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今天招了没?》 第1章 重生 西乾月在逼困西乾帝整整七天,终于拿到禅位诏书的那一刻,突然被后方破空而来的一箭射入胸口。她在混沌和剧痛中转头,看到的是在马上收弓的西乾清,以及他带来的铁甲军和烈烈战旗。 西乾清一路杀到她的面前,而此时她的气息已经是出多进少了。 “看,西乾月,本王甚至仁慈地让他陪你一道上路。” 此刻站在她面前的人,手里提着她驸马的人头,正居高临下轻蔑地看着她。 西乾月目瞪欲裂,明明是将死之人,却横生一股巨力,一跃而起夺过了他手中的人头,然后又跌回了地上。她死死地捏着人头的头发,伸出一只手,颤抖着抚摸着这张脸,张口欲说些什么,却只能“哇”地吐出了一口血。 西乾清看着她的这幅样子,忽然笑了:“可惜了,你是不是以为对他的假死的安排天衣无缝?你该知道他对你用情至深吧?知道我召兵而来的路上,苍南不惜与我死战也要拖着我,抵挡了或许有一刻?” 西乾月心中说不清楚是什么感受,她为西乾清倾尽全力付出了这么多年,最后竟是换得如此结局。 只因忌惮她可能会带来的威胁,西乾清竟当真决定亲手了结她! 而她名义上的驸马苍南,为护她周全,拼死抵挡,被西乾清割下头颅! “西乾清,你该知道我对你……”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西乾清打断了:“西乾月,你的爱在本王这从来都是一文不值。”西乾清举起刀刃,毫不犹豫地刺入西乾月的胸膛。 西乾月脑海中浮现出临别时苍南对她说的话。 “公主不会真的以为我爱上你了?不过都是利益罢了。” 利益吗?既然是利益,你又为何连命也不要,还要护我? 苍南,你骗得我好苦。 那一瞬间她竟也分不清那股尖锐的疼是源于洞穿胸口的利刃还是别的什么,她只是不停地用着最后的力气,颤抖地拂过苍南泛着青白的面庞,一寸又一寸。 在意识逐渐消失的最后,她恍惚地听到了西乾清最后的话。 “以前我答应了你二哥,若你安分守己,我便护你周全。也不算是我食言。” ----------------- “公主,时辰到了。”侍女在旁边第三次开口提醒。 西乾月恍若未闻,怔愣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妆容精致,明眸皓齿,这番容貌绝对堪得起一句倾国倾城,与那个被毁容貌的自己完全不一样。 在逼宫前,她明明已经将一切安排妥帖了。 唯一的变故,是西乾清在去往边境御敌时带走了苍南。但她迅速地为苍南安排了一出假死,让他得以诈死回京,远离边境的紧迫局势。她对苍南甚至隐瞒了她预定的逼宫时间,就是为了不让他涉此险境。她的计划本应该是顺利的,但到底是她低估了西乾清的城府,她还是死在了西乾帝的宫门前。 陪她死的人,还有苍南…… 西乾月抬手覆上自己的心口,那应该被贯穿的心脏,依旧跳动的强健有力。 不是幻觉,她确实是重生了。 重生在了她与苍南的大婚。 西乾月环视了周遭,转而遵循记忆开口问道:“我美吗?” 侍女一愣,抬起头通过镜子看向西乾月,肯定地点头道:“公主国色天香……” 上辈子的她,在此时打断了侍女的话,并且发出了一阵歇斯底里。那时的她接受不了父皇的指婚,更可笑的是她还对那个人自虐般的抱有希望。 “……驸马定然会对公主视若珍宝。” 西乾月听着后半句没听过的回答,忽然轻笑了声:“怎么说的这般肯定?”想到苍遇,她的心脏像是又回到了被射穿的当场,炸裂般的刺痛密密麻麻地传导到身体的各处。还好,他还活着。 苍南确实是对自己视若珍宝,但是她可记得,这个人开始可是目的不纯的很。 侍女看着西乾月笑的轻松畅快,呆住了。没料到刚刚还极其不配合的公主殿下为什么突然心情又好了起来,刚刚的她还在抓耳挠腮地想怎么劝说西乾月。于是她小心地觑向西乾月的脸色:“京中人人皆知,这婚是驸马费尽千辛万苦向圣上求来的……” 闻言,西乾月又一次笑出了声。她之前怎么不知道,苍南还暗中给自己安了个痴情人设? 侍女又是一愣,完全看不明白西乾月的想法了,只能顺应着给即将出嫁的主子顺毛,果断地安慰道:“公主放心,驸马对公主的心意天地可鉴,公主一定会幸福的。” 西乾月想了想那个强势地将她从西乾清的深渊中拽出的苍南,笑着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是啊,一定会幸福的。” 侍女不明所以,只得开口提醒:“公主,该上轿了,过了吉时就不好了。”说着,将放置在一旁的盖头捧了过来。 眼泪,在西乾月看到这一方大红色盖头的时候突然不受控了。 上辈子的她,在绝望之际,发疯一样地撕碎了这个盖头,直接这般不管不顾地面对了苍南,丝毫没给他作为驸马的半分面子。本意是对这桩婚事的抗拒,对无能为力的发泄,但苍南却只回了她一个“不合公主心意,该剪”。 那时的她是怎么想的呢?她不记得了,许是觉得他假惺惺吧,总之对他没有什么好印象。 侍女手忙脚乱地扑了过来为西乾月补妆,慌忙地道:“殿下,您……您不必难过……” 西乾月半阖上眸子,任由侍女重新为她整理仪容,她摇着头打断侍女的话:“我不是难过,我是开心。” 开心于上天能再给她一次珍惜眼前人的机会,开心于当初留给苍南的不堪都还来得及改变。 西乾月安静地任由侍女摆弄,最后她抬起眸子,抬手拿过了那方大红色的盖头。手感是柔软顺滑,大红色与金丝绣成的繁复花样相得益彰,无一不精。 之前的她,怎么能舍得将这此生唯一一次的大婚弄成了那般样子? 西乾月将盖头递给侍女:“走吧,吉时该到了。” 驸马府,亦是当今唯一的异姓王苍南的岳王府。 岳王苍南是从戍边将领起家,一路御敌平叛建功无数,被朝廷破例封王。虽然人常在北疆,但在京中也算得上是声名赫赫。 门前停轿,苍南下马,他挑起车帘,将手递向里面的人。 西乾月看着在盖头后面隐隐约约的人,和突然出现在她盖头视线下的手,心中猛地一酸。 上辈子她就错过了这双手,也和这双手的主人错过了一辈子。 倏忽地,西乾月有了莫名地一股近乡情怯,甚至是不敢伸出自己颤抖不停的手。此刻的她无比庆幸头上还有个可以遮掩的盖头,可以让她安静地泪流满面却不被人发现。 苍南就保持着这个姿势静静地等着。 直至几息过后,西乾月平复了颤抖,没有去管自己满脸的泪水,郑重地将手递了上去。她知道,苍南不会介意这一会的等待,但她不想让他以为这是自己的抗拒。于是她保持着被搀扶的姿势,故意掩去声音中的哽咽,轻声开口:“抱歉,是我有些紧张,你别误会。” 苍南震惊挑眉,这京中谁人不知永安公主对她三哥——秦王西乾清痴恋已久。这番强硬的赐婚能走到现在已经完全超乎苍南的预料了,他也直接将心里的想法脱口而出了:“就是公主今天掀翻了天,本王也觉得是理所应当,谈什么误会呢。” 西乾月被堵得一愣,反而心中的紧张却丝丝消散了。 是了,这个人一直都是这样。她甚至有些怀疑,上辈子自己跟他到死也没有表明心迹,是不是就是因为怕了他的这张嘴。 但今时不同往日,西乾月不想跟还年轻欠调教的苍南生气,毕竟来日方长:“只是我想解释,听不听随你。” 听着她的语气倒是挺不在意的,要是苍南没感觉到自己的手被狠狠地捏了一下的话。于是他也极为有眼力见地闭嘴了。本来永安公主能和他成婚就已经算得上惊世骇俗了,要是礼没成人跑了,他可没办法向皇帝陛下交代。 西乾月一路被苍南牵着带到了正堂。 “一拜天地。”在司仪的高唱之声中,西乾月缓缓地拜了下去。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西乾月的上一世就是停在了这里。她拒绝与苍南对拜,转而下了高台对着西乾清敬了一杯酒。卑微而可笑地再一次向他求证对自己的感情,于是在不甘心中,又一次丢尽了脸面却一无所得。现在想来,丢的又何尝是她自己的脸面。她甚至将她名义上的另一半苍南的脸面也踩在了地上。 然而此刻的她不会了。 西乾月安静又妥帖地完成了与苍南的最后一礼,补足了对苍南的长久来的亏欠。 在完成了所有礼节之后,西乾月被侍女带着去往卧房。在途径众人的路上,西乾月停下了脚步。 即便是只看到了旁边人的衣摆和鞋子,西乾月也是不假思索地便认出了这个人,西乾清。 西乾月是被西乾帝带入宫中的养女,与西乾清并无血缘关系,更是因此对西乾清的感情毫不顾忌的直白热烈。与他纠缠了整整一辈子,就算是西乾月已经心如死灰,又如何才能痛快地放手呢? 西乾月在西乾清面前站定,没等说话,就觉得心脏一阵搅碎般的抽疼,好在盖头挡住了她发白的脸。她缓缓吸气,仿佛若无其事:“皇兄安好。” 场中忽然一静,众人的视线全部或直白或隐晦地看向了他们二人所在的方向。在西乾月没被赐婚之前,她对西乾清的各种所作所为可是全京城都得以津津乐道的笑谈。 西乾清并不在乎喧宾夺主成了众人的焦点,他为自己斟了杯酒,开口:“皇兄?这算是你迟来的礼仪?” 众人一头雾水,西乾月却浑然一惊。 她向来只喊西乾清名字,哪怕是被西乾清纠正过许多次,只因那份异于兄妹的感情,让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将“皇兄”二字喊出口。可上辈子在经历了各种与西乾清的纠缠后,她也就不再直呼其名了,反而装作安分守己地喊起了“皇兄”。但这辈子现如今的她,还并不应该改口。 西乾清一直都是很敏锐的,她该更谨慎些。 西乾月暗中咬了下发白的唇,开口:“我既已成婚,自然不该与皇兄过于亲近。” 西乾清沉默了片刻,西乾月看不到他的神情,也无从猜测他此刻的心理。西乾清抬头,看着苍南已经推开众人往这边赶来,于是问她:“有事?” “皇兄有什么想说的吗?”西乾月缓缓道。 她并不是想再去证明些什么,她只是很想知道,如果没有未来会发生的那些事,这个明明算得上与她最亲近的兄长会对她交代些什么。 西乾清看向身前的她,又停顿了很久。他隐约地察觉到了西乾月的些许不同,也就是这些许的不同,竟让他生出了答话的心思:“你安分守己,我答应了人。” 西乾月心中巨震。此刻的西乾月应该是听不懂这话的,但她是重生而来的西乾月。 第3章 洞房(上) 西乾月完全是借着热血上头才冲了出来,而立在偏殿门前的时候,头脑已经被徐徐的凉风吹得清醒了过来。她在推门和回屋之间踟蹰不定,手掌握起又松开,重复了不知几遍。 罢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她不再犹豫,直接伸手推开了门。 武将出身的苍南早在西乾月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就已经清醒,但他只当是值夜的侍从。直到西乾月推门而入的一瞬间,他从榻上猛地坐起身来。 同为武将的西乾月夜视能力极为出众,她立刻便看到了床上坐起身来的人。二话不说,直接将手中的红盖头掷了出去。 苍南一把接过,有些不解地看向西乾月。 “既然你不愿意完礼,就由你顶着红盖头,本公主负责挑开。” 莹莹月色中,苍南只着一身纯白色的中衣围坐在被子中,他看向气势汹汹的西乾月哑然失笑:“公主,讲些道理,到底是我不愿意还是你不愿意?” 西乾月与他盛满笑意的眼睛对视了片刻,有些心虚地率先移开视线,嘴硬道:“我有什么不愿意的?” “那好吧,公主请。”言罢,苍南便顺从地展开了那方红盖头,顶在了自己的头上。 他就这般安静地等着,西乾月也就立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 周遭安静极了,只除了西乾月那愈加控制不住飞速跳动的心脏。 “咚咚,咚咚,咚咚……” 心脏的跳动像是敲击在西乾月耳旁,震耳欲聋。原来,心动真的可以是一种身体上的表现。 西乾月缓缓走近,坐在了苍南外侧的床榻上。她伸出手,却不是伸向他的头顶的盖头,而是伸手顺过了他的一拢披散在肩上的长发。 “一梳举案齐眉……”手中并无梳子,西乾月便直白地用自己的另一只手浅浅分开,顺着苍南的长发一梳到底。 “二梳比翼双飞……”西乾月本身就是一个百无禁忌的人,又身份尊贵,自然就没有人能强迫她守礼。可她是想认真与苍南并肩走到最后的,而不是与上辈子那样夫妻一场只得了个“同生共死”。 “三梳永结同心。”这些所有的祝愿,西乾月这辈子都想补给苍南。 如果这时的苍南没有红盖头的遮挡,或许能借助月光看到西乾月眼中即将溢出的泪水。 西乾月静静地将眼泪拭去,声音一如既往,听不出半丝哽咽:“然后呢,还有什么别的没做吗?” 苍南笑出了声,任由西乾月施为:“公主这话说的,我也就与公主结过这一次婚,难不成还有经验了?” 西乾月也不知道还要做什么,上一次与苍南的大婚连这些都没有。她现在做的这些,还是她几年前从看过的话本子上学来的呢。 西乾月叹了口气:“好吧,我也不知道还要做什么了。那现在,公主要为驸马掀盖头了。” “好,都听公主殿下的。”苍南笑着应。 西乾月缓缓捏起盖头的一角,将其掀了起来。那副含着笑的俊美脸庞便直直出现在了西乾月的面前,明明屋中并未点灯,唯一的光亮只有透过窗子照进来的月光。西乾月却觉得眼前人像自带光源一般,一丝一毫的细节都映入了她的眼中。 西乾月一寸寸地盯着他,轻声开口:“礼成。” 苍南笑着与她对视:“好,礼成。然后呢?” 然后,西乾月没回话,像是被蛊惑了一般伸出了手,扶向苍南的脸庞。从眉骨,到眼角,然后是鼻梁,她缓缓地用指尖扫过这些部位,最后停留在了嘴唇上。 苍南的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喉结上下滚动。 西乾月忽然抽回了手,像是回过神,她面上一片冷淡:“你替我把头顶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卸了。” 苍南原地愣了几秒,指了指自己:“现在?我卸?” “不然呢?”西乾月理直气壮。 苍南不知为何只觉得一股郁气顶在心口,顶的他浑身难受,他气急反笑:“我这双手卸过人的胳膊脑袋,还从来没给女子卸过头饰。” “那又如何,我这手就不是用来上阵杀敌的了?不还是一样给你挑个了盖头吗?既然以后你我夫妻一体,你要干的事情可多了,卸个头饰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苍南微笑:“好的夫人,夫人背过身去。” 西乾月闻言转过身去背对他,然后又加了一句:“扯疼了我拿你是问。” 苍南在她头顶正准备大展宏图的手一顿,他扬声道:“来人,掌灯。”说完,直接掀开被子,拢了拢身前的衣服,下了榻。 不一会,几个侍女匆匆而来,点亮了偏殿各处的灯。一时间,原本昏暗的大殿铮明瓦亮。 苍南等到侍女们陆续撤出后,拖了个凳子站在一处最亮的灯火前:“来,公主,我服侍你。” 西乾月轻哼一声,翩翩然起身,走到苍南所指的地方坐了下来。她如何看不出苍南满腹怨气,但那又如何,她就是故意的,他今天的欺骗虽然她不能直白的挑明,但换种途径出出气还是可以的。 偏殿中一时安静无话。苍南仔细地给西乾月拆她头顶的各种繁复挂饰,而西乾月则安静地发呆。 被西乾月这略一折腾,苍南也已经冷静了下来。 他着实没懂西乾月这大半夜的跑来是为了什么,在这西乾国中,没有人不知道西乾月对西乾清那近乎发疯的执着。他甚至早就做好了她在婚礼上大闹一场的打算,然而谁能想到,她不光安分地走完了流程,而且还在将他拒之门外后又半夜闯进了他的房中。 还有她那一通怪异的举动…… 苍南对自己的认知非常清晰,他可不觉得自己某处比那西乾清强,所以吸引到了永安公主移情别恋。 或许是他的疑惑太多,已经溢于言表,西乾月似有所感地突然开口说话了:“你是有什么话想问我吗?” “公主今天为何来寻我?” 西乾月微微垂下眸子,轻声开口:“在西乾清面前,你为何喊我‘月儿’?而现在却只唤我‘公主’了。” 苍南被她问的一愣,他又摘下了几个朱钗后才答:“是怕唐突公主殿下。”然后他便专注解她头顶最后一个凤钗了。 西乾月感受到自己头顶的压力越来越小,束缚了一天的头发也终于松散了下来,她直接转过了头,紧盯着苍南的眼睛,又问:“你只回答了为什么现在喊我公主。你当时为何要喊我‘月儿’?” 苍南答不出来,也不想被她的灼灼目光逼视,所以他伸手摁在了她的头顶,想把她的脑袋转回去。 西乾月没有顺着他的力道,反而保持着这个姿势紧盯着他,神情是说不出的冷漠,她一字一顿地问:“苍南,是因为你看我可怜吗?” 第5章 夜会 “铮……”清脆的剑鸣响起,一柄银白色的利剑已经担在了来人的脖颈之上。 来人很是淡定地伸出两指,轻轻捏住剑身将剑往外推了几寸,颇有些埋怨:“白尘,打个商量,能不能别每次我来都拿剑指我?” 白尘轻哼一声将剑收回,回答:“那请岳王大人每次也别不走寻常路,秦王府又不是没有大门。” 苍南上前拍了拍白尘的肩膀:“小尘子,这你就不懂了。我是来与你主子密谋的,走大门那叫密谋吗?你怎么不直接去大街上喊两嗓子呢。” 白尘一把挥开他的手:“苍狐狸,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你不过是想试探下我的警惕性有没有减弱,好方便你得手谋害主子。” 苍南立刻双手做投降状:“冤枉!冤枉!你要说我是想谋害你,我也就认了。谋害咱们伟大的秦王殿下?我是嫌自己命长了吗?” “别贫了,都过来。”远处,西乾清许是被他们二人的对话打断了思绪,皱着眉向他们看了过去。 “是,主子~”白尘拖着长腔应了一声,接着猛推一把苍南的后背,假言令色:“愣着干什么,主子喊你过去了!” 苍南被推的一个踉跄,回头瞪了白尘一眼,转而向着西乾清方向走去了:“参见殿下。” 西乾清在他浑身上下扫了几眼,才开口:“新婚之夜跑来我这做什么?我记得给你的解药够你撑过这个月末了。” 苍南却摇了摇头,“咚”的一声,毫不犹豫地跪了下来,白尘在旁边听得都觉得一股子牙酸。 西乾清任由他跪着,盯着他看了许久才问:“这是何意?” “属下有罪。”苍南伏在地上,狠狠地磕了一个头。 西乾清低头看着他:“若罪无可赦,直接从白尘那领死便是。” 苍南的头紧紧贴在地上,不敢抬起:“属下想活。” 西乾清放下了手中的笔,面无表情地倚靠在了椅背上:“讲讲吧。” 苍南保持着这个姿势,深吸了一口气答:“属下与永安公主……” “停。”西乾清只听到这个名,就伸手止住了苍南的话。苍南不解其意,微微抬起头,观察西乾清的态度。 西乾清揉了揉眉心,挥手道:“算了,你先起来。” 苍南跪在原地,怔愣地望向他:“属下……” 西乾清扫了一眼站在旁边看热闹的白尘,向着苍南方向扬了扬下巴。白尘立刻会意,上前一步直接把苍南拽了起来,嘴里同时还在絮叨着:“让你起来,你就别那么多废话,磨磨唧唧的是找抽呢吗?” 苍南无语至今,如果不是现在的时机不合适,他真的很想问问白尘,这么话痨是怎么坐到西乾清身边一把手的地位的。 西乾清这时才又重新提起话题:“苍南,严格意义上讲,你不算我的下属。” “是,殿下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属下甘愿为您驱使。” 西乾清摇了摇头:“救命之恩也不严谨,我最多算是你的债主罢了。我不介意你在还清债后与我一刀两断,但是那是在清债以后,懂我意思吗。” 苍南与西乾清的相识是在突厥皇城。 苍南在边境抗敌时身中奇毒,军医告诉他这种毒药和解药都是突厥皇室专用,突厥国库必有线索。无奈之下他铤而走险潜入突厥,却不料遇上毒发之时差点现于人前,一番逃窜后被出访突厥当时还是三皇子的西乾清所救,并为他取得了解药配方。但这解药需要长达五年的连续服用,苍南无以为报,便自愿奉西乾清为主。 但西乾清没应,他只要求苍南在解毒的这五年间为他所用。 苍南点了点头:“属下知道,与殿下的约定之日还有一年。” 西乾清笑了笑:“倒是没想到,你这四年内竟能爬到如此地位。” “全都仰仗殿下栽培!”苍南真心实意地抱拳向西乾清行了一礼。 西乾清突然将话题跳了回去:“苍南,西乾月这件事,算我对不住你。她与我的事,本来也无需旁人参与,把你扯了进来,确实不妥。” 苍南听西乾清提起西乾月,膝盖一软又想跪下,却在西乾清制止的眼神中停了下来,他只得低下头,微不可闻地道:“殿下,属下……属下与永安公主圆房了……” “什么?!”这惊恐声是源于站在他一旁的白尘。 苍南被他吓了一跳,微怒地扫了他一眼后,又立刻低下了头。 许久后,西乾清饮尽了杯中的水,才慢慢开口:“你觉得她怎么样?” “什么?”苍南愣了一下,抬头看了眼西乾清,思考了下答:“公主殿下天真纯粹……” 话说了一半,便被西乾清打断了,他的语气中是寻常根本不曾见到的烦躁:“只要她再三番五次地在本王面前胡闹,她一定会死。你若对她有什么想法,不如多拦着她点,别让她上赶着找死。还有就是,别因为你的小心思误了正事,她有异动,按时来报。滚吧。” 苍南素来是个极有眼力见的人,这都是几年间从西乾清这练出来的。平日里他与白尘两个人胡闹,西乾清都懒得搭理,但如果碰上少之又少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他与白尘俩挨一顿揍是免不了的。 苍南迅速行礼告退,不触西乾清霉头。走时,甚至是老老实实走的正门。 白尘趁着他走的机会,找了个送他的理由也跟着他一同逃离了现场。 “咳,这是咋了?”苍南靠近白尘,手指悄悄指了指身后。 白尘幽幽叹了口气:“提起那永安公主,主子就想起二爷,想起二爷,就又想起是永安公主害死的,那不必然杀人的心都有了。主子不立刻冲到你府上把她剁碎了,已经是为二爷最后的妥协了。” 苍南沉吟片刻:“二爷?那个早逝的二皇子西乾承吗?” 白尘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唉,二爷还在就好了。主子闹情绪的时候,只有二爷能说上两句话,他不在了,大家都得死!” “二皇子是怎么被永安害死的?”苍南又问。 白尘扭头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套我话是吧,你还顶着个‘驸马’头衔呢!我能告诉你?我又不傻!去去去,哪凉快哪呆着去。” 苍南笑了:“小尘子,不是吧?你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说一半了,现在才想起来我是驸马?” 白尘翻白眼,直接抽出腰间的佩剑,剑指苍南:“要么现在滚,要么留下陪我练练。” “啧,你们主仆俩这阴晴不定还真都是一脉相承。”苍南调侃一句,在白尘提剑追来之前立刻窜之大吉。 ----------------- 苍南悄无声息地踏入偏殿,鬼鬼祟祟地关上门,脱了衣服后就掀起一层的被子角准备钻进去,却正与一双清亮的眸子对视了。 苍南僵硬在原地。 西乾月完全不像已经熟睡过的样子,清醒的很:“去哪了?” 苍南一个翻身先钻进了被子,接着就要伸手揽过西乾月,却被她用手抵住了。 “所以你是去哪了?”西乾月又问了一遍:“外面有人了,忙着去安慰吗?” 西乾月其实也就是这么问问,她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这人肯定是跑去跟西乾清汇报了,但这并不妨碍她借机找事。她在苍南离开后不久也就醒了过来,虽然说确实身体有些累,但作为一个能行军打仗的人,也不可能因此累到不省人事。 苍南抓住西乾月抵着不让他靠近的手,强硬地将人抱进了怀里,下颌微微蹭了蹭西乾月的的头顶,略有无奈:“别这么凶嘛月儿,我去御医那给你要了点舒筋活血的膏药。你既然现在醒了,我给你揉揉?” 听着苍南如此合情合理的解释,西乾月又扭头看到桌上摆着的一瓶膏药,心里竟产生了些许对自己的怀疑。难道还真不是去见西乾清了? 西乾月内心里轻哼一声,不想再与他就此事继续纠缠,还不如下次找个机会抓他现行:“不用,你也给我安分睡觉,再到处乱跑休怪我敲断你的腿。” 苍南听着她软绵绵的威胁,笑着回应:“遵命公主殿下。” 第11章 巫女 “哇!”西乾月哭着,猛地抱着琉璃瓶向前两步拽住了西乾承的袖子:“不……不走!” 西乾承一脸惊恐,立刻点头回答她:“不走不走,月儿放心,我就在这哪也不去,别哭了,别哭了。”说着,把拽着他袖子抽抽搭搭的小姑娘引到了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西乾承他试探性地拽了拽自己的袖子,在西乾月含泪的眸子看过来的时候立刻答道:“不走不走。”转而对杨秀等人道:“给你们殿下倒点水来。” 周围立刻有宫女上前斟了一盏茶递到西乾月眼前,她没接。 西乾承伸出他还能动的那只手,接过:“给我吧。”他又慢慢递给了西乾月:“月儿,喝点儿。” 西乾承将她怀中的玻璃瓶抢下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又将杯子塞到了西乾月的手中:“来,先喝点水。”西乾月这才不情不愿地接过,抽泣着抿了两口水。 终于解放了自己的袖子,西乾承蹲在了西乾月的面前,什么也没说,静静地等着小姑娘平静下来。 一刻钟后,西乾月停下了眼泪,只余下猛哭后的哭隔还不停作祟。西乾月将杯中的水喝光了,但仍然没把杯子放下,只挡在眼前不敢看人。 “二哥,我,咯,我平常不这样的。”西乾月的声音还有些哑,满满的羞涩。 西乾承没问她为什么哭,只跟着她的话点了点头,自顾自说起了别的:“我知道,都怪你三哥。” 小姑娘果然被带跑:“为什么,咯,三哥?” 西乾承就这么抬头认真地看着她,伸出手点了点她的膝盖:“你这样的小可爱,人人都应该喜欢才对,所以必须应该在你安顿好的第一时间来看你。你三哥竟然没来!该打!回去我就收拾他,瞧给咱们小月儿气的。” 西乾月茫然地眨了眨眼。 她当然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因为二哥的温柔和关切,不同于带她离开巫族的那个名义上的“父皇”,他给的不是那种高高在上的“有事来找我”的关心。而是和祭司伯伯们一样,对待家人的那种细心呵护。会在意初来乍到的她不适应,会贴心的给她送漂亮的礼物。 离开家这么久,她不是不害怕不惶恐,只是暂时的新奇大过了心里的不安。而在面对着真正耐着性子来关心自己的人的那一刻,委屈刹那间便如潮水般的淹没了她。 西乾月不会如同西琰要求的一样“有事找他”,所以也不会把此刻的感受明明白白地剖析给西乾承听。让她觉得格外体贴的是,西乾承甚至没有问。 西乾月压着哭隔,继续看向在哄她的西乾承,点了点头,仿佛确实是因为西乾承所说的那个原因:“三哥没来。” 西乾承想了想,还是替西乾清说了两句好话:“其实吧,你三哥人很好的,只是有些不善言辞,有些怕麻烦。你像这次抓幻梦蝶,如果只有我自己去抓的话,那得猴年马月才能抓得到啊。你三哥听说我是要给你送见面礼,立刻派了一大堆精英护卫和我一道,这才顺顺利利地给月儿抓到了幻梦蝶。这份礼物,一大半都是你三哥出的力呐!” 白尘从西乾承说西乾清“不善言辞”开始,嘴角就不停地抽抽。恐怕全京城觉得西乾清“不善言辞”“人很好”的也就西乾承自己一个,只是现在又多了个被忽悠了的西乾月。 西乾月确实信了,她认真地点头,对西乾承说:“三哥也很好。” 西乾承起身,捶了捶发麻的腿,对西乾月道:“月儿别哭了,那说好了,明天我就带着你三哥来见你。” 西乾月的眼睛里仿佛盛满了光亮,她笑着答:“好。” 西乾承冲她挥了挥手,转身带着白尘离开正殿。 这时,西乾月忽然又喊他:“二哥!”在西乾承转头看向她时,她又开口:“二哥和三哥送的礼物,我很喜欢。谢谢二哥。” 西乾承点了点头,转而离开,只是在经过杨秀的时候停了一下,对她道:“月儿初来乍到,嬷嬷不必对她太过严格,让她从心便是。” 杨秀一福身:“是,殿下。”说完,西乾承就径直离开了。 直至西乾承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众人眼前,西乾月才将目光重新放在了桌子上的蝴蝶身上。她将杯子放下,趴在了桌子上,盯着蝴蝶一闪一闪的翅膀,开口:“它可真好看,这是我收到的第一份礼物。” 杨秀走近:“幻梦蝶擅长化物和幻境,极难捕捉,二皇子对您很上心。” 西乾月却摇了摇头:“不光是二哥,它是二哥和三哥一起送给我的。”不知道为何,西乾月偏偏执意要将这份好意带上西乾清。 杨秀看着哭完后又笑得甜甜的女孩,想说的话哽在了嘴边。片刻后,她轻叹了一声,委婉地道:“殿下,三皇子性情孤冷,远不如二皇子好相处。陛下也提醒过您,要离三皇子远一些。” 西乾月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嬷嬷,我记得住父皇告诉我的话。但是二哥也说了,三哥只是不善言辞,但是人很好的。” 杨秀很震惊,不理解为什么原本乖巧的西乾月在关于西乾清的事情上这么执拗,她只能继续规劝:“二皇子觉得他人很好,是因为秦妃和二皇子于他有恩。三皇子对待除了他们二人外,向来是一视同仁的冷漠。” 西乾月却突然笑了:“是啊,但是三哥去给我抓了幻梦蝶,我很喜欢。” 杨秀一瞬间很想直接明白地告诉她“那只是为了二皇子”,但看着西乾月目不转睛地盯着幻梦蝶笑,心中也跟着软了软,没说出口。她轻叹了一口气,道:“幻梦蝶寿命极短,殿下若是喜欢,奴婢可以再去为殿下寻些来。” “那不一样,我只喜欢这只。”西乾月的眼睛没有离开它,缓缓地开口,像是自言自语:“或许它可以活得很久呢。” 杨秀觉得这个公主有些过分天真了,她笑道:“殿下,它最久也就只有一个星期的寿命,消世或许是明日,或许是后日,总归不会活太久的。” 西乾月转头看她,坚定地摇了摇头:“不,它会活得很久。” 在杨秀轻笑着准备反驳的下一秒,就见西乾月咬破了自己的手指,迅速拧开了琉璃瓶的盖子,将鲜血滴在了幻梦蝶的身上。 西乾月双手合十,闭上了眸子,默念道:“巫祖在上,月儿许愿,能让这只幻梦蝶与月儿同寿……” 杨秀不知道西乾月做了什么,在那只幻梦蝶从瓶中缓缓飞起的同时,西乾月原本被宫女束起的发髻忽地散开了,发簪和坠饰“哗啦啦”地落了一地。再定睛一看,她原本长及脚踝的长发正在以一个极为缓慢的速度消散成了一堆纯白色的粉末,一直到了肩膀附近才停止。 杨秀呆愣地看着这一幕,喃喃出声:“公主殿下……” 西乾月恰在这时睁开了眼,她没在乎自己忽然消失的长发,只笑嘻嘻地看向杨秀:“嬷嬷,我说了,它会活很久的!我已经向巫祖许过愿了!” 杨秀这才回过神,反应迟缓地转头看向那只蝴蝶:“幻梦蝶呢?” 西乾月一愣,立刻转头。哪里还能找的见那只幻梦蝶,只剩下了一个空荡荡的琉璃瓶。西乾月不知所措地看向杨秀,与她对视了几秒后,“哇”的一声崩溃大哭。 那天,西乾月整整哭了一天。那也是西乾月第一次用自己的巫族能力“祈愿”,代价是她留了十年的长发。 巫族族人具备的特殊能力“祈愿”,每一个巫族人毕生只有一次祈愿的机会。愿望一许,人或死或生全凭天意。而作为巫族圣女的西乾月,她是以自身为祭换取巫祖实现愿望。 但巫族祭司曾有预言,圣女此生只会有两次祈愿的机会。只是这话,祭司们从未对她提过。 第16章 请帖 “这……殿下,我能拒绝吗?” 西乾清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理由呢?” 苍南觉得有些尴尬,但还是硬着头皮说出口了:“那个……我答应了公主暂时不回北疆。还有那个,我还答应了跟她一起调查不是……” 西乾清与他对视良久,直到苍南开始头皮发麻,西乾清才应下:“好。” “殿下,北疆那边是有什么大事吗?”苍南开口问。 西乾清垂眸,继续忙手边的事了:“你若回,便不是什么大事;你不回,我也能处理。” 苍南听的一头雾水,但因为他出言拒绝在先,反而不敢再仔细过问西乾清的意思了。他将求助的目光转向了站在一旁的白尘,正好对上了白尘若有所思的一张脸。 白尘见他看了过来,直接发问:“苍狐狸,你该不会是喜欢上西乾月了吧?” 苍南吓了一跳,他自己说不明白这种忽如其来的心惊胆战是因为什么,他也暂时还不想细究。 如果他面前的只有白尘,那么苍南都已经想好了怎么一通乱扯,但西乾清还在,场面就完全不能是他能随意糊弄过去的了。苍南回答白尘,状似不经意地扫过西乾清一眼:“别开玩笑,我这献身不也是为了咱们殿下吗?” 白尘抱着剑“啧啧”两声:“我主子可没强迫你娶西乾月,况且他安排你去北疆你这不也不想去吗?你还为主子做别的什么了?说来我听听?” 苍南被堵的哑口无言,他的嘴唇张开闭合数次,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最后他只能叹了口气,试图和西乾清搭话:“殿下,您评评理吧?” 西乾清抬头,目光从他们二人的身上划过,抬手指向了门外:“你俩都出去。” 苍南闭紧了嘴,白尘跟着也闭紧嘴,两个人非常默契地推门出去了。 直到走出门很远,苍南才指了指身后,问白尘:“咋了这是?” 白尘翻了个白眼:“你废话太多,主子烦了呗。” 苍南伸手怼了下白尘,恶狠狠地威胁:“你给我注意下说话的态度。” 白尘对苍南相当“宠溺”,转头恭敬地回:“遵命岳王殿下,小人知错了。您还有什么吩咐?” 苍南跟着白尘一路向外走,他还真有:“所以殿下喊我回北疆是有什么事吗?”他还是放心不下这件事,似乎是因为西乾月今天白日里提过的那一问,当夜又被通知回去,让他对“回北疆”这件事格外关注。 白尘摇头:“我也不知道,主子不是说了吗,似乎你回不回去影响不大?” 苍南若有所思,对白尘的话半点没信,决定今夜派心腹回去探探情况。忽地又想起来一个事情,犹豫着问:“白尘,我如果帮我家夫人查事情的话,能不能用用你主子的势力?” “你说呢?你自己觉得这合适吗?” 苍南沉吟片刻没再回答,眼见着白尘不知道带着他不知道往哪里拐了,他急忙出声:“哎,你干嘛去?” “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拜您所赐,我还有个禁闭要待,出来后估摸着主子还得对我一番操练,我可真是谢谢您了。”