,他会有性命之忧,必须要找一个匹配度在六十以上的alpha来永久标记他,为他持续提供信息素,他才能逐渐康复。 陈知南便认了命。 他告诉自己,没什么好怕的,横竖只是个alpha而已,以他的手段,还能制不住么?就算对方能用信息素压制自己,顶多就是吃点苦,等病好了,一脚踹开就行。 找到任家的时候他都是这么想的。 谁知道会突然半路冲出一个任观心。 标记期的确折腾的陈知南够呛,但他也必须承认,自己也是得了乐趣的。ao本就是天作之合,他们的信息素匹配度又那么高,于是任观心给他带来的快乐简直是陈知南这三十多年来都从未知晓的。 更不用说,他的小alpha还那么听话,从不做越线的事情,一张嘴上能哄得他心情愉快,下能弄得他热汗淋漓。 他舔了下唇,发自内心的满意。当然是满意了,陈知南是商人,不是冤大头,要是不满意,怎么可能把那几间价值不菲的公司送给任观心当玩具玩? 到了民政局,陈知南点了托管按钮,关上手机,正要下车。车门却被人提前一步拉开。 他怔了下,抬头,任观心就站在门外对着他笑。 陈知南有些惊讶,往后座看了一眼,却见任父任母也都有些意外,显然没想到自己儿子会对这个拿权压人的混蛋这么殷勤。 他伸出手,搭着任观心的手掌下车,站直身体时笑着说了句:“不怕你父母生气?” “他们不会生气的。”任观心捏了捏他的手掌:“而且我们的合作期应该会很长,总不能一直这么相看两相厌的。他们看到我对你上心,也会对你好一点的。” alpha话语里透露出的关切和细心,让陈知南轻轻挑了下眉,心中有一瞬间的古怪,又很快了无痕迹地掠过了。 “不是相看两相厌。”他笑着:“我可不敢对伯父伯母有什么不满。” 任观心咧开嘴,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 任观心果然很了解他的父母,有了下车时的那一出,陈知南能明显感觉出任家夫妇投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已不再单单只是敌视和厌恶,而是多了几分复杂。 领完证之后,任父还躲着任观心,单独将陈知南拉到一旁,心不甘情不愿道:“陈总,观心他年纪小,家里这些年来又对他保护过了头,玩心是重了些,但不是个坏的,你……多担待些吧。” 陈知南知道任父这是误以为任观心对自己动真感情了,怕自己欺负了任观心,一时忍俊不禁,面上却认真道:“任伯父,您放心。” 第7章 锋芒 领完证后,任观心便正式搬进了陈知南市中心的住宅。 陈知南人在壮年,有权有钱,对生活品质的要求也很高,家里装修得豪华而不失格调,独栋的现代别墅,从泳池到温室应有尽有,地方不大,一个管家四个佣人,在房子里各司其职,将这座豪宅打理得井井有条。 任观心当初有一件事说得非常正确,那就是他在陈家的生活,会比在任家过得更滋润。 他本就是在家族庇荫下娇生惯养着长大的少爷,现在到了陈家,受到的溺爱只能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想要什么都是勾勾手指的事情。 原先任观心玩得再疯,也是会被父母管着的,平时玩乐的开销是无所谓,但如果想要买个几百近千万的东西,还是需要申请报备的。 陈知南就不一样了,他似乎乐得让任观心花自己的钱,花得越多越好。先前那几间公司市值已然过亿,后面还接二连三地送了任观心豪车和游艇,还给了他私人飞机和航线的使用权,让他能随时随地随心所欲地四处玩乐。 他对任观心只有一个要求:每周三次,每次都必须用信息素彻彻底底地喂饱他。且头一个月不能在外过夜,这一个月里每天早晨都要给他临时标记。 有钱花还有肉吃,白手起家的任总将不劳而获的快乐尝了个彻彻底底,很多时候他看着自己名下的资产,再看看口袋里的黑卡,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直接躺平比较实在。 不过什么都不干,成天玩乐,是比辛苦劳作更容易让人无聊的。没办法,谁让人性本贱,太容易对无忧无虑的生活产生饱足感呢? 公司转让的手续很复杂,但在陈知南的安排下,再复杂的事情都能变得简单。得到这笔巨额资产的任观心用一周时间简单翻阅了下手上的资料,对这些公司的情况做了个大致的了解。 这些公司说是公司,规模其实都不大,基本都是创立后被陈知南收购的小企业。不过收益看起来都相当可观,管理层经历过洗牌,也都安分守己,可以说,任观心只要不是脑子出了问题,去搞什么奇葩操作,这些公司都不会轻易亏损倒闭,要是想当个甩手掌柜,也是完全可以的。 任二少可能是个傻子,但任观心不是。他明白,陈知南是在给他机会,只要他有能力,完全可以利用这个近乎完美的“地基”,把这些看起来很小的点一个个凝聚起来,并扩展出去,去搭建属于他自己的商业帝国。 不过,现在毕竟还只是开始,贪多嚼不烂,任观心想要“做大做强”,最好还是先把重心侧重到其中一间上,然后先富带动后富,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地来。 最后他选定了一家名叫“乐辰”的经纪公司作为自己的起点。一来是这间公司前景不错,员工之间关系融洽,底子非常好。二来娱乐圈是暴利行业,想要快速发展经济,是最好的选择。 周末下午,乐辰经纪的总经理余浩田在高尔夫球场接到了来自陈知南秘书的电话。 周一上午,任观心刚走进乐辰经纪的大厅,就受到了一通劈头盖脸式的夹道欢迎,排场之大,令他愣了好一会的神。 等到了办公室,里面更是什么东西都配备齐全,还有一个秘书一个助理,站在那儿冲他笑。 过了开始那阵震惊,任观心也回过味来这是陈知南的手笔,便笑了笑。 早从决心抱大腿的时候起,他就做好了一举一动都在陈知南眼线监视下进行的心理准备。不,说监视可能有些过分了,但无论做什么,都会有人盯着他,并报备给陈知南,这件事是一定的。 倒也没多不舒服,毕竟任观心很清楚,在陈知南病好以前,这个男人是绝对不可能害他的。 秘书和助理都是男性beta,长相很端正但是没什么记忆点。秘书叫文斌,助理叫朱小悠。 听到朱小悠这个名字的时候,已拿着咖啡杯坐到办公桌后方的任观心抬起眼,笑着道:“名字这么可爱。” 朱小悠笑呵呵道:“出生前家里以为是个女儿,后面发现是个男孩,但也一直用了。” 同时不着痕迹地和旁边的文斌对视一眼,早听说了新上司是个没城府的富二代,可现在看任观心的架势,却又有些摸不准了。 任观心点了点头,他刚刚简单地翻看了一下,这两个人工作履历都很不错,会到这么个小经纪公司来,大约是陈知南的安排。 一般来说,秘书和助理都应该是最信任的心腹来做,不过先不说任观心一切都刚刚起步,别说心腹,有个熟人都够呛。他其实也不在乎这个,只要能做好本职工作,不给自己添乱就行。 他前世用的倒都是信任的人,可结果呢?不还是摔了个大马趴。 当时那事,任观心手里也是捏着对方把柄的,可惜踏空那截楼梯后,就再也没反击复仇的机会了。 这么一想,他心里还有几分惆怅。 他拿起桌上放着的报表看了看。 乐辰经纪,全名乐辰文化传媒有限公司,位于海城滨安区一座办公大厦的三十三层。公司创始人是一对兄弟,手底下几个元老都很有能力,从短剧和小视频开始做起,积累了一段时间资本,挖了几个很有潜力的编剧过来,自己写剧本自己拍,把版权牢牢掌握在手里。后面又接连推出了数部大热门的电视剧,一路朝着电影界高歌猛进,顺路也往娱乐综艺方面开了不少花。 眼看着公司越来越好,却不想兄弟俩突然反目,管理层也纷纷站队,闹了一大堆事情出来。于是陈知南看准了机会,出手收购了乐辰,改名都懒得改,只给高层来了次大换血,就放那儿让它自己生钱了。 