白尘特别不真诚地微笑。 苍南了然,安慰地拍了拍白尘的肩膀:“好说好说,这种机会实属难得,你好好珍惜便是。” 白尘又拔剑了,苍南快速遁走。 ----------------- 岳王府。 西乾月与苍南在偏殿用过晚膳后就先走了。从那日极为尴尬的偏殿一夜后,西乾月也不想委屈自己,今夜就直接准备搬回正房。 但那夜的尴尬依旧还是存在的,虽然今天她受到了一系列的冲击脑子有些昏沉,但夜晚降临后,诡异的气氛还是弥漫了开来。于是,饭后她也没有与苍南多说什么,也没有交代苍南今晚的安排。 苍南也没问她,所以她也不确定这个人今夜到底会在哪里睡。 西乾月饭后,围着岳王府的后院走了一圈。脑中想的一直是前些年的事情,是作为这辈子的她前些年发生的事情,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将西乾承的死与自己联系在一起。 西乾承死在了四年前的深秋。 四年前,她初入朝堂,也是那时,她开始无法克制对西乾清的感情。她的感情表现的突然,不仅吓到了西乾承,也让西乾清为了躲她,直接领了份差事出使北方突厥。西乾承就是在西乾清离京后的半年里出事的,死因是投湖,是在死后第二天才被人发现的。 西乾月早就知道其中必有蹊跷,西乾承绝对不是正常死亡,但却没有任何一点证据能够证明他是被人杀害的。连西乾清一路赶回来后,都没对任何人发作,除了她。 她曾经放任西乾清杀到她面前,是因为她也心中有愧。西乾清离开京城后,西乾承理应由自己照顾,然而她却让他曝尸荒野,所以哪怕是挨上西乾清一刀,西乾月也是心甘情愿的。 但替她挡刀的,是她的管事嬷嬷杨秀。 杨秀是自从西乾月入宫后便一直跟随她的心腹,也是在西乾清举刀相向时唯一敢迎上来的人。她的死,一半是为了满足西乾月的恕罪心理,另一半是为了让西乾清发泄怒火。 “呵。”西乾月轻笑出声,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愚蠢。 从今日得知的事情来看,恐怕她自以为对杨秀的死的放任是恕罪,但在西乾清的眼里,那都是单纯地默认。 西乾月轻轻摇了摇头,在众人的簇拥中回到了卧房。 苍南还是没有来。 “殿下,有封请帖。”侍女低着头呈上了一张烫金请帖。 西乾月淡淡地看向侍女手中的托盘,心中的大石也算落到了实处。她也是生怕她的记忆与这辈子有什么偏差,直到终于等来了这封请帖:“终于来了。” 她伸手接过,懒得去理会其中写的内容,一目十行地看到了最底处西乾绝的落款与私印,便将其合了起来。 “这是什么?” 伴随着一阵开门声,苍南的问话也传了进来。 西乾月抬头看向来人,顺手将请帖扔给了他:“太子的请帖,到时候你与我一同去。”西乾月一顿,考虑了下补充道:“如果你没事的话。” 上辈子她是独自一人去赴的宴,这辈子既然已经决定将苍南拉下水,那当然也少不了他。 苍南展开那烫金请帖,也和西乾月一样一目十行,直到扫到最后的落款。他挑了挑眉,问西乾月:“我竟然不知道,你和太子还有私交?”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为什么不能和太子有私交,他怎么说也是我的皇兄。”西乾月坐在梳妆镜前,等着侍女给她拆卸头上的发饰,从镜子中与苍南遥遥对视。 苍南两步走近,走到西乾月的身后。将手中的请帖递给了侍女,挥了挥手示意她让开,他自己走到侍女那处开始替西乾月解头发:“不好理解吗?太子与秦王这两年在朝中愈发有分庭抗礼之势了,以你对秦王的态度,总不能私下还与太子交好吧?” 她当然不可能与太子有什么私交,就是上辈子也只是因为对婚事的不满,所以密谋与西乾清作对而已。 一通忙忙活活地给西乾月拆开,苍南往主卧的大床上就是一躺。 西乾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滚去洗漱。” 苍南双手枕于头下,偏头看她笑眯眯地回:“早就洗好了,快来。” 看着这么骚包的苍南,西乾月:“……” 第52章 未婚妻 苍南起身,踹了一脚祝午,朝门外走去了。 “主子,干嘛去?”祝午连忙跟上问道。 苍南头也没回道:“你说呢?去给你主子写信。” 祝午颠颠地跟在他身后,摇头道:“此言差矣,您这明明也是为了不让自己暴露好吗?那行,我跟着您一块,写完以后给您跑个腿送出去,然后再去找安将军。” 苍南翻了个白眼,领着人进了书房。 苍南斟酌了片刻后,开始让祝午研磨,提笔写信。片刻后,苍南将写完的信件装进信封,给信封上了密印,递给祝午。 祝午伸手去接,抽了抽信,却没抽动。 苍南捏着信件的另一个角,再次叮嘱道:“我再警告你一遍,不要与安兆阳说关于西乾月的事。” 祝午使了使劲,将信封抽出来,藏在自己怀里。他的脸色突然正经起来,挪到了书桌的前面,也就是苍南的正前方,他开口道:“主子,您给我透个底,您别不是真的喜欢上永安公主了吧?” 苍南没看他,兀自收起自己的银制印章,反问道:“什么意思?” “我知道您是为了还秦王的恩情才求取她的,给秦王那边探听些情报也就罢了,没必要真的把自己搭进去。更何况,还有祁将军……成事以后,要是祁将军不反对,您肯定是要与他的女儿成婚啊,你们可是从小就有婚约了……” “等下。”苍南伸手止住了他的话,抬头看着他道:“我先说两点,第一我与祁霜霜的婚约本来就是家里大人的一句戏言,没有交换名帖,没有信物为证,你别胡乱污人小姑娘的清白。” “说什么胡话呢?这不都是所有人默认的事了吗?你莫名其妙和永安公主结婚了也就罢了,怎么连自己的未婚妻都不认了?” 苍南挥了挥手:“不是我不认,你这确实是无中生有了。” 祝午的眼瞪大了:“什么无中生有?你不是天天妹妹长妹妹短的喊人家吗?” 苍南很无语:“可是她不就是比我小吗?难道你让我喊她姐姐?” 祝午气的原地跺脚,就差指着苍南的鼻子了:“你简直就是在胡搅蛮缠!” 苍南摇头,肯定地道:“是你在胡搅蛮缠。还没说完,第二点,就算是成事以后,我也不会娶祁霜霜,我对她确实只有兄妹之情,没有别的。” 祝午的手抓紧桌角,回到了最初的那个问题:“所以,你确实是喜欢上了永安公主。” 苍南与他对视很久,看不出脸上是什么表情,他敲着桌子沉吟了一阵,回道:“没有。” 祝午摆明了不信:“没有?” 苍南的手还是在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桌面,另一只手支撑着脑袋,偏头看向悬挂在书房墙壁上的佩剑,启唇道:“放心吧,一切都不可能越过我们的谋划。无论是一个西乾的公主,还是我的个人情感。” 祝午盯了他一会,信了。在这种事上,他相信苍南还是有数的。 “好的主子,您这么说属下也就放心了。” 苍南敲击桌子的手一顿,指了指门外:“行祝午大人,赶紧滚去办正事吧。别的就不劳您费心了。” 祝午翻了个白眼:“行,我滚,你等着我把你前面说的话告诉祁将军,看祁小姐来不来抓花你的脸。” 苍南笑着点头:“好啊,我等着。” 祝午见自己的威胁没起到半分效果,立刻怒气冲冲地往外走。直到一脚跨出了书房的门,他突然急中生智想起什么,身子还在门外,却转了个身子把头放进了门内道:“我到时候还要去告诉永安公主,你还有个多年婚约的未婚妻。” 苍南确实是被他这话吓得小心脏哆嗦了一瞬,但他花费一秒钟想了下这个事情牵扯的诸多问题,意识到祝午只是在吓唬他。 苍南伸手抽出笔筒里的一支毛笔,冲着祝午投射过去:“我看你是不想活了,赶紧滚。” 祝午接住那支笔,又伸手给人扔回去:“不谢,主子!”说完,立刻得意地跑远了。 ----------------- …… “……大概就是这样。”祝午挠着头站在屋子中间。 屋子里加上祝午只有三个人。 坐在主座上气质儒雅的男子就是祝午此番要找的人,安兆阳。 安兆阳是与白越一道出生入死的军师,在白越军中地位极高,仅次于白越本人。当初西琰带兵攻入京城时,白越安排安兆阳带领另一部分手下先行入宫救人,也就是因为这个,才保留了秦军的部分人马。 另一个人是身材高大体形壮硕,正站在祝午的后方,在擦拭着面前宝剑的祁成。 祁成拿起剑,冲着祝午比划了两下,开口问道:“那小子倒是挺会想的。” 祝午感觉自己背后的汗毛全炸起来了,他缩缩脖子,往安兆阳那个方向挪了两步:“那个……将军要是不想的话也……” “想,怎么不想。”祝午吹着自己的剑,阴测测地开口道:“早就想找出那个人了,不用他提我也会找的,不给他碎尸万段真是难平我心头之恨啊。” 祝午更害怕了,他抹了把自己脑门上的冷汗,再往安兆阳那处挪:“谢……谢谢祁将军,属下回去一定让主子好好报答您!” 祁成将手中的剑狠狠推入剑鞘,走到祝午的身边,低头看他道:“报答?你这话说的倒是好笑,他都娶了西乾月了,再还能怎么报答我?难不成让我家霜儿给他当妾?” “额……那个……”面对浑身煞气的祁成,祝午咬着牙哆嗦着,有些腿软,不知道该怎么答话。 “好了祁成,别再吓他了。”终于,坐在上首的安兆阳看不下去了,替祝午解了围。 祁成轻嗤一声,转而将剑拿在手上,上前两步迈过打着哆嗦的祝午,走到另一侧的主位上坐下,道:“你家主子让你来说的这些,有一点是有用的吗?” 祝午笑得尴尬,没敢吭声。 一旁的安兆阳先于他出声道:“苍南在京城确实也施展不开手脚,这种事情还是得我们来做。” 祁成撇嘴,倒是没有再出声反驳。 安兆阳看向祝午,开口问道:“你家主子还有什么别的吩咐的?” 祝午迅速摇头:“没有了没有了,安将军祁将军还有什么要让小的带给主子的话吗?” 祁成看他这个狗腿子的样子,胸腔里那股无名之火又有重燃的架势,他阴测测地开口道:“问问你主子,啥时候休了那个什么什么公主?” “啊?”祝午眼神一阵乱飘。 看吧!苍南他就是有未婚妻!他就说,根本不是他自己一个人在这无中生有,这根本就是所有人的共识了!连祁成本人都很在意这个事! 安兆阳伸手给祁成倒了杯水,示意他接过去。 祁成闷头接过,放在了一旁没有喝,也再没继续说话, 这时安兆阳缓缓开口了:“祝午。” “啊,是,安将军。”祝午立刻站直应道。 “你回去警告苍南,他和西乾月保持现状可以,但如果耽误了我等大业,他和那个女人全都得给长公主殉葬。” 祝午垂下头道:“遵命。” 祝午的后背一阵发凉,苍南的叮嘱果真没错。如若直接将“杀害西乾承的凶手是西乾月”这个猜测说出来,那安兆阳绝对宁错杀不放过。 安兆阳说完这句,语气也稍作和缓:“你也不必紧张,将话带到了便是。” “小人明白。” 说完这个,安兆阳又想起了另一件事,开口问:“秦王为什么会亲自去北疆?银州那边怎么都算得上是苍南的属地,怎么最后反而秦王去了?” 事情的经过在祝午的脑海中迅速闪过。 起先,秦王应该是也与他主子提过这件事,但苍南色令智昏竟然决定留在京中陪西乾月,所以最终秦王主动请缨前去平叛了。 其实这整件事,要怪也只能怪安兆阳下令在银州生事后,没有一个人事先通知苍南。 但,这种指责,是他一个奴才能说的吗? 而且苍南还特别嘱托过了,关于西乾月的所有事,说之前都得慎重再慎重。 再者最重要的一点,秦王对他主子有救命之恩,而且他主子还认秦王为主的这个事,除了他以外就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了!这是绝对不能和安兆阳、祁成这边透露半分的! 于是祝午一阵头脑风暴,然后慎之又慎地开口了:“此番行动,秦王应该是刻意为之。听主子说,他是在朝堂之上主动要求前去……” 祁成皱了皱眉,与安兆阳对视了一眼,道:“秦王去北疆别有目的?” 安兆阳转眸看向祝午,突然开口问他:“苍南与秦王可有私交?” “额……”祝午愣住了。 这怎么怎么答!怎么答! 祝午挠着头,眼珠子乱转:“这个……有吧,应该……” 祁成没管祝午答得什么,直接确定道:“既然有私交,让你家主子去问问情况!” 祝午脑门上冷汗狂流。 这问什么情况啊!他家主子给人秦王把西山别苑烧了啊!正在老老实实地苟着呢。 安兆阳观察着祝午的反应,见他半响没有回答也不多做逼迫,开口道:“既如此,你就先回去吧。等到我这边查到了什么,自会与派人去告诉苍南。或者……直接把凶手的人头送去他那。” ----------------- 祝午鬼鬼祟祟地翻墙溜进了岳王府。 然后…… 被西乾月抓到了个现行。 “贼?”西乾月的软剑轻飘飘地点在祝午的喉结处。 “公……公主金安,小的不是贼,小的是岳王的贴身侍从祝午……” 西乾月的动作半分没变:“贴身侍从?可我从来没见过你。” 祝午:“……” 因为可能确实也不怎么“贴身”…… 西乾月其实在听到祝午说话的第一时间就认出他来了,虽然这人日常神出鬼没,但偶尔也能见过几面。只是,她忽然有些想知道这人天天都在给苍南忙些什么…… “苍南让你去做何事?为什么不能从正门回来?” 祝午苦着脸答:“小的习惯了……” 他跳墙怎么了?他从小跟着苍南就是一路跳墙跳过来的! 真不能怪他不喜欢这个公主!他平常见祁家大小姐的时候,那可不是现在这种被剑指着的待遇!人家祁家大小姐温柔体贴还…… 西乾月的声音直接打断祝午脑子里的喋喋不休:“做什么去了。” “这……”这也不能说啊。 “嗯?”西乾月的剑微微一动,祝午的脖子上霎那间出现一道极细的血丝。 祝午想后退,却被西乾月的目光钉在原地,他只能再次大脑飞速运转:“主子让我去买酒……” “酒呢?”西乾月垂眸看向祝午的双手。 祝午:“……砸,砸了?” 西乾月挑唇轻笑:“哦?我倒是不知道,苍南还有半夜喝酒的习惯。编理由也给我编一个像样点的。” 祝午:“……”主子,你怎么还不来救我! 祝午脚尖向外挪动着,准备不行扛不住了就先撤。 西乾月眼尖地看到他的动作,手中剑把微转,剑身侧面拍了两下祝午的脸道:“别不是想跑吧?倒是好久没有人陪我练练了。” 她的语气听起来满含着跃跃欲试,仿佛巴不得祝午现在立刻就跑,她好找个乐子。 祝午能如她的愿吗?那自然是不能啊! 他膝盖一曲,一个滑跪,跪在西乾月的身前,放声大嚎:“公主饶命啊!公主饶命!一切都是主子让我去做的!公主恕罪!” 祝午半哭半嚎的大嗓门震得西乾月握剑的手一顿,她将剑收回了腰间剑鞘,垂下头看他,命令道:“闭嘴。” “公主殿下!都是主子逼我这样的!我也不想爬墙啊!”祝午非但没有闭嘴,反而嚎地更大声了。 西乾月耐心告罄,准备给这个不识好歹的人一点教训。 脚抬起踢向这人的同时,身后也传来了苍南的声音。 “咚”! “哎!等……” 祝午被一脚踹到墙边,晕了过去。 苍南还没来及说完的话也卡在喉咙间,但他瞪着眼继续说完了剩下的那个字:“……等。” 第53章 叶姓 苍南转头看向安详晕过去的祝午,又看向一脸无辜的西乾月,想开口说什么。 但西乾月先发制人:“这不是贼吗?” 苍南:“……”你以为我没看见你刚刚的逼供行为吗? 西乾月才不管苍南怎么想,也不需要苍南的回应,她直接冲祝午的方向一扬下巴,继续问道:“你的人?” 苍南嘴角一抽。 这还用问?这不是很显然吗? 于是苍南道:“那你在这审的目的是?” “不走正门,行踪鬼祟,我既然抓了审一审又如何?” “……不如何,这人是祝午。” 苍南偏头瞅着她,总该不会连祝午都装没听说过吧?虽说祝午的存在感一直很低,但也绝对不至于他从来没在西乾月面前提过。 果然,西乾月看起来是“恍然大悟”。 “原来是你的人,那他为什么翻墙进来?” 这是个好问题,苍南想了想道:“他自幼如此。” 西乾月:“……”这主仆俩也真的是绝了。 西乾月见再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直接留下这两个人转身离开。 当西乾月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墙角,苍南又等了一会,才开口道:“行了吧,别装了,赶紧起来。” 那边原本安详晕过去的祝午突然开始动作,他微微眯起眼,警惕地四下一瞅,见西乾月确实已经不在这里了,才一骨碌翻身而起。 他拍着自己身上的灰走到苍南身边,气愤道:“这什么人啊!我都说我是你的人了,她还是抓着我不放,这就是故意的!故意想从我身上审点主子你的秘密!” 苍南充耳不闻,自顾自往书房那边走着:“差不多行了,别碎碎念个没完,一脚让人踹出去装晕的不也是你吗?” “我能不晕吗!她那个架势就是我不招她不准备放人好吗?!” 苍南走在前面挥手道:“随便吧祝午大人,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好吧,赶紧回了。” 祝午气得原地跺脚,追在苍南身后不依不饶:“你就是偏心眼,你就是喜欢她!你还不承认,你还不承认!” 苍南全当自己身后人是空气,愣是任凭祝午怎么说也不出声回他。 祝午的碎碎念一直持续到进了书房。 苍南走到侧面桌子前给他倒了杯水,开口:“说累了是吧,快喝点水歇歇,不用客气。” 祝午好不容易消下去的气又冒出来了,他喝着水眼睛却还瞪着苍南,像极了胀气的河豚。 “安兆阳那边是什么态度?” 祝午放下杯子,也知道正事要紧,他轻哼一声答道:“感觉不怎么好,临走前让我给你带话,说是耽误了大业你和公主一个都别想活。” 这些话苍南没听过一千也听过八百遍了,他走到椅子上坐下道:“别的呢?” “调查杀害二皇子凶手的事祁将军是答应了,别的……别的应该没了吧。” “哦对了!”祝午忽然一个激灵:“安将军问您和秦王的关系,我就按照您一直交代的那样说的。” 苍南摩擦着椅子扶手,缓缓开口:“问题应该不大。” 祝午忽然苦下脸,肩膀也耷拉下来道:“主子,这提心吊胆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您说说,您非要在秦王这里当卧底也不是不行,您倒是和几个将军们通通气,明目张胆地当卧底啊!您这样不声不响地瞒着这边瞒着那边的,到底是要做什么啊?” 苍南沉默很久,盯着祝午腰间挂着的那个不起眼的玉佩开口:“祝午,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祝午一愣,没明白苍南的意思:“您不就是主子吗?这是什么问题啊?” 苍南的目光依旧放在那个位置,轻声道:“我是说,我的姓氏,我的名字。” 祝午浑身一颤,他没有开口说话。 他终于察觉到苍南的目光,顺着一直看到自己的身上,找到了苍南目光聚集的位置。 是一枚小到不起眼的纯白玉佩,没有什么多余的点缀,就是简简单单又存在感极低的挂在祝午的腰上。只观其色泽和其上精致的佩络,就知道它的主人对它一定是小心翼翼十分珍重的。 祝午忽然上前两步走到苍南身前,解下玉佩后径直跪下,双手将这枚玉佩递了上去。 苍南伸出手,想接,却在即将碰到的那一瞬间停在那处,又触电般的迅速收回。 这枚玉佩,是叶家家主令牌。 而苍南,他是秦国宰相叶叔珍的独子叶澜,字沧南。 苍南苦笑着摇头,轻声叹道:“是啊,我姓叶,我是叶澜。叫苍南太久了,都差点忘了自己的本家了……” 苍南盯着那枚玉佩很久,掩下心中的酸涩,开口道:“还是,先暂放在你那。” “是。” “是因为我父亲的死。”苍南捏着眉心,说起另一件事。 祝午果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要瞒着几位将军,是因为我父亲的死。” 祝午从地上爬了起来,重新郑重地将家主玉佩系在身上,这才开口道:“与叶相的死……有什么关系?” “在太子被西琰俘虏时,太子妃和那个未出生的遗腹子一直是父亲藏的。直到西琰攻入皇宫,除了父亲外,没人知道太子妃在哪,更没有人知道人是我父亲藏起来的。他本来是能亲自护送太子妃离京的,但他死了,太子妃也失踪了。” 祝午的眉头皱起,他知道叶相死的不明不白,但也没理解苍南这番话:“所以主子您的意思是?” “父亲要护送太子妃离京,定然要与周边军队联系以防不测。而那个情况下,最近的只有白越分出来的那一支突袭进了京城。那一支,也就是现在安兆阳手下的那批人,但他们却说从未见到过我父亲,更没有太子妃的身影。” 祝午心中大骇,一个从未出现过的可能在他的心中缓缓成型:“您……您怀疑有……” “有内奸。”苍南斩钉截铁地说出了这三个字,然后他缓缓继续道:“与其全然相信安兆阳他们的话,不如多条选择,从西乾这边入手试试,说不定还能找到有关皇嗣的一线希望。” 苍南站起身来,走到书房的窗子前,伸手将其推开,他看着挂在天上的月亮开口道:“已经找了这么久了,长公主都已经不在了,也不知道皇嗣还有没有可能活着。” 祝午深吸一口气道:“会找到的,一定会的……” “算了,”苍南迅速结束他的悲怀春秋,一撑窗户跳出去道:“与其去想这么多,还不如先去找小月儿睡个觉呢。拜拜,我先去陪夫人了,单身汉随意。” 祝午目瞪口呆地看着人就这么从自己眼前消失了。 这边吹着口哨一路溜达到主卧门前的苍南心情很好,因为西乾月和他之间还有个交易没完成呢。 这个好心情一直持续到被门口的丘荷拦住。 苍南指着天上的月亮,又指向自己,开口道:“我,你们驸马,拦我作甚?” 一阵脚步声响起,丘采从门内退出来,对苍南微微福身,回答了苍南的疑问:“主子让您去与祝午侍卫同住。” 苍南:“……公主说的?” 丘采点头道:“公主原话。” 苍南的手推在门上:“啧。闪个道,我去跟你们公主对峙一下。” 丘荷不依,后退一步就要去挡着门,却被一旁的丘采拉住了。 苍南随手冲她们两人扔了两个金瓜子,推门进屋,又回身将二人关在门外。 丘荷一脸懵地拿着那颗金瓜子,转头看向丘采。 丘采把自己手里的金瓜子也放到丘荷的手中,拍拍她的脑袋道:“快拿着去补补脑子吧。”说完,就径自转身离开了。 丘荷连忙跟上几步:“你要干什么去?” 丘采轻叹一声:“烧水。” …… 进门后的苍南先看见的是西乾月的背影,然后从她身前的镜子中找到了她放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西乾月轻启薄唇:“对峙?” “嗯……对峙。”苍南挑眉,扯过一旁的椅子坐下,与镜中的西乾月对视着。 西乾月扫向他的椅子,轻声道:“让你坐了?” 苍南的笑容一滞,瞬间想站起来,但又觉得太怂丢面子,于是就保持着一个要坐不坐的姿势开口道:“还不能坐?” 西乾月冲着镜子里的苍南扬了扬下巴道:“过来干活。” “哦哦哦。”苍南立刻站起,瞬移到西乾月的身后,开始给她拆发饰。 西乾月半眯着眸子,从镜中看着苍南的一举一动道:“我有些好奇,你让祝午去做了什么?” 这是西乾月的第一次直接问苍南这种事,挑衅与试探参半。她其实大概也猜的出来,无外乎是与西乾清相关的那些事,但她想听听苍南的回答。 苍南不经意间拽紧了西乾月的一缕头发,西乾月皱眉,却没出声。 苍南看到她的反应急忙松手,指尖微动,转而替她揉着被拽疼的头皮:“月儿现在越发直接了。” “不好吗?”西乾月偏头问他。 苍南捏着她的头给她转回去,答道:“怎么不好。” 西乾月追问道:“所以呢?不说吗?” 苍南颇为头疼,俯下身子,将下巴搁在西乾月的头顶道:“你这么问,着实让我有些为难啊。” “为难在哪?” 苍南就着这个姿势反问她:“你不知道自己问的是我的小秘密吗?” 西乾月笑笑:“不是小秘密我为什么要问?” 苍南的一番扯皮到此为止,也不知道再说点什么合适了:“好吧,其实我暂时不能告诉你。” 这个答案也早就在西乾月的意料之中,她摇了摇头,将苍南的头甩开后,站起身来面对苍南,她回答的很坦然:“那便算了。” 说完,就略过苍南,向床榻走去。 在错身而过的时候,苍南伸手握住了西乾月的手腕。 “你生气了。”苍南偏头看着她,笃定极了。 西乾月抽手,继续走向床的那处,边走边道:“确实没有,你想多了。” 苍南转过身,揽住西乾月的肩膀和她一起走向床榻。直到走到床前,他伸手将西乾月摁在床边坐下,自己站在她的前面低头看她,喊了她一声:“月儿。” 西乾月与他对视一眼,平静道:“我不喜欢抬头看人。” 苍南举双手投降:“好好好。”说完,跟着坐在了西乾月的身边。 “互相体谅下吧月儿,我真的有苦衷。” 西乾月点头道:“好,那说说你的苦衷吧。” 苍南一愣:“嗯?” 西乾月脾气很好的又重复一遍:“秘密不能说,不妨说说你的苦衷。” 苍南沉默许久,开口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你医术如何?” “能处理寻常的外伤,够用了。” 苍南却摇了摇头,他伸手拉过西乾月的手,让她握住自己的手腕,开口道:“骨霜毒,听说过吗?” 西乾月握着他手腕的手猛地一颤,她震惊地看向他:“你说什么?” “骨霜毒,突厥皇室一脉的剧毒。” 西乾月的手死死地捏住苍南的手腕,尖锐的指甲刺破他的皮肉:“我知道,但你什么意思,突厥的毒和你有什么关系。” 苍南只能伸出另一只手安抚地覆在她的手上,轻拍两下道:“放轻松放轻松,我与你说这个,是为了告诉你那个苦衷。” 西乾月脑中思绪惊涛骇浪般涌上,她并没有因为苍南的话放松多少,反而力道更大了。她扬声喊道:“丘荷,进来。” 听到喊声的丘荷赶紧推门进来:“公主,您找我?” 西乾月抓着苍南的手,递给丘荷,言简意赅道:“把脉。” 丘荷愣了一下:“啊?” 丘荷有一身出神入化的医术,这点只有西乾月、丘采以及已经死去的杨秀知道。 此时西乾月也顾不上掩藏,她再次催促道:“快。” 丘荷上前两步,浅浅搭上苍南的手腕,屏息把脉。片刻后,她缓缓皱起了眉。 不待西乾月问起,丘荷就已经率先开口:“驸马这脉象,有些奇怪……似是中毒,但又不太像。” 苍南施施然收回自己的手,答道:“因为毒已经解了。” 西乾月皱眉看向丘荷:“解了?” 丘荷回想了一下刚刚诡异的脉象,肯定地摇头道:“没有。” 苍南接话接的也很自然:“差些时间罢了。毕竟是骨霜,不用个一年半载的哪有那么容易拔除。” 第54章 解释 “差些时间罢了。毕竟是骨霜,不用个一年半载的哪有那么容易拔除。” 苍南这话,倘若说给旁人听,或许也就信了。但他面前的是丘荷,出身医毒世家,一句便拆穿了他的谎言。 “如果是骨霜毒,解毒至少需要五年。” 西乾月皱眉,问丘荷:“这毒有什么症状?” 苍南指着自己的脑袋,转头问西乾月:“苦主在这呢,你怎么不问我?” 西乾月和丘荷十分默契地没有理他,丘荷回道:“骨霜毒,顾名思义能使人长年累月的觉得冰冷刺骨,最终因骨头溃烂而死。” 西乾月下意识地摸向苍南的手,触手温热,除了比自己的体温稍低点以外,并没有别的什么不妥。 “你难受吗?”西乾月问他。 苍南冲着丘荷摆手,示意她退下。 丘荷走后,苍南往旁边一倒,身体的重量都压在西乾月身上,这才晃悠悠地开口:“实话说,完全解毒也快了,再给我一点时间。” 西乾月没动,保持着这个姿势撑着苍南,她的脑中浮现出来无数猜测,最后定格在一个人身上。 巧的是,那人也去过突厥。 “是西乾清给你下的毒?”是为了让苍南听命于他?便于掌控? 苍南惊悚地直起身子,瞪着眼看向西乾月:“啥?” 西乾月打量片刻他的神色,看出这确实与西乾清无关,于是又问道:“那是谁?” 但苍南却没有继续回答西乾月,反而抓住了另一个问题:“我中毒与秦王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会这么猜测?” 从西乾月直接提出西乾清之时,她就考虑过会被苍南追问。她垂下眸子,暂时还没想好要不要直接跟他坦白。 苍南两只手捧起她的脸,与她视线相对,又开口道:“月儿,你猜到了什么?与秦王有关的?” 西乾月看着他,忽然笑起来:“也好,我说了,你也说说你的小秘密,怎么样?” 当然不怎么样! 要是让西乾月知道了他只是为了救命之恩所以才求娶她,那这夫妻关系得破裂成什么样! 苍南撇开眸子,放下手站起身来,开始给自己更衣:“我困了,小月儿不睡吗?” 西乾月没有回话,笑也僵硬地收了回来。 不知为何,她觉得自己的情绪似乎有些难以控制。 上辈子是苍南主动坦白的,说他是西乾清的手下,他为了西乾清接近自己。 可这一世,她明明对他很好,为什么他反而不肯告诉自己了呢? 她其实知道。 潜意识里那个声音一直在不断重复,一遍遍地告诉西乾月——“因为他还不爱你”。 苍南换完就寝的衣服,才意识到西乾月沉默的时间太久了,他转身子看向她,被她的神情惊得一愣。 “月儿,你怎么了?” 西乾月的双眼缓缓聚焦,看向苍南后,轻轻摇头道:“睡吧。” 苍南心里的不安迅速放大,他两步走过去,蹲在西乾月身前,又一次开口问:“到底怎么了?” 西乾月盯着他很久,还是开口道:“说,你与西乾清的关系,我要知道。” 苍南犹豫一瞬,决定先安抚西乾月,避重就轻地说点能说的。他轻叹一口气道:“你真是……唉!就只能说这一个哈,再多我就不能和你说了。我其实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听命于他?这样说行吗?哎不是,你不早就猜出来了吗,为什么还非得逼着我承认啊?” “我没猜出来。”西乾月冷冰冰地回着,声音虽冷,但神情却和缓了很多。 苍南也察觉到了,这才松了口气。他连忙拽起西乾月,极为殷勤地为她脱下外衫道:“哎呦我的小月儿,脾气是真的很大啊,谁还没有点小秘密了?” 西乾月任由他施为,思绪一点点收回,也将刚刚的苍南的话串在了一起:“你有苦衷,是因为中毒,毒不是西乾清下的,但你听命于他。所以……他手里有骨霜毒的解药。” 原来是这样,原来上辈子的苍南也没和自己说实话,这人果然是鬼话连篇。 苍南这一刻才发觉,今夜不该说的话实在是说了太多了。他将自己的脸埋在西乾月的发丝中,声音闷闷的:“美色误人,美色误人啊!这是我能给你说的事吗?这是你该知道的吗?” “所以现在的这毒对你还有影响吗?” 苍南从后方抱紧西乾月,严肃答道:“有影响,严重影响了我的时长。” “什么时长?”西乾月愣了一下。 苍南屈指一弹,将屋内的几个蜡烛弹灭后,带着西乾月上床。 他低笑的声音传来:“那就是上床熄灯后才能说的事了。不如直接亲身体验下?比说来的方便多了……” …… 苍南已经睡下了,西乾月独自一人去了后苑温泉。 西乾月整个人浸泡在温泉中,她半眯着眼靠在墙壁上开口道:“去查,什么人对苍南下的毒。” 丘荷站在她的身后,闻言回想片刻道:“那得至少从五年前查起,驸马的毒看起来已经解得差不多了。” 西乾月皱眉道:“五年前……先派人查着,我再从别处入手看看。或许,我应该给西乾清写封信问问。” “殿下……” 丘荷想说的话却被西乾月抬手打断:“只是问问苍南的这件事,别的我并不关心,你也不用担心。” 她当然知道丘荷想说的,无非是曾经那些疯狂痴恋的举动依旧深入人心。所以她以为自己老毛病又犯了,急着想要劝谏自己远离西乾清,好好和苍南过日子。 这还真是误会西乾月了,她真的只是因为想知道苍南的事情罢了。 想到这处,西乾月一不做二不休地直接擦干身上,穿上外袍后向书房而去。 到了书房,铺开信纸的那一刻,西乾月忽然有一种时过境迁的错乱感。 她曾经给西乾清写过很多信。 在西乾清率兵出征时,在他离京去往封地时,她的信总会源源不断地送到西乾清的手上,即便他从未回过。 她也从未想过自己给西乾清写信的目的会是为了别人。于是在提笔之时,关切和担忧像是尘封在肉体的记忆中一样,不受控制地跃然纸面。 西乾月盯着纸上的几行字,笑出了声,半是无奈半是释然道:“西乾月啊西乾月,何至于此啊。” 言罢,她伸出手,将那张纸对折几次,悬于烛台之上点燃。西乾月盯着纸上明灭不定的火光,直到火焰即将燃烧至指尖,才松开了手。 也是这时,丘荷推门而入。她一眼就看到几乎要灼烧到西乾月手指的那道火光,急忙走近,将西乾月的手抬到眼前端详。见只是微微有些泛红,丘荷这才放下心来,转头怒气冲冲道:“殿下这是做什么!” 西乾月抽回手,浅浅地笑了起来:“丘荷,死可疼了。” 丘荷皱眉:“呸呸呸!殿下说什么呢,什么死不死的!” 西乾月自顾自继续道:“很疼,所以我放手了。” 丘荷不明所以,但她不知道怎么的想起刚刚进门时看到的场面,似懂非懂地点头道:“对啊,烫的疼了还不放手那不是等着被烧吗?还有这么傻的人吗?” “是啊,哪有这么傻的人呢……” ----------------- 银州。 依旧是百无聊赖的一天。 自从西乾清与那帮“叛军”的头领聊过以后,旁的就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了。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还算得上是一家人,自然也没什么好打的。“平叛”一事,就让西乾清动动嘴皮子解决了。 白尘托着腮坐在西乾清的一侧,指尖扣着桌子上凹凸不平的毛刺玩。 “主子,我们还得在这待多久啊?” “很闲就把战报写了。” 白尘:“……不是,写啥啊?写主子您如何舌战群雄,兵不血刃地给叛乱平了?” 西乾清转头看他:“你觉得合适?” “怎么不合适?”白尘小声嘴硬了一句,然后清了清嗓子道:“好的主子,遵命主子,我肯定给咱们前线的战况写得激烈又激烈!” 说完,就从西乾清那处抽了张信纸,咬着笔绞尽脑汁地开始编了起来。 “报!京中来信。”一个小兵在帐外通报。 白尘立刻扔下笔,兴奋地抬头应道:“进!” 小兵挑帘进入,看了一眼西乾清,没敢打扰他。径直将一摞信件放在了白尘的面前,开口道:“白将军,这是近期全部的来信。” 白尘熟练地敛起神色,高冷回答:“好。” 然后十分自然地挥手示意眼前人退下,直到帐内又只剩下他和西乾清两个人时,白尘才又开始了自己的碎碎念:“快让小爷看看谁给写信了,唉!苍狐狸写信了!主子,苍南这小子终于还是憋不住了!” “看信,别大呼小叫。” 白尘撇嘴:“哦,好的主子。” 白尘安静几息,终是没忍住,怒道:“可真行!这小子竟然还敢假惺惺地问找没找到纵火犯,等小爷回去要他好看!” 西乾清似乎也被挑起了几分兴趣,转头问他:“旁的呢?” 这话一出,白尘却没有立刻作答,反而沉默片刻后才抬起头来,与西乾清对视道:“他说西乾月在查当年二爷的死。” 