老板不上心,管理层也不敢有什么大动作,两年过去,乐辰的确是稳住了,但只是稳住而已,进步是一点都没有的,好几个大牌艺人接连解约,新签下的艺人又挑不住大梁,一时青黄不接。 现在更好了,老板直接把整个公司以“送”的方式交到了一个只会花天酒地的二世祖手上。 本来总经理余浩田过来迎接的时候,还抱了点侥幸心理,就算是个二世祖,也应该是个舍得花钱的二世祖,他们公司底子好,万一就回春了呢? 结果今天一看,才知道全是痴心妄想。任观心开着玛莎拉蒂来的时候,余浩田的心就凉了半截,再看到连个西装都没穿、直接亮橙色短外套配黑牛仔裤仿佛过来参观的任观心时,心更是彻底死了。 这是一点玩票的心思都没藏着啊。 谁知刚回办公室,椅子都没坐热,通知就来了。新上任的任董要开会! 余浩田汗都要出来了,觉得这小祖宗怕是要新官上任三把火,可现在乐辰哪里还经得起折腾? 乐辰刚创立的时候,余浩田就一直跟着,后面易主,他工作能力强背景又干净,没有被除名,却也没有自己跑,十几年了,有感情了。 但再有感情又能如何?那位祖宗可是陈家那位的丈夫。 他叹了口气,抹了抹脸,简单收拾了下往会议室走去。 到了会议室,里面的人已经差不多到齐了。这次会议倒是没喊多少人,只几个公司管理层的核心人物。 穿着亮橙色外套,比起董事更像是艺人的年轻男人站在会议桌的最前方,见人齐了,便笑了笑。 -- 前往洽谈的路上,陈知南闭着眼睛,耳朵里戴着蓝牙耳机,正在微笑。 耳机另一头,陈知南的秘书小鹿正细声细气地向他转述文斌和朱小悠发过来的报告。 这两个人的确是陈知南放到任观心身边的,不过他相信任观心也清楚。 婚礼已经过去三个多月,陈知南又恢复了结婚前每天忙得脚不沾地的生活,最大的变化就是再忙他每天都会在晚上十一点前回家休息,享受自己新婚丈夫面面俱到的服侍。 当时定下的时候,是说每周三次,主要也是为了限制任观心变心得太快。谁知婚后,任观心不仅没有慢慢变得冷淡,反而更加黏人周到。一个月的期限早已过去,却仍然每晚都会缠着他给他一次绵长濒死的体验,后颈的腺体没有一天是不红肿的。 陈知南去付钦那边看了一次,被好友意味深长的告知红肿是正常的情况,他的腺体本就有退化的问题,又从来没被使用过,突然承受如此多次的疼爱,能不红肿吗? “看来你和小少爷的婚后生活相当甜蜜啊。”付钦抱着手臂,侧头看着陈知南:“听说你转给了他好几家公司?是不是有点过头了。” 陈知南道:“都是买回来就丢那儿没空管的,他想玩就让他玩嘛,没什么大不了的。” 付钦给他竖了个大拇指:“财大气粗,财大气粗,几个亿扔水里好歹还有声巨响呢,你这……” “你觉得他一定会亏?”陈知南眯眼:“小孩儿聪明着呢。” 付钦顿了顿,回想起那张一看就是风流浪子的英俊脸庞和毫无心机城府的澄澈双眸:“真的假的?我怎么没感觉。” 陈知南只是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任观心在自己面前展现出来的那个模样。 信息素吧。完全标记后,不止alpha会对omega产生占有欲,omega也会对alpha产生很强的依赖和独占欲。 现在这样,每天都让文斌和朱小悠写个有关任观心行程的报告,再由小鹿转述给自己听的行为,也可以用同样的理由去解释。 先前相处时,陈知南只觉得任观心是个很聪明很识时务,也很能舍得的人,却不想对方在公司经营和管理层面也很有手段,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半死不活的乐辰就在对方手里焕发了新的生机。 一次欢好后,陈知南靠在床上,一边吸事后烟一边玩笑地对任观心说,小少爷,想不到你还是个扮猪吃老虎的。 接手公司后的任观心气场稳重了很多,与他相处时,却仍然没有那种商场间油滑的感觉,痞痞地一笑,抱住他的腰:“陈哥,我不是猪也不是老虎。” 陈知南大约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却还是接下了这句话:“那你是什么?” “是陈哥的alpha。” 青年凑上前来,吻住他的唇,眼中满是笑意。 陈知南搭住他的肩,与他交换亲吻,呼吸交错,舌尖缠绵。 这个亲吻结束,任观心才将态度放正了一些,低声道:“以前我跟着我爸去过很多次公司,多少学过一点东西。” 陈知南看他眼中似乎有些不安,像在担心自己会在意这件事,便摸摸他的头:“没事,想做什么放手去做就行。” 任观心便笑着将他抱紧。 陈知南眼睛不瞎脑袋也不昏,从接到任观心走进乐辰,开完那场会的报告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的小alpha表面上看起来玩世不恭,却是有野心也有能力的。 之前为什么不显露出来呢? 回想起任家那家庭和睦的温馨氛围,陈知南笑了笑。很多时候,这样的欢乐温馨是需要一些人付出代价来换取的。 要是任观心真的去和任若全抢家里的产业资源,或许不会抢不过,但家里的气氛就会是另一种样子了。 如此,当时任观心会那么主动地替任若全的位置,还对自己如此殷勤的理由也浮出了水面。他想在不和任若全争抢的情况下创业,那就只能求助外力。 陈知南的确不喜欢有心计和城府的alpha,可具体事要具体看,任观心的确是藏了锋芒,但目的还算单纯,而且也很有分寸,明知道文斌和朱小悠都是他的眼线,做什么都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却还是将他们俩留在身边,公司里的重要文件也会让文斌经手,显然对陈知南十分信任。 陈知南喜欢这种什么事都在掌握中的感觉,对任观心也更纵容了些。 听完今天的“任总去了哪儿”“任总做了什么”,陈知南挂断电话,打开聊天软件。 任观心的信息已经来了。 【关心:陈哥,今天你回家吃饭吗?】 家。 【陈知南:回。】 【关心:那就好!】 【关心:陈哥你腺体不是肿得很难受吗,我一个下属他对象之前也有同样的情况,靠着喝汤调养好的。我等会儿也炖一点给你尝尝,看有没有效果。】 看着这条消息,陈知南眼中掠过一丝不明的情绪。 任观心到现在还对自己这么热情,已经让陈知南感觉很惊讶了。 现在还为了自己的身体给自己煲汤…… 从情感上,是不是已经过线了? 任观心毕竟是个只有二十三岁的年轻alpha,又从没碰过omega,连陈知南都没能免俗被标记所影响,任观心会控制不住感情也很正常。 但他们这段关系里最不需要的就是感情。 不过陈知南也没有特别在意,略微品味了一下,便一笑而过。他不觉得这点被信息素影响的感情能持续多久,就算持续下去了,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等病治好了,这场婚约就会立马解除,以陈知南的能力,任观心不会有第二种选择。 他不会为任何人停下,尤其是alpha。 第8章 转弯 陈知南进门的时候,空气中已经飘散着很香的食物味道。任观心坐在沙发上,已换上了居家服,膝盖上放着笔记本电脑,戴着耳机,似乎在和什么人视频,时不时点点头,模样很认真。 他脱下外套,立马有佣人过来接下衣服。 这个佣人是在陈知南家里做了很久的,嘴严、干活利索,平时陈知南叫她汪姨。 陈知南松了松领带:“汪姨,观心给我炖汤了?” 汪姨拿着陈知南的西装外套,笑眯眯道:“是啊,任少一回来就又切又弄的,什么事都亲力亲为,可上心了。” 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放轻了声音:“汤里的食材都记下来了,问过医生,医生说这个方子没问题,的确是用于滋补的。” 