西乾清将手中的笔放下了,将手伸向白尘,要来那张信件看了起来。 “有点意思。”西乾清薄唇轻启,挑了个意味不明的笑:“看他这个意思,倒是确信了西乾承的死和西乾月无关。” 白尘握拳拧眉:“只能说西乾月太会装!连苍狐狸都给骗过去了!” 西乾清望着手中的信件,不知为何脸上的笑却没停下。那笑里有嘲弄,也有讥讽:“也不知道苍南哪来的能耐,竟然阴差阳错的查到了这。” 白尘不明所以:“主子您啥意思?我咋没听懂。” “我没告诉庞杜他们的皇嗣是谁吗?” 白尘挠头,也不太确定:“好像是没说?” 不知为何,西乾清的脸上多了几分恶劣:“但我告诉他,他们的皇嗣死在了望女江。” “所以?”白尘还是不懂。 “你以为我在这等什么?我在等庞杜与他口中的‘老祁’和‘老安’通信,那两位或许才是这支秦国旧部的主心骨。若我所料不错,他们人在京城。等到他们收到了庞杜的信,应该会热闹起来了。” 白尘觉得自己脑子里就是一团浆糊:“所以……苍南,皇嗣,二爷,跟那个老祁老安……有啥关系?” 西乾清将他手中的信还给白尘,问他:“你对秦国了解多少?” 白尘尴尬一笑:“说真的,还真不太了解……秦国灭了那时候我才多大啊,一岁半?最多两岁。您能指望我知道啥啊!” 西乾清点头,又说起了别的:“秦国宰相,叫叶叔珍。他有个儿子大概与你差不多大,叫叶澜。” 白尘点头:“哦哦哦。”所以呢?他也还是不了解啊! 西乾清看着白尘拿起了杯子,开口道:“先不忙喝水,听我说完。” 白尘立刻乖巧地把杯子又放回桌上,坐直身子静等西乾清后面的话。 “而这个叶澜,字沧南。” “咚”! 这是白尘猛地站起身膝盖与桌子剧烈碰撞的声音。 “哗啦”! 这是刚刚被白尘放回桌上的杯子,因为碰撞又被撞到地上摔得粉碎的声音。 “啥玩意?!你说啥玩意!”白尘扶稳了自己身子,瞪着眼看向西乾清。 不怪他这么容易一惊一乍,实在是这两天受到的惊吓真赶得上他这半辈子的了。先是叛军是秦朝旧部,然后是自己朝夕相处的二爷是前朝太子遗腹子,最后又出来个叶沧南! 好嘛,他说自己怎么一直觉得苍南这人不像是好人,搞半天是效仿吕奉先,在这玩起了“三姓家奴”! 西乾清的目光却是放在地下摔碎的杯子上,他略感惋惜地轻叹一声,竟然是到最后也没保住。 白尘灼灼的目光移到西乾清身上,他质问道:“不是,您怎么知道的!您知道这事多久了?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 西乾清答得很坦然:“也没多久,就是那天我见到苍南身边一个有些眼熟的小厮,在他身上发现了个不太符合他身份的挂饰,于是就拿来看了看。上面倒是明明白白的写着,秦国叶氏一族,再稍作联想就是了。” 白尘:“……拿来?”这种要命的东西,说要人家就给吗?别不是偷的吧?! 第55章 埋雷 白尘:“他主动给的?” 西乾清才不会回答这种没什么含量的问题,移开目光冷淡道:“没别的事就自己玩去。” 白尘原地缓了一阵,多亏最近练就的强大心脏,他才说服自己又稳稳坐下来,继续着刚刚的话琢磨着:“所以……苍狐狸也是秦朝旧部,那他在京城帮着西乾月查来查去的,等庞杜的信到了京城,他就知道原来是查到自己要找的皇嗣身上了!然后,再查出来人就是西乾月杀的……啧啧啧,好一出相爱相杀的戏码。” 西乾清没说话,但他刚刚不经意间泄露出的情绪正是应了白尘这话。 白尘想了想,转头问道:“那要不要我们给他透点消息?就让他这么查着那得查到猴年马月啊。” 西乾清笑了,他的笑犹如寒风过境,所到之处尽是冰冻。 白尘也被他的笑冻得头皮发麻,他听西乾清缓缓开口,语气中是不加掩饰的森然恶意:“时间久些不好吗?他们二人感情越好,苍南知道真相以后才更好看。” “嗯……”西乾清略一思索,又继续挑唇道:“本王倒是有个更好的主意。” …… 白尘上山了,自行踩着夕雾阵去了秦军营地。 他一露面,就被秦军的人带去庞杜面前。 白尘老老实实地打了个招呼:“嗨,庞叔。” 庞杜的屋内只有他自己,他正站在屋子中央的沙盘前思索着什么。听到白尘的动静,才转过头看向他道:“贤侄有事寻我?来,坐。” 说完,就引着白尘就座。 白尘坐下后,提起来意:“我家主子想起了些遗漏,让我来补充。” “好。”庞杜给白尘倒了杯茶:“是关于我主的吗?” 提到自家还未曾见过面就已经离世的主子,庞杜脸上的悲痛还是无法收敛。他伸手胡乱揉了揉自己的脸,强行打起精神听白尘后面的话。 白尘见他这样,也不免被影响到了,神情也跟着沉寂下来:“庞叔口中的皇嗣,其实被当做长公主秦暮晚的子嗣,作为皇子一直养在西乾宫中,行二,我一般喊他二爷。”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庞杜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长公主竟然为了掩藏皇嗣身份委身西琰!殿下大恩!是我等对不起您的心血!我等该死啊!” 说着,就情绪难以控制地从主座上直接站起,跪倒在地,向着东方埋首磕了个头。 白尘吓得一跃而起,连忙走近将人扶起:“庞……庞叔快起,二爷和长公主肯定见不得你这样。” 白尘一通生拉硬拽,好歹是将庞杜摁回椅子上,这才又踱步回去坐下。 庞杜缓了片刻,喝了口水压下情绪,声音略带嘶哑地问道:“那秦王与我主又是何关系?” 白尘简单概括道:“啊,长公主算是秦王的母妃,从小就收养了秦王。二爷和长公主还都对秦王有救命之恩,所以他们一直感情很好。” 一句“感情很好”都是轻的了,白尘可是亲眼见过西乾清因为二爷的死做出来的那些疯狂举动。恐怕如果能让西乾清替西乾承死的话,他甚至眼都不会眨一下。 庞杜点了点头:“我想也是,秦王这种淡薄性子,怕是很难与什么人产生羁绊,也只有长公主才能收服他。” 不知为何,庞杜这话让白尘听着很是难受。 他很想反驳眼前这人,他家主子不是淡薄性子,而且对自己也真的很好,很在乎。所以当初在西乾清一门心思寻死的时候,他说自己会死在西乾清前面,才得以拦住了他。 但最终,白尘还是没有说话。 庞杜并没有发现白尘的异常,却也没有继续纠缠这个问题,转而问道:“你说秦王遗漏了什么?” 白尘收回思绪,正色道:“关于二爷的死,其实在很多年,主子就已经查到真凶了。” 庞杜的神情一肃,眼中立刻迸发出了怒火:“是何人!我定要让他不得好死!” 白尘摇头道:“庞叔这话要做起来可就难了,那人是西乾帝最宠爱的公主,西乾月。” “西乾月!”庞杜从一跃而起,愤而拍桌道:“莫不是苍南求娶的那个西乾月!” 白尘瞪大了眼,听庞杜这语气,果然和他主子说的一样,这苍南还真是与他们熟悉的很! 于是他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犹豫地开口试探:“这苍南……与咱……” “我没告诉你吗?”庞杜锤锤桌子,想到面前这人是自己曾经最敬佩的白越将军的儿子,便毫不遮掩地直接告诉将这个秘密坦白给了白尘:“那小子是叶相的儿子,从小鬼主意就多得很!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一路领着军功封了个岳王,最后竟然还跑去京中尚了公主。” 白尘适时露出惊讶至极的表情。 讲到“尚公主”,庞杜的神情忽然阴沉下来:“没想到,西乾月竟然是杀害我主的凶手,既如此便留不得她!苍南此举,也算得上近水楼台了,杀她倒也方便。” 白尘表面不动声色,却从庞杜的话里听出了两层意思。 其一,苍南另投他主的这件事竟然是背着秦国诸人的! 其二,苍南与西乾月感情不错这件事,似乎秦国诸人也不清楚! 白尘一时拿不准西乾清想要的效果到底是哪种,但归根结底的目的是为了借刀杀人,绕过苍南似乎也能算一种途径。于是他思索片刻后,果断准备给庞杜透露第二个秘密。 “怕是有些不妥……” 庞杜看出白尘神色中的欲言又止,走到白尘身前,拍着他的肩膀道:“贤侄有话尽管直说,咱们都是自家人。” 白尘脸上的纠结一通变换后终于定格在坚定上,他抬起头与庞杜对视道:“如果庞叔信我,不如先去试探一下岳王对西乾月的态度。” 庞杜不解其意,皱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尘深吸一口气答道:“我与主子在京中遇到他们二人多次,岳王对西乾月的感情似乎颇为真挚,庞叔如果真的这般下令了,或许会让岳王为难。” 庞杜闻言却是笑了,他摇了摇头,负手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道:“哈哈哈,这绝无可能!那小子虽然就不受约束不按套路出牌,但对大秦绝对是忠心耿耿!贤侄大可放心!” 白尘没想到苍南这小子在秦国众人心中竟然信用颇佳,不过也不妨碍他为其埋一颗怀疑的种子。毕竟他只是好心好意的提醒罢了,若苍南真的不忘初心仍旧以秦国为重,弃西乾月如敝履,他这番挑拨当然也就算不上什么。 于是白尘站起身来,郑重其事地撩起衣袍,冲着庞杜的方向跪了下来:“此事事关重大!我与主子费尽千辛万苦才得以摸清事件真相。如若庞叔不信,大可与我们一同回京,证人证物都在王府!” 庞杜飞速离席,避开了白尘的这一跪。他急忙上前,欲拉起白尘,口中不停道:“快起来你!这是在做什么!我信我信!我哪句话说不信你了!” 白尘姿势没变,俯首道:“那庞叔就万万听我一言,岳王与西乾月的事,先试探再决定!” “好,行,我知道了!我肯定把话带给老安他们!你快先起来!” 庞杜这话一出,才终于顺利地将白尘从地上拽了起来。 结束了这个话题,二人终于暂时都能安稳地坐在凳子上,心情放松地唠起了家常。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心情放松,反正白尘单方面心情十分愉快。 白尘一直跟着庞杜来来回回的一整天。 白尘长相乖巧,人又嘴甜,“庞叔”“冯叔”这个叔那个叔喊的,直给人哄得团团转。再加上他刻意用他爹“白越”的名义套近乎,短短的时间内,就和秦国这些旧部们打了个火热。 一直到吃过晚饭,恋恋不舍的秦国旧部们才终于同意放走了白尘。 到了西乾清的主帅帐前,白尘的笑还没来得及收起,他刚一挑帘,就与其中的西乾清对视了。 白尘开口招呼道:“主子吃饭了吗?” 西乾清没答,只观察了下他的神色发问:“心情不错,收获颇丰?” 白尘进入帐中,拖着一张椅子坐在西乾清对面,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开口道:“那是自然,小爷亲自出马,定然给那帮人收拾的服服帖帖的!” 西乾清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并没搭理这人的日常胡侃。 白尘说到这,突然想起自己擅作主张的事,连忙与西乾清说起了当时的情况。 西乾清听完扬了扬唇道:“做的不错。” 白尘被西乾清一夸,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但转而又想起另一件事,开口问道:“苍南背地投靠主子您的这事,好像瞒得还挺死,别不是想从咱们身上套点什么东西的吧?” 西乾清沉吟片刻,抬手递给他另一张信件,语气依旧平淡无波:“苍南想要什么都直接摆在脸上,倒不必担心太多。” 白尘伸手接过西乾清手上的东西。脑子顺着他的话想着,好像确实是这样的,苍南在西乾清面前的试探和套话从来仅限于表面可见的,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能激得他怒火上头说一些不该说的话,也不过都是些阳谋罢了。 白尘看向手中的信:“这什么?什么!西乾月的?写的什么?不会又是那种……” 西乾清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自己看。还有,客气点,到底她是公主。” “切,”白尘噘嘴咕哝:“我又不是当面也这么喊。嗯……这什么意思,苍南给她坦白了?中毒这件事都说了,意思就是他投靠主子的事也……” 来自西乾月的信中,直白地问了西乾清关于苍南中毒的情况。 西乾清笑答:“所以,你做的不错。他能说,感情自然是极好了。” 白尘歪头看向他,一时竟拿不准西乾清的意思:“所以……这西乾月的信,怎么回?” “苍南既然觉得不是什么大问题,告诉西乾月倒也无妨。” 白尘还是不懂:“全说?” 西乾清与他对视道:“她问中毒,那就只说苍南的毒。懂了?” “哦哦哦!明白了明白了。” 西乾清又指向自己身边的另一张桌子,那桌子是属于白尘的,他缓缓开口:“西乾月的回信,还有朝廷的战报。” 白尘往桌子那边走着动作一顿,扭头看向西乾清:“不是,战报还没写?” 西乾清指尖敲了下桌子,又指了指他那张桌子的方向,道:“战报?写了几个字了吧,不是还铺在你的桌子上?难道你上午时就写完了?” 当然没有! 他就是因为不想写那个什么战报才跑上山的好吗!为什么直到他晚上回来了,这个战报还是非他不可!? 西乾清像是看出了他心里的想法,极为好心地开口解释道:“你既然已经写好了开头,自然要由你收尾,你的思路左渐应该是没法跟着续写。” 白尘脸上的笑都有些僵硬了。 是没法续写,但可以重写啊!根本没必要节约这一张纸吧! 西乾清看了眼他的反应,站起身往另一处帐中走去。经过白尘时脚步停留了片刻,开口道:“战报和信今夜务必送出去,本王就不陪你了。” 白尘的嘴角抽搐着,忽然大逆不道地抬手扣住西乾清的肩膀,他一字一顿泣血般缓慢道:“主子,您是不是忘了,您上午是给属下安排了任务。” 而压在西乾清肩膀上的手,白尘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选择了左手。 但不得不说,白尘在察觉危险这件事上,拥有着神一般的感知。 因为在下一瞬,白尘的肩关节处一股剧痛传来,接着他的左手就完全不受控制了,软绵绵地垂在自己的身侧。 西乾清松开了自己的手,偏头看着白尘因疼痛扭曲的脸,又转眸看向他垂着的左胳膊,轻飘飘回答道:“本王安排了上午的任务,你缘何傍晚才归?胳膊选的不错,自己装上以后也能继续写文书。早些完成,早些歇息。” 离开前,西乾清又安抚性地拍了拍白尘的胳膊。 白尘龇牙咧嘴地跳到桌子另一边,拧头强笑道:“主子,我真的谢谢您了。” 第56章 温情 白尘熬了个大夜,才好歹赶出来了他主子要求的各种文书。 还是在忍着左胳膊剧痛的前提下!就算是他自己已经装回去了也依旧是很疼好吗! 他真的很想告诉他主子,他是个人!不是个木桩!装装卸卸的好玩吗! 当然,他只是想想。 当白尘真的在清晨见着来到主帐里的西乾清时,只敢顶着自己黝黑的眼圈哀怨地开口唤人:“主子,早上好……” 西乾清不动声色地看向他乌青的眼,点头回应:“你起得挺早。” 白尘:“……” 不是起得早,是根本还没睡。 感受到白尘的怨气即将要冲破天际,西乾清没再逗他:“放你休沐一日,回去吧。” 白尘感动地泪流满面:“主子您是个大好人!” 西乾清斜睨他一眼:“不走就给你安排点别的事干。” “走!我立刻就走!”白尘扔下自己手里的笔,手掌一撑从桌子前蹦到西乾清旁边:“今日我休沐,有事也不要找我,说话算话!” 西乾清摆了摆手示意他赶紧滚。 白尘飞速滚了。 不说别的,他猜这世界上就没有一个人能比西乾清更自律更无趣。 每日准点睡觉起床处理公务练武…… 成日成日地坐在案桌前到底做什么呢?也没有一点自己的爱好和生活。 似乎从西乾承走了以后,他就一直是这个状态。 白尘叹了口气,回自己住处准备先睡个觉。但也不知道为什么,知道今天休沐以后,他反而精神百倍一点都不困了! 白尘将自己蒙在被子中,试图放空思维先睡个觉,眼睛干涩但脑子却清醒极了。 白尘恨恨地拍开罩在脸上的被子,盯着大亮的天光嗷嚎了一嗓子:“大白天的睡什么觉!” 喊完了,就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转而鲤鱼打挺穿鞋出门。 白尘站在门口想了一阵,决定去秦军大本营那处找些乐子。 “小白将军来了!” “哎,小白将军!” “快来快来!” …… 一番热热闹闹的照顾声中,白尘被出来遛弯的冯怀恩一把薅住了。 白尘的满面春风还堆在脸上,他扭头笑道:“冯叔早啊!” 冯怀恩对白尘的印象一直很好,再加上这是他昔日上司的独苗,看向白尘的眼神中更多了些慈爱。他大力拍了拍白尘的肩膀,道:“你小子怎么今日跑来了?” 白尘刚被西乾清卸过的肩膀又被冯怀恩猛锤两下,他脸上的笑顿时扭曲一瞬,他想说什么,但是犹豫了下,还是独自咽下了这甜蜜的重量:“也不是就今天,我这两天老往这边跑……” 冯怀恩眉头一拧,这次是真的结结实实给了白尘的肩膀一拳:“你小子,跑来玩不找你叔,你叔就等着跟你唠唠嗑呢!” 白尘的脸继续扭曲着,刚想跑,又被冯怀恩捏住了肩膀。 ……还是那只。 冯怀恩神经大条地发现白尘的表情不太对劲:“怎么呲牙咧嘴的?” 白尘抬起自己的另一只手,指着自己的左肩膀,和其上冯怀恩的手。 “冯叔,我肩膀要被你拍断了。” 冯怀恩闻言,拍着白尘的肩膀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净在这逗你叔。走走走,别在这愣着了,进屋聊进屋聊。” 白尘捂着自己的胳膊,深吸了一口气,谨慎地走到了冯怀恩的另一侧,让他远离自己那命途多舛的胳膊。 冯怀恩一直将他带到了自己的屋子里,也没招呼白尘落座,自顾自地跑到屋子的角落中翻起了箱子。 白尘还不等开口说点什么,冯怀恩就已经从箱子里翻出一堆东西,迎面扔给了他一件软甲。 白尘低头看着,入手偏凉,质感柔中带刚,感觉上应是刀枪不入。他又掂量了下它轻薄的重量…… 这别不是传说中先秦无数匠人呕心沥血制做的“金丝甲”吧? 这东西不是都从这个世上消失干净了吗?他主子费尽心思也没找到一件! 白尘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眨眼间,冯怀恩又往白尘怀中塞了把银光灿灿的长弓。 白尘接过,将金丝甲搭在肩膀上,勾着指尖试着拉了下这把长弓的弓弦。 嗯……难开的很。初步判断,两石以上,是个狠角色。 冯怀恩转过头,看到了白尘的动作。二话没说上前一步,走到白尘身前,直接将自己拇指上带着的扳指褪了下来,拉起白尘的右手,套在了他的拇指上。 白尘有些不解,也有些呆滞。 这枚扳指显然是有些年头了,表面有着几道明显磨损的划痕,但并不影响它色泽温润,纹理古朴。刚从冯怀恩的指尖移到白尘这处,还带着些许他的体温。 白尘急忙将那枚扳指卸下了拿在掌中,往冯怀恩的方向递过去。 “不是,冯叔……您这是……” 还不等白尘的这句话说完,冯怀恩又从自己的箱子里翻出了什么东西,往白尘的方向一扔。 白尘连忙把扳指放在左手中,右手接过冯怀恩抛来的东西。 是一个布袋子,不清楚布袋子里装的是什么,但沉甸甸的。白尘想看看里面是什么也没有好办法,因为他的手都被占满了。 冯怀恩的扒箱子行为还在继续,不一会又掏出了一个箭筒转身要给白尘。 白尘:“……叔,你先看看我。” 他的左右两肩上,一边是金丝甲,一边是那把长弓,左手里握着枚扳指,右手还提着个布袋子。 冯怀恩盯着他看了两秒,想了想,自己动手将这个箭筒挂在了白尘的腰上。 冯怀恩解释道:“这个和揽月弓是一套的,可不能分了家。” 白尘嘴角一抽,看了看自己这一身的东西,又看向乱七八糟的箱子,开口道:“冯叔,您是准备搬家吗?还有什么需要我帮您搬的?不如我直接帮你把那个箱子一块搬着走?” 冯怀恩翻了个白眼道:“还想什么呢!你叔这两年攒的宝贝都给你了,你还要把我剩下的这些破衣服破裤子也带走?你小子可真是狮子大开口!” “啊?”白尘有些愣,完全没明白。 他们二人都沉默了一会,白尘恍然大悟。他不敢置信地指着身上挂着的这堆东西,问道:“冯……冯叔,啥意思?你这些是要……不会是,给我的吧?” 冯怀恩皱眉点头,似乎不理解白尘为什么要问这话:“那你说呢?” 白尘的眼瞪直了:“啊?为啥啊?给我做什么?” 冯怀恩也觉得莫名其妙:“你叔送你的见面礼,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白尘先伸手指着肩膀上的金丝甲:“这……” “金丝甲,这东西不会没听说过吧?这甲还是当年我冲锋陷阵领了个头功,你父亲亲自去问圣上求的。整个大秦也找不出五件!这么多年我也没舍得穿,送你了送你了!” “不!不不不!这太贵重了,我不能……”白尘就差跪下归还了。 “闭嘴!”冯怀恩脸色一沉道:“你是不是看不起你叔!” “不是!我这……不是,主要是这……” 冯怀恩瞪眼道:“别那么多废话!” 白尘不敢吭声了,委屈巴巴地把这个万分贵重的金丝甲抱在了怀里。 过了一阵,白尘抬手递过去手里的扳指:“叔,这个……” 冯怀恩看了一眼,笑着推了回去:“嗨,这个小东西你就收着吧,也不值什么钱。这东西是我的护身符,现在我也不怎么打仗了,留给年轻人正正好。可别扔了哈!我只是说不值什么钱,但其实还挺贵的!对,而且用它拉揽月弓,肯定很不错!” 没等白尘插嘴的,冯怀恩就自行介绍起了他背着的揽月弓。 冯怀恩绕着这弓走了两步,伸手摸了摸它,轻叹一声后道:“这弓啊,是你父亲的。” 白尘把到嘴边的那句“我不想要”咽下了。 “你父亲带着这把弓回京驰援,我……我是在尸山尸海中把它找回来的。” 白尘看到冯怀恩眼中不可言说的悲痛,他沉默了。此刻的他,甚至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从白尘记事起,就从来没有“父亲”这个角色的出现。小时候是被秦暮晚一把把拉扯大的,长大后秦暮晚告诉他关于他父亲的种种,他也只能当做故事听着,记住。 他会因为秦暮晚的死伤心欲绝,也会因为西乾承的死难以自控,但听到自己父亲的死,却依旧如同听当初秦暮晚讲的故事一样…… 像是一个与自己有关的,外人的故事…… 白尘思索许久,上前沉默地拍了拍冯怀恩的肩膀。 许是觉得在后辈面前不该如此失态,冯怀恩收敛起神态,提了个笑,指着白尘手中的布袋子道:“还有这个,是你叔我这几年攒的私房钱。我也没给你找个婶子,更没法生个闺女给她存嫁妆,留着也无用,你拿去花吧!” 白尘:“……” 别的也就罢了,这个是不是有点…… 过于长辈了…… 白尘斟酌着道:“您要不,还是留着自己花吧……秦王给我开俸禄的。” “哎!”冯怀恩摆手道:“能一样吗!你上司给的是你自己的,这个是你叔给你花的!放心拿着吧,你叔我有的是钱!就当是我替你父亲给你发的零花钱!” 听到自己父亲死讯的白尘可以做到平静无波,但却不能在此时依旧保持冷静。 当然是不一样的。 秦暮晚虽然将他抚养长大,但她不光是长辈,更是主子。从来没有一个完完全全以长辈的身份自居,表现出这种亲昵的姿态对待他的人。 冯怀恩是唯一一个。 可能,父亲也就不过如此了。 他的心脏直感觉酸酸涨涨的,似乎某些澎湃翻涌的感情即将从胸膛迸发。 最先有动作的,是眼睛。 白尘背过身去,迅速抹了一把自己眼眶中不受控制的泪水,再次转过身来时,言语中多了些哽咽。 “我知道了……谢谢冯叔。” 冯怀恩这人神经大条惯了,此时也完全察觉不到白尘的异常。他走上前,推着白尘往外走:“走走走,去演武场试试这揽月弓!你是不知道当年白将军用这弓,可是创造了不少咱大秦的神话!什么千里之外取人首级这种事,简直数不胜数!” “啊?可是我这东西……”白尘举了举自己满身的东西示意他。 “哎呦!”冯怀恩夺过白尘抱着的金丝甲扔到了一旁椅子上,将钱袋子直接系在白尘的腰上道:“软甲先放我这,等你走的时候再来拿不就好了,走走走,先去试试弓!” 白尘的话唠本质开始冒头,他扭头问道:“啊,不是吧?这弓捡回来以后,您竟然没试试?” 冯怀恩从后面给了他一拳:“我疯了吗!这可是白将军的遗物!除了你以外,没有任何人有资格碰!若不是当初我记得将军说过他有一个儿子,这弓我捡回来以后铁定就用来给将军陪葬了,哪留得到今天。” “这也……不至于吧,不就是把弓,冯叔你用的话我爹肯定在底下也不会说啥。” “你小子……” 二人推搡间,到了秦军的演武场。 冯怀恩指着百米外的箭靶道:“先试试那个!” 说完,从一旁的箭筒中抓了一把箭扔到白尘背上背着的箭筒里。 白尘套上了冯怀恩的扳指,从身后抽出一支箭,搭弓拉弦。 蓄力…… “啪”! 白尘目瞪口呆地转头,与目瞪口呆的冯怀恩两相对视。 白尘捏着一根断掉的弓弦,嘴角抽搐道:“我就说得用,不然这跟陪葬了有啥区别……” 冯怀恩的神情也有些呆滞:“额……这是不是因为放太久了……” 白尘没说话。 显然就是! 冯怀恩挠着自己的头:“咳,问题不大问题不大,我再去给你重新配个弓弦就是了。” “……好。”白尘把弓递给冯怀恩,背着的箭筒也抵了过去。 “行,那先这样,你明天来找我,咱俩一块去给这揽月弓配个好弦。走,先去我那把东西带回去。” 二人来演武场没有一刻钟,就又灰溜溜地回去了。 白尘抱着冯怀恩给的一堆东西,心情愉悦地往回走。 至于为什么又变成了一堆…… 冯怀恩在放白尘走时,忽然又从一旁桌子上抓了一堆据说是“秦国特产”的小零嘴,给白尘装了满满一口袋。 于是就有了一个边赶路边吃吃喝喝的白尘…… 第57章 变故 白尘没有直接回住处。 毕竟是休沐,早早回去似乎也无事可做。 于是白尘一直在外游荡到太阳落山,才踩着夕阳的余晖,嚼着他的小零嘴回了营地。 正迎面遇上出营帐的西乾清,他的身后跟着的是左渐。 西乾清扫了一眼他浑身上下的东西,挑眉道:“收获不小。” 白尘当即拉开自己的衣襟,露出里面传说中的金丝甲开始得瑟:“这是冯叔送我的金丝甲!冯叔还把我爹的揽月弓也找到了。” 西乾清点了点头,问他:“心情不错?” 白尘拢好衣领,痛快点头:“那是自然!” “收到了一堆信件,左渐都留给你处理了。” 白尘的脸瞬间垮了,他扭头怒瞪左渐。 左渐撇过头全当看不见他杀人的眼神。 白尘将头拧回来,对西乾清道:“……可是今天我休沐。” 西乾清扫了他一眼,点头道:“我知道,所以你也可以明日处理。” 白尘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疼了起来,或许是因为昨晚上没睡觉? 白尘伸手指着自己的营帐,果断与黑恶势力抗争到底:“我要回去睡觉!” 西乾清侧身一让,态度温和极了:“请。” 白尘拽紧自己漏风的领子,昂首挺胸地从西乾清的身前走过,走进自己的营帐后狠狠甩下帘子。 西乾清站在原地盯着他的背影许久,开口道:“再给他匀些活做。” 左渐愣了愣,有些犹豫道:“啊?这……” 西乾清面无表情地与左渐对视,再次重复一遍:“给他找些事情做,忙到哪都去不了的程度。” 左渐很想说一句“不至于吧”,但他知道自己主子没有话说第三遍的习惯,于是回头望向白尘营帐的方向,内心可怜自己老大三秒,赶紧点头应下了。 西乾清回了自己的主帐,左渐又返回自己办公的地方。 左渐看了眼自己桌案上堆积的奏折,想了片刻,又搬起最高的一摞,挪去了左侧白尘的桌案上。搬完以后的他拍拍自己的手,兀自絮叨:“老大啊,谁叫你这么嚣张,这可不是我想着折腾你,这都是咱主子的意思……” …… 白尘睡了很好的一觉。得益于前天熬了个通宵,昨晚的这一觉格外香,所以他也起了个大早。吃过早饭后出门,正与要到主帐办公的左渐碰上面。 左渐招呼道:“早啊老大,你是知道任务繁重特地来这么早的吗?” 白尘拧眉问道:“什么任务繁重?” 左渐自知失言,抿了抿嘴闭口不言,从白尘的一侧直接钻进他身后的军帐。 白尘也跟着掀起帘子走进来,也就是他走进来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左渐刚那话的意思了。 高耸的折子一摞摞地,摆满了他的整张桌子。 白尘目瞪口呆地指着自己的桌子,扭头看了眼装作正忙的左渐,又看向安然坐在正中的西乾清,嘴角抽搐道:“我就休了一天,至于积攒这么多?好像连个下笔的地方都没有了?” 西乾清抬眼看向他,开口安抚他一句:“既然知道多,就抓紧时间忙。” 白尘强忍着骂人的冲动回了一个笑。 接下来的白尘,忙得连吃饭都没空,一直到夜幕降临,才将将完成了眼前的一摞。 白尘不知是饿的还是忙的,只觉得自己有些头晕眼花。但他还记得今天答应好要去和冯怀恩一同给揽月弓换弦,也不知道他冯叔是不是已经等急了。 左渐心虚地站在白尘身后,看他处理卷宗:“老大,要不走吧?主子都撤了,咱也先回去睡觉吧。你先去吃点饭,忙不完的明天再说。” 白尘没空搭理他,今天确实是忙不完了,但是他明天也不一定忙得完啊! 左渐见叫不走人,耸了耸肩随他去了,自己先走一步。 左渐在拐出营帐几步后遇到一个黑影,他浑身一震接着就要拔剑。却被那人飞速地伸手一撞,重力之下剑柄从左渐手中脱出,直接将他的剑又推回了剑鞘中。 左渐急退一步抬头看去,这才看出这一团黑影竟是站在阴影处的自家主子。他擦了把脑门上吓出来的冷汗,心跳却还没有平复:“主子您这是……测试属下的反应能力?” 也不怪左渐这么想,西乾清确实动不动就愿意找些方式试试他们的实力。 “他呢?” “啊?谁?”左渐没反应过来,顿了一秒后恍然道:“哦哦,白尘还在忙,估计今天是忙不完了。” 西乾清负手而立,再次确认道:“今天忙不完了?” 左渐回想了下白尘桌案上的折子,十分确定道:“肯定忙不完,一半都没完成呢。” 西乾清这才点了点头,转身走向自己的营帐。 左渐在他身后悄无声息地吸了口冷气,为白尘默哀两秒。也不知道白尘他是怎么给主子得罪了,竟然要专程等在这确认一下他是不是没干完活。 而被“心疼”的白尘本人,又忙活不知多久后,实在是扛不住了,捏着自己的眉心停下笔。 白尘从灯下抬起头,顺着营帐不太大的窗户中向外望去。 月上中天,整个营地都静谧着。偶尔有几声不知是什么动物发出的嚎叫响起,但也是片刻就归于安静,就连换防的士兵此时都许久不从这个营帐前经过了。 白尘叹了口气。好吧,自己肯定算是爽约了,也不知道冯叔那边能不能生气。 但他今天可真的是忙到连派人去给冯怀恩传个话的空都没有…… 坐在原处发了一会呆,白尘忽然站起身来,挑帘出门。 在脚步即将迈出营帐的那一瞬间,他突然折返,从桌子上捞起那枚冯怀恩送他的“护身符”扳指套在了拇指上,顺道将佩剑也挂回腰间,这才痛快出门。 “吱嘎”,是脚踩在山中松软树叶上摩擦间发出的微弱声音。 没错,白尘又上山了。 其实白尘也说不准自己为什么扔下手头一堆没干完的活,大晚上不睡觉偷跑出来。但他总觉得有些什么心事没有做成,或许是因为心里惦记着爽了冯怀恩的约?还是因为迫切地想试试那把他父亲的强弓? 也想不来那么多了,反正他已经上山了,他主子不爽大可以直接来抓他。 哎!等下! 他……跟他主子说去哪里了吗? “罢了罢了,我速去速回,就拿个弓,趁他醒之前赶紧回去就好了……”白尘心虚极了,但还是壮胆子拍着自己的脑子自言自语。 说完,白尘就加快步伐踩着阵法往山上钻。行至半路,快步走着的白尘差点一个踉跄摔倒。 他的衣摆被路上肆意生长的荆棘挂住了。 白尘拽了两下,没拽动。他深吸一口气,只得蹲下身来,摸索着把勾住自己衣服的那几个枝子撅断,期间黑咕隆咚的闭眼瞎摸,荆棘枝子还扎了他的手好几下。 “卡”。 “吱嘎”“吱嘎”。 白尘敏锐地听到了阵阵窸窣声,他下意识地先屏住呼吸,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又看向自己的手,皱了皱眉。 很显然,这不是自己发出的声音。 不待白尘多想些什么,他的身体却快于思维,先一步快速后撤,一个矮身将自己藏在一旁的灌木丛中。 借着月光在密林中投下的依稀光亮,白尘看向了声音的来处,就在他的身后,他来时那个方向。 不是什么夜行动物,是人。 因为他先看清到了几把闪着寒光的利刃,在这不见五指的密林中,反着光的武器着实有些扎眼了。 一队人,大概十来个。身着夜行衣,手执利剑,一步步谨慎向前的移动着。 他们的脚步声其实控制地很轻,树枝被踩断的声音和脚步声几乎与夜风融为一体,呼吸声更是微不可见,这十几个人绝对算得上是一小队精锐。 如若不是白尘的衣服被勾住,他迫不得已停下脚步,使得他与这些人的距离近了,恐怕就算是上了山也发现不了身后的这些人。 观察片刻这些人严阵以待的神情,白尘立即就可以断定,这绝非秦国的巡山士兵! 是意外闯入吗? 可…… 这座山被庞杜他们设了夕雾阵,按照常理来说,就算是当真有人误入,也不可能第一次就能找到正确的上山之路啊! 且这些人的步履间,给白尘一个强烈的直觉,这几人定然出身行伍! 一个恐怖的念头倏忽从白尘的脑中冒了出来…… 有人,攻山! 这个念头一动,他直接从暗处拔剑跃起,趁着几人出其不意间,飞速收割了离他最近的那颗人头。 白尘虽然没有西乾清那般恐怖的实力,但他也是西乾清座下当之无愧的第一人。他的剑快到连西乾清上来都要暂避锋芒,更枉论是这几个从来没见过白尘快剑路数的人。 白尘的剑舞得让人只觉眼花缭乱,或许是实在难以摸清他的剑路攻向了何处,几个呼吸间就又有两个人倒下。白尘横剑一扫,余光迅速点过剩下的人头,还有九人。 三个人相继毙命后,夜行衣小分队剩下的几人不约而同对视一眼。有三个人迅速脱离战局,向山上奔去,而剩下的六个人则将包围圈扩大了许多,将白尘围在正中。 白尘咧嘴一笑,果然和他想的一样,有组织有纪律,甚至还能迅速地调整对策。他的快剑确实在人多密集的时候更方便收割人头,但分散开就能讨得什么好吗? 白尘故技重施,冲着离他最近的那人而去。在那人抬手挥剑格挡的时候,他扭身将剑刺向背后偷袭的另一个人。 白尘从反手从那人体内抽出自己的剑,顺势一甩。 “咚”,身后的人也倒下了。 白尘瞅准这个空隙,毫不停顿地从侧面继续冲向下一个目标。一番快剑交锋,那人终究是挡错了一击,直接被白尘抹了脖子。 这人捂着脖子跪倒在地时,四面八方的剑霎时冲着白尘挥来,剩下的四人各据一位前后左右齐出,封锁了白尘的所有退路。 白尘迅速格挡住第一把挥到近前的剑,然后贴着那柄剑挥来的方向,重重一击。 “当”! 