陈知南点了下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汪姨便拿着他的衣服去洗衣房。 他换好鞋,走到沙发旁,避开笔记本摄像头的范围坐了下来。 任观心看到他,笑了一下,又很快把视线移回电脑屏幕。 有文斌的报告,陈知南知道这会儿任观心是在和手底下几个经纪人商量签约新艺人的事情,自己打开手机上的游戏开始玩。本来他只下了个贪吃蛇和斗地主,现在又多了个新的跑酷游戏,有事没事拿出来消磨时间。 他几乎不让自己的大脑闲着,不想去想一些有的没的的事情。 左上角积累的分数快要超过历史记录的时候,一条突然冲出来的野狗咬住了陈知南的游戏角色,结算界面弹出,还贴心的问他是否要付费复活。 陈知南点了不复活,旁边的任观心刚好也合上了笔记本。 “处理完了?”陈知南锁屏。 任观心把电脑放到茶几上,不好意思道:“抱歉啊,陈哥,还把工作带回家来了。” 他知道陈知南向来把工作和私人生活分得很开。 陈知南一哂:“抱歉什么,再说你不都是为了回来给我炖汤,才这么急匆匆的么。” 说起炖汤的事,任观心抿了抿唇,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陈哥,你……现在喝吗?” “当然。”陈知南站起身,玩笑道:“我丈夫的一片心意呢。” 任观心也笑了,伸出手,拉住他的,牵着他往餐厅的方向走。 陈知南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眼底情绪淡了些。 任观心真的对自己动真心了? 就因为自己是他的第一个omega,又给了他钱和权? 这些理由,好像也足够让一个人为他动真感情了。 只是对常年身居高位的陈知南而言,还是太浅薄。 谁让他手上最多最泛滥的就是钱和权呢。 至于身子…… 陈知南自顾自笑了笑,那些行为是很舒服很让他愉快没错,但也证明不了什么,换个alpha,也一样能给他。 在心里将自己小丈夫的感情贬得一无是处的陈知南,面上却笑得很温柔,看着端到自己面前的汤,更是露出了开心的表情。 他尝了一口,味道还挺好的。 看来任观心不止在商场上颇有天赋,在厨艺上也是个可造之材。 “这方子是你特地去问的?”陈知南夹了里面的蔬菜,鲜美中带着食材独有的甜,他很喜欢。 “是。”任观心道:“看陈哥你腺体总是好不了,又不能吃什么药,我心里也挺担心的。” “有心了。”陈知南伸手在他手上握了一下:“我听说你那边想先捧个电影咖出来挑大梁?最近李洛导演那边有个片子,我帮你知会一声,你看看哪些人合适,塞几个进去。” 无异于把任观心的付出和心意全变成了利益交换。 有点残忍,但陈知南觉得自己是好心。要是换了个人,他就放任对方喜欢自己,跟个傻子一样掏心掏肺了,反正对他没坏处,给他他就拿着,该踢开的时候一脚踢开对方不可能也没办法再黏上来。 这个小少爷,陈知南还是比较欣赏的,不想他在自己身上做些无用功。 任观心是个聪明人,自己的暗示,他一定听得懂。 果然,说完以后,任观心的表情很明显的僵了一下,慢慢变得难以置信。 他腾地站起身,椅子腿摩擦地板,发出一阵刺耳响声。 会发火吗? 还是会恼羞成怒? 好像都差不多。毕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孩,有点脾气也正常。 却不想下一刻,陈知南就被任观心紧紧抱住了。 “李洛?是那个刚拿了夏纳奖的李洛导演?”年轻人的声音在离他耳朵很近的地方响起,带着不加掩饰的喜悦:“陈哥你真的太好了……” 陈知南愣了下,这和他想的有出入。 等这个拥抱结束,他仔细看了看任观心的表情,青年丝毫没有被冒犯的不悦,脸上的情绪从眉眼到唇角都完全真挚。 如果这是演出来的,那应该去演电影的不是任观心旗下的艺人,而是任观心本人。 是自己的暗示任观心没有听明白吗? 不可能…… 那就是自己想错了? 陈知南忽然觉得有点弄不明白了,他又仔细看了看任观心,却被人在嘴唇上亲了一下。 晚上的时候,任观心比先前都要热情。之前其实就已经很热情了,但今晚更像是一把熊熊燃烧的火焰,陈知南落进他的怀里,就像要被融化进去。 身体很满,很胀。 alpha的亲吻带着很重的喘息,手掌在他的腰和背上来回地撩拨,又捧住他的臀,将他抬高。 这一场结束,陈知南感觉自己几乎动不了了,身子酥酥软软的,被清理完后就很快睡着了。 直到第二天早晨,他在穿衣镜前打领带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会对任观心的心思那么在意,这件事本身就是不正常的。 更别说他还天天把人家的行程当成日报来听。 任观心在这时走进来,见到他,便过来从后面搂住了他的腰,亲昵地吻他的脖子。 忽然,陈知南明白了什么。 任观心喜欢他?对他动了真心? 不一定。 他看着镜中的任观心,开口:“小少爷。” “嗯?” “和我做,舒服么?” “舒服啊。”任观心回答地毫不犹豫,更分毫没有掩饰自己对陈知南的渴望,“我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知道世界上有这么舒服的事情。” 陈知南知道他没有骗他,高匹配度ao的结合就是这样,信息素本就是能让人丧失理智的东西,在情热面前,会让火烧得更旺。 陈知南笑了笑:“这么久了,都没试过其他omega?” 任观心在经纪公司也是做得风生水起,手底下那么多年轻漂亮的艺人,又有生意中的应酬,肯定有很多omega对他投怀送抱,光是陈知南知道的就有好几个。 任观心说:“闻到他们的信息素我就知道,没有和陈哥在一起舒服。陈哥……” 他贴紧了陈知南,陈知南感觉到了腰后的滚烫。 陈知南莞尔:“行啦,还要上班呢,任总不怕迟到了?” 任观心道:“那晚上多给我一次好不好?” 陈知南只是笑,没有回答,低头捋起后颈的碎发。 镜中的alpha低下头,给了他今天的信息素。 陈知南撑着镜子,缓缓吐出一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刚刚他故意在任观心面前提起其他omega,任观心的表现看起来也不是完全没有考虑过其他人的样子。 所以是他自己想错了。 也是。冷静下来后,陈知南又开始觉得,其实任观心一直都没有变过,他的细心,他的殷勤,偶尔的撒娇,都和他们刚认识的时候一模一样。那锅汤和一开始时,任观心下车时朝陈知南伸出的手,以及在任家父母面前的维护,没有什么差别。 任观心在非常认真地履行他们之间的合约。 每晚的缠绵,用年轻气壮的alpha刚开荤时的上头来解释也未尝不可。 是陈知南自己往那个方向在想。 无论怎么样,不是就好。 不是就好。 -- 送陈知南先出门后,任观心才开始选择自己今天的着装。 第一天去乐辰,他的穿着是比较随意,但后面再去,就都是正儿八经的高定西装配手工皮鞋了。 他熟练地打好领带,想起刚刚陈知南复杂的表情,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 三个月的时间已经足够任观心明白,无论陈知南再怎么用笑容伪装,再怎么表现得游刃有余,外壳底下也都是一个脆弱的灵魂。 是的,脆弱。 陈知南和任观心前世见过的那些大佬相同也不同,相同在工作上,不同在私人感情上,陈知南这个人的内核很不稳,可能是因为他非常非常想要护住那个非常明显的软肋,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想得很多,顾虑得也很多。