两剑相交碰撞出的火光照亮了白尘的一小片面容,他借着这人后退一步的机会,一跃从包围圈中掠到那人身侧,反手就是一剑。 又有人倒下了。还剩三人。 缠斗进行了很久,白尘也没有从这三人的配合间找到什么破绽,只能做到击伤却不能毙命,反而是他自己身上开始出现无数伤口。额头上的汗随着他剑上的血一同滴落在地,白尘的劣势也逐渐开始显露。 他的快剑快到西乾清都比不了这点不假,但快剑之下,需要的是极其优异的体力。平日也就罢了,他今日忙了一整天,统共就只吃了顿中午饭,本来就头昏脑涨得不行。 而与他对阵的,正如白尘所想的,尽是精锐。白尘的快剑确实让他们防不胜防,但他的剑逐渐慢下来的这点变化也都在他们的眼中。 白尘一个躲避不及,正被他身后的那人刺在了背上。他飞速地一个拧身,才避免了直接被扎个透心凉的结局。但也没好到哪去,尖锐的剑尖刺入皮肉,在他躲过时仍划在他的后背上。他背上的皮肉连带着他的衣服,顿时被划开了一道半臂长的口子。 剧痛在背后炸开,白尘脑中突然气愤极了:剑都带了,怎么不能穿上金丝甲! 脑中胡思乱想着,手上的动作却没停。白尘直接无视了背后的痛觉,手中剑一横,秉着怒气迎上身前的两人。他的剑速之快,仿佛刚刚的体力不支是演给这几人看的假象。几个呼吸间,身前这二人就在白尘的剑下没了声息。 这时的白尘终于回身正对身后那个随时准备偷袭的人,抬剑指着他,开口说了今晚上的第一句话:“谁的人?来做什么?” 那人没答,当然白尘也没指望他能答。 几个回合的刀光幽幽折射出了白尘的身影…… 白尘将最后这人的人头踩在了脚下,终于开始骂骂咧咧:“狗货,疼死爷爷了!竟然敢给你爷爷开背,你当爷是虾吗!爷踩不死你!” 白尘一通发泄后,一脚将这没气了的人踹进了草丛。 深吸了口气,他拿剑拄着地,另一只手揉着发胀的额头。 得亏这帮小队的人还跑了三个,要不然今天谁折在这还真就说不准了…… 哎! 不对! 等下!! 还跑了三个!!! 第58章 花肥 京城。 虽是清晨,堆积的乌云却将初升的太阳挡了个结结实实。 大风裹挟着凉意吹进屋内,木窗哗哗作响。侍女点起了宫灯,屋内是一片昏暗的黄。 西乾月放下手中的信,神色不明。 身后的丘荷侧身问她:“殿下,怎么了?” 西乾月面无表情地将手上的信递给她,胳膊肘撑着桌子捋了捋眉心。 西乾清在信中只大概说了苍南与他在突厥相遇以后的事情,所中之毒和解药都明明白白地告诉了西乾月。 丘荷接过后迅速看完,皱眉道:“驸马的毒还需服用一年的解药?秦王说的话可信吗?” “西乾清应该没有骗我的必要。”西乾月冷笑一声道:“更何况,可信不可信的,苍南的命都还握在他手上。” 丘荷皱眉道:“这毒既然是突厥皇室专有,秦王能要得,殿下应该也能。不如您直接从突厥那边讨讨试试?” 西乾月看她一眼,摇头道:“你能想到,西乾清自然也能想到。苍南既然能受制于他四年之久,那定然是有原因的,也不必去费那个劲了。等西乾清回来,我与他见上一面探探情况吧。” 丘荷抿了下唇,实在是想不明白:“殿下,秦王派驸马到您身边到底是要做什么?用毒钳制这事不应该是暗中进行吗,为什么您直接问他后他竟然也毫不避讳地跟您讲了?他就不怕您忌惮吗?” 其实西乾月也不清楚西乾清到底想要做什么。但能够确定的一点是,西乾清绝对不会希望她过得舒坦,所以顺着这个方向揣测下来,倒也能猜个大概。 西乾月肯定地开口道:“他看出来了。” “什么?” 西乾月扯了扯唇,没说话。 和上辈子她对待苍南形同陌路不同了,西乾清也换了策略。他看出来自己对待苍南与众不同,所以他想看到她怀疑猜忌苍南。 这是阳谋。 西乾月吐出一口气,缓缓闭上眼。 她觉得有些累了,她已经没了上辈子那种非西乾清不可的执念,但西乾清对她依旧满怀恶意。她甚至想直接与西乾清当面对峙,想直白地问他到底凭什么能将西乾承的死安在她身上。可另一方面,她又很清楚,如果不是有确凿的证据,西乾清也不会这般对她。 但人不是她杀的,西乾清的手里又能有什么证据,将她和这件事绑在一起? 西乾月低头,看了看她腰间的那只原来属于西乾承的荷包。从她得到这荷包以后,就一刻不曾离身。 当初西乾承死后,西乾清发疯当场杀了杨秀,还……还差点杀了太子。 对,差点把这茬忘了,还是该从西乾绝那处下手。 西乾月睁开眼,望向丘荷道:“西乾绝最近没有找我吗?” 丘荷摇头:“没有,怎么了吗殿下?” 西乾月笑着开口道:“那我主动去感谢一下他好了,丘荷,派人去送张拜帖。” “啊,哦哦。”丘荷还有些呆,但迅速应下了,然后继续开口问西乾月:“感谢太子什么啊?他做什么了吗?” 西乾月笑着扬了扬眉:“那是自然,多亏了太子殿下,我才能知道原来秦王对咱们驸马还有救命之恩呢!”还有他身边的那个萧贺,说不定也能给她带来点什么惊喜。 丘荷扭头看向窗外:“可是看这天色,应该是快要下雨了,殿下要这个时候去吗?” 西乾月点头,意味不明道:“下雨才好……” 接着,她收拾好眼下的东西,裹着一身蓑衣孤身一人骑马前去往东宫。 西乾月被人领着踏进东宫的大门,这里一如既往地让人觉得冷风阵阵,今日尤甚。 还没等西乾月想清楚原因,传来的是正殿中尖锐惨叫声,但也没响多久,就戛然而止了。 西乾月被那侍从带着往声音响过的地方去,一直走到正殿的门口,侍从侧身示意西乾月进殿。 西乾月脚步一顿,却没伸手推门。她先侧耳听了下其中西乾绝断断续续骂人的声音,问身前的侍从道:“这个时候进去不太合适吧?” 侍从后退一步俯身答:“殿下随意。”说完,欠了欠身子先退下了。西乾月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阵,竟从其中品出股落荒而逃的意味来。 西乾月嘴角一抽。好吧,那八成里面的场景也不会好看了。 西乾月也没等多久,大概西乾绝骂骂咧咧的声音暂歇的空档里,她抬手推门而入。 果不其然,正如同西乾月所想,大殿之中一片混乱。 先映入眼帘的是汉白玉的地砖上随处可见的鲜血,然后是散架的桌椅和一地的碎瓷片。 最上首的西乾绝浑身沾满了血迹,有几滴血溅到他的脸上他也没擦,本来阴沉的面容硬生生多了几分艳丽。他身旁的地上是一坨已经看不出是什么来的血色肉块,伴随着片片撕裂的布料搅拌在一起。 西乾月知道是什么,是个人,应该是个侍女。 因为这女子的人头就在西乾月的脚边。 大殿之中,还有一个活人,不出所料,是那个胆大包天且命长的萧贺。 萧贺正跪在那坨看不出什么东西的几步远,下身衣摆尽被四处流淌的血液染透,他的膝盖旁是一柄着带着血的剑。萧贺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西乾月摘下头上戴着的斗笠,目不斜视地迈过门口的那颗人头,走过跪在那处的萧贺和地上的那堆肉块,找了处没被血液浸染的干净地方站定行礼:“皇兄日安,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西乾绝的眸子扫了过来,猩红的眸子看似平静,却还有尚未消散的暴虐。 “怎么不是时候,时机刚刚好。孤刚刚做了些花肥,皇妹既然赶得巧,孤便割爱匀你一些。” 西乾月:“……” 这人疯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她也算是了解。无论如何,总归暂时还疯不到自己头上。 西乾月自顾自找了个干净的椅子,将身上的蓑衣脱下扔到一旁后坐下,回道:“算了吧皇兄,且不说埋进花里以后的这腥臭味……”说到这,她煞有介事地扇了扇自己鼻前的空气,脸上也换了个一言难尽的表情。 “可别到时候招来成片的蚊蝇,驸马可真能把他的岳王府生拆了。” 对于西乾月这么直白的拒绝以及话语中明里暗里的嘲讽,西乾绝的脸色毫不意外地阴沉下来,在他即将开口的下一秒,西乾月先开口了。 “不过,西乾清离京许久,他的后院应该是缺些肥料了,不如皇兄赏他些?” 西乾绝盯着西乾月看了许久,阴着的脸逐渐放晴,最后咧嘴笑开:“还是皇妹想得周到。” 西乾月点头一笑,没有说话。 倒也不是西乾月怕了西乾绝,只是她来是为了与他交好套些消息,可不是为了刺激这个疯子。祸水东引,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个道理西乾月还是懂的,更何况西乾清收到这些东西总有比自己更好的处理方式不是? 西乾绝肉眼可见的心情变好,他斜靠在自己的椅背上,笑道:“皇妹今日怎么想起来孤这?” 西乾月这才跟着放松下来。和这个疯子对阵,怕的就是不知道哪句就戳到了他的爆炸点。 她笑着整理自己的衣袖,回答道:“来谢谢皇兄。” “哦?谢孤什么?” 西乾月扯起自己的一侧唇角,挑了个冷漠的笑:“不是皇兄,我也不知道我与苍南的赐婚只是为了还那个救命之恩。” 西乾绝稍稍坐正身子,一寸寸地打量着西乾月的神色,妄图从其中发现点什么西乾月潜藏的其他情绪。 然而,什么都没有。除了她表现出来的冷酷神情外,再无其他。 西乾月感受着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如有实质般啃噬着她的肌肤,她没做任何表态,坦坦荡荡地任由他审视着。 得益于上辈子她与苍南间的形同陌路,西乾月很清楚自己如果真的不在乎的话会作何表态。只需要把上辈子她对待苍南的姿态神情表现出来,不光是能骗过西乾绝,就算是西乾清在当场恐怕也难以发现什么破绽。 西乾绝点着自己的下巴,开口调笑:“皇妹,你似乎有些生气?” 西乾月向后移了下身子,倚靠在靠背上,将手背虚虚挡在自己的眉心前,掩住了所有情绪,缓慢道:“生气倒也算不上,毕竟……皇兄的提醒也算及时。” 西乾绝喜欢看她孤家寡人不得不依靠他的样子,那她当然要如他所愿。 西乾绝将她伤神的样子看在眼里,他的试探依旧接踵而来:“既如此,孤还是那句话,月儿若是不喜欢他,孤替你杀了便是。” 西乾绝停顿片刻,想了想道:“唯一麻烦的是镇北军,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苍南既是驸马,那他麾下的镇北军自然也可以听你的……你说呢月儿?” 西乾绝这番话虽然是试探她,可另一方面却也让西乾月意识到,他并不知道西乾清和苍南之间具体有关“救命之恩”的事,只是不知从何处捕风捉影到二人关系斐然罢了。 西乾月神色如常地放下了那只挡在她脸上的手,兀自思索一阵后,与西乾绝对视着答道:“先得镇北军,再杀苍南。” “轰隆”! 西乾绝看向窗外,点头应下:“好。” 本就酝酿着雨意的天空惊现一声闷雷,随之而来的就是“哗啦”一声,骤雨倾盆。 西乾月也顺着他的视线向外看去,突然从自己的怀中掏出半个拳头大小的精致琉璃罐,二话没说直接抛向西乾绝。 一直垂头默不作声地跪在地上萧贺瞬时拧眉,抬头看向那个小圆罐。可能是反射条件地想要起身护主,但不知道为何,最终也只是皱眉看着,没有其他动作。 西乾绝沉浸在窗外的世界中,直到琉璃罐在距离他一臂远的距离处他才转过头来,手臂微抬接了过去。 西乾绝将小罐子在手中把玩一阵后开口:“刺杀?” “嗤。”西乾月颇为不屑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冷笑道:“用这个刺杀?暴殄天物了点吧。” 西乾绝挑眉,同意地点了点头,等着西乾月后面的话。 就听西乾月的声音继续道:“多亏皇兄的善意提醒,我才得以认清身侧之人。这是巫族祭司留给我的伤药,对于陈年旧疾颇有奇效,最后一瓶了,就当做给皇兄的谢礼好了。” 西乾绝对巫族奇药的效力一直有所耳闻,他有些惊讶地将这小琉璃罐旋转于指尖道:“哦?这么金贵的东西送给孤,孤可真有些受宠若惊了。可是……送孤有什么用?孤哪来的什么陈年旧疾?” 这终于要引出今天西乾月来这一趟的目的了。 西乾月伸出食指指了指窗外正“哗哗”下的起劲的雨,又指向自己的腹部,缓缓道:“阴雨天里,皇兄的旧伤没有感觉吗?印象没错的话,当初西乾清可是差点要了皇兄的命。” “呵。”西乾绝轻嗤一声:“要孤的命?就凭他?且不说孤没打算还手,就他当时那个样子……哈哈哈哈哈!” 不知是想到当初的什么事,西乾绝毫不收敛地大笑出声,笑得自己的眼泪都出来了。 西乾月顺势问道:“没打算还手?这是为什么?” 西乾绝拭了下眼角的泪,笑答:“有什么为什么啊?多有趣啊,孤说人是孤杀的,他就和一条疯狗一样冲上来了。不计后果杀红了眼,多有趣啊,哈哈哈哈哈!那是西乾清吗?不过是那傻子养的一条狗罢了,啊哈哈哈哈哈!” 西乾月没说话,只皱了皱眉。 而西乾绝此时的状态,就像多年来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和他一同分享喜悦的人,兴奋和快意全部展露在了脸上。他在嘶吼,沙哑的嗓音比外面不时响起的震雷声音还大。 “这还不是最可笑的,最可笑的是孤说人不是孤杀的,他竟然不敢杀了孤,哈哈哈哈哈哈……多么有趣啊!简直美妙啊!他断定是孤杀的人,但又怕孤说的是真的。看看啊,人生出了软肋,连疯都不敢疯个尽兴,还有比西乾清更可悲的人吗!哈哈哈哈哈哈……” 西乾绝已经完全陷入了癫狂,连西乾月是何时离开的都没有察觉。等他回过神来,大殿之中只剩下自己和沉默跪在角落的萧贺了。 西乾绝的神色迅速冷凝,他阴森森地瞥了眼滚在远处的侍女人头,对萧贺道:“你多管闲事又如何?还不是做了花肥。铲起来给秦王送去吧。”说完,转身离开。 萧贺眼疾手快地接过西乾绝扔向自己的东西,垂眸看去,是一个闪着细碎光芒的琉璃罐。 第59章 美人计 西乾月裹着蓑衣离开了东宫。 雨下的很大,西乾月从来没有觉得这条官路如此宽阔过,因为这条路上,除她以外再没有顶着风雨行进的人了。 西乾月没有上马,就只是牵着缰绳,孤身走在雨中。 西乾绝的语焉不详,让她根本没法明确断定他与西乾承的死有没有关系。可仔细体会几分,反而觉得此事与他无关的概率更大。如果人是真他杀的,那西乾绝能炫耀的又岂止西乾清失控这点。 远处,一个吆喝声响起。 “哎!女娃子!进来避避雨吧!” 西乾月脚步微顿拽了下马,顶着头上的斗笠转头看去。 那是一位茶馆的老翁,见她看向自己,又冲她招了招手。 西乾月向来不是那种会被外界打动的人,也不怎么习惯于接受别人的好意。但鬼使神差地,她在原地停留一瞬后,拽着马走近茶馆前面的棚子。 可能是西乾绝的癫狂引得她想起了一些曾经的事情吧…… 可西乾月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他的哪句话,让她如今的情绪如此低落。归根结底,西乾绝左右别人情绪的能力确实古怪,他一个人疯也就罢了,还惯能拉得别人和他一同。 西乾月向茶馆方向走着,像是从荒芜迈入了人间,茶馆内熙熙攘攘的人声与刚刚路上的寂静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只走到棚子下几步就停住了,又带着马往旁边移了移,停在不怎么碍事的一侧。 老翁见西乾月拘谨地站在门前的角落里,破碎的棚顶不时还会漏几滴雨水到西乾月的身上,忙道:“小女娃,快往里走走。老朽这茶水要钱,地方又不要。” 西乾月垂头看向自己的脚下,斗笠上的水正一股股地滑落地上,洇湿了一小块的地面。她看着老翁脚下干燥的地面,轻轻摇了摇头道:“谢谢老伯,我待一会就走。” “下这么大的雨,赶路也不差这一会儿半会儿的。” 西乾月笑了笑,只点了下头,却依旧站在原地没动。 老翁见说不动她,也不强求,转而去给其他客人上茶了。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西乾月见雨势开始变小,她转过身子想跟老翁道别,却见老翁还在屋内煮茶。她兀自走到离她最近的那张桌子前,掏遍自己的浑身上下,找到了一枚金元宝放下。拽着马,又一次地走入了雨中。 东宫离着岳王府其实不远,骑马也就两刻钟左右,但她非要步行,于是花费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回到岳王府。 岳王府的大门前,有个人斜靠在那。 西乾月斗笠的帽檐很低,也就不假思索地认定这人是守门的侍卫,直接将手上的缰绳递过去,那人却没接。 “好嘛,驸马的作用就是得牵着马是吧?”某个人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 西乾月摘下斗笠,挑眉看了过去:“你在这做什么?” 苍南哼笑一声:“望妻石听说过吗?” 说着,苍南就接过缰绳,顺手又将她的斗笠扣了回去:“先回去换衣服,都淋成什么样了,你到底是公主还是要饭的?” 西乾月嘴角微抽,抬了下自己的帽子准备转头回答,却被苍南推着往卧房去了。 西乾月被丘荷和丘采两个人摁着一通梳洗,换了身干衣服才放出来。 苍南托着腮坐在主座上等着,见人走出来忙冲她招手:“来,先把这姜汤喝了。” 西乾月的头发还没干,也就没有束发,她拢着自己的头发走到苍南前,开口:“岳王大人,好歹我也算个将军,您是不是忘了?” “啧。”苍南见她这个反应,直接将装着姜汤的碗端起来递到西乾月的面前,又道:“我这碗姜汤不给将军,是给我妻子喝的,不行吗?” 西乾月直接被他这话逗笑了:“行,怎么不行。”说完,笑着接过姜汤一饮而尽,然后又将碗塞回苍南的手中。 喝完姜汤的西乾月刚坐到苍南的一侧,就听他再次开口了。 “怎么心情不好?” 西乾月与他对视一眼道:“去了趟东宫。” 苍南错开眼,先抬手给西乾月倒了杯热茶,这才不急不慢地开口问:“然后呢?剩下的是我能听的吗?该不会又是关于我的什么秘密吧?那我可真要疯了。” “又?我去东宫和你的秘密有什么关系?”西乾月偏头看他,忽然了然一笑:“哦,你猜到了?西乾清对你的救命之恩确实是太子告诉我的。怎么猜出来的?” 苍南伸手推开西乾月那张逐渐逼近自己的脸,收回手之时没忍住,又戳了戳她的脑门:“是因为东宫的酒,以前有幸在秦王那喝过。” 西乾月皱眉:“东宫的酒为什么西乾清会有?那酒真是能喝的?” 苍南笑着看向她:“你的第一个问题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至于那个酒,你没喝吗?能喝啊,就是会致幻和成瘾,倒是没毒。” 西乾月的眉头皱地更紧了:“成瘾?成瘾到什么程度?喝多少能成瘾?” 苍南盯着西乾月片刻,不期然从她的神情中看到了丝丝紧张,他没有立刻回答,反而饶有兴趣地发问:“冒昧地问一句,月儿这是在担心我呢……还是在担心秦王?” 苍南虽然还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西乾月却没从他的眼神中看出多少笑意。 西乾月颇为无奈地伸出两个食指,靠近他微微上扬的唇角,手动给他向下拉了拉,摆了个向下的弧度。 “岳王殿下,该不会是吃味了吧?” 苍南没动,任由西乾月施为,只眯了眯眼看向她:“你猜呢。” 西乾月没吭声,与他对视着。 苍南率先妥协,捉住西乾月的两只手,也不等她说什么,直接把她提出的问题答了:“大概得和太子那样日日浸在酒里才能上瘾吧,普通人喝几次只会叹一句‘好酒’。” 苍南的声音有些冷,说冷也不准确。只是比他平日插诨打岔的声线平稳了些,也低沉了些。 西乾月反握住苍南的手,将其拉到自己这边,低头在他的手背上印了一吻。眼神无辜地看向苍南,语气放软哄人:“别气了,咱俩的事总提西乾清做什么。” 在西乾月温热的唇贴在苍南的手背上时,苍南的心跳就不受控地加速起来,再加上西乾月低眉顺目的姿态,他僵着的脸色瞬间软化。 苍南暗骂了自己一声,故作无事发生,将头别开道:“美人计?” 西乾月对苍南心情变化把握精准得很,只一眼就看出他此刻的态度,内心无声地笑了笑。转而将苍南的手调转一个方向,小脸在他的手心蹭了蹭道:“有用吗?” 苍南手腕一动,做了个准备揪脸的动作,但最后也没狠下心来,色厉内荏地拿拇指摩擦了几下,恶狠狠道:“管用,怎么不管用。等我把你这脸皮揪下来,看你还拿什么勾人。” 西乾月见人好了,轻哼一声甩开苍南的手,继续刚刚的话题:“去了东宫,我和太子计划做掉你。” 苍南还沉浸在掌心滑腻温润的触感中,闻言一个激灵差点跳起来:“啥!?为什么?我又怎么得罪你们兄妹俩了?” 西乾月面无表情道:“你对我并无真情,所作所为皆带有目的,我也只是及时止损罢了。” 苍南人都傻了,他瞪大的眸子来来回回在西乾月冷漠的脸上探寻,试图从中看出点西乾月的真实想法。 然而,什么都看不出来。 “你……你怎么能这么突然,你这么说……可我……”苍南有些语无伦次。 西乾月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她也完全有理由这么做。可他的小心脏就是止不住地颤抖,只感觉浑身的血液越来越冷,越来越冷…… 西乾月忽然伸手摸了摸苍南的指尖,入手一片冰凉,又看向他苍白的脸,这次她是真的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不是,当真了啊。你瞒我这么多,骗我这么多次,还不准我吓唬下你?” 苍南还真不是被西乾绝计划杀他吓得,纯粹是因为西乾月说的那番话过于冷漠直白。 只是西乾月的四个字“及时止损”,就给他刺得心脏生疼。 这下,苍南再意识不到自己对西乾月的感情,那就真的是掩耳盗铃了。 他确实是栽了。 苍南叹了口气,起身走到西乾月的面前,半跪了下来,将头轻轻埋在西乾月的双膝上,声音很低:“月儿,别这么对我,真的吓到我了。” 西乾月一上午的郁闷情绪忽然间烟消云散,她将手指浅浅插入苍南的发丝间,心情极好道:“吓到了?可你骗我瞒我也是事实。” 苍南的声音传来:“……是,我错了。” 西乾月趁机问道:“以后还敢吗?” 苍南在西乾月的腿间蹭了蹭,却没吭声。 西乾月拽起苍南的头发,逼着这人抬头看自己:“怎么不说话了?我问你以后还敢吗?” 苍南被她钳制着,头是不能乱动,眼睛却闪躲开来:“我……” 西乾月冷笑着,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脸道:“所以,你就是活该。” 苍南想跑,西乾月却拽着他的头发不松手,保持着这个姿势继续道:“我说是吓你,但我也确实应了西乾绝。他让我先把镇北军套在手里,然后再准备……”说完,她出食指在他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哦……”苍南懒洋洋地应了声,又趴在西乾月的腿上不动弹了。 “不害怕?”西乾月问他。 “说真的,镇北军挺难搞的,不信你自己去试试。” 西乾月点点头也就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说起了别的:“四年前二哥死后,西乾清发了疯。直接冲入东宫与太子对峙,若不是父皇去的及时,太子就没命了。” 苍南瞬间抬头,双眼放光赞叹:“这么刺激?” “总归是有原因的吧?西乾清再疯也不至于毫无理智地捅人,所以我去探了下西乾绝的口风。” 苍南跪着觉得有些累了,他撩了下衣服下摆,直接坐在地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开口问:“人是他杀的?不对啊,你一进门那个样子……难道是和他没关系?”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西乾月点头道:“我不能肯定,但确实不太像。” 苍南思索片刻后道:“两点。首先你既然说当时的西乾清是发疯,也就不能确定他的前后行为有因果关系,说不定他当时只是想起来太子对二皇子的某点恶意,提剑就杀去了呢。再者,关于太子……我一直都不太信他说的话,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说不定在处理情绪上和我们正常人不同。” 西乾月垂眸道:“你说的我也考虑过,可……好像也没有更好的方向了。杨秀已经死了四年了,她知道的事哪这么容易翻出来。还有太子引我去查的苗娘,似乎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上辈子她从未想过自己会与西乾承的死有关,记忆中也分毫没有与之相关的事情。她的重生,似乎也只是弥补了这一个关于“苍南”的遗憾…… 二人沉默了一阵,西乾月喝了口水后开口:“罢了,安排人盯着落西山,也盯紧了纪行云。只要苗裕露头,先把这二人抓来审审。” 苍南点头道:“行,那就先这样,得空我再去秦王那看看有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 西乾月笑着问他,半直白半隐晦:“怎么,你是准备倒戈了吗?” 苍南撑着西乾月的腿站了起来,拍着自己的衣服道:“不算倒戈,我只是输给了爱情。本王的爱情啊,到时候吃个晌饭了,出去跑这么一通,你还不饿吗?” 说完,他就将手伸向西乾月,准备拉她一道去吃饭。 西乾月看了眼他的手,答道:“是有些饿了。” “那怎么还不走?” 西乾月又盯了一眼他的那只手,开口道:“这只手用来拍灰了。” 苍南的笑容一滞,果断地换了另一只手伸向她:“好的呢我的小祖宗,拍过灰的手怎么能用来牵我的小祖宗。来吧,我这只手是干净的。” 西乾月将手递过去,牢牢握紧。 不该贪心。 重来一世,身边多了苍南,她已经很满足了。 第67章 剧本 几天前的深夜。 西乾承独自一人沿着望女江走着,只是看起来,因为在他看不见的黑暗中还跟着几个暗卫。 按照常理来说,他要出宫自然不会一个人不带,只是今日他的心情算不上好,就拒绝了武乔年安排的侍卫,但他没法拒绝直属西乾清的暗卫。 深秋的风声裹着一丝冬日的料峭,与风声一道响起的是江边柳条甩打的声音。落叶纷纷,聚集在一处后随着风向滴溜溜的在堤岸边上打了个旋。 “咳!”西乾承的脚步停下,重重咳嗽一声后,对着空荡荡的黑夜道:“影十几跟着呢?” 一个人影倏忽出现在西乾承面前,来人蒙着面,一袭黑衣,像是溶于黑夜的影子。 “回主子,影十二,十三,十四,共三人。” 西乾承点点头:“哦,那影十二帮我弄匹马吧,江边有点冷,我准备回了。” “是。” 西乾承吩咐后,就继续沿着江边走。 他这两日心情不好,前天还与西乾月大吵了一架。西乾承根本不是会发火的性子,他感觉自己十几年发的脾气都没有前天与西乾月吵架的那次火大。 因为他发现了一个秘密…… 在这么多年与西乾月的相处中,他一直自认对西乾月了解不少。他知道西乾月有些害怕与西乾清相处,与他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显得有些坐立难安,西乾清随意的一句话就能让她尴尬地涨成个红脸。 西乾承从未想过,西乾月的这一系列反应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她对西乾清产生了不该有的情愫! 可西乾清是西乾月的皇兄! 这是禁忌之恋!不伦之情! 西乾承的这个猜测一出,先是吓坏了他自己。 他不是一个能藏得住秘密的人,在第二次见面时就直接挑明问出了口。然而他印象之中循规蹈矩的小皇妹,竟然满脸羞涩的认下了!他试图与西乾月讲道理,然而她却据理力争,一遍遍重复自己与西乾清没有血缘关系,争到最后二人不欢而散。 一夜的冷静后,昨日西乾承又邀西乾月一同游湖。西乾月许是猜到了他的目的是要继续游说,直接拒绝了。 西乾承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件事情,他有过想给西乾清写信的想法,但却被他自己先行否决了。事关小皇妹的清誉,西乾承更不能随便了事,而且西乾清还是当事人之一,这些话更不适合与他说起。 他必须得在西乾清回京之前解决,合该让西乾月死心,然后把这件事情烂在肚子里。 西乾承稳了下自己的心神,决定再次去紫宸宫与西乾月说道说道。这般想着,步子就随之迈大,往回走去。 然,就在这时,一侧的草丛中却突然传来了絮絮叨叨的声响。 “别在这吧……万一来人了。”一个女声低声道。 男子的声音接着传来:“你不是不想让咱们儿子知道我的存在吗?不然倒是可以……” 半夜三更,在无人江边的孤男寡女,西乾承不用多想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需得赶紧避嫌地躲开。 但他却没动。 因为西乾承觉得那个女子的声色耳熟极了,像西乾月宫中掌事嬷嬷杨秀的声音。 可……若是他没有听错,好像方才听到了“咱们儿子”四个字。宫中女官可以成亲生子吗? 西乾承霎时又觉得是自己多虑了,说不定只是声音相似罢了,这种掉脑袋的事杨秀在宫中生活了十几年怎会不知?她应当是做不出来这种事。 就在西乾承准备悄悄离开之时,女子的话音再次传来。 “别……轻点!这不行!我赶明还得回宫,被看出来就死定了……” 西乾承像被钉在了原地,他的脑中飞速闪过许多处理措施,犹豫一阵,最终还是准备先行离开。 “嘎嘣”。 树枝被踩裂发出的声音在寂寥的夜晚像是被放大了无数倍。 “谁!”那在地上苟合的男子反应十分迅速,一个闪身就裹起衣服站在了西乾承的面前,没走出几步的西乾承被迫停在了原地。 男子已经拔出了泛着冷光的剑,对西乾承道:“你是何人?什么时间来的?” 不等西乾承回话,草丛中的那个女子也裹好了衣服出现在他的面前。 果然!她就是西乾月宫中的杨秀! 杨秀见到西乾承,整个人先是一愣,然后姿态自然地福了福身道:“二皇子殿下金安。” 男子瞪大了眼,偏头问杨秀:“这是二皇子?”可即便是这么问了,却依旧没有放下手中的剑。 杨秀没理他,抬起眸子与西乾承对视一眼,开口问他:“殿下刚刚可听到了什么?” 西乾承的视线扫过衣衫不整的二人,面无表情地回答:“你指什么?你与这个男人的苟合?还是你们的孩子?” 杨秀幽幽扫向了他空无一人的身后道:“殿下今日怎么独自出宫?” 西乾承却察觉到了她语气之中的杀意,后退一步道:“还不至于独自出宫。” “那……”杨秀轻启朱唇,森森恶意扑面而来,如同恶魔低语:“希望带的人够多,奴婢这姘头武艺还说的过去。” 话音一落,男子就挥剑杀来。也是在这一时刻,影十三和影十四闪身出现,一人挥剑顶上,另一个带着西乾承极速后退。 令西乾承想象不到的是,杨秀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软剑,直追他而来。 杨秀竟然也会武!且功力不弱! 杨秀转瞬轻功追上了二人,影十四见此,只得放弃带西乾承逃离,与她缠斗在一处。 杨秀轻叹一声道:“二皇子,您别怪奴婢心狠手辣,是您知道的真的太多了。” 影十四在对敌的间隙中开口道:“主子您先走,十二马上就来接应了。” 杨秀闪身躲开影十四的一剑,皱眉道:“哦?还有一个。” 西乾承的扫过混乱的战局,将目光定在杨秀姘头的腰带处,那里有一块显眼的腰牌,是西乾承见过的:“你的姘头,是东宫的人。你为什么会与太子的人有联系,你想对西乾月做什么?” 杨秀嗤笑一声,觉得西乾承确实天真:“奴婢不过和他有情罢了,与公主殿下什么关系?不过,您提醒的对,这也是个秘密。” 西乾承确认了那个男子的身份,就不再多说,直接向着来时的方向撤退。 杨秀见他越跑越远,急忙提声对男子喝道:“还不抓紧!等他跑了,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此事绝不可能善了,他认出来了你的身份!” 奔跑中的西乾承突然后颈一凉,身体自动左偏躲过了一道冲着头颅来的暗器,但身体却因一个不稳踉跄了下,直接顺着岸边滚下河堤…… ----------------- …… “……然后属下与杨秀联手,杀了二皇子的三个暗卫,将其溺死在了望女江。”李璇生的头依旧抵在地上,半响没有得到上首的回应,也不敢抬头去看。 西乾绝沉默地抚着手边的茶杯边缘,脸色苍白却又噙着笑意,许久过后,他突然摇了摇头道:“不好,只因撞破你们二人的奸情而死,孤不喜欢这个版本,重新换个剧本。” 李璇生不明所以,只略微抬了下头看向站在西乾绝身侧的萧贺。 西乾绝饮尽杯中的水,将杯子放回桌上,瓷杯与玉质桌面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西乾绝的声音也随之传来:“西乾清捅的这几剑,孤不能白挨。好吧,虽然最后阴差阳错当真与孤有关,但还有个西乾月,也该与孤沆瀣一气同流合污才对。” “把她拉下水。”西乾绝直接拍板定了:“给孤想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要让西乾清信以为真,让西乾月有口难开。最好结局是他们二人间斗的你死我活,孤就喜欢看这种热闹。” 萧贺这时给西乾绝泼了下冷水:“秦王没有这么蠢,照永安公主与秦王的关系,她也不会闷不做声的将这口锅认下。” “唔……秦王。”西乾绝冷笑一声,抬手覆住自己腹部的伤口,神情阴鸷道:“捅了孤几剑,倒还能封王,躲到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孤就没法下手了是吗?” “或许也不是不行,但得找个永安公主的秘密,越大越好。”萧贺垂眸继续着刚刚自己的话,半点不被西乾绝左一出右一出的心思带跑。 “启禀殿下。”在下首一直安安静静的李璇生突然发出声音,将西乾绝二人的目光齐齐吸引了过去:“属下曾听杨秀无意间透露,永安公主似乎对秦王怀有不伦之情。” 一片寂静。 李璇生被这绝对的安静吓得慌了神,他抬头看向上首的二人。 时间被定住了一般,上首的萧贺像被什么东西摄走了心神,一动不动地静立在原地。就连一向行为极其出格的西乾绝都被震得瞪大了眼,神情扭曲地停滞着。 半响后,西乾绝先动了动自己僵住的脸,要笑不笑地勾起一侧唇角道:“你这事……有多大把握?” 李璇生摆正姿势,正色道:“回殿下,八成以上。” 西乾绝彻底笑开了,深邃的眸子中闪过点点幽光:“看,要不说这天选之子是孤而不是他西乾清。” 萧贺的喉咙滚动两下,抿了抿唇,声音还有些干涩:“如此,倒是可以运作一番。” “那西乾承的死可就与孤无关了,全是因为西乾承撞破西乾月的秘密,被她杀人灭口了。唔……可真精彩啊,希望秦王殿下在查到这个秘密的时候,脸色能好看点,孤可真是好生期待啊。” “李什么的,就是你。”西乾绝冲跪在下面的李璇生扬了扬下巴,道:“你去找千机处的那个人,叫什么来着?做人皮面具的那个……” “苗裕。”萧贺站在一旁接过他的话。 西乾绝赞许地点点头:“对,就苗裕。你去找他做一张西乾月的脸,孤这个兄长得为小皇妹扫清一下路上的障碍。” “是。”李璇生连忙应下,起身告退。 西乾绝看着李璇生离开的背影,语气中突然透露出丝丝凉意:“西乾清捅孤的几剑……” 萧贺在下一秒就悟到了他的意思,直接打断他的话:“殿下,我右手已废,且李璇生实力不俗。”他的意思也很明白,他此时没法给西乾绝捅人。 西乾绝将头转了过来,幽幽与萧贺对视着。 萧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两人都没有说话,无声地开始对峙。 最终还是萧贺妥协了,妥协的也总是萧贺。 “好,属下去办。” 西乾绝缓缓地解开随意披上的衣袍,将上半身裸露出来。精壮的上身肌肉线条明显,流畅且充满张力,唯一破坏美感的是其上纵横交错缠绕着的纱布。而纯白的纱布后,是隐隐约约间洇出的鲜血。 “看清楚了孤挨捅的地方,别弄错了位置。一寸也不要差,都还给他。” 萧贺扫过一眼后错开眸子,淡淡地“嗯”了一声。 二人间沉默了一段时间,萧贺道:“面具做完后,苗裕不能留。” 西乾绝慢悠悠地开始给自己的衣袍系带,语气闲适的像极了午后沐浴在日光下的猫,想来是心情愉快极了:“嗯,孤知道。要顶着西乾月的脸做事,可千万不能让西乾清察觉出一点端倪。那李什么的去要来面具后,把这俩都杀了就行。” 萧贺点头,西乾绝继续道:“西乾清应该在京城待不了几天了,动作快点。在他走之前,把孤写的剧本抓紧时间演上。人皮面具做好后,先去替孤的小皇妹收收尾,把她杀人灭口没来得及处理好的细节都‘遮掩’一下。” 萧贺轻轻皱了皱眉:“做的动作太多,恐会被秦王发现。” 西乾绝想了想笑道:“只要没有破绽就行。至于被他发现孤插手……那又怎样?他能无凭无据地捅孤几剑,自然打从一开始就没觉得孤会是无辜的。还是那句话,孤不能白挨了啊。某种程度上,孤帮帮自己的皇妹又怎么了?” 西乾家的人向来是睚眦必报,西乾清的这几剑,西乾绝定然是要从他身上狠狠地讨回来。 而此番动作一出,还能直接将西乾月绑上东宫这艘船。上船容易下船难,以西乾清的疑心程度,一定再难信任西乾月,再加上一些西乾月杀害西乾承的“实证”…… 西乾绝已经开始设想他们“相爱相杀”的美好场面了。 第68章 红角井 天色渐暗,泛着血色的夕阳顺着殿前的窗户缓慢照进了死气沉沉的屋中,血光铺了一地。 屋里只有西乾清自己,此时的他正坐在屋内的主座之上,已经坐了整整一天了。他看着手下递来的密信久久没有动弹,只是攥着信的手不断收紧,泛白。 “主子。”武乔年大步迈进正殿,与西乾清行了一礼后急忙道:“属下去跟人盯了一天,昨夜将荷包送到杨秀手里后,她在子时出了趟宫,今天的当值一切如常。” “去了哪?”西乾清问。 “她宫外的住处。发现杨江不在后手脚大乱,然后去了红角井。” 西乾清的脑中思索了下京城的各个街坊,他在还没有被秦暮晚收养之前,一直得空就会偷跑出宫,在京中的各个角落流窜,却也不曾听说过这个地方,他皱眉问:“红角井?那是什么地方?” “额……”武乔年突然觉得说出的话烫嘴:“那里流民和大量三流九教的人聚集……就是贫民窟里进行肉体交易的地方。脏……额混乱的很,交易不用银子,吃的用的都能当那里的通货。” 别说是眼前清冷高贵的西乾清了,就是武乔年他跟去以后都吓了一跳。 西乾清没做什么表示,微微点头道:“她去那做什么?” 武乔年却摇了摇头,羞愧地垂下眸子:“属下有罪,属下没跟得上她……” 西乾清却在这时站起身来,挂上一旁的佩剑对武乔年示意道:“无碍。带路,我亲自去一趟。” 武乔年脸上的羞愧都还没来得及收,立刻抬臂拦住西乾清,涨红着脸道:“主子您……您去不合适。” 没跟上杨秀也真不怪武乔年,红角井那种地方就根本不是他们这些人能去的,他是真怕污了西乾清的眼。倒不是因为身份地位不合适,而是这一身整装的样子根本来不及进,就得被里面的人生吞活剥了。 他一开始也不理解杨秀出宫后换了一身破烂,主动去泥浆里滚了一圈的目的,直到她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若无旁人地进了红角井,而他和一众暗卫只能眼睁睁看着却什么也做不了…… 西乾清皱着眉从他的脸上划过,意会了他没说出口的话。 “我知道了,你去街边乞丐那换两身衣服拿来。” “啊!不是……啥?!” 武乔年的眼瞪直了,他当然明白了西乾清的意思,可他家主子有多龟毛?!旁人靠他太近都得挨他两掌,碰他一下那就直接卸人家胳膊腿!穿乞丐的衣服?!他别不是幻听了吧! “速去。”西乾清下令道。 武乔年没动,挡在西乾清面前道:“主子,您没必要!属下去就行了!” “别让我说第三遍。” “……” 武乔年立刻放下自己拦人的胳膊,转头就往外跑找衣服去了。 不怪他的,他也尽力了…… 没有几个人能有白尘那样的胆子忤逆西乾清,这世上也就只有一个白尘。 三刻钟后,武乔年和西乾清站在了红角井的百米外。 武乔年震惊到麻木的僵着脸,明明自己身上也泛着酸臭,穿上那乞丐的衣服后就不住的泛恶心,可现在已经完全无感了。他直直地盯着自家高贵不可方物且气度不凡的西乾三皇子、现如今的秦王殿下,穿着一身泛着馊味的破烂,面无表情地从地上抓了把泥巴糅在头发和脸上。 加上了这把泥巴,西乾清身上的那种清冷高贵之感,那连乞丐的破烂衣服都盖不住的最后一丝气度,也被藏了个严严实实。 武乔年不想活了。 见过这样的秦王殿下,他还能活吗?他还能有活着的必要吗? 武乔年僵直的样子实在是太显眼了,让西乾清不注意到他都难,于是西乾清开口道:“你没必要想太多,我这样也不是第一次了。” 武乔年的嘴张开闭合数次,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只是震惊到无法发声,但脑子里的声音却在疯狂尖叫。 为什么还有一次?!那又是什么时候?!为什么要弄成这样?!也这么夸张?上一次这样的时候见过的人都还活着吗?他要不要此事了了后以死谢罪? 西乾清看出了武乔年的头脑风暴,却无意多提过去的事,冲武乔年招手道:“走,抓紧时间。我是能容忍现在这个样子,但不代表我不难受。” 此时的夕阳只剩余烬,黑夜张开了血盆大口,缓慢地将最后的几道亮光吞没,周遭坠入黑暗。 武乔年不敢耽误,和西乾清两个人迈入红角井。 贫民地界西乾清不是没有去过,他知道的人性至恶最早是在这些人中见识的。随着年龄的增长和秦暮晚的教导,他知道自己错了。 人性,在哪里都是恶的。 西乾清更喜欢将一切从自己的身上找原因。儿时的自己以为在这遇到的是人间至恶,不过是因为他那时的无能为力,逃不开,躲不掉,就只能任人宰割。 是因为他的弱小。 思绪沉沉,西乾清摁住自己脑中因为踏及这片环境生出的阴暗情绪。他将目光环视周遭,观察起来,这里的一切和他想象的没差太多。 脚下是粘粘的触感,环境污浊,呼吸进鼻腔的气体都掺杂着腥膻和恶臭。这股子味道从四面八方涌来,辩不出具体是来源于什么东西,总之刺鼻至极,甚至是来自于他的脚下。 西乾清很难想象自己脚下的这片土地上曾经有过什么腐烂成泥了,是尸体?血迹?或者是各种排泄物? 灯光昏暗,男人的嘶吼和女人的尖叫声却响斥周遭。 不知脑中思绪想到哪里,西乾清突然出声问道:“西乾月呢,她在做什么?” 武乔年哽了一下,没立刻答,先抬头看了眼西乾清的神色,确认了西乾清一定要知道以后,才继续回答:“永安公主听说了主子被陛下赶去北疆后,去找了陛下求情……然后被禁足了。” 西乾清侧头看着武乔年的神色,猜到了他支支吾吾的原因:“怕我和白尘在她身上意见有分歧?” 武乔年垂头,不敢搭话。 但当然是因为这个! 白尘都拔刀了好吗?这恐怕都不是“分歧”二字能简单概括的吧。他再说两句西乾月对他主子怎样怎样,白尘砍不了他主子,但定了能砍他。 西乾清的神色中含着说不明的情绪,他扯了扯衣领处戳到自己的杂草,低声道:“不必担心,若此事当真与西乾月有关……” 说到这他停顿了,似乎闭上眸子才下定了某个决心,但武乔年正垂着头,也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 “就算我答应了西乾承,也不会留她。”西乾清的话很稳,此话出口的时候脸上再看不出一点多余的情绪。 武乔年对自家主子的崇敬让他迅速点头,然后靠左一步挡住一旁大庭广众之下苟合的男女,用仅二人能听清的声音悄声道:“主子,这边走。” 言罢,就带着西乾清迅速穿过混乱的现场,钻进了一条巷子的最里头。可能哪怕是穿着破烂的西乾清也自带一种“狠人”的气质,阴暗处蹲守的几波人在被西乾清扫过一眼后愣是没有敢上前的。 在红角井中的院落都没有固定持有者,能暂住其中的都是旁人不敢轻易招惹的存在,大多是几个能打的抱团抢占地盘。 武乔年带着西乾清站在最里面那间院落的门前,奇怪的是唯有这间院落周遭没有虎视眈眈的人。 “应是不好相与的主,主子靠后,属下先进去一探。”言罢,武乔年就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一把短刃匕首,翻墙而入。 西乾清环视四周,看到许多鬼鬼祟祟躲在远处偷看的人。他随意地将视线移向距离最近的那个人,是个衣不蔽体的小男孩,西乾清抬手冲他招了招。 这男孩生在红角井,趋利避害的本能甚至堪比战场上磨练多年的老兵。他一早就察觉出前方那人不是他能招惹的,也就只敢远远的看着。而这人突然冲他招手,他的本能反应是掉头就跑,可身体却被吓得不受控制地钉在原地。 男孩抬头与西乾清对视了,借着昏暗的月光,他看到了西乾清的唇形,是在对他说“过来”。 男孩如同被摄住心魂一般地动了,缓缓迈步走向西乾清。 西乾清低头看着走到眼前的男孩,开口问:“叫什么?” “石头。” 西乾清指向院落继续问道:“这是谁的地盘,为什么没人敢围?” 石头说过一句话后浑身也就没有那么僵硬了,对西乾清称得上是有问必答:“是王瘸子,他是以前看大狱的,折磨人很有一套,大家都怕他。他身边还有个男人很能打,红角井里没有人打得过他,不知道叫什么,但看起来不像是红角井的人。” “有个女人昨天来这,见过吗?” 石头摇了摇头。 这时,武乔年将院落的正门打开,对西乾清道:“主子,里头没人。” 西乾清还没吭声,石头先倒吸了一口冷气,不知道是因为这个称呼还是他说的话。 西乾清点头,没在意石头的反应,扫了一眼周遭巷子里无声窥探他们的人道:“一共十五人,都去杀了。” 这次石头没敢吸气,但身体却肉眼可见地紧绷了起来。 武乔年倒是知道西乾清这般作为的用意,本来他们二人换了一身不起眼衣服进红角井就是怕人注意到行踪,可因为这间院落的缘故,二人还是被众人围观了,这要是让有心之人问上几句,还不知道能推测出什么来。 在武乔年去杀人的间隙中,西乾清带着石头进了门。 石头不想跟的,但他不确定现在跑会不会跟外面的那群人一样的下场。他哆嗦着想喊人,但一时间不知道该喊什么,就随着刚刚那人的话喊:“主……主子,我……” 西乾清因这个称呼步子顿了下,转身看向石头:“奉我为主需得为我舍命,你愿意?” 石头可谓是闪电一样地摇了摇头。他们红角井的人除了还有条命以外,旁的什么都不剩了,万不能轻易舍了去。于是石头顺势改口:“大人,我……我不想死。” 西乾清盯着他看了片刻后却没有做声。 石头悄悄后退一步:“那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西乾清听了下武乔年的声音,似乎是已经结束了,于是他点了点头。 石头松了口气,转身就准备跑,但刚杀完人的武乔年出现,挡住了门口。 武乔年抱拳道:“主子恕罪,属下只在外面发现了十四人。” 西乾清的目光在石头身上停了一下,转身进了屋。 与此同时,在石头听到武乔年口中的“十四人”那一刻危机感爆炸,可武乔年堵住了唯一的出口,他只能一停不停地撒腿就跑向西乾清的方向,武乔年握着匕首走向石头。 “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奉你为主!主子饶命!”石头扑倒在西乾清的身后,撕心裂肺地吼着。 武乔年的动作被西乾清止住了。 西乾清低头看着这个不太大的孩子,竟在他身上发现了自己曾经的影子。此子生长于红角井,机敏过人且有胆识,只是那骨子里趋利避害的本能极不可控,背主随时都能发生。而他不是秦暮晚,没有那攻心之计,也懒得花费大量时间调教。 西乾清将怀中的瓷瓶丢了过去:“咽了。” 石头也顾不得他丢给自己的是什么了,扒开塞子就往自己的嘴里倒,生怕动作慢了直接被砍死。 西乾清见他咽下去了,才继续道:“此毒终身无解。”石头的脸立刻绿了。 西乾清接着道:“每三个月服送一次解药,否则暴毙当场。” 言罢,就没管趴在地上的石头,带着武乔年进屋探查。 西乾清动手撬开了屋子角落的箱子,弯腰捡出了其中的一个信笺。之所以先拿出它,是因为信笺的材质与周遭的一切都格格不入,更准确的说是宫内专用。 武乔年凑了过来,却先低头闻了下信笺上的味道,震惊地抬头看向西乾清:“崖柏香!” 第69章 信笺 西乾清不喜香料,崖柏香醇厚,细闻之下还有淡淡的奶香味,着实与西乾清的气质不符,但西乾承却很喜欢,因而他也就默许了宜梅宫里常年有燃着的崖柏香。 西乾清也没少因为这个奶香味被西乾绝嘲笑,但他向来不喜于色,西乾绝嘲笑了几次后见他没什么反应也就觉得没意思了。再剩下的其他人,自然没那个胆子对西乾清指手画脚。 西乾清拆开了信笺,几息后扫完其中的内容后,不动声色地重新将信折好塞回信笺,揣进了怀里。 武乔年就站在西乾清的一旁,偏偏头看到了其上的小字,但他看得没有西乾清看得快,可仅开头的寥寥几字,足以让他神魂巨震。 “这……”武乔年瞪大眼,他伸手指向那张已经被收回的信,指尖肉眼可见地颤抖着,呼吸急促,话却像烫嘴一样说不出口:“这是……二爷和永安……” 西乾清的脸上完全看不出此刻的情绪,他转过身向外走,冷声道:“先回宫。” 迈出院子后,西乾清冲着仍在地上跪着的石头颔了颔首,对武乔年道:“把他交给柯鸣,让他带人把这屋子的原主抓回来。”说完,就先一步离开了。 除了院门的西乾清缓缓吐出一口气。 其实,此时西乾清心中的震惊完全不比武乔年少多少。 这个沾染着崖柏香的信,是出自西乾承之手。西乾清了解西乾承的一切的用笔和写字习惯,绝不会认错。西乾承的这封信是写给西乾月的,全部都是不可告人的告诫和谴责…… 告诫西乾月结束对西乾清的不伦之情,劝她放手,不要再执迷不悟。让她趁西乾清回京前消了这不该有的心思,承诺她他会为其保守秘密。其中的言辞之厉已经完全不像是西乾承能说出的话了。 不伦之情?放手?西乾月竟然! 西乾月竟然爱慕他? 何其荒谬?! 西乾清不知道为什么会扯出这种事情,他自认从未对西乾月假以辞色好言好语,甚至二人连单独见面都不曾有过,为什么会出现这么荒谬的结果? 而他自己刚刚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迅速将信收回。 这是什么意思?只是为了替西乾月保守秘密,还是别的什么? 疾驰回宫的路上,混杂着腥臭气息的红角井终于被甩在了身后,冷冽的秋风迎面吹散了西乾清心中混沌的思绪,他震惊到发烫的头脑终于在此时冷却了下来,思索起了正事。 这封信出现在这,是不是意味着西乾承的死与他发现的这个秘密有关。 白尘说的没错,西乾清确实是想保西乾月,但不是因为私心,只是因为西乾承。他相信在被西乾承那般妥帖又全心全意掏心窝子的对待下,不会有什么理由能让西乾月下定决心杀他。 但此刻的西乾清,突然不确定了。 西乾清将那封信扔在了书房的桌子上,转而就去后院的温泉中泡澡,整整一个时辰后,才又回到书房。 甫一进门,已经坐在下首等他很久的白尘抬起了头。 白尘看了一眼西乾清半干的头发,一点都没有好奇西乾清去了哪,神情冷肃地坐在原地开口道:“我去查了西乾月,二爷失踪前一段时间二人曾经大吵一架。二爷这种性格的会和人吵架?我也挺惊讶的,但我一点没夸张,宫人说两人争吵的声音很大。还有就是……呵。” 白尘轻嗤了一声还翻了个白眼,这才继续道:“西乾月把近期所有的宫门记录都带走了,备份都没剩。也就是说,我们现在也没法查还有什么可疑的人近两日进出了。” “西乾月被禁足了。”西乾清皱眉道出几个时辰前从武乔年那听来的话,潜台词是她根本没法明目张胆地去那么多地方。 白尘冷笑一声:“对,您知道的可真多。是禁足了,那又怎样,她想去哪还有谁拦得住吗?” 西乾清将事情在脑中迅速过了一遍后,开口:“那就直接去紫宸宫要。” 白尘鼓掌,笑得不阴不阳道:“秦王殿下英明。属下还真去了,您猜永安公主怎么说,她说自己哪也没去过,就把自己一个人关卧房里了。您说是他们那宫门局整个一局的人眼瞎呢?还是她永安公主多了个能在禁军眼皮子底下来去自如的替身?” 这两种可能实在太过荒谬,明摆着还是西乾月自己出去销毁证据的概率更大。 西乾清当然也知道,他沉默良久后,开口道:“为什么你对西乾月的敌意这么大?” 这一问,像是直接点燃了白尘的火药桶,他一拍座椅扶手站起身来逼近西乾清,压抑着怒火道:“你问我这个?你为什么不问你自己为什么对她格外不同?!” “我何时……” “你闭嘴!”白尘大吼一声止住了西乾清的话。 西乾清微微一愣,却没再继续火上浇油,顺从地闭嘴了。 白尘怒火冲天,但若细细感知也不全是生气,还有几分莫名的委屈和烦闷。他的眼中已经开始不受控地噙上了眼泪,但此时也只能强忍着继续冲西乾清吼: “你仅凭猜测毫无实证的就去捅了皇帝、捅了太子,现在已经知道二爷是她西乾月的手下杀的了,你为什么不去杀她!为什么不去!你还要什么证据!一个杨秀够不够!二爷的荷包够不够!够不够!我现在告诉你,她销毁了宫门记录,二爷死前和她有争执,还不够吗!你还要什么证据!你到底还要找什么原因!我管她什么原因什么证据,二爷的死就是和她有关,我就是要她死!” 西乾清在他的激烈言辞中后退了半步,他深深地望向双目通红的白尘,缓缓点头道:“好。” 白尘的怒火戛然而止,他呆滞了片刻后问:“什么?” 西乾清靠近,将人向后推了两步,直到把愣神中的白尘推回到椅子上坐好。 西乾清将手放置在白尘的肩膀上,一字一顿的郑重对他许诺:“杨秀我可以立刻亲手处决,但在处理西乾月上,我答应了西乾承不主动对她动手,杀她还需谋划。杨秀会死,与此事相关的人都会死,西乾月也绝不会是例外,你大可放心。” 白尘觉得自己眼眶中的泪水要控制不住了,但他固执地要与西乾清对视,要从他的眼中得到确定的肯定的答案。 直到白尘从西乾清的眼中看到了决然,这才迅速垂下头,咬着唇点了点头。 白尘安静地坐在那,徒然沉寂了下来,那些环绕在他周遭许久的不安分和无形的怒火终于消逝了。他的语气乍一听很平静,可平静之下却掩藏着些不易察觉的颤抖:“主子,二爷……二爷不能死得这么不明不白。他当时写信和我说好了,等我回来要送我他亲手酿的酒,可我……我不知道他把酒藏在了哪,我不知道……” 西乾清深呼吸了口气,强行摁下了心中被白尘的话掀起的阵阵绞痛。他克制地握了握拳,看向此时死死低着头不肯再看他的白尘,轻叹道:“书桌上有封信,等你……过会儿,去看看吧。”言罢,悄声退了出去。 在西乾清阖上门的瞬间,他听到了其内白尘的放声哭嚎。 西乾清知道,白尘压抑太久了。他自己尚且能够丧失理智不管不顾,而白尘却不能,他要为西乾承处理后事,要安抚宜梅宫的人心,甚至还要盯着随时会发疯的自己…… ----------------- 萧贺左手提着剑,右手捂着腹部的伤口出现在了西乾绝的面前:“殿下,李璇生已死。” 西乾绝根本不在乎李璇生是死是活,他只想知道那一点:“都还给他了吗?” “是。” 西乾绝扫过萧贺苍白的脸,唇角微扬,再次确认道:“一寸不差?” 萧贺点了点头:“一寸不差。” “唔……”西乾绝满意地点头,他的指尖冲着萧贺的方向点了点道:“孤被西乾清伤成这样,你护主不力本来是该以死谢罪的。但孤看在你服侍孤这么多年的份上,也给你机会,既然你已经替孤报了仇,死罪可免活……” 不待西乾绝说完,萧贺立刻抱剑跪下道:“谢殿下不杀之恩!” 西乾绝那剩下的半句“活罪难逃”就这么直接被萧贺打断了,此刻萧贺的姿态给到了,他倒也不好再提,只能挥了挥手示意他起身:“行了,别演了。” 萧贺默不作声地从地上爬了起来,道:“还有个苗裕需要处理。” 西乾绝伸了个懒腰准备去榻上小憩一会,闻言皱眉问:“苗裕又是谁?” 萧贺:“……千机营,人皮面具。” “哦他啊!”西乾绝的脚步一顿,转而看向萧贺:“那你怎么还不去处理?” 萧贺觉得自己如果再不说自己受伤这事,西乾绝这辈子也不会想起来,于是只能伸手指着自己还在渗血的腹部道:“殿下,属下身上也有伤。” 西乾绝挑挑眉:“行,那孤和你一起去看看吧。” 萧贺:“……”他的意思其实是不想去了。 萧贺:“是。” 不知为何,西乾绝这次竟然真的当了一次人,没有再让萧贺动手,只是让他陪着自己一起看热闹。 暗卫在军机处搜查了一圈后出现在西乾绝身前道:“禀殿下,人不在。” 西乾绝面无表情地上了辆马车:“啧,跑到倒是挺快,派人去追,跑不了多远。上来萧贺,一块去看看。” 萧贺原地思索了一阵,对领命的暗卫道:“去把醉春楼封了,先查那里,苗裕有个妹妹在那,速去把她绑了。”说完就上了马车,在掀帘和不掀帘间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没钻进车厢,跟马夫一同坐在外面驾车。 醉春楼片刻就到,这本就是西乾绝的产业,封锁起来也就需要西乾绝的一个命令。萧贺直接让人驾车停在了后门,等西乾绝下车后,跟着他一同进了楼。 “你知道的还挺多。”西乾绝的手虚虚搭在楼梯的扶手上,笑着偏头扫了一眼后方的萧贺。 这一眼让萧贺不由地打了个哆嗦,他深谙西乾绝的秉性,但此时也有些摸不准西乾绝想做什么,他只得中规中矩地答:“为殿下做事,这都是属下该做的。” 西乾绝倒是没再说什么,由侍从引着一路到了苗裕的妹妹苗娘的房中。 此时,这间原本旖旎的温柔乡充满了肃杀之意。一众侍卫守在门前,门内是被捆的结结实实的苗娘,她的身旁亦是守着几个一身夜行衣的暗卫。 西乾绝缓步踏入屋内,视线上来就被哭得梨花带雨的苗娘吸引走了。他上前两步,弯腰抬起苗娘的下巴,细细地扫过苗娘的脸。 苗娘只觉得一股阴寒之气自被他碰过的下巴传遍全身,他的视线如蛇一般的湿滑地一寸寸爬过她的脸,她不由地颤抖起来,这时就听这个男人冷笑一声后,说了句她听不懂的话:“长成这样,也不怪你能记住。” 此时的苗娘只以为是被自己曾经的哪个恩客的相好找上门了,于是立刻道:“大人饶命!奴与各位恩客都是一锤子买卖,从未与谁私定过终身!奴……” 这时跟在西乾绝后方的萧贺打断了苗娘的话,却不是对她说的,而是对着西乾绝俯身道:“殿下莫开玩笑了。” 苗娘一愣,将视线定在了刚刚说话的男子身上,因不敢与身前的这人对视,于是就立即垂下眸子。她虽从未见过西乾绝,却也知道醉春楼是当今太子的产业,再结合这个阵仗和刚刚那男子的称呼,几乎是瞬间知道了眼前人的身份:“太子殿下,奴……” 西乾绝顺着苗娘的视线看了眼萧贺,他的食指点在了要说话的那薄唇上,忽地摇了摇头:“孤不喜欢你的眼睛。” 萧贺不知道西乾绝突然犯什么病,上前两步在他身后提醒道:“殿下,正事要紧。” 西乾绝却没搭理他,松开了苗娘退后两步退到萧贺旁边。他对站在苗娘身后的那个暗卫挥了挥手,暗卫立刻从怀中掏出一个白色的药瓶,从其中掏出一粒药丸就要往苗娘口中塞。 萧贺皱了皱眉,走上前挡开了暗卫的手,对着哭得梨花带雨的苗娘道:“你兄长来找过你吗?” 第70章 断魂散 “你兄长来找过你吗?” 苗娘急忙回答:“不……不曾。” “你与你兄长关系如何?” 苗娘知道眼前之人能拦住西乾绝的人,自然也是身份不俗,将活命的希望完全寄托在了萧贺的身上,她那双勾人的眸子此时溢满了泪水,言辞恳切:“奴……奴不曾见过兄长几面。大人,救救奴,奴什么也不知道,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不熟啊,那就算了。萧贺,别碍事。”西乾绝寻了张椅子,拖到苗娘身前,施施然坐下看戏。 萧贺听出了西乾绝语气中的警告,后退了一步给暗卫倒出空来。 此时的苗娘见他要走,顾不上旁的,竟使出浑身的力气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扑向萧贺,哭喊着道:“大人,大人饶命!求求您了!救救奴!” 萧贺躲闪不及,直接被这个绑成蚕蛹的女人撞了个满怀。他皱着眉将人推回原处,再次后退了几步。 西乾绝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悄无声息地站在了萧贺的身后。他盯着那个女人,眼见着她呜咽着被塞下了毒药,突然笑了起来,笑得让人浑身发麻:“呵呵,不必麻烦了,直接把她给孤砍了。” “咳咳咳……救……呕!” 这话已经说晚了,暗卫钳住她的下颌,毫不怜香惜玉地将毒药推入了苗娘喉咙中。 萧贺闻言立刻转头,看着西乾绝阴冷又泛着杀意的眸子,发觉他又犯了疯病,他只得低声劝谏道:“殿下,此举不妥,还需要用她钓出苗裕。苗裕不除,必成大祸。” 这时候的西乾绝必然是听不进去任何人的话的,他死死地盯着苗娘,一字一顿道:“一刻钟,孤要看到她的尸体,不然就你们几个死。”说完这句,人就转身离开了。 也亏得西乾绝此时身上还带着伤,不然绝不是留下个命令就能离开的,怎么也得是亲自动手砍上几剑。 苗娘的哭喊声被暗卫撕了块布条堵在喉间,她扭动着身子想要靠近萧贺。后方的暗卫也长了记性,捏着她的肩膀将她钉在原地。 屋子内除了苗娘的呜咽外再无其他声响,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萧贺身上,只等他一声令下。 萧贺捏了捏眉心看向苗娘,对她身后的暗卫微扬下颌:“用断魂散吧。”转而回身坐在了西乾绝搬来的那张椅子上。 苗娘本以为眼前这人是个心肠软的,却不想他就这么轻飘飘地下了取她性命的决定,而且竟与太子一般无二地坐在原地准备欣赏她的死亡过程。一时间震惊到忘了哭泣,瞪大眼睛挣扎起来。 苗娘的尖叫和惊恐阻挡不了暗卫灌药的手,只片刻,她就浑身瘫软地抽搐倒地,渐渐湮灭了声息。 屋子里的几个暗卫显然也是熟知西乾绝秉性的,其中一人壮着胆子开口道:“公子,主子说的是让砍了……” 萧贺皱眉“嗯”了一声,有些烦躁道:“还需用她抓苗裕,至少得留个全尸。苗裕也不是个傻子,不然不至于李璇生一死就逃了,他要是猜到他妹妹已死,估计就不会露面了,先装作人还活着吧。醉春楼也不能封太久,你立刻去把所有人排查一遍,看看苗裕在不在这,殿下那边我去处理。” “是。” 萧贺起身,向西乾绝在醉春楼常住的那间屋子走去。 推门而入,西乾绝正斜倚在一个美姬身上,另有一个女子正含了口酒,贴近西乾绝准备渡给他。 萧贺迅速低下头,开口道:“殿下重伤未愈,不宜饮酒。” 被萧贺这么一打断,西乾绝也失了兴致,更懒得听萧贺的碎碎念,于是挥挥手让那喂酒的女子退下,他缓缓开口:“人呢,砍死了吗?” 萧贺却没答,沉默了一阵后问道:“苗裕还抓吗?” 西乾绝坐直身子,推开了身后的人,敏锐地察觉出不对。他的双眸直接钉了过去,话中开始泛起冷意:“孤的问题你为什么不答?你留了她一命?心疼了?觉得那个女子……” 话没说完,萧贺开口打断了:“已经死了。” 西乾绝的煞气顿消,又找了处靠背倚上,晃悠悠地开口:“哦。苗裕还是得抓的,那个女的也得死,冲突吗?至于怎么抓……那和孤有什么关系?孤不是将任务交给你了吗?孤交代的,你一件件办就是了。” 萧贺就知道和他根本说不通,不过好歹是用一个“已死”糊弄过去了。要他非要继续追问人是怎么死的,那可就真瞒不住了,保不准又得发一通脾气。发脾气事小,折腾人事大,要是平常也就罢了,萧贺被西乾清捅的那两剑还没好的,又挨了李璇生几剑,他是真的还想留自己条命呢。 “人丢远点,别脏了孤的眼。”西乾绝挥挥手,示意他赶紧滚去丢尸体。 丢是不可能丢的,还有用呢。萧贺刚准备退下另去安排,又有一暗卫忽然出现。 “报,主子,秦王带人往醉春楼来了。” 萧贺当即停住脚步,看向那个暗卫。 西乾绝没懂眼前这两人如临大敌的神情,微微皱了皱眉:“秦王是谁?这朝中什么时候多了个秦王?” 暗卫没敢吭声,悄悄偏头看了眼萧贺。萧贺深吸了一口气回答他:“二皇子西乾清封王了,封号秦,属地北疆。” 好歹这次西乾绝没有一听“西乾清”三个字就抓不住重点的就地发疯,他立刻从软榻上起身,直接向门外走,边走边对萧贺道:“他来做什么?孤来醉春楼他跟着凑什么热闹。” 萧贺沉吟片刻答道:“主子此时的身体状况……按道理确实是不该来这。” 西乾绝冷嗤一声:“呵,狗屁!西乾清这厮是疯狗乱咬,就攀咬着孤不放了。”说着,带着人直接去了刚刚苗娘所在的房间。 萧贺不知道为什么西乾绝要来这,乍一下也没反应过来,没来得及阻拦的,就被西乾绝推开了门。映入眼帘的是断绝声息倒在地上的苗娘,死法当然不是西乾绝安排的“砍死”。 萧贺的太阳穴开始抽抽地疼起来,又摊上事了…… 西乾绝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地上的人,又看了眼萧贺。事态紧急,西乾绝没当场发作,只开口问道:“怎么死的?” 萧贺的头更疼了,他当即跪下答道:“断魂散。殿下恕罪,属下……” 西乾绝抬手止住萧贺的解释,对跟在他们身后的暗卫道:“刚刚孤房中的两个女人,去灌断魂散,一块扔去乱葬岗。” 一旁的暗卫就立刻出现,背着苗娘的尸体向外走。另有几个人急急向西乾绝的房中掠去,去处理另外两个女人。 萧贺闭嘴了。他知道西乾绝这番行径的缘由,死一个或许能查出他们此行的真实目的,但死几个就变成了西乾绝的“不定时发疯”,所有人都见怪不怪了,西乾清也不是例外。 安排完这一出,西乾绝浅蹙的眉头才缓缓松开,他挑了个诡谲的笑,对萧贺道:“你刚刚说什么来?这秦王封地是哪里?” 萧贺此时是问啥答啥,生怕西乾绝想起来刚才那个事找他的茬:“北疆。” “嚯,那可是个‘好地方’,孤可得好好慰问下孤的皇弟。”西乾绝的语气忽然兴奋极了,他笑得慵懒又肆意,挑挑眉就准备去迎西乾清。 萧贺此时听人提到“西乾清”,浑身的伤口就不要命的疼,对西乾绝这完全是急着去刺激西乾清的行为表示大不理解。 上次没捅死他就已经算是命大了,这不是上赶着找捅吗?关键自己还铁定要护在西乾绝前面,直接说去送死好了! 萧贺也顾不得旁的了,一半是为了他自己的命着想,他直接真气一动,崩开了胸腔的几处被捅的伤口,血霎时涌出。 萧贺跪在原地的身子猛然间动作幅度极大地一颤,“控制不住”地侧倒,他“极其痛苦”地捂着自己的伤口,语气“虚弱无力”道:“主子,属下……属下可能撑不住了。” 西乾绝迈步的动作顿住了,他回身看到了躺倒在地的萧贺,在“挑衅西乾清”和“回宫找太医”两个选项中犹豫了片刻,最终眸子定格在了萧贺胸前溢出的血迹上。也不知是刺到了他的哪根神经,他愣了愣神,语气中顿时兴奋全无,甚至听来有些疲态:“回宫。”言罢,就自己下楼向后门的马车走去了。 旁边的几个暗卫上前搀起萧贺,带他一同下楼。 萧贺稍微站直身子,侧头对身旁的暗卫道:“苗裕的妹妹已经被带走了?” 暗卫想了想他们这些人的办事速度,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萧贺只能打消了他替换尸体的打算,他低声对身旁的人吩咐道:“你赶紧追上,速去乱葬岗守着。秦王的人一走,立刻把苗裕妹妹的尸体带回来。” 吩咐完这个,他就又“虚弱”的任由旁人架着下了楼,去与西乾绝会合。走的却是极快,就怕与西乾清碰上,可真算得上是落荒而逃了。 几刻钟后,东宫。 西乾绝回宫后没搭理任何人,挥手吩咐下人给萧贺请太医后就自顾自离开了,显然没能再多刺激几下西乾清让他此时兴致缺缺。 萧贺可不管这么多,人能活着回宫还没被西乾清围追堵截就已经是万幸中的万幸了。果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西乾清发起疯来还真是比西乾绝还像条疯狗,逮谁咬谁。他让人架着迅速回了自己屋子,既然西乾绝知道他现在正虚弱着呢,他哪能不多躺几天? 等太医到了,重新给萧贺包扎完伤口后,他终于悠哉地躺下,准备好好歇歇了。 “公子!”有低低的两声敲门声响起。 萧贺嘴角一抽,拽过被子蒙在头上,愣是没吭声。 来报信的显然也不是拘泥规矩的人,没听到屋内的传唤声,竟然直接从一旁敞开的窗户中跳了进来。 萧贺:“……”扯开被子怒瞪来人! 来人是萧贺离开醉春楼时安排的那名暗卫,萧贺见是他,也只能把刚起的闷火往肚子里咽。 暗卫与萧贺对视了一眼,自然看到了萧贺眼中的怒火,却是来不及告罪,直接道:“公子,不好了!秦王将那个女子带走了。” 萧贺一个激灵弹了起来,皱眉问道:“带走了几个?若是全部带走了,应当也问题不大……” “是全部带走了,但属下见秦王手下的一个老头当场又给她们三人灌了药,其中有个女子似乎……似乎又有了点动静。” 萧贺震惊地从床上下来,此时也顾不得装虚弱了,上前两步捏着那暗卫的肩膀,捏得那个暗卫肩膀生疼,他一字一顿又问:“活过来了?!断魂散还有解?你在胡说些什么!这三个人不是你们看着断了气才抛的尸吗?!” “是,一定是断气了,但……但属下也不知……” 萧贺从一旁拽过自己的外袍裹上,随意一披,扯着系带侧身略过站在一旁的暗卫,直奔西乾绝的正殿而去。