自己的秘书和助理每日都会向陈知南汇报自己动向的时候,任观心就发现了这一点,陈知南对其他人的信任感实在太低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 任观心自己问,也自己答。 因为陈知南是omega。 abo社会发展至今,omega并不能说是社会最底层的存在,很多制度上,都给了omega足够的特权,反而是alpha处处受限。 可很多事情不是一点规章制度能改变的,比如omega的情期,比如omega比常人都要弱的体能,比如omega会被alpha标记成为对方所有物、不受控制地被对方压制的体质。 电视里说着abo平等,现实中,omega就是会被瞧不起,会被轻视。 世道如此,个人的能力再强也无法改变。 所以陈知南的黑化值会那么高,哪怕身处高位,人人敬畏,他也始终无法释怀。 他从根本上,就没有接受过自己omega的身份。 否则以陈知南的性格,又怎么会强撑着不被alpha标记呢?反正他也能爽到不是吗?爽完了往旁边一扔,那些alpha也不能拿他怎么样,就算被强制标记了,也可以去做手术清洗。 跟表现出来的无所谓不同,他根本就过不了他心里那道坎。 多亏于此,任观心也很快就明白了自己那个清除陈知南黑化值的任务该如何进行。 让陈知南接纳他自己。 这就是任观心的任务目标。 谁能想到,他还有兼职心理医生的一天呢? 不过这么多天下来,任观心天天缠着陈知南,也没见他有什么反感,不仅配合,还很主动。 从身体上来这条路是行不通了。 所以昨天任观心另辟蹊径,决定攻心。攻心的同时还不能让陈知南发现自己的目的,不然以这头笑面虎的性格,一个失误,就再也没翻身可能了。 好在今天看陈知南的反应,应该算初见成效。只要让陈知南心里种下这个种子,让他有这个意识,后面的事就好做了。 任观心也没谈过恋爱,他笑陈知南在感情上青涩,他自己又何尝不是白纸一张,只能多用理论知识来填补空缺。会走这条路,也只是单纯觉得让一个omega接受自己是omega,最好的方式就是让他喜欢上alpha。 好在陈知南这种外表无懈可击,内里脆弱的,还是比较好处理的。要是内外如一,那任观心就真不知道怎么下手才好了。 加油吧。 为了自己的命。 任观心穿好西装外套,走了出去。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是风平浪静的,陈知南办事不仅靠谱效率还很高,很快就把李导介绍给了他们这边。任观心则越来越忙,签艺人做节目推新剧还要搞水军公关,要不是手底下人够靠谱,他连执行自己计划的机会都没有。 这天结束会议,任观心开车往陈知南的公司跑。 陈知南公司的前台都已经对任观心很熟悉,笑着和他打了招呼,给他开了专用电梯。 任观心上了电梯,直达顶层的办公室。 门刚开,他就看到走廊上站着的陈知南和付钦。 两人正在说着什么,听见动静,同时转过脸来。 付钦挑起眉,有些戏谑道:“哎哟,接你陈哥下班啊?” “是啊,”任观心很坦荡,“付主任是来找陈哥喝酒的吗?” “对,不过主要还是例行检查。”付钦转过身,让任观心看到他另一只手上拿着的箱子:“你的治病效果很不错啊,小少爷,再过半年,你陈哥的身体就能好的差不多了。” 任观心脸上笑着,心里却打响了警铃。 半年。 要是自己这半年里没能留在陈知南身边,有些事恐怕就不好做了。 任观心本来是想要让陈知南一点点意识到,他是在乎自己的,然后主动喜欢上任观心。这样任观心就能占据主动地位。 但现在看来,怕是就不能这么磨磨唧唧的了。 好在他前面并没有把路全都堵死,这会儿转弯也来得及。 任观心道:“陈哥,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出去喝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