踏出屋门的那一刻,他脚步一停转身看向那人,开口道:“你,还有去办这件事的那几人,去刑部看一个月大牢,别在东宫出现。” 暗卫立刻跪地:“属下谢过公子大恩。”办事出了这种纰漏,不管这问题是不是他们几个人造成的,太子定然是要杀几个人泄愤的。他前来汇报的时候就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了,没想到萧贺竟然会保他! 萧贺没答,直接奔去了西乾绝那处,他甚至来不及在殿外等什么通报,越过侍卫直接就推门进去了。 侍卫急忙伸手制止:“等……” “殿……!”萧贺称呼都没喊完,疾步又退了回来。 侍卫站在一旁讲完:“殿下要沐浴,就让人摆了浴桶……” 萧贺:“……”他知道!推门正好看见的就是个浑身赤裸正在跨进浴桶的人! 萧贺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浴堂不就在隔壁!” 侍卫:“殿下说,半步都不愿意多走……” 萧贺:“……” 第71章 借刀杀人 “进来。”殿内西乾绝慵懒的嗓音透过门窗传了出来。 侍卫连忙伸手为萧贺推开了门。 萧贺:“……”其实就不是很想进。 但只是想想,还是正事要紧。萧贺迅速进门,站在了门内的角落,低头冲西乾绝道:“殿下,出事了。” “嗯。”西乾绝披散开自己的头发,倚在浴桶上眯起了眸子。萧贺此时是不敢抬头,他要是抬头见了,也肯定得暗骂一句“妖精”。 萧贺垂着眸子道:“苗裕的妹妹被秦王截了。” “死人而已。” 萧贺迅速摇头答道:“属下派人去盯,回来的人说秦王手下的能人当场给那三具尸体灌药,人好像活过来了。”萧贺说完这话,自己都想打自己的嘴巴子。 瞧瞧啊,这谁信啊!断魂散啊!人都断气了!还能活过来?他西乾清是什么大罗神仙吗? 西乾绝听后竟然挺平静的,伸手捞了把水拍在脸上,风轻云淡道:“那如何,再杀一次就是了。” 这话着实不像是西乾绝能说出来的,这么正常的对话也不该发生在西乾绝的身上,萧贺只能暂且猜测他暂时心情不错,他低声道:“可那苗裕……” 西乾绝缓慢开口打断他:“苗裕慢慢抓,急什么呢。那女的不是说了吗,和她兄长关系一般,没见过几面。主要的事情是,给孤把那个女人杀了,活一次就给孤杀一次。” 想起那个女子扑入萧贺怀中的场景,西乾绝瞬间戾气横生,浴桶中滚热的水都盖不住他骨子里泛出的冷意。 “不。”萧贺突然出声反驳了西乾绝,这语气直接让西乾绝愣了愣,他刚准备发怒,萧贺就继续道:“属下有一个更好的安排。” 西乾绝脸色阴沉地“呵”了一声,已经开始在脑子里给萧贺安排“死法”了。 萧贺从进屋起就没抬过头,当然也就看不到西乾绝此时阴的吓人的脸,他自顾自地说道:“我们还有个盟友,殿下不如借刀杀人。” 西乾绝一句话没答,就准备继续听他说,说的不满意直接……直接怎么样呢?他暂时还没想好。 萧贺笑了起来,直接说出了他的计划:“想个办法,让永安公主去杀。属下会让人一直盯着那个女子,查出她被秦王放在哪,然后假意派人去灭口。这样不管那个女子是死还是活,秦王必定会认为此女知道殿下的秘密,再寻个理由让公主去杀,那她就彻底上了殿下的船,绝无翻身之法。此后不管秦王能否查到苗裕背后的事,都坐实了公主与殿下结盟,欲杀人灭口。二皇子之死,她更躲不了。” “唔……”西乾绝也笑了,他的身子往水下滑了滑,轻叹道:“这么说来,孤应该常与永安走动走动,再送她个‘大礼’才是,孤可是很喜欢这个小皇妹的。” 萧贺点头道:“公主与秦王越有隔阂,计划才越容易进行。还有……殿下说的是什么‘大礼’?” 温热的水蒸腾着,给西乾绝的脸上染上了绯色,原本过于苍白的唇色此时也变得红润了起来,衬得他越发妖冶了:“孤帮小月儿得到西乾清如何?她不是想要他吗,孤就送这个。这可还称得上‘大礼’?” 萧贺被他这话震得抬起头来,震惊地看向西乾绝,嘴唇蠕动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西乾绝看他终于抬头看自己了,忽地轻轻一笑伸出了手,冲着萧贺勾了勾食指示意他靠近。 萧贺望着那双摄人心魂的眸子,它幽深得能勾出人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欲望。不怪他一直不敢抬头看他,只一眼,就瞬间冲散了萧贺所有的理智。他的四肢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紧紧缚住了,牵引着、勾缠着将人向着西乾绝那里拖去。 西乾绝挑了挑他那似笑非笑的薄唇,饶有兴趣地看着如同提线木偶一样跌跌撞撞冲自己走来的萧贺。在看见萧贺单膝跪在一旁,伸出双手试图触碰自己的指尖时,他突然出了声:“啧。” 萧贺沉醉的神智被这声轻“啧”声唤回,可眸子却还紧盯着那截西乾绝伸出的手臂。几秒后,他努力地吸着似乎是变得稀薄的空气,垂下了眸子。 西乾绝的手腕微动,捏起了萧贺的下巴,逼他与自己对视:“做什么呢?孤让你加水。” 萧贺错开眸子,点点头:“好。” 西乾绝挑挑眉松开了手,却没指出他此时挑哪哪有毛病的不敬之举。 ----------------- 西乾清跪坐在灵堂前,垂眸对着棺材中再也没法给他回应的人低声呢喃着:“原来是因为我,但……我又何须你多管闲事……” “不主动伤她,不因为任何人害她……呵,你可真是思虑周全。” 灵堂的帷幕被夜风吹得不住飘荡,西乾清的声音也被吹得有些散:“若她主动入局,那便与我无关了西乾承。我会尽力守着对你的承诺,但我不保证我能做到。你要来拦我吗?你一个死人又能如何?等未来阴曹地府相见,我再和你请罪。” 西乾清站起身来,走到还未完全盖棺的棺材前,冷冷地盯着看不出什么模样的西乾承,冷笑道:“呵呵……西乾承,到时你敢见我吗?装了一辈子的好人,累吗?” 明明棺中的没有任何反应,却不知怎么的直接激怒了西乾清。他的手握住了棺材的一角,厚重的棺材木板竟被他捏得微微变形,五指的指印就这么印了上去。 然,在西乾清下一瞬就准备掀开盖板将人从其中扯出来时,白尘的惊呼声响起了。 “主子!” 西乾清压下心底泛出的暴虐,将盖板扶正后退了一步,转身看向白尘:“何事?” 白尘的目光瞬间定在了那棺材板边的五指印上,他皱眉看向西乾清:“你在做什么?” 西乾清没回答他,只又重复了一遍:“何事寻我?” 白尘敛了敛眸子,转而跪在了刚刚西乾清所在的蒲团上。他看完了西乾清留在那的信,脑子还有些不太灵光,好歹是恢复了理智:“我看完了那封信……是二爷写的。所以,二爷是被西乾月灭口了吗?” 实话说,西乾清也猜不到,但这秘密确实让人心惊:“为了这种事,或许也不是没有可能。” “西乾月,她觊觎主子,就该死。”白尘咬了咬牙,右手握拳狠狠地捶向地面。 西乾清将目光定格在他身上片刻,又抬眸看向灵堂门口处,轻声道:“武乔年回来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地,武乔年迅速迈入堂内,对着西乾清行礼道:“主子,带回来三个女子,都是醉春楼里的人。” 白尘一下午没出现,此时也不懂他这是干什么去了,站起身来开口问道:“去醉春楼带人做什么?那不是太子的地盘吗?” 武乔年看了眼西乾清,见他没什么反应,就知道西乾清应该是没与白尘说这事,于是低声解释道:“太子那边突然带人出宫去了醉春楼,属下带了几个人去探情况,发现东宫的暗卫将三个女子的尸体抛在了乱葬岗。这三个女子都被灌了断魂散,所幸属下临走前遇到了柯鸣,他非要让旁边的毒圣大弟子跟着,那三个女子现在都能喘气了。” 白尘却皱了皱眉,不解道:“费这么大劲做什么?西乾绝去他的醉春楼杀几个人不是稀松平常的一件事吗?” 武乔年尴尬地挠了挠头,心虚地扫了眼西乾清,答道:“嗯……其实我也这么想。但是看东宫马车那个落荒而逃的架势吧,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就给人都带回来了……” 白尘:“……有没有可能是被主子捅怕了?” “啊……这样……”武乔年看向西乾清问:“主子,那……?” 西乾清思忖一阵,开口道:“既然救下了就看住了,以防西乾绝再派人来,醒了以后看看能不能问出什么有用的。” 白尘愣了下:“武乔年都说太子带人落荒而逃了,还能为了杀三个女人跑来宜梅宫?” 西乾清摇了摇头,负手向外走:“或许恰好是很重要的呢?也或许只是为了他的私欲?西乾绝的思维向来与常人不同,更何况……” 西乾清唇角勾了勾,却没什么笑意:“我还捅了他几剑。他要是就此偃旗息鼓,那还能是疯子吗?” 白尘,武乔年:“…………”非要招惹疯子的你也不正常吧! “白尘,给西乾承盖棺,明日下葬。”西乾清停在门口,偏头安排道。 “什么?!”白尘和武乔年异口同声地开口。 白尘深吸一口气,尽力放缓语气对西乾清道:“主子,这不合礼制!”武乔年闻言疯狂点头以示赞同。 不是西乾清不想按照礼制停棺七日,只是……再这么下去,他真的会控制不住自己。控制不住想要将人拖出来,像对待儿时的那匹马一样,一寸寸地将人拆解开,以此来证明此人不是西乾承。 但这一切,西乾清没有必要跟任何人讲,他冷漠地扫过白尘二人,斩钉截铁地下了命令:“他能想死就死,本王自然就能想葬就葬,死人还能做得了主吗?明日,下葬。” 冷白色的烛火在灵堂中闪烁着,自西乾清离开后,白尘和武乔年跪在灵堂中整整一夜。盖棺下葬这件事太大,更何况从西乾承的尸体发现到现在,也才只过了四天,以至于整个宜梅宫都连夜动了起来。 翌日清晨。 天蒙蒙泛白,却距离太阳初升有些时候。 武乔年的嗓音有些哑,他低声道:“盖棺吧。” 白尘没动,他听到了武乔年的话,甚至在昨晚西乾清下了命令后也安排好了一切。但此时,他不想动。 武乔年冲着棺材的方向磕了个头,转而对白尘道:“你不做,那便让我去。” “为什么。”白尘垂着头低声问道,言语中的死寂扑面而来,能生生剐掉武乔年的一层皮。 武乔年支着身子站起来,因为跪得太久双腿僵直,一个趔趄差点又跪下。他扶着白尘的肩膀站稳,对他道:“因为死了的人已经死了,但活着的人还有事要做。” 言罢,兀自上前推动棺盖,接着挥手召人来砸上棺钉。 武乔年深吸一口气,对一旁的下人道:“去请王爷。” “本王在。”西乾清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武乔年身后,突然发声,目光沉沉地盯着武乔年的动作。 武乔年转身对他行礼,道:“主子,何时入葬?” 本来应按照该有的礼制走,也就没有必要这么问。但西乾清突然百无禁忌地让盖了棺,自然也不会按照下葬的礼俗走。 西乾清抬头望了望外面的天色,昏暗中带着一丝光亮,他道:“就现在。” 武乔年当即指挥人抬上棺材,整个宜梅宫的人全体向皇陵出发。在即将踏出宫门时,一行人被截住了。 是应该正在禁闭中的西乾月,她带着人站在宫门的正中,拦住了打头的武乔年。 武乔年在看到她的瞬间,想起的是那封他与西乾清在红角井发现的信。虽说他回来后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西乾清也像这件事从未发生过,但他知道,这封信一定与他们二爷的死有关。主辱臣死,西乾月对他家主子的大不敬,也不该留她的命。 然后他就看到了站在西乾月身后的杨秀,武乔年的手已经覆上了腰侧的佩剑。 西乾清不知从队伍的哪个角落走了出来,行至西乾月面前,只说了一个字:“滚。” 西乾月充耳不闻,她穿的极少,是一身素白,在凌冽的寒风中看起来摇摇欲坠:“二哥下葬,为什么不告诉我。” “本王再说最后一遍,滚。” 西乾月半点不让,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开口道:“我要送棺。” “铮”! 宝剑出鞘,直指西乾月,西乾清冷道:“你也配。” “我,要,送,二,哥。”西乾月面无表情地向前一步,纤细的脖颈紧贴着西乾清出鞘的剑尖,与西乾清对峙着:“要么,就杀了我。” 冰冻般的寂静从他们二人这里荡开。 西乾清此时的脑中只有一个想法,要不就直接杀了她吧。 “好。”西乾清应了。 在这凝滞的气氛中,西乾月瞳孔微缩,却没等到脖间的血液溅出,只是……西乾清手中的剑不见了。 西乾月僵硬地偏头,顺着刚刚瞬间在眼前闪过的冷光,找到了那把剑。 它,直直插在了身后杨秀的脖子上。 西乾清投射的力度之大,使的整个剑身没入直至被末端的剑柄卡住,这才没有整只剑从杨秀的脖子上穿透而过。 “送棺?本王准了。你背上她,用她给西乾承陪葬。” 第72章 幻梦蝶 在这间简朴却很整洁利落的屋子里,西乾月与这个自称“巫余”的人相对而坐。 巫余叹了口气,认真地对西乾月开口道:“不逗你了,我确实是巫余。你离开族地后,族内出了些变故,我现在这个样子,也是因为那件事。” 西乾月眼中的怀疑愈发深了,她道:“你既然是巫余,为什么会不知道我的身份?即便是十几年不见,也不该认不出我吧?” 巫余与西乾月对视了一阵,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木盒,递给了西乾月道:“并非我认不出你,只是……我只能用‘祈愿’试探你了。” “这是什么?”西乾月的眉头微蹙,接过后打开了盒子,人却愣住了:“这……” 盒子中是一只手掌大小幻梦蝶的尸体,看起来已经死去很久了。可即便是已经死去许久,它依旧是流光闪烁美得让人心惊。 西乾月的印象中只见过一次幻梦蝶,那是西乾承送给她的,可那只幻梦蝶却比这只小了两倍有余:“这……幻梦蝶能这么大吗?它不是死亡即消逝吗……为什么会有尸体?” “你初来京城时,族内一直在关注着你的一举一动。你用‘祈愿’,是族内的大事,所有族人都知道。而这只幻梦蝶,是你祈愿与你同寿的那只。可能是巫祖的‘祈愿’影响,它在幻梦蝶中算是一个异类,身形异常庞大,死后也不会凭空消失。” 西乾月的眼睛猛地瞪大了,紧盯着盒子中的这只幻梦蝶。 “可它已经死了,而你却活着。这就是我不敢认你是圣女的原因。”巫余的眉头深深皱起,直到此时,他也没有想明白为什么。 西乾月的心中顿时惊起巨浪。与她同寿……现在的她严格说也算不上是上一世许愿的那个她。难道是因为她的重生? “我……”西乾月想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唇张开闭合数次,都无法说出一字与“重生”相关的事。 巫余静静地看着她的行为,缓缓伸手止住她的尝试:“你或许是有什么奇遇吧,不必宣之于口。身为巫族人,有许多事情本就无法解释。大巫死前,告诉了我一个代代大巫相传的事……” “大巫死了?”西乾月猛地坐直了身子。 巫余看着她的眼睛,摆了个巫族专有的行礼手势,轻叹道:“不止大巫,巫族上下只剩你我二人了。” 西乾月震惊到来不及发声,巫余就叹了口气继续道:“这或许都与历代大巫口口相传的巫族来历有关……”巫余说起的是一个传说,甚至听来有些过于缥缈玄幻。 巫祖最初是一位人类女子,她与巫神相恋后,盗取了巫神的神脉成为伪神,并将她的偷来的神脉融入血脉,使得后世巫族的神力得以代代传承。而巫神则给这群盗取他神脉的人下了诅咒,但凡使用他的神力,代价就是生命,他用这种方法不停地收回自己的神脉,直至世间再无巫族。 “……所以,巫族的命运就是灭亡。大巫二十多年前预言到了族地里会有一场浩劫,所以他让西琰带走了你。可谁又能想到呢,这场浩劫,又恰恰源于你的离开。” 西乾月的声音带着些颤抖:“我……我不懂,你说的这些,为什么……” “诸国一直知道巫族的能耐,但巫族避世已久,从不离开族地。你去了西乾,其他诸国自然坐不住了,求不到人,就大军挺进抢抓……”巫余哽咽着说着,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沉痛地继续道:“人心啊……哪怕是我族有天赋神通,可全族的二百三十人又怎能敌得过千军万马。族人们以身祭天,都葬在了族地,唯有我……祈愿之后,竟还留了一命,可也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西乾月在原地僵坐着没有回话,无名的震颤从胸中泛起,弥漫至四肢百骸。虽然她来西乾的时候还很小,但她也能在记忆中找到那些慈爱的身影,那是她的家,她儿时身在西乾望着黑夜千百次想回的地方。 巫余说完这些,也没再开口,无声地喘息着平复自己的心情。 西乾月缓缓吐出一口气,对巫余道:“余叔,我知道了,这笔账我记下了。” 巫余点点头,放下遮着脸的手,强打起精神站起身,走到西乾月身边看了眼平稳喘息的苍南,开口道:“这小子真是你夫君?看这样,你也是真的心悦于他?” 西乾月笑了笑,没法说自己上辈子和他的纠缠,只开口道:“确实如此。他伤成这样也是为了护我。” 巫余审视的目光扫过苍南上下,皱了皱眉头,又看向他的伤处:“长得有些招蜂引蝶了,看着不如你之前喜欢的那个,那个叫什么来,也是个皇子,西乾清是吧?看着不如那个性子沉稳。但能给你挡箭,也就还勉勉强强吧。” 西乾月倏忽瞪大了眼,热浪直冲面颊,满脸涨红:“什么……什么啊?你这说的什么话?我已经成婚了。” 巫余回头盯着西乾月,有些不解道:“你那时不是喜欢西乾清喜欢的轰轰烈烈吗?为了他又是削人家女子头发又是撒泼打滚的,这不是人尽皆知吗?难道是谣言?所以你说你喜欢这个我还不太信来着,这不是皇帝强行给你安排的吗?” “倒……也不是。”答了这一句,西乾月就红着脸闭紧了嘴。 那些事当然是她干的,要不是她重生的节点卡在了她的大婚上,那她的荒唐事还得再多一个“大闹婚典”。关键提起这事的是小时候还抱过她的长辈,这种事由他提起来,她甚至有种想把自己挖个坑埋了的羞耻感。 关键是巫余还在继续追问着呢…… “我记得你那性格,认准了谁可就是死也不放的。所以那个又不喜欢了?” 西乾月的脸更红了,但她也破罐子破摔了:“…………嗯。”倒是死也没放,但也是真死过了。 “当时沸沸扬扬的时候,我还见过那个小子几面,人倒是不错,就是看起来性子颇冷。你能放手也好,要真耗在他身上,你估计也得碰壁。” 西乾月扶额,认命地点点头,但她又觉得奇怪了:“你怎么还能见过他?不是,你怎么能看出来他人不错?” 不是她说,这世上能说得出这种“睁眼瞎”的话的,就只有那个当初瞎忽悠她“西乾清是不善言辞,外冷内热”的那个西乾承,以及上辈子一门心思跟在他身后的自己。活过两世的她再回头看,西乾清这人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坚冰,她捂了一辈子都没让他露出一丝丝融化的痕迹。“人不错”这三个字,更不可能与西乾清组合在一起。 “唔……我拦下他给他算过命,他还给了我块银锭。” 西乾月:“……”一时她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西乾清没当街打他个半死,确实算是个好人了。 巫余许是自己觉得也有些尴尬,挠挠头跳过了这个话题,转而指着苍南道:“这小子呢?你能移情别恋,他是有什么过人之处?” 西乾月竟当真垂下头开始认真思索,空气也都安静下来。 “唉。”一声轻叹打破了这份沉默,紧接着抱怨声起:“虽然和秦王比较我确实没有什么优势,但我能给你挡箭,秦王能吗?这还不算过人之处吗?” 西乾月和巫余飞速回头,齐齐看向发声的那人。 只见原本昏迷中的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苍白的唇角还挂着抹浅笑,就这般偏过头,眸光清亮地看向西乾月:“怎么不回答?” 西乾月的眼角瞬间湿润了,她快步走上前,伸手贴了贴他的脸颊,又俯身将自己的额头贴了过去,这才缓缓开口答了:“算,怎么不算。西乾清算什么,他怎么比得过你。” 苍南的笑声通过二人接触传至西乾月的耳中,闷闷的有些低沉,却不动声色地溢满了她的心脏。一直以来紧绷的心神终于在此刻落回实地,彻底放松了下来。 “那就有点太夸张了吧,但我爱听。” 巫余在一旁牙酸至极,立刻抽着脸出声打断:“咳!” 西乾月霎时回神,意识到自己说的话、贴过来的动作太过露骨。她迅速起身坐在一侧,正经极了,只有脸上的微红泄露出了一丝她此时的不平静。 苍南这才把目光移到这个碍事的“老头子”身上,他皱着眉上下扫视了巫余几眼后道:“这是我明媒正娶的妻,我是她夫君,我俩亲近是天经地义,你这老……” 西乾月直接没眼看了,捂着额头指向巫余,开口打断他:“这是我族叔。” 苍南直接将原本就要脱口而出的“大不敬”的称呼咽回去,脸上也换上了讨好的笑:“族叔好。” 巫余的嘴角一抽,他转而看向西乾月,说了句杀人诛心的话:“你说这比得上西乾清?老朽这还有瓶治眼的药,一等拿给你。”说完这句,就不在这碍眼了,直接推门而出。 西乾月:“……”这敌意简直大到没边了。 苍南被气得眼一翻,差点又晕过去。 西乾月安抚地捏了捏苍南的手,将他扶起身,转而给他递了杯水,开口问道:“感觉如何?” 苍南接过杯子一饮而尽,这才深深地看向了西乾月,眸中全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盯着西乾月,在西乾月都被他的目光看得浑身发毛时,他这才痞痞地笑了起来:“讲真,好像看见阎王爷了,长得那叫一个瘆人……” 西乾月很是无语地从他手中拿过杯子,放到后方的桌子上,刚转过身去,就听苍南的声音响起:“所以,这就是代价吗?换我一命的代价?” 西乾月想转身看他,苍南的声音却止住了她:“别动。” 西乾月依言停住没动,她不解道:“怎么了?” “我想缓缓心情,说实在的,不太想让你看见。”苍南答得坦然,西乾月却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不对劲。 西乾月揣摩着他此刻的种种想法,率先转移话题回答他的问题:“如果你问的是我的头发,那算不上什么大事的。能救你一命,舍些头发算得了什么。” 苍南的声音倒是一如既往,似乎还带着笑:“嗯,我知道。差点都忘了,我的公主殿下是巫族人。坏了,怎么不小心把这个秘密说出来了,其实这是白尘告诉我的,要找你得去找他。” 西乾月的眉头微皱,总觉得苍南此时的语气和态度十分诡异,但她还是答了:“好。”言罢,也不管苍南刚才说的不让她动了,直接转过身来与他对视。 在她转过身的瞬间,苍南就闭上了眼睛。这是完全是出于条件反射,在他意识到之后,就瞬间睁开眼望向她,压下了藏在眼中的一切情绪,安抚道:“好了,我没事了,咱们回家吧。” 西乾月的视线在他的身上一圈圈扫过,没发现什么破绽,只得点点头道:“好。” …… 一行人坐上了巫余的马车,跟着他们回府的,还有巫余和那个西乾月刚睁眼时看见的小姑娘。那个小姑娘叫玫玫,是巫余在来西乾的路上捡来的,他直接就当认了个孙女养在身边,平时还帮他照顾茶棚生意很是能干。 巫余和玫玫在马车外驾马,将地方让给了西乾月和苍南两个伤患。 西乾月扶着苍南倚靠在车内的软垫上,伸手挑开他的衣襟看了眼伤口,开口道:“那些杀手的主家,你有猜测吗?” 苍南“啧”了一声,假装正经地拢了下领口,顺势将西乾月的手握在掌中,开口道:“别耍流氓。” 西乾月甩开他的手,翻了个白眼。 苍南摇头道:“哪有猜测,咱们去长岚山完全是临时起意,我连那群人到底是冲你来的还是冲我来的都看不明白。回府后,先派人守好了王府吧。” “好,我去安排。” 几刻钟后,几人到达岳王府。 西乾月派人将苍南抬回卧房,由祝午先照看着,就带着巫余等人去了书房。 屋内终于只剩了苍南和祝午,苍南一路强撑的笑意瞬间散了个干净。 此时苍南的神情,是他在西乾月面前从未展现过的肃穆,他的语气中像是带了些冰碴:“祝午,是祁成动的手。” 第73章 暗流 苍南的话音落地,直接吓坏了祝午。 祝午一个激灵站直身子,瞪着眼问他:“你说啥啊主子?!祁将军他为什么要杀你?不是你怎么知道的?这话可不能乱说!” “是我亲眼所见,要命的那一箭,就是他亲手射来的。” 苍南捂住胸口处已经“神奇”愈合的伤口,眼中晦涩不定,并没有打算将西乾月“祈愿”能力说给祝午听,他缓缓撑着自己的身子坐了起来:“在我手握镇北军的前提下,祁成还敢动手……” 苍南伸手揉着自己的眉心,一字一顿肯定道:“这其中,肯定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变故。可……能是什么变故呢……” “快点告诉安将军和其他人!再去通知镇北军!祁成这是什么意思?!他到底要做什么?是不是被人收买了叛变了!”祝午完全还沉浸在苍南的上一句话中,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到处乱窜。 “祝午。”苍南突然皱眉出声:“西乾月的事,你告诉祁成他们了?” 祝午当即迅速停下脚步,摇头否认:“主子你都那么嘱咐我了,我是那么不知道轻重的人吗?!” 苍南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胸口隐隐传来的痛感,低声陷入了沉思:“太诡异了,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祁成敢对我这个最后的叶家人动手?那他……一定是有了一个万全的借口。但,什么借口能说服的了所有人呢……” 祝午听着他的嘀嘀咕咕,一时间也不敢打扰,也跟着竭尽全力地晃动着他那本就不怎么灵光的脑子。突然,他大声打断苍南:“我知道了!祁成可以说你叛变秦国了!毕竟你还娶了西乾公主……” 苍南一怔,抬头看他,片刻后却摇了摇头:“在求娶小月儿以前,我就同安兆阳提过这事了,这只是我融入西乾的手段。你说我叛变……人证物证一个没有,难道仅靠他祁成的一张嘴就能污蔑我?把我叶家人的脸放哪了?” “罢了,直接喊安兆阳来问问便是。” 祝午愣了下:“啊?你这羊入虎口,去送死吗?” 苍南的嘴角一抽:“我说的是把他喊来!不是我要去找他!你先暗中把常驻京中那支镇北军调来,然后再将安兆阳带来岳王府,就说我被人伏击命悬一线,让他速速来主持镇北军大局。” “哦哦,好。” “还有……”苍南的话突然一顿,神色变得有些扭曲,他压低嗓音道:“我承认了,祝午。” 祝午被他张牙舞爪的表情吓了一跳:“主子你咋了?被附身了吗!” 苍南却像听不见祝午的话,依旧扭曲着他的脸,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祝午听:“必死局我竟然也冲上去挡箭了,我真的……说好的逢场作戏,说好的只是为了找借口还个人情,说好的别把自己牵扯进去,我……” 祝午皱眉听了一阵,突然靠近起了个道家手势,猛地大吼一声:“恶鬼退散!” “哎!”苍南被吓得狠狠地打了个哆嗦:“干嘛你!” “我干嘛?你嘀嘀咕咕说啥呢?不是在说祁成的事吗!” 苍南定定地看了祝午片刻,突然破罐子破摔道:“我说我……好像真的喜欢上了西乾月!不,说喜欢都太轻了,我这么自私的一个人,竟然能为她豁出去命了!唉……秦王那边……如果,再有关于西乾月的计划传来,都别做了,我干不了了。” 祝午眼都直了,嘴唇抽动了半响,冲苍南大吼道:“……你脑子没病吧叶澜!你当初要暗地里帮西乾月的时候我没说什么吧?你故意瞒着秦王搞些小动作的时候我没说什么吧!你听听你现在说的这是什么话?你是直接打算明着跟秦王作对了!你的小命还握在秦王手上呢,你还没解毒呢!他解药一停你还能活个几天?!” 苍南摆了摆手:“唉,应该还能活不久?感觉解的也差不多了……不是,没事不至于的,月儿和秦王看起来也不像是要不死不休的。不就是因为二皇子的死吗,月儿都说了不是她做的,那秦王应该是误会了,给他找出真凶来问题不就解了。这都不是什么问题,我有数,你放心。” 祝午从来没觉得自家主子这么可笑过:“你是被什么冲昏头脑了吗叶澜?!真有什么误会,西乾月不会解释?那真凶西乾月不会找?你在这跟秦王对着干能捞得着什么好吗?你不知道秦王的态度,你看不见白尘的态度吗!西乾月那就是个死人,必死之人!” 苍南突然躺下,拉着被子盖过头顶,声音嗡嗡地从被子里传来:“什么死不死的,我不想跟你吵架,你按我说的做就行了,我还是个病人呢祝午……”然后就一声不吭,任由祝午骂骂咧咧够了才走。 ----------------- 西乾月带着巫余进了书房,将人引到一旁坐下后,迅速开始着手给岳王府周遭布防。 她的指尖指向书房桌上摊开的王府地图,点了点几处角落,对身边的侍卫道:“这几个地方,着重看守。巡视的增至十人一队,换防时别出岔子。” “是。” 等人离开后,巫余开口问:“这么严重?不是已经回了你们自己的地盘了吗?” 西乾月神情疲惫地坐了下来,轻叹一声:“余叔,我甚至都不知道那伙人是谁,单从那日的出手来看,他肯定是准备要了我或者是苍南的命的……” 可,能掌握她行踪到了这种程度的仇家,着实不太多。 京城之中,太子算是暂时与她结盟。但太子话语间曾暗示过她杀了苍南夺镇北军,很难说那个疯子会不会脑子一抽“好心”地替她动手。 还有个一心想要她死的西乾清…… 但她自认重生后还没有做出什么会让西乾清痛下杀手的举动。若说上一世是因为她夜闯西山别苑,被他认定了与西乾绝狼狈为奸,可她现在虽然常与西乾绝走动,但依西乾清的性子,是绝对不可能仅凭她和谁走得近给她判了死罪的。 那还能是哪里出了纰漏…… 丘采和丘荷匆匆出现打断了西乾月的思索。 “殿下!您没事吧?!”丘采急忙扑过来,围着西乾月上蹿下跳。 西乾月推开她,摆了摆手:“我没事。丘荷,你先去给这位贵客准备住处……” 她的话音一顿,突然皱眉问起了别的事:“丘采,秦王离京多久了?” 丘荷一顿,接着就要开口劝谏,却被丘采伸手挡住了。丘采知道西乾月此时绝不是因为心念秦王,于是她思索片刻后,正色回答:“回主子,一个半月左右了。” 西乾月垂眸重复了一遍:“一个半月……” 按照原先的记忆里,当初苍南去平叛也不过就用了一个半月凯旋。而按照苍南向朝廷的回禀来看,黄袍军们不过是帮乌合之众,只是因为西乾清和苍南两位藩王身在京城,他们在北疆无人钳制才得以兴风作浪。 而今,换作了西乾清出马,平叛的速度只会更快。 “他快回来了,要抓紧了。”西乾月喃喃自语道:“我得出去一趟。” 巫余皱眉问她:“你还要做什么去?” 丘采和丘荷也看向了西乾月。 西乾月冲巫余微微点头:“余叔,你跟着她们先去休息吧。”说完,便转身离开。 ----------------- 夜幕缓缓降临,空气中依旧是稀薄的潮气,旧事在西乾月的脑中蔓延。 上一世,也就是在苍南平叛回来以后,西乾清也开始了他的谋划。 最先是西乾清大肆在朝中揽权,清算西乾绝的势力。而西乾绝也不是什么任人宰割之辈,就算是被西乾清逼到死路也得回身从他身上撕扯下一块肉来。但奇怪的是,西乾清对于他所采取的一切行动,却也仅停留在争夺权力上。 直到那次西乾绝约她见面,试图拉拢她,她开始介入了他们之间的纠缠。也就是那时候,西乾绝告诉她,他有一个关于西乾清天大的秘密,这个秘密可以直接将西乾清置于死地。 那时对西乾清情根深种的她,也就是为了这个秘密,假意与西乾绝联手,逼得西乾清北上…… 西乾月在京郊远东军的驻地,倚坐在主座上,嘴角忽地勾了勾:“秘密……西乾绝,该不会这个秘密一直都与二哥有关吧?那你这拉拢,也不是那时才开始的吧?也是,怪我那时满腔心思都扑在了西乾清身上,哪注意的了那么多。也是我蠢,既然已经将西乾清逼走了,又何必再多此一举替他逼宫……” 脚步声临近,两个士兵拖着一个浑身脏兮兮,肉眼可见就遍体鳞伤的女子来到了西乾月的面前:“殿下,人带回来好多天了。是从峄城的一个屠户那找到的,被他买走当做生育工具好些年了,一直和牛一起养在牛棚里。” 西乾月停下思绪,转而看向了跪伏在地上缓缓发抖的女子,笑了笑开口:“就是你啊……” 女子抖得更厉害了。 西乾月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将人带下去:“赶紧先给她弄干净的,相貌什么的都看不出来,怎么认亲?再给找件干净衣服换上,带回来这么多天也不知道好好收拾下。哦对了,衣服就给她穿我宫里侍女的吧……” 西乾月坐在原地等了几刻,再次开口:“萧贺还没来吗?” “公主殿下急什么呢?”一个带着笑的声音传来,下一秒,萧贺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萧贺用内力裹挟着一封信笺,甩到了西乾月一旁的桌子上:“多亏了殿下的密信,不然萧某应该是没法切身的参观这远东军驻地。不过……有什么事是需要公主您瞒着我家主子和我谈的?要是是对太子不利的事,萧某可是干不来。除非……您准备把我从他那带走?” 西乾月接过密信,将信笺中的身份令牌重新挂回腰上。她伸手指了指下首的座位:“来,萧公子坐,邀你来是想和你叙叙旧。” 萧贺不动声色地依言坐下,伸出食指点了点自己的额头,笑道:“要是您不打算把我从殿下那带走,不如以后少些‘密信’,少些‘叙旧’?毕竟您也知道,太子殿下对手下人管控地紧,我这偷跑出来,指不定被他知道了还得受多少罪。而且……要是萧某没记错的话,您和我,好像也没什么旧可叙吧?” 西乾月淡定地喝了口茶:“叙旧也不用非得我们二人有旧,单纯说说萧公子的旧事不好吗?” 萧贺眼中的疑惑一闪而过,更摸不准西乾月喊他来的目的了:“我的?我的什么旧事值得公主大费周章喊我来一趟您的地界?” “比如……”西乾月突然眯眼一笑:“萧公子年幼时,过的好吗?” 萧贺的脑中猛地绷起了一根弦,犹装不解地开口:“公主在说什么?” 西乾月叹了口气,挑眉继续问:“没听清楚吗?我问你,年幼的时候,府上主母周静宜周夫人对你可好?可有虐待你,打骂你?放任你七岁以前大字不识?” 萧贺的心脏重重一跳,面上紧绷。沉默了几息后,他忽然笑了:“原来公主要与我说这个旧。爱之深,责之切,我小时候确实顽劣,母亲那时也年轻,虽然偶有过激,但做的这些自然也是为了我好。” 话说到这,他的语气忽然变得冰冷:“就算是有又如何?公主难道是想用这个威胁我?这些小事确实不曾流传到外人耳中,但这好像是丞相府的家务事吧?我母亲是如何管教我的,与公主何干?” “你母亲?”西乾月放下杯子,疑惑地偏了偏头:“那可真奇怪,周静宜是你母亲,那我找到的这个是谁?哎……瞧我这脑子,那个女人叫什么来着,哦对,她说她叫段秀。” 西乾月嘴角含笑,鹰隼一般的目光却钉在了萧贺的身上。 “段秀”二字一出,萧贺脚下的石砖倏忽传来一声清脆的开裂声。即便是极擅控制情绪的萧贺,此时也免不得浑身开始细微的颤抖:“你说,谁?” 第74章 嫡出 西乾月的声音徐徐传来:“三十几年前,有一个青楼女子名叫段姬。虽不怎么出名,却有一个常与之往来的蓝颜恩客……” “别说了。”萧贺垂着头,双拳死死握紧。 西乾月怎会就此罢休,她笑了笑继续道:“本来段姬是安安分分地做着她的解语花,直到她得知了那个恩客的身份,竟然是当朝户部侍郎萧存。她使了些手段有了身孕,想母凭子贵离开青楼……只可惜,萧存和周夫人都是世家出身,怎么可能会招惹上此等丑闻,于是决定去母留子,孩子算在周夫人名下……” 萧贺的话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我让你,别说了……” “这些剧情耳熟吗,萧公子?”西乾月慢悠悠地抛出了最终问题。 萧贺绷紧沉默着,身子不住颤抖,似乎是受到了莫大的打击。 但,下一瞬间,压抑在他喉中的笑声却不自觉的低吟出来:“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好,我生母低贱,出身卑微,这等丞相府的家丑都被您翻了出来,公主殿下是想用这个来威胁什么呢?” 萧贺缓缓起身,一步步走到了位于主座的西乾月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中全是调侃:“您知道的,我这人呢,和我大哥不同,一无封侯拜相的能力,二无出入官场的野心。而今,也就不过是太子府的一个小小侍卫罢了。还是公主以为,一个丑闻就能撼动的了我父亲在朝堂中数十载的权势?” 西乾月稳坐着,甚至还端起一旁的茶盏,喝了口水润喉。直到她重新放下茶盏,才抬头与萧贺相视而笑:“我威胁萧丞相做什么,喊你来,自然是要威胁你了。” 萧贺的心中突然涌上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她抬了抬手,对周遭的下人说:“把的段姬带上来。” 段姬在两个侍从的搀扶下被带了进来,她带着啜泣的沙哑嗓音也在同时传来:“是……贺……贺儿吗?” 萧贺只是慢慢敛了笑,面无表情地站在西乾月的面前,完全没有回头的打算:“殿下,您又何必大费周章地寻人?我母亲能大发慈悲让她活命,就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 段姬浑身一震,霎时收声,只是跪坐在原地捂住嘴泪流不已。 西乾月偏了偏头,撑着下巴看着萧贺后方的段姬:“段姬啊,看来萧贺确实是不打算认你了呢。” 萧贺深吸一口气,后退一步弯腰行礼:“此人就算是我的生母,我也与她毫无感情,您若是没有其他事,我就先回东宫了。”说完,转身抬步欲走。 西乾月却在他的背后不急不慢地开口了:“你说的对,是没有感情。只是我很想知道,西乾绝身边下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你是凭借什么一直活到现在的呢?” 萧贺地瞳孔骤然一缩,这是他今天第一次真正地感觉到了震颤。 萧贺站定在了原地,不动声色地开口问道:“殿下何意?” “哦?我的问话你不懂吗?” 萧贺没有回答。 他当然懂,他比任何人都了解,为什么能在西乾绝手下活过一遭又遭。 在下一刻,西乾月也将这个原因原原本本的道了出来:“是因为你萧府嫡次子的身份吧?西乾绝一直以为拿住了你,也就相当于拿住了萧存。你能活命,好像完全是因为“嫡出”二字?你说,如果西乾绝知道你对萧存来说其实可有可无,那你对西乾绝来说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他还会一直留着你的命吗?” 沉默弥漫在了二人的身旁,直到萧贺转过了身。 萧贺闭上眼,吸了口气,感受着胸腔被挤压的不适,他松口了:“好,你想要什么。” 西乾月笑了笑,笑得真诚:“你是西乾绝身边的心腹,我想打听几件事。” “一件。且能说到什么程度必须由我做主。”萧贺反对得毫不犹豫,想了想,又解释了一句:“让我透露西乾绝利益相关的问题,你不如现在就直接杀了我,也好过回去被他虐杀。” 西乾月想了下西乾绝变态的程度,又看向半步不退的萧贺,叹气道:“我还真是可怜,费尽心思给你找人,也就只能从你那换一个不那么不重要的回答……” 萧贺听得出西乾月语气中的不满,只得再退一步:“如果殿下的问题我没法回答,殿下可以继续问别的,直到我回答得了为止。而且我可以保证,我回答殿下的都是真话。” 西乾月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脑海中却飞速地闪过无数与西乾绝相关的事情,最终她选择了那个前世今生她与西乾清矛盾的起点——苗娘。 她已经知道了苗娘的身份,知道了西乾绝让她去杀苗娘是为了让西乾清与她反目,也知道了西乾绝与西乾清的共同目的都是为了抓到苗裕。 而这整件围绕着苗娘展开的事情,只有一个她不知道的,也就是其中最重要的问题。 苗裕是谁?他为什么会被双方围追堵截? 于是西乾月开始了她的第一个试探:“苗裕为什么被西乾绝追杀?” 萧贺的脸色瞬间僵硬,心中惊骇远超被西乾月威胁的那一瞬,几息之后他才强行压制住心脏的重锤。 他迅速在记忆中搜寻着一切可能会导致西乾月了解到此事的事件,开口道:“原来如此,看来公主落西山之行获益颇多,难怪不愿意与太子殿下说实话。” 西乾月微微一笑,没回答。 “殿下恕罪,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 西乾月早有预料,于是接着问:“苗裕在东宫是负责做什么的?萧贺,这个总是能回答的吧?这个要还不能说,我想我们就不要继续交易了。” 萧贺暗骂她的难缠,强行笑了笑,不得不竭力避重就轻地回答了这个问题:“苗裕隶属东宫千机营,负责东宫杀手的后勤工作,擅长易容。”和画皮。 萧贺将剩余的三个字咽在了喉中。 西乾月低声重复着:“易容……” 萧贺见西乾月放弃了追问,如释重负,悄悄吐出一口气,转而问道:“既然萧某的回答让殿下满意了,那关于我的身世……” 西乾月随意挥手:“萧公子的嫡出身份萧丞相都认下了,我自然也不会多嘴。哦对了,这段姬,你看是怎么……” 西乾月的话音甚至没来得及落地,一道剑光划过。 一根浅的近乎不存在的红色细痕出现在段姬的脖子上,下一秒,鲜血喷涌而出。 萧贺收了剑,回身冲西乾月行了一礼:“公主今日之恩,萧某记住了。告辞。” 西乾月挑挑唇角,没再多说什么,放任萧贺离开,转而低声对下人道:“去把梁丘炎叫来。” 梁丘炎,西乾月麾下第一高手,负责西乾月的情报司。 片刻后,梁丘炎进门,行礼道:“属下参见殿下。” 西乾月示意他无需多礼,开口道:“纪行云那边查出了什么吗?” “回殿下,属下派人跟踪了纪行云近一个月,他就住在红角井,但并没发现他与苗裕有任何来往。属下还查到他师承王豪,王豪此人早些年间是朝廷的狱卒,在得罪了一个官宦子弟后被打断了一条腿,就离开了诏狱。几年后,就在江湖中混了一个‘剥皮鬼手’的称号,也是朝廷通缉的要犯,只是此人擅长伪装和易容,所以十几年来也没能抓到。” 西乾月挑眉轻笑:“纪行云的师傅擅易容,苗裕擅易容,柯鸣用苗娘逼迫纪行云带来苗裕……该不会他们二人是什么同门师兄弟吧?” “仇豪此人罪大恶极,就算是有人向他拜了师也绝不可能四处张扬。纪行云能被属下查到是碰巧翻了官府的通缉册,五年前他提着仇豪的人头去换了赏钱,主动向官府交代的他假意拜师锄奸的过程。” 西乾月思忖片刻,开口:“纪行云和苗裕应该是关系尚可,当初我亲眼见他是被柯鸣一步步逼着,最后不得不应下去找苗裕。对了,他住处探查过了?” 梁丘炎神情十分古怪:“探查过了,一切正常。若是殿下不放心,属下再亲自去一趟。” 西乾月敏锐察觉到他的神色变化:“怎么了?他的住处有什么不对?” “那倒是没有。只是……红角井那个地方,有一些特殊……” ----------------- 萧贺刚刚踏进东宫的大门,门旁的护卫就一脸惊慌地走近他,低声道:“萧统领……您……保重!” 萧贺瞬间开始头疼,瞪大了眼质问:“我离开能有两个时辰吗?不是让人替我顶着了吗?” “但是……殿下就是突然喊您了……” 萧贺闭了闭眼,轻叹:“好吧,知道了。”抬步就向着西乾绝的正殿而去。 萧贺站在空无一人的殿门前,犹豫了一瞬,就推门而入。 殿中静悄悄的,只有一股极淡的血腥味若有若无地弥漫在周遭。 “还知道回来?”一道突兀的声音从屋内的角落处传来。 萧贺吓了一跳,头都来不及抬就连忙跪在原地:“殿下恕……” 西乾绝开口打断了他的话:“过来跪。” 萧贺只得连忙起身,走到角落处躺在摇椅上的西乾绝面前。这才看清西乾绝脸上的神色,还算平静,看不出喜怒。 但通常这种情况下的他才是最可怕的,萧贺宁愿面对一个正在暴怒中的西乾绝。 萧贺跪在西乾绝一侧,重新开口:“殿下恕罪,属下……去处理了一些私事。”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甩在了萧贺的脸上,萧贺被打偏了头,却在瞬间以额触地,磕头道:“殿下恕罪!” 西乾绝搓了搓自己的手,淡淡笑了笑:“来,过来。” 萧贺直起身子,膝行两步跪得更近了些:“殿下……” 西乾绝在此时俯身过来,左手钳住了他的下巴,右手轻抚着萧贺刚刚被打的侧脸。 明明西乾绝捏住他下巴的力道大的生疼,萧贺却只能察觉到那冰凉的指尖一寸寸扫过火辣辣的脸颊。 “萧贺,孤是不是对你太好了?”西乾绝冷笑着看着在他手中颤抖的萧贺。 萧贺咬住下唇,克制住颤抖回答:“属下……不明白。” 西乾绝毫不犹豫地又甩上了一巴掌,然后抬脚将萧贺踹倒在地:“私事?给你脸了是吗?孤的狗也配有私事?” 萧贺一言不发地重新爬起来跪好,头死死地贴在地上。 “孤再给你次重新回答的机会。”西乾绝倚靠在椅背上,单手支着下巴,目光紧盯萧贺。 萧贺知道自己该说实话了,西乾绝向来不给人第二次机会,这已经是对他格外开恩了。 但……他不能说。一旦坦白去见了西乾月,一系列的事情都免不得和盘托出,那是他用来保命的秘密! 萧贺在西乾绝手下五六年,明白极了西乾绝对他容忍都是建立在“萧府嫡子”身份之上,没了这个,他确实和东宫一批批埋掉的下人们没有任何不同…… 萧贺咬紧了牙关,再次磕头道:“殿下恕罪!” 死一般的沉寂环绕在周围。 一道阴影落在了萧贺眼前的白玉地砖上。下一瞬,萧贺被撕扯着头发提了起来。 “萧贺,你知道孤最容不得旁人欺瞒,你是不想活了吗?” 萧贺忍受着头皮上传来的剧痛,死死咬紧嘴唇:“不…不是,属下想活……” 西乾绝的手从他的头发移到了他的脖颈上,死死握紧:“三秒钟,孤没有耐心。你不说,孤就让你死在现在。” 窒息感瞬间裹挟住萧贺,他的脸色开始涨红泛紫。萧贺突然感觉到了死亡的恐惧,以他对西乾绝的了解,此刻的西乾绝一定会说到做到。 “我…咳……说!”萧贺紧紧抓住西乾绝的手,试图推开。 西乾绝松开了手。 萧贺没有着力点的跌倒在地,氧气霎时涌入鼻腔,他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咳咳!” 因窒息导致的眼泪溢满了鼻腔和眼眶,萧贺捂住脖子深深吸气。 西乾绝安静地站在原地看着他,直到他的反应趋于平缓,他才冷笑一声开口道:“何必呢。这不是你自找的吗?” 第75章 心事 萧贺撑着自己的身子爬了起来,依旧跪在西乾绝的脚边,低声开口了:“永安公主让属下去远东军见她,问了……苗裕的事。” 西乾绝眯了眯眼,蹲下身来,食指挑起萧贺的下巴逼他与自己对视:“你说了?” “说了。”回答完这句话,萧贺就闭上了眼睛,等待着西乾绝的暴怒。 西乾绝却一反常态的没什么反应,只是食指微勾,挠了挠萧贺的下巴,停顿了几秒后开口:“苗裕是谁?算了……孤懒得知道。孤想知道的是,西乾月用什么威胁的你?” 萧贺细碎的颤抖传到了西乾绝的手中,他垂下眸子,避开西乾绝的逼视:“属下想活……所以属下不敢说。” 西乾绝眸光沉沉地盯着他,片刻后冷笑一声:“你那些心眼子全用在对付孤身上了,这么能耐,怎么还能被西乾月威胁。” 萧贺偏了偏头,没吭声,但却也顺势避开了西乾绝的手指。 西乾绝冷嗤一声,搓了搓自己的指尖,撩开衣袍直接坐在了地上:“好,行。孤饶你一命,你说。” 萧贺吐出一口气,头深深的埋下,双手不自觉的绷紧,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永安公主找到了属下的生母……属下,并非萧存嫡妻所出……” “你想让西乾月怎么死?”西乾绝突然开口打断了萧贺。 萧贺直接愣住了:“什么?” 西乾绝破天荒好脾气的又重复了一遍:“孤的人,哪轮得到她欺负,你想让她怎么死?” 萧贺的嘴唇颤抖了两下,不可置信地望着西乾绝:“不是……我是说,我并非萧存嫡出,我的生母其实是一个娼妓……” 西乾绝皱眉安静了片刻,也有些不解,开口问:“那你是什么意思?要孤派人把你生母杀了灭口?还是把萧存现任夫人杀了扶你生母上位?” “我……属下……”萧贺呆愣愣地注视着西乾绝,眼中闪过无数复杂的情绪,感激、震惊、怀疑等等一股脑涌上,像是有块石头堵在了他的胸口,心头沉甸甸地酸胀。 西乾绝与他对视许久,心中的疑惑更甚。 萧贺突然伸出手,冒着惹怒西乾绝的风险,拽住了西乾绝的衣角,死死地将这块衣服抓在手中。他在原地俯下身子,磕了一头:“多谢殿下,但属下已经处理好了。” 西乾绝冷漠地扯着自己的衣服:“松手。” 萧贺保持着跪伏的动作,恍若未闻。 西乾绝抬脚欲踹,却在视线触及萧贺脖颈上的指印时一顿,莫名怏怏地收回了动作,说起别的:“就这事,为什么不敢说?” 就在话一出口的瞬间,西乾绝只觉福至心灵,他那双勾魂夺魄的桃花眼忽然一弯,邪气四散:“萧贺,你该不会是怕自己在孤这没了利用价值,被孤砍了吧?” 萧贺沉默许久,闭上眼睛开口了:“属下,还算是有自知之明……殿下给的一切优待,都是出于属下身份……” “错。”西乾绝拽着萧贺的头发,直接将人扯到自己身前,语气中满是嘲讽:“你的身份算什么东西?孤就算是指着路边的一条野狗说是萧存的嫡子,他也只能给孤认了。更何况是你。” 萧贺被扯的踉跄前倾,几乎要撞上西乾绝的胸膛。 但他根本分不出心神去感受着头皮传来的刺痛,只是颤巍巍地伸手撑在西乾绝的膝盖上,声音也带着颤抖,其中是掩饰不住的似喜似疑:“那……殿下…为什么对属下如此…纵容……?” 西乾绝松开萧贺的头发,由着他跌倒在自己怀里,西乾绝低头看着萧贺,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纵容?孤有么?孤看你是脑子不清醒,滚去刑堂跪着冷静下吧。” 萧贺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头浇下,一瞬间将所有的情绪敛了个一干二净。他迅速从西乾绝身上离开,跪在地上应道:“属下遵命。”言罢,转身去往刑堂。 “还有一事。”西乾绝维持着懒洋洋坐在地上的样子,偏头看着萧贺的背影,舔了舔唇开口:“你不要误会了,孤不杀你,从来不是因为萧存。即便是他本人,孤也一样说砍就砍。至于你吗……自然是比他有趣的多了。” 萧贺脚步微顿,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正殿。 强行稳住步伐缓步踏出殿外后,萧贺的步速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一路疾驰到刑堂的门口,才倚靠在了刑堂一旁的梁柱上,深深吐出了一口气。他将手掌贴在剧烈跳动的心脏处,狠狠砸了自己一拳:“冷静……他的意思是我还有用……仅此而已,仅此而已……哈哈哈!萧贺啊萧贺,不是因为丞相,也不是因为嫡出,哈哈哈哈,就是因为是我……” 刑堂内的侍卫看到萧贺后走了出来,有些犹豫地问:“萧统领……您来是?” 萧贺瞬间收起了所有不妥,轻咳一声,微微扬了扬下巴道:“殿下让我来跪着,我已经跪完了。” “啊?”侍卫愣了下,可他刚刚是从刑堂里出来的,根本没看见…… “好的大人,小的明白。” 萧贺点头,率先走进刑堂,转头对他道:“去给东宫‘外门’所有的人传令……” 外门之内,是投靠东宫的所有江湖人士,无一不是罪大恶极却又有一技之长之辈。 萧贺的声音阴冷决绝:“收留了他们这么多人,总还是得有些用处的。去告诉他们,不惜一切代价,杀了西山别院的苗娘…… “苗裕,决不能落在西乾月手里。” ----------------- 一袭黑衣的安兆阳神情肃穆地站在苍南的床前。 “苍南……”安兆阳的嘴唇蠕动了下,他面色哀恸地看着在床上昏迷不醒的苍南,扭头看向祝午:“他到底是被何人所伤!” 祝午越过安兆阳,看了眼床上脸色蜡白的苍南,暗中狠狠拧了把自己的大腿,这才神情肃穆地回答:“属下……不知,是公主将主子带回来的……您,您和主子再说句最后的话吧……” 说完,立刻捂住自己的眼角跑了出去,生怕再多待一秒笑场。 “咔哒”关门声在安兆阳的背后响起。 他站在原地望着呼吸没有起伏的苍南,沉默许久后,有了动作。 安兆阳迈步走到苍南的床前,又低头看着床上的苍南。再一次停顿许久,忽然弯腰俯身,伸出食指探向了苍南的鼻间。 一秒,两秒。 这时,一只泛着温热的手从被褥中伸出,闪电般地握住了安兆阳的手。 安兆阳的猛地瞳孔一缩,再一定睛,就对上了一双铮亮的眸子。 “安将军,人还没死透呢,心急了些吧?”苍南笑着松开他的手,坐了起来。 安兆阳压下了飞速跳动的心脏,神情自然地后退了一步,面上浮现出了责备的神情:“苍南,这种玩笑有意思吗?你还当自己是三岁小孩?你是叶家唯一的后人,你知道我和……” 苍南轻嗤一声,直接打断了安兆阳的话,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嘲讽:“安将军,您难道是想说,刚刚那下是为了关心我?哦……知道了,您是要先关心下我是死是活对吧。” 安兆阳神情分毫未变,后退一步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回答的十分坦然:“自然是在关心你,毕竟叶家只剩下你这唯一的血脉了。” 苍南的神情扭曲了一下,要论脸皮,连他也比不上这老匹夫半分,自然也就没办法继续试探这件事了。 “叶将军关心人的方式,确实是与众不同。” 安兆阳自然无所不应,点点头看着苍南道:“你既然没事,把我叫来做什么?” “安将军,我派人喊你来,只是因为我看见了那个要杀我的人。”苍南直接抛出了这个重磅炸弹。 在安兆阳来之前,其实也想过各种可能会遇到的情况。 最好的一种是,苍南死了,他顺理成章地接手苍南手下的所有兵权人马。但此时面对的,无疑是最糟糕的那个,苍南不仅没死,还看到了真凶。 “哦?竟有此事!那人是谁?”事已至此,安兆阳也只能立刻顺应着苍南的话问了下去。 苍南的不屑毫不遮掩地溢出面庞:“你不知道?当真不知?可从你探我鼻息的举动来看……” 面对如此直白的质问,安兆阳也再难推诿,他罕见的没有立刻回答,开始在心中权衡利弊。 此时此刻,祁成已暴露无疑。 以苍南近些年的在秦朝旧部中的地位,此事一出,必然引起极大动荡,甚至苍南直接带人另立门户也不无可能。苍南手中握着的人马,是秦朝近三分之一的势力,他绝不可能舍弃。 但若是舍了祁成……祁成知道的太多了。倘若当真将祁成推出来平了苍南的怒火,依照祁成的性子,届时场面定然极其难看,这也是安兆阳不想看到的。 思索片刻的安兆阳有了决断,他答道:“知也不知。” 这答复让苍南委实一愣,他想的是再怎样也是在“知”或者“不知”中二选其一,没想过安兆阳能给他一个这种莫名其妙的回复。 苍南眉头一皱:“你这是什么意思?” 安兆阳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开口道:“你别急。容我慢慢说。” 苍南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冷笑一声回道:“你既然知道我是祁成害的,还有什么可说的?他既然决定对我痛下杀手,我自然不会就这么轻拿轻放了。还是说,你打算保他?” 安兆阳略一思索,先问了个问题:“假如我要保他,你待如何?” 苍南勾了勾唇,扯过一旁的被子裹在了自己的身上:“自然是不行,你以为我为什么让人带你来这岳王府。” “原来如此。”安兆阳了然一笑,嗓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润平和:“但你且先听我说说,如若我的解释不能让你满意,祁成你要杀要剐我都没有意见。” 苍南只觉可笑,都是要命不死不休的架势了,还能有什么解释能平?他的鼻间发出声轻嗤,微扬下巴示意安兆阳开始。 “我安排庞杜所领二部蛰伏在了北疆项山……” “慢着!”苍南猛地打断,盯住了安兆阳,快速道出几个关键词:“黄袍军?暴乱?你搞的鬼?”与此同时,脑中飞速将现有线索闪过,疑问接踵而至。 想起这些日子朝中日日传达的平叛捷报,西乾清一行,二部还有活口吗? 当初西乾清为什么暗示他去平乱?难道自己已经暴露了? 安兆阳调军银州为什么不告诉他? 安兆阳像是看懂了苍南的疑问,开口道:“秦王去了银州,但二部无恙。因为秦王不知怎么得知了庞杜等人是秦朝旧部,而秦王,是长公主为皇嗣选定的护国人。” 苍南直接瞪大了眼,连跟祁成的血仇都顾不得计较了。 西乾清?护国人?这“护国人”对于秦国的作用只有他们这些秦国人才知道,相当于秦暮晚之于秦暮英,地位之重要可见一斑! 可……西乾清这冷漠性子能做护国人?他还能护着谁? 下一瞬,苍南肉眼可见地僵住了,一个极其不好猜测涌现在他的脑海。 安兆阳似乎是看到了苍南的反应,徐徐道:“长公主殿下假意委身西琰,使了一出狸猫换太子,将皇嗣藏于西琰后宫。” 像是一记重锤砸在了苍南的心里,他心中的那个声音回响起了三个字:“西乾承。” 接着,是安兆阳说出口的话:“行二,取名为承,叫西乾承。他不是你说的什么长公主之子,是实实在在的先太子秦暮英遗腹子,我大秦储君。” 苍南像是一尊石像,一动不动地沉寂在原地。 安兆阳的话音却未停:“关于储君的死,秦王已经给了庞杜答案。而庞杜寄回来的书信中,也写明白了凶手,正是你那现任元配西乾月。因而使得祁成冲动行事,刺杀西乾月和你。”起因确实是这个,只是过程与结果略有差池。不过是安兆阳避重就轻,也算不上骗他。 安兆阳的话也确实如他自己所料,威力极大。 苍南此时顾不得祁成了,只想反驳。想说西乾月不是真凶,想让安兆阳给他个机会让他查明白再下定论。可他的嘴唇像是完全被石化了,无法张开分毫,更发不出一丝声音。 安兆阳站起身,走到苍南的身前,压迫感十足地俯视着他:“现在,回答我,永安公主……对你来说重要吗?” 万千只蚂蚁啃噬着苍南的心脏,胸口处是密密麻麻撕裂般地疼痛。 无数过往在苍南的脑海中充斥着。家国覆灭,颠沛流离隐姓埋名的几十年,他都是凭着一股狠劲捱过来的。 他们叶家上下三十二口人,全是为了保护秦国最后的血脉而死。他想给叶家人复仇,他想完成叶家人没完成的使命,他想找到失踪的皇嗣,他想复国…… 他岂止是苍南,他是叶澜,背负着所有叶家人的沉重活下来的叶沧南。他儿时就立过血誓,愿意为了复国大业和叶家的使命献上一切,哪怕是自己的性命,哪怕……是西乾月。 苍南的嘴唇动了动:“……她,不算什么。” 第76章 逼迫 西乾月看向了从远处飞速掠来,明显手忙脚乱的祝午,垂眸答道:“刚刚。” 祝午直接顾不得许多,挤到了房门前神情僵硬地阻拦着西乾月:“那个……殿下,怎么没从院门处见着您?” “回的急,翻墙进的。” “那……那,那您看还有没有什么需要处理的公务了?”祝午尴尬地抓耳挠腮,但却一动不动地挡在门前。 西乾月点了点头:“你说的对,我先去书房了。”言罢,转身离开。 西乾月这么配合,祝午反倒是更无所适从了,他抬了抬自己的手,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额……”直到西乾月消失在拐角处,祝午才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完了,这都什么事啊!蔡二这个鳖孙,跑哪去了!以后再也不叫他守门了……” 安兆阳离开了岳王府。 祝午将人送走后,推门走到苍南身前,看了眼他的神色,竟然与刚刚在门口遇到的西乾月如出一辙:“主子……” “让镇北军回去吧。”苍南疲惫的声音打断了祝午要说的。 “哦好。”祝午点头应下,继续道:“不是,那个刚刚公主在门口,应该是听到了点什么,脸色很不好看,您要不要去看看她?” 苍南沉默片刻后,脸色苍白地摇了摇头:“算了。” “啊?”祝午也是有些迷糊了。 之前还说对人家西乾月动了真情,宁愿为了她与秦王为敌,怎么两个时辰以后连人也不愿意哄了?突然头脑清醒了? 祝午想了想,觉得或许和安兆阳有关,开口道:“安将军来说什么了?你不是擒贼先擒王吗?怎么放他走了?祁成要杀你那个事怎么处理?” 苍南闭了闭眼,胸中像是堵上了一块巨石:“太子的遗腹子找到了。” “啊?!”祝午瞪直了眼:“这么突然!是谁?在哪?” “死了。” 祝午一瞬间嘴张开闭合数次,愣是没发出一点声音。 苍南伸手抚住胸口处,感受着自己跳动的心脏,缓缓开口:“找了这么多年都了无音讯,本就做好了这个准备,但我总还是有那么一丝缥缈的希望。哪怕那皇嗣是个女子,我也能将她护上那个位置……” 祝午深吸一口气,开口直奔主题:“所以皇嗣的死与祁成杀你有什么关系?” “呵呵……”苍南笑了声,神情中却没有半丝笑意:“长公主殿下被西乾帝纳进了他的后宫,而殿下又借机将皇嗣作为西乾皇子藏在了西乾帝的眼皮子底下……” 听到这,震惊至失语的祝午脑中突然冲入了一个极其不好的念头。 下一秒,念头成真。 苍南察觉到自己的舌尖泛起了疼痛,血腥气弥漫在了他的口中:“也就是已故的二皇子西乾承。所以,他不是我以为的长公主的血脉,他是我大秦的正统。 “这件事能被安兆阳他们知道,是因为秦王去讨伐的黄袍军,是二部庞杜所领兵马,而秦王西乾清,是长公主给皇嗣选定的护国人。 “秦王认出了秦朝人的身份,顺便将西乾承的死……”苍南垂下眸子,再一次勾了勾唇:“祁成要杀我,是因为我要保西乾月。” 祝午强撑着给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清了清有些干哑的喉咙:“可……你说了二皇子…咱皇嗣,不是被西乾月害的。所以……那……到底是还是不是?” 苍南苍白地笑了起来:“呵呵,还重要吗?这真凶既然是长公主钦点的护国人证实的,就已经是所有骨子里刻着‘秦朝’的人的共识了。长公主不在了,皇嗣不在了,我有什么资格与护国人叫板?他西乾清受着锥心蚀骨的同生蛊,就是为了陷害一个西乾月吗……” 祝午沉默了。 苍南沉默着一拳砸向了床旁的桌子,这一拳用上了真力,桌子在一声巨响后从中间开裂。断裂处的木刺毫不留情地划破他的指节和手背,鲜血滴落在裂口之上。 祝午像是被这声巨响唤回了神,他抬头看向苍南,深吸一口气后撩起衣袍跪在了苍南的身前。二话不说手伸向腰间,解下了自己一直贴身挂着的玉佩,双手举过头顶,俯身递上。 苍南的视线立刻移到了那块玉佩之上,他甩了甩手上的鲜血,嗓音也有些喑哑:“……你这是什么意思。” 祝午低声却坚定的声音传来:“祝午是老夫人赐的姓,生是叶家人,死是叶家鬼,属下愿意为了叶家献上一切。您是叶家家主,祝午这条命就是您的。” 苍南的手有些颤抖,他握了握拳,却并没有接过那枚家主令牌,只是再次一字一顿地重复道:“……何、意。” 祝午保持着这个动作,以头贴地扬声道:“请家主接过令牌。” 苍南的手颤抖地更加厉害了。他只能用另一只未受伤的手死死钳制住右手的手腕,才能克制住这份颤抖不蔓延至全身。 苍南的声音中也泛着抖,话语一字字从牙关挤出:“你……也、在、逼、我。” 苍南的眸子从祝午的身上移动到了那块闪着莹润白光的家主令牌上,原本温暖安定的光泽在此时却犹如天上冷月,强硬地将刻骨寒光照射进他的心脏的每一处角落。 而祝午的下一句,又宛如将苍南的心脏凿出,置于烈火炙烤:“不管您认不认,您是叶家家主。为了一个西乾月,您要将叶家上下三十二口人的牺牲置于何地,您要将老爷和老夫人托付置于何地!您要为了一个西乾月,放弃叶家英魂,放弃家国之仇吗!” 苍南猛地站起身来,一脚将砸碎的桌子踢翻,他单手撑住墙急促喘息着,维持最后一丝的理智吼道:“祝午!我命令你!给!我!起!来!” 祝午直接转向苍南所在的位置,冲着他重重一磕,再次将玉佩举过头顶,加重声音喊道:“请家主!接令牌!杀永安公主西乾月!” 长久的寂静。 僵持之下,最先动的是苍南。 苍南一步步走到了祝午的正前方,他盯着祝午那双因托举时间过长而微微颤抖的双臂,却也只是这么看着,并未有任何接过玉佩的意思,反而开口说起了别的。 “你信我吗,祝午?” 祝午奋力将玉佩再次抬高一寸,咬牙答道:“祝午只忠于叶家家主,愿意为家主献上生命。” 苍南避开了那枚玉佩,扶住了祝午的手腕:“我现在以苍南的身份问你,你,信我吗?” 祝午犹豫一阵:“信。” 苍南强硬地将祝午拉了起来,眼中布满了血丝,声音满是疲惫:“令牌收起吧。我会查到西乾承的死因,若真的是西乾月所为,我……会按你说的做……” “若你徇私……” 苍南笑了笑,满是旁人看不懂的复杂:“那我就下去陪他们吧。” ----------------- 西乾月走进了没有掌灯的书房,阖上了门,径直坐在了靠门最近的椅子上。她倚靠在靠背上,单手覆住了自己的眉眼。 门外,不时能传来下人们的窸窣低语;门内,是黑暗和近乎凝滞的沉寂。 她听到了多少?也是巧极了,其实并不多,只有那前后两句关于她的,听到了那句苍南“不算什么”。 西乾月不知道屋内的那人是什么身份,哪怕是搜寻了上辈子的记忆,也没有与之匹配的人选。她不是一个武断的人,更不会单从一句话断定了苍南对她的感情。 但,她很明确地从那句话中察觉到了苍南的情绪,是浓郁到难以化开的沉痛和决绝。 不该如此。 若苍南对她的感情只是这种能够随意放弃的程度,那何必为了她以身挡箭? 是被那不明身份的人逼的吗?以什么相逼?为什么会这样? 最终……苍南的决定又是什么? 西乾月又重新将上一世的事情想了一遍。 不知道苍南上一世有没有说过和今天一样的话,可她记得西乾清说过,他是为了她带兵去拦西乾清被杀的。 上一世,她对西乾清用情至深。从她察觉到西乾清的种种举动后,从西乾清那里求来了一个能够参与他计划的机会——替他围困西琰。 计划进行到中期。为了得到那个能让西乾绝有恃无恐的秘密,她只得假意与太子联手,将西乾清逼上北疆。她明面上与西乾绝走得很近,但都不过是虚与委蛇。她从未做过什么对西乾清实质性的伤害,将他逼到北疆也不过是觉得北疆本就是西乾清的属地,不会造成什么太大的影响。 她一直以来的那种近似于狂热的爱慕,西乾清不可能分毫没有察觉。她怎么可能会真心与西乾绝走到一处?怎么可能为了西乾绝做伤害他的事? 可,从西乾清强硬地带走苍南的那一刻开始,她就该意识到:西乾清对她……哪有什么信任呢?即便那时候他根本不确定苍南在她心里的地位,也一样要将他拉下水。苍南在他的手中,是人质,是筹码。 而她当初让苍南诈死远离他们几人争斗的行为,或许也印证了西乾清的猜测,才会让他毫不留情地取了苍南的项上人头。 可…… 西乾月眉头狠狠皱起。 为什么冥冥之中,总觉得缺了一环? 重生一遭,除了知道西乾清未来要做的事,知道了他为什么执意要杀自己以外,一切竟依旧如同一团杂乱无章、紧紧缠绕的线球,她唯一能抓住的线头,就是上辈子被她当做痛苦掩藏在心底、再也不曾回忆起的——西乾承的死。 苗裕,这个人,她要定了。 西乾月捏住了自己的眉心,缓缓睁开了眼,将一切梳理过以后,好歹是平复下了自己的心情。 西乾月安静地透过门窗看向屋外,心里突然生出了一丝懊恼。已经过了起码两刻钟了,祝午不可能不把她在门口停留过的事告诉苍南,而他竟然到现在都没有来找她。 自己躲什么呢? 以上辈子她痴缠西乾清的姿态,也该那一刻踹门进去逼他把事情说清楚,怎么重来一世反而退缩起来了?这无论如何也不该是她西乾月的做派啊! 思及此,西乾月站起身,推开门向外走去。 突然的开门声吓到了躲在书房门口偷懒的两个婢女,还不待她们二人磕头告罪,西乾月人已经消失在了书房前。 …… “嘭!”是西乾月推门冲进卧房的声响。 西乾月三步并两步走到床前,看着那睡着正香的人,开口:“苍南,起来。” 苍南的睫毛微微颤抖,却没有睁开眼。 早在西乾月风风火火冲向这边的时候,他就已经听到了西乾月的脚步,只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干脆两眼一闭装睡得了。 西乾月拧眉站在原地,盯了片刻苍南的反应,冷笑道:“别装了,起来。” 苍南见装不下去了,只得深吸一口气睁眼,撑起了身子倚靠在床边,面上依旧挂着往常无二的无赖笑容:“好,我醒了,公主殿下您吩咐。” 西乾月不愿意拐弯抹角地试探,直接开口道:“我听见了,你说的那句不算什么,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苍南当即愣住,他倒是没想到西乾月能直接了当到这种程度,只是这件事…… 苍南将目光移向了门口处远远站着背对着他们的祝午。祝午忠于他,是因为他是叶家家主,在叶家的使命和他叶澜个人之间,祝午绝对会选择前者。 他该怎么解释,既不让西乾月伤心,又不让祝午越俎代庖对西乾月下手? 许是苍南沉默的时间太久了,西乾月皱了皱眉,有些读不懂他的情绪。 “我想问你个问题。”苍南将被子向上裹了裹。 西乾月抿了下唇,垂头看他,颔首示意苍南继续问。 “其实我很好奇……呵呵……”苍南自嘲地笑了笑,余光不经意间看到了凑近门口偷听的祝午。 他的内心酸胀着,声音里是强行掩盖的干涩,但他还是逼迫着自己,将那些言不由衷的话说出口了。说得风轻云淡,说得伤人至极。 “我,比之秦王西乾清,确实相差太多了。月儿你,有什么理由突然间放弃了他,莫名其妙从了我,对我死心塌地?是因为秦王你得不到,把我当成替代品一用吗?” 第77章 坦白 “……是因为秦王你得不到,把我当成替代品一用吗? “还是说,你把我当成了刺激秦王的工具?总之,殿下的爱慕来的太突然了,让人捉摸不透,很难不猜测背后有什么其他的原因。我的那句回答,也是基于这个原因吧。” 话说出口的瞬间,苍南就已经开始后悔了。尤其是看到西乾月霎时间变得苍白的脸,他甚至想直接抽自己几个嘴巴子。 好在,他也看到了悄悄离开了的祝午。 西乾月咬住了下唇,眼眶泛红,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看着苍南。 她现在不能开口说话,她怕开口会是控制不住地控诉和情绪崩溃。但她知道,苍南的质问是有道理的。 上一世的自己才是最正常的反应,合该是将苍南当做横亘在她与西乾清之间的那个人,该是痛恨他,厌恶他。她现在的种种,的确不合情理。 但重生一事,她解释不了。 西乾月嘴唇微动,勉强笑了笑,轻声问道:“你……当真这么想的?” 当然不是!苍南掀被而起,二话不说直奔门口而去,在门口鬼鬼祟祟地探头探脑一阵后,将门掩上。 西乾月的满腹委屈就不上不下地卡在那,茫然地看着他:“你在干什么?” 苍南将门关好,走向西乾月。看着她呆呆愣愣的样子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像是充满气的皮球被细密的针扎出了许多小孔,四处漏风。 他上前摸了摸她的头发,将人摁在一旁的软榻上坐好,开口道:“月儿。” 西乾月看着他严肃的神情,不免也皱起了眉。 苍南将一旁的凳子拽过来,坐在了西乾月的对面,做足了思想建设才开口问道:“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如实回答,这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西乾月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好。” “唉……我真是服了,这种问题我不用问也知道……”苍南烦躁地抓了把自己的头发,道:“西乾承,是你杀的?” 西乾月一愣,不知道怎么又和她二哥扯上了关系,但她果断摇头:“不是,我绝对不可能伤害二哥。” 苍南谨慎地观察着西乾月的神情,倒不是怕西乾月有什么隐瞒,只是怕不小心问错了问题戳到她的伤心处。 他继续发问:“那……他的死,或许和你有关……吗?” 西乾月果真如苍南所料,立刻沉默了,她垂下眼半响没有吭声。 她想,应该是有关系的。 虽然她不清楚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但若与她无关,西乾清为什么咬死她不放?为什么又西琰言之凿凿地说她与西乾绝共谋? 即便这些都不是什么实证,但西乾清离京前确实是将她二哥交给她看顾,她答应了。 最重要的,让她一直觉得自己罪孽深重的原因是—— 西乾承出事的那几日,她之所以没有与他见面,是因为他们二人吵架了,正在冷战。而吵架的原因,是西乾承发现了她对西乾清的感情不是普通的兄妹之情…… “我……”西乾月咬了咬舌尖,强迫着自己说完了整句话:“或许是有关的吧。我不知道。” 这句话是她一直对自己说的,也是她对西乾清一直心中有愧的原因。 苍南最看不得西乾月这幅样子。每次提起西乾承的死,西乾月都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哪怕是直接将西乾承的死因归咎在她身上,她也会闷不做声地认下。 苍南探过身去,双手托起西乾月的脸,与她视线相触,开口道:“我相信你。” 西乾月感受着脸颊的温热,抬眸与他对视。 她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过苍南的眼睛,那是一双深褐色的眸子,明明他的脸上没有笑意,她却能从他的眸子中看出了包容和无声的安慰。 西乾月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痒,有些热。下一瞬,在她的情绪即将溢出之时,她挣开了苍南的手,眸子也移向了别处。 “好。”西乾月点点头,不太自然地整理了一下额前的碎发,继续道:“所以,你为什么问这个?” 这次轮到苍南犹豫了:“这个……” 他在考虑能与西乾月说到什么程度。他能为了西乾月去死,但也有自己不得不做的事。可归根结底,前朝旧事根本就与她无关,皇嗣的死更不该就莫名其妙地扣在西乾月身上。 但要是把他自己的身份全说了…… 再怎么解释,他也是前朝的乱臣贼子啊!即便西乾月不是西琰亲生的,她也是西乾国的公主,总不能帮着他一同光复秦国吧?! 可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他还能乱编什么理由说服西乾月呢? 苍南纠结的时间太长了,长到西乾月又皱眉问了一遍:“二哥的死,和你我之间的感情有什么关系?” 她确实想不通这其中的联系。一个早逝的不受宠皇子和一个近些年才名声鹊起的异姓王,能有什么关系? 上一世她不怎么关注苍南的动向,可却从没听说过他与西乾承相识。就是重来一世,也是因为她给苍南讲起,他才知道西乾承的存在。这一切,怎么又那么突然的和他们间的感情扯到一起? 也不对……西乾月的眉心一跳。 第一次有些异常的地方,是她提到了她二哥的母妃秦暮晚。 那时,只听了这个名字,苍南就直接一个激灵跪到了地上。从那以后,似乎在探查二哥的死因这件事上,他的好奇心和积极性远胜以往。 西乾月有了一个极为疯狂,且无厘头的猜测。 她看向那个像是在神游天外的苍南,莫名其妙地说起了别的:“听说前秦太子秦暮英临阵逃脱,拿秦暮晚交换了一个活命的机会……” “放屁!”苍南可以说是完全没有经过大脑思考的,反射条件般地反驳出声。 下一瞬,他反应过来自己回答了什么,立刻转而看向西乾月,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西乾月沉默地看着苍南,看着他不安闪烁着的眼神和急促的呼吸。然而此时,她心中的震惊不比苍南少多少。 “还不说吗?”西乾月的话里没有什么语气,却莫名听得苍南内心发冷。 苍南的呼吸有些急促,内心是压不住的慌乱。 没想到他叶澜这辈子套话无数,竟然三番五次栽在了西乾月身上! 苍南张开嘴唇,无力地叹气,苦笑道:“罢了。你先说说你猜到了什么吧……” 西乾月没有分毫犹豫,直白道:“你是前秦人。” 苍南当即笑出了声,也不知道是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才好:“一击即中,殿下厉害。” 二人又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 苍南先动了。他走到一旁的桌子前,伸手给西乾月倒了杯水,递给她道:“所以,殿下要去告发我吗?” 西乾月没接,她的脸上显露出极为夸张的疑惑:“你在说什么?” 说什么告发不告发?她真想直接把这杯水泼到眼前这人的脸上!平常那狐狸劲儿也不知道上哪去了,连她想听解释都看不出来吗?! 苍南端着杯子站着,低头端详了一阵西乾月的神情,也跟着疑惑了:“什么意思?” 西乾月沉默地看了眼杯子,想着,要不干脆泼上吧。 苍南此时似乎察觉到了西乾月的意图,后退了一步,坐回自己的椅子上。他自顾自喝了口水,再次看向西乾月。 平复了内心的震颤后,苍南终于脑子灵光了,他看着阴沉着脸的西乾月,叹气道:“事情其实很复杂。你猜对了,我是秦国人。但……秦暮英没有临阵逃脱,秦暮晚也没有被当做活命的筹码,秦暮英是孤身赴死的。” 西乾月冷嗤一声,倒不是对他说的话,只是对苍南这个人意见颇大。 苍南再次站起身,将杯子倒满水。这次没有坐到对面,而是跟西乾月肩靠肩并排坐在了软榻上。他拉起西乾月的手,将杯子塞进她的手中,缓缓道:“月儿,你想听我从哪里开始说?” 西乾月将杯子在手中握了握,开口道:“二哥的死,和你有什么关系?” 苍南犹豫了一下,看了眼西乾月握紧到泛白的手,问道:“不喝吗?” “嗯,不渴。” 苍南想了想他们要进行的话题,生怕西乾月一个情绪不稳把杯子捏碎。杯子碎了事小,手再被刺破了事就大了。 事到如今,也只能坦白了。 于是他强行将杯子从西乾月手中拿出,放到一旁,继续道:“我也是才知道……西乾承不是西琰的皇子,也不是秦暮晚的子嗣。秦暮英赴死时,太子妃已有一月身孕,他是前秦太子的遗腹子。秦暮晚委身西琰,也是为了保护最后的秦国血脉。” “我二哥……他……”西乾月震惊地看着苍南:“你……所以……” 西乾月的脑中飞速运转,试图消化这些信息。饶是已经经历过上辈子大风大浪的人了,听闻了这些,唇舌却依旧像不听使唤般,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苍南看着语无伦次的西乾月,没忍住笑出了声,开玩笑道:“怎么震惊成这样?他不像吗?看来这二皇子的帝王之气不怎么明显啊。” 西乾月二话不说送了他一个手肘,但顾忌着苍南的伤势也没往狠里砸:“胡说什么,二哥人很好。” 苍南装模作样地倒在西乾月身上,痛呼一声。在西乾月向他看来时又无赖地笑了笑,只是笑意却不达眼底: “银州的黄袍军就是秦军旧部折腾出来的,秦王此去,向他们挑明了身份,继而你二哥的死也就被放在了明处。你是杀害秦国最后血脉的凶手,我不杀你,等同于叛国。”也等同于,背叛……他的家族。 最后的那句,苍南没有说出口。是他选择的,合该他自己承受。西乾承的死推到她身上就已经够了,他没有必要让西乾月再替他背负什么责任,也没必要给她增添更多的负担。 西乾月在苍南话说出口的瞬间,瞳孔骤缩。 她急促地呼吸着,身体控制不住地有些颤抖。 叛国?旧部? 苍南能把这件事告诉她,就是已经在二者之间选择她了是吗? 那苍南会怎样? 这么想着,西乾月也就这般问出口了:“他们会……怎么对你?” 苍南察觉到了西乾月的颤抖,他将人往自己的怀里揽了揽:“怎么对我?这不是没杀成吗?” “你说这次的刺杀就是……?!” 苍南见状拍拍她的后背,安慰道:“也不全是因为那个。一为试探,二为夺权。镇北军在我手中铁桶一块,有些人也坐不住了。以后应该不会了。” 西乾月单手轻抚着苍南后背上缠绕着的纱布,垂眸掩下了情绪,问道:“为什么不会了?” 苍南单手摸了摸自己的眉毛,侧目看向西乾月:“因为我服软了。我告诉他们,为了大业,我会放弃你。难过吗小月儿?” 西乾月没有回答。 她的心中像是被尖锐的刺刀划过,她真的宁愿苍南当真如他所说的那样做。而苍南实际的选择,已经注定了要与他曾经的信念背道而驰。 “啧,怎么这个表情?”一张放大的俊脸贴到了西乾月的眼前,苍南又回到了他那对待凡事都漫不经心的态度:“多大点事,大不了就是我脑袋搬家呗。其实啊,归根结底都是因为西乾承的死呗。等查清楚了真相,不就都能说明白了?真搞不懂那群老匹夫急个什么劲。秦王也是,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查明白了吗就乱下定论……” 后面的碎碎念,西乾月都没有听进去,她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当中。 今夜苍南告诉她的一切,她上一世都不曾知晓。 她从来不知道苍南竟然是前秦人,与她朝夕相处了几年的二哥竟然是前朝的皇嗣! 那西乾清呢?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上一世去平叛的是苍南,所以他不过月余就顺利凯旋。因为去的不是西乾清,秦国旧部们也就不知道西乾承的存在,苍南就更是找不到什么前朝遗腹子。再加上她不愿忆起,西乾承这个人,几乎被埋藏在了她的上辈子。 当初是在苍南平叛回来后,西乾清开始有所行动。那时,她只觉得西乾清的行为莫名其妙…… 而现在,一切似乎都指向了明处。 第78章 情同手足 西乾月垂眸沉思片刻后,开口道:“我从萧贺那得知,苗裕在东宫负责为其杀手易容。” 苍南的第一反应是:“萧贺?太子旁边那个?他怎么会把这种事告诉你?” “对,就是他。我拿到了个他的小把柄作为交换,他说的不似作伪。”西乾月想了想,转而继续想:“苗裕知道的事应当不少,可如果只是因为东宫的腌臜之事,西乾绝何必一再地诱导我去杀他妹妹苗娘?苗裕,一定要把他弄到手……” 苍南还在纠结着呢,他统共就见过萧贺一次,那次被太子莫名塞了个女人不说,萧贺那厮还阴阳怪气地提醒他中药了。绝对不是什么好人! 苍南握着西乾月的手,郑重其事地开口了:“你抓着他什么把柄了?他能在太子身边这么久,自然是些能耐的,你别太轻易地就信了他了。还有,你什么时候背着我去见他了?” 西乾月满头黑线,这不是说着正事吗?这要让苍南知道了当初萧贺还扬言要跟她回府,岂不是更要疯了? “总之,我有分寸,你信我就行了。”西乾月敷衍地拍了拍苍南紧握着她的手。 苍南神情郁郁,显然依旧不满。 西乾月轻咳一声:“跟你说正事呢,一会再讨论那些无关紧要的。那个西乾清应该很快就要回京了,得抓紧时间,他若是回来了,西山别苑怕是没那么容易进了。” 苍南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西乾月,哼了一声后才回应她:“你怎么想的?” “苗裕,我是一定要得到的。与他有联系的一个是他妹妹苗娘,另一个就是纪行云。我让梁丘炎派人一直跟着纪行云,他的行踪没什么可疑的……要么,趁西乾清还没回来,我们把苗娘劫出来?” “咳咳咳……”西乾月的话一落地,苍南就被唾沫呛到,剧烈的咳嗽起来。 西乾月阴着脸看向他,不爽极了:“这么废物,一个西乾清吓成这样?” “祖宗,您真是我祖宗!”苍南的眼都直了,他锤了锤自己的胸口,给自己顺好气后开口道:“不是,月儿,你是不是忘了,我还有半条命握在西乾清手上呢!” 西乾月冷哼一声,心里倒是没忘了苍南的毒,只是嘴上依旧不饶人:“胆小鬼,怕得罪西乾清就直说吧。” 苍南高举双手表示投降:“我错了我错了。我跟你一样都想赶紧找到杀害西乾承的真凶,我支持你,但我们得想个计划,别太草率。” 西乾月也不想苍南在西乾清那里暴露,但她总是有种隐隐的不安,不知是因为西乾清快要回京还是别的什么:“不能再等了,要尽快。” 苍南看了眼西乾月的左臂和左腿,上衣的衣摆处,还能看到裹着层层纱布露出的边缘。 他的嘴角抽了抽,也感受了下自己后背的箭伤,还是疼的紧,再稍微一运动撕裂也不是不可能……他忽然觉得旁人说西乾月有些疯可能也不是开玩笑:“你们西乾家的人,是不是都是这么不管自己死活的?” “嗯?”西乾月不明所以地看过去。 苍南叹气,摆了摆手:“我的意思是,以咱俩现在伤势,就算是你能上的了落西山,你难道还能把人带出来?要不,咱干脆直接上柯鸣那自首得了。” 西乾月忙了一晚上,这才感觉到自己身上的疼痛。她浅浅皱了皱眉,她没法将解阵的方式画在纸上,所以落西山只能她去:“你先派人探查下西乾清什么时候回京,我们再做打算吧。” 见西乾月好歹是听进去了一点,苍南立刻应下:“遵命,公主殿下!” 西乾月站起身,准备换衣服就寝,忽地想起苍南开始时探头探脑的鬼样子,回身皱眉发问:“你刚刚……关门前后,好像态度判若两人?” 苍南也跟着走到西乾清身前,替她更衣。听她问话,垂眸怔了下,却正对上西乾月探究的眸子。 他想着,再不能说的也都说了……旁的,又还有什么要紧的秘密呢? 苍南接过西乾月的外袍搭在一处,缓缓开口:“我名叶澜,字沧南。我的父亲,是前秦丞相叶叔珍,我叶家上下只剩下我和被我母亲赐姓的祝午。祝午忠于我,更忠于叶家。我关门那时候,祝午在门外……” 苍南没有说再多,但西乾月却瞬间脸色煞白。 她开始有一种恐慌。 祝午的态度代表的也就是叶家的态度,苍南如今愿意站在她这边,宁肯背负压力跟她一起调查真相,是因为相信她不会杀害西乾承。 但如果……西乾承真的是因她而死,那…… 她甚至不敢问苍南,叶家为什么只剩他和祝午。 苍南在第一时间就看到了西乾月的神情,即便是她在脸色变化前就已经垂下了头。 他单手给西乾月拢好衣服,另一只手摸着西乾月的头顶,笑着开口:“月儿,在担心什么?怪我,丑媳妇也得见公婆啊,我抽空就带你去见他们。他们要是不认你,我来跟他们讲道理。” 西乾月拍开了他的手,勉强跟着笑了笑,摇头拒绝了:“等事情结束吧。” 苍南揽着人往床上走,见人心情没有变好半点,似乎还有更往下坡走的趋势。关键是他也拿不太准西乾月突然这样的原因,只能连忙道:“要不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西乾月止住步子,把苍南往门口推了推:“你先去打探西乾清何时回京。” 苍南转头看了下天色,早就是该就寝的时辰了:“现在?明天不行?困死我了……” “不行,就现在。”西乾月相当坚定地把人推向了门口。 苍南叹了口气,认命地裹上外袍去书房了。 ----------------- 翌日。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撒入屋内,纯白色的汉白玉地砖上像是镀上了一层金箔。 这本该是苍南正在熟睡的时辰,他却突然睁开了眼。 刚一睁眼,就看到了正在穿衣的西乾月。他有些呆滞地张张嘴,声音也还有些哑:“你……咳,你干嘛去?今日好像休沐吧,不用上朝……” 西乾月给自己重新缠了下包扎的纱布,穿上衣服回道:“嗯,是休沐。我去趟落西山。” 苍南人还有些懵:“大白天的……?” 西乾月扭头看他:“嗯,山下转转,不去劫人。”说完,提着佩剑就出门了。 苍南偏头看着西乾月颇有些不自然的步态,一步步走出屋子。直到西乾月关上了房门,他才一骨碌翻身而起,手忙脚乱地抓起衣服往头上套:“哎!月儿!你等等我!” 几刻钟后。 二人勒马,停在了落西山的山脚下。 苍南抬头看着还蒙蒙亮的天,揉了把自己咕咕叫的肚子,甚是不解地开口:“公主殿下,您大清早的这是做什么?睹山思人吗?” 西乾月不想搭理苍南的胡言乱语,她坐在马上看向夕雾阵的入口处,徐徐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但我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话音刚落,入口的密林处径直走出了一支十几人的巡逻小队。 苍南扬起马鞭就想跑,然而那队人已然露面,避无可避。 西乾月也被这些人吓了一跳,微微皱眉。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落西山的守卫会越过夕雾阵来山下巡逻。 巡逻小队出现后也看到了前方的两人两马,直接就走到了他们二人近前。 领头的侍卫认出了西乾月,抱剑行礼:“小的吕修参见公主殿下,不知殿下来落西山有何贵干?” 西乾月扫了眼讲话之人,准备开始套话。她姿态随意,摆出了一副蛮横姿态:“怎么?这落西山是你们秦王的,所以连山脚下都是禁地不成?” 吕修也是听说过永安公主的难缠,他后退一步,俯身再行一礼道:“公主见谅。落西山近日戒严,王爷不在京中,若您没有要事,就请回吧。” 虽然苍南不知道西乾月莫名其妙地这是要干什么,但看起来像是要找事,不妨碍他立马跟上妇唱夫随:“哎哎哎,本王这么大一个活人在这,你看不见吗?” 吕修一直在落西山值守,根本不认识几个皇孙贵胄,将脑中的画像与眼前人对应了半天,也不知道这是哪个王爷。 无所谓了,不认识也不影响,总归是大不过他家秦王,真出了事就让他们老大柯统领顶着算了。 这么想完,吕修转向苍南的位置俯身行礼,又问一次:“王爷恕罪,不知王爷与公主来落西山有何贵干?” 苍南这种人精,在看到吕修装作不经意地在他脸上扫来扫去的时候就知道了,这人根本就不认识他。苍南真的很想翻白眼,西乾清的手下,就没几个有礼貌的人! 苍南冷哼一声,拿出自己的鱼符自报家门:“本王苍南,封号岳,与你们秦王的属地接壤,都在北疆。认识了?” 吕修眼睛一亮,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嚣张跋扈的西乾月,又看回苍南。 这个他当然听说过!岳王是个顶级好人!正是这人,替他们的秦王殿下挡住了永安公主的纠缠!秦王麾下没有不感激他的! 于是吕修立刻点头改口:“小的知道!参见驸马!只是……不知二位是来……” 一旁的西乾月没忍住,“噗呲”笑出了声,看来岳王的名堂确实是不如永安公主驸马这个来的响亮。 苍南只能接过吕修的问话,继续答:“我们来是……”是干什么的?他也没想好啊! 于是苍南飞速侧目瞪向西乾月,然而西乾月却做起了甩手掌柜,扭头看向一侧也不搭话。 苍南心里想骂人,转头看向吕修,只能开始强行半真半假地编造:“本王与公主前些时日在几里外的项山遇刺,到这里,不过是沿路探查。” 吕修脸上的惊讶很是明显,他皱眉答道:“落西山也是,昨日攻上……”后方一个侍卫当即上前一步,用剑柄猛捶向吕修腰间,他立刻讪讪闭嘴。 苍南看了眼西乾月,她虽然还在四处观望着,但抓着缰绳的手却握紧了。苍南知道,他说到了西乾月想听的。 套话嘛,这苍南最擅长了。 苍南翻身下马,装作旧伤发作,一个不稳就要跌倒。 西乾月意识到苍南在装,忍住了自己要扶他的冲动,驾马后退一步,给他让出表演的空间。 吕修这些人却不了解苍南的套路,眼见着贵人要在自己面前,急忙两步跑上前将人搀住:“驸马当心……” 苍南装模作样地将重心移到吕修身上,叹气道:“本王无碍,只是有些虚弱。那伙贼人在项山伏击本王和公主,将本王重伤至此,唉……也怪本王实力不如秦王殿下,不然哪能……” 吕修看苍南提起自家主子一副敬仰的姿态,不免跟着与有荣焉。再见他那副兀自黯然伤神的样子,没忍住开口劝慰:“秦王殿下确实盖世无双世间难有敌手,驸马爷您也实在是没必要与殿下作比……” 苍南脸黑了。怎么办?有点装不下去了,他想打人。 许是苍南的脸上的怨气太过明显,吕修也察觉到这话根本没法安慰人,立刻换了一句继续安抚:“小的也见过昨夜那帮刺客,确实不是一般人,要不是柯统领在,落西山也得损失不少兄弟。” 苍南立刻换上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接上话头,语气急促:“竟有此事!本王与秦王殿下情同手足,秦王殿下的事就是本王的事!快快说来,本王加急派人送去秦王殿下那处!刺客抓到了吗?落西山的弟兄们如何,可有伤亡?后续可有做好其他安排?” 苍南的一番语气急促的“秦王殿下”砸下,直教吕修手忙脚乱。更何况苍南还替秦王摆平了西乾月,在吕修心里直接坐实了他们二人的“情同手足”。 在苍南的催促下,吕修急忙顺着就答:“刺客就抓到了一个活口,柯统领正在审。弟兄们只有十几个受伤,都伤的不重。柯统领已经下令戒严,驸马放心。” 苍南严肃点头,他伸手拍了拍吕修的肩膀,将人拉近自己一些,低声发问:“那些刺客应该与刺杀本王的是一伙人,他们的身份来历可有眉目?” 吕修也跟着紧张兮兮地回忆片刻,猛地摇头:“那帮人没什么组织性,不太像正统军。” “好!你们回去吧!本王这就回去给秦王殿下去信,一刻都耽搁不得!” 苍南站直,干脆利落地翻身上马,半点不见什么“虚弱”“重伤”的样子。 还没等吕修等人行礼送行,苍南就已经带着西乾月策马狂奔离开了。 一阵浮土飞扬。 吕修双眼直愣愣地看着身前渐渐沉寂下来的灰尘,又转头看向了自己带着的弟兄们,嘴唇蠕动片刻问道: “那个……岳王,跟咱们王爷熟吗?” 后方的一群侍卫们也有些懵。 那个用剑柄锤了吕修的男子看了看消失的无影无踪的苍南和西乾月,又看回吕修道:“好像……从来没听柯统领提过。” 吕修双腿一软,晕倒在了地上。 第79章 饿晕 西乾月勒住缰绳,让马放慢速度。回想前一刻苍南忽悠人的样子,她单手捏了捏眉心,无语地笑起来:“不是……你这样……” 苍南跟在西乾月身后也笑了起来,轻咳一声颇为自得:“不是我说,秦王的手下都一个通病,忠心有余脑子不足,姓吕的这个兄弟还得再多操练几年才是。” 西乾月有些无语,又觉得有些好笑:“回头他反应过来了再跟柯鸣一说,等西乾清回京,你等着被收拾吧。” 苍南闻言慌了一秒,随即又放松下来。他打马与西乾月并肩,悠哉地开口道:“你这就错了,秦王在我面前的时候我也一样从白尘口中套话。西乾清最多惩罚下他们那些什么都说的人,跟我有什么关系?多亏了我,不然你能问到这么多有用的信息吗?哈哈哈哈……” 西乾月的唇角上扬,笑着点点头,极其给面子地夸赞:“是啊,幸亏驸马在。” 迎着渐渐升起的太阳,苍南看到了西乾月眼中细碎的光芒。一时间,他竟觉得西乾月的笑比那轮朝阳更加夺目,闪得他头晕目眩的。 但是……咦?怎么她又突然变脸了? 苍南只来得及看清西乾月惊慌的脸,人就没了意识。 …… 苍南再次有意识时,人已经躺在床上了,他还没来得及睁眼,就听到旁边府医的絮絮叨叨。 “殿下稍安勿躁,岳王只是重伤未愈有些气血不足,加上未用早膳,导致的虚弱昏厥……” 西乾月的声音传来:“哦,你是说他是饿晕的?” “殿下也可以这么理解。再有就是,岳王现在不宜情绪激动,切忌大喜大悲……” “理解,乐极生悲,他晕以前确实笑得挺猖狂的。” 这话传来,苍南直接气的翻身坐起,怒道:“什么乐极生悲!什么饿晕的!本王没有这么虚!” 周遭静了静。 西乾月看了眼苍南,挥手让府医退下。她走到床前,端了碗早就热好的粥递过去,调笑道:“快快吃饭吧,虚弱的岳王殿下,别又气得饿晕过去了。” 说完这句乱七八糟的形容,她自己都忍不住笑出了声。跟苍南待久了,胡话真是学了不少。 苍南夺过饭碗,气鼓鼓地开始吃饭。 西乾月看着苍南吃饭,压了压自己的唇角,说起正事:“落西山戒严,想偷苗娘出来就更难了。” 苍南一噎,从饭碗中抬起头:“你偷人的念头还没打消啊?!” 西乾月警告地督了他一眼,继续道:“至于去西山别苑偷袭的那群刺客,我想今夜去蹲蹲看。” 苍南“呼噜呼噜”地把粥倒进肚子,刚一咽下去就连忙开口说话:“你自己也说戒严了,你这时候瘸着一条腿一只胳膊的,山下的布阵都不一定过得了就得被人发现!” “我不是去别苑,我去蹲人。”西乾月只得再重复一遍:“我的意思是,我带些人,山下蹲守,看能不能抓几个上山的刺客回来审审。” 苍南端着碗都没来得及放下,不赞同地皱眉:“你就那么笃定他们今夜还会去?” 西乾月思忖片刻道:“我其实也不能确定。但昨夜有人攻山,今早柯鸣就派人戒严了,只能说明刺客的目的还没达到。” “有没有一种可能,柯鸣本来就是凡事谨慎的性子?再加上上次,你一把火烧了那么些房子,戒严也只是怕再大出事惹得秦王追究呢?” 西乾月想了想点头:“也有道理,但我还是想去试试。即便是被西山别苑的人发现了,我也有合适的解释。” 苍南下床,将碗放到一旁的桌子上,没理解西乾月的话:“你有什么合适的解释?” 西乾月与苍南对视一眼,犹豫了。 苍南顿感不妙。 西乾月停顿片刻后,抬手拨了拨头发,缓缓道:“不是你说的吗,我们俩也遇刺了……” 苍南紧紧盯着西乾月的眸子,等着她的后半句:“嗯哼?还有呢?” 西乾月轻咳一声:“咳,还有你与秦王情同手足,我去帮他抓人也合情合理不是?”好吧,她这理由自己都觉得编的不怎么靠谱。 果然,苍南一语道破她的真实想法:“恐怕是想着用‘对西乾清情意未了’这个借口,主动多管闲事吧?” 西乾月尴尬地笑笑:“你也都说了,不过是借口。” 也不仅是苍南说的那样。 按照她的记忆,西乾清要夺帝位是板上钉钉的了。 曾经她以为西乾清仅仅是为了那个位置,而现在,她怀疑他是想助秦复国。 如果继续依据上一世的走向,西乾清回京后,第一个要动的人就是西乾绝,而西乾绝也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将她拉拢到他那边。 上一世,西乾清是提着苍南的人头见她的,他知不知道苍南的真实身份?秦国丞相的独子,无论如何在秦国旧部中的地位都不会太低。所以,苍南是因为她而死吗?她又该怎么从西乾清的手下保住他? 现如今她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绝不能让西乾清把她和西乾绝归为一派。上辈子被西乾绝一直用于牵制她的秘密,她一定要知道。 但西乾清自己所说,她不站队,西乾清碍于对她二哥的承诺,也不会动她。 所以示好是必要的。 “我不同意。”苍南倚靠在桌子上,双臂抱胸,直接了当的拒绝了。 西乾月望向苍南,温声劝他:“你这就有点不太客观了。这个借口用的多好,万无一失,没人能猜到我们的真实目的。” 苍南冷笑一声,根本不听西乾月的解释:“是,然后本王在整个京城就活成了笑话。公主去给心上人费心费力,驸马爷在家当望妻石,你看本王头顶长草了吗?” 西乾月被他逗笑了,眼见着苍南脸上的表情越来越臭,她抿抿唇克制住笑意,起身走到苍南身前。 直到走到与苍南脚尖碰脚尖,西乾月伸出双手搭在苍南的腰上,仰起头看他,眼中满是星星笑意:“话说,岳王殿下,你当初跟父皇求旨赐婚的时候不知道我心悦西乾清?” “我……”苍南脸上的表情一滞。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而且他就是为了给秦王分忧才去求的旨好吗?不过……这是现在能说的吗! 苍南感受到西乾月的气息喷洒在他的颈间,微微偏过头,梗着脖子答道:“这与此事无关。” 西乾月看出了苍南的窘迫,更加兴致勃勃了。 她单手捏住他的下巴,强行将人拉低,逼迫苍南与她对视,继续问道:“西乾清带兵北上,你陪我去送他的时候,那么多人都在……那时候,你就不是全京城的笑话了?” 苍南眼都瞪大了一圈,试图反驳:“可你那不是为了……” “哎!”西乾月的食指点在了苍南的唇上,堵住他的嘴,言笑晏晏道:“你那些时候不觉得有什么,怎么现在正事面前反而不愿意了?” 苍南的喉结滚动两下,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幸而西乾月的手指还停留在他的唇上,免了他的尴尬。 西乾月当然只是为了逗弄他一下,她自是知道苍南为什么会如此,她也欣喜于他们二人终于能得了个两情相悦,不枉她重生一遭。 西乾月凑近苍南,移开指尖,微微仰头,唇覆了上去。 苍南愣了下,随即自然地将人揽到怀中,加深了这一吻。 一吻结束,苍南却没有放开西乾月,他的额头与西乾月的额头紧紧相贴,唇角勾了勾,开口:“又是美人计?” 二人的呼吸纠缠着,西乾月磨蹭着他的鼻尖,也笑:“这算什么美人计。” 西乾月想退,却被苍南按住了后背。 苍南的唇似分未分地游离在她的唇间,气息交融间,他笑了笑继续道:“嗯……但没用,我还是不答应。” 西乾月笑着凑近,安抚性地贴了贴他的唇角。然后单手推开他,站直身子道:“父皇子嗣凋敝,老六老七年幼,如果西乾清回京后要与太子争权,你站哪边?” 苍南被推开也没什么不悦,只是看向西乾月微红的唇,意犹未尽地舔了舔自己的唇角。 他再次向后倚靠着桌子,只是顺道拉起西乾月的手把玩着,懒散答道:“这还用问吗?我的小命还在秦王手里呢,更何况还有秦国旧部也有意与他合作。怎么,你想投太子?要是西乾承的死没有个结果,秦王那边也确实不好交代……” 西乾月点点头,任由苍南揉搓着她的手,道:“西乾绝的行为确实诡异,以前他明知我不可能背叛西乾清,还是试图将我拉拢到他那方阵营。就像他暗示我去杀苗娘一事……” “可能……”苍南低头吻了吻西乾月的食指,挑眉看向西乾月:“太子根本就不在乎你会不会帮他,他只想让西乾清认为你投向了他。” 苍南的眼深邃极了,眼尾微微上扬,浅褐色的眸子像挂上了细密的毛刷,勾的西乾月心里发痒。 西乾月轻咳一声,缓解了一下喉间的干涩:“那岳王有什么建议?” 苍南的心思早就不在回答问题上了,但他还是动了动脑子,脸颊蹭着西乾月的手答道:“秦王如果要对你动手,好歹算是有理有据。太子的话……不可控,而且和我不熟。” 西乾月感受着手背上的温热,吞咽了下口水,欲盖弥彰地眼神乱飘,也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空气中暧昧的气息愈发浓烈了,勾调地有些粘稠。 苍南直勾勾地盯着西乾月,单手用力将人往怀里拽,意思不言而喻。 西乾月半推拒半顺从地贴近,努力维持着自己高贵的姿态:“咳……白日淫喧,不好吧?” “不好?那公主殿下靠我这么近做什么……” “唔……” ----------------- 因为左渐和西乾清合伙蒙骗他一事,白尘不能去找他主子算账,就只能拿左渐出气。 白尘能跑能跳以后,二话不说杀去了左渐那,把左渐从营帐里连人带行李扔了出来,直接扛着昏迷不醒的冯怀恩占领了这个铁甲军二把手的豪华军帐。 左渐大怒,气急败坏地去找西乾清告状,却被西乾清以“禁闭期间擅自出帐”又加罚了一周。 左渐:…… 最终,左渐悲愤交加地扛着自己的大包小包去蹭住了陈行方的帐篷。 白尘又来找冯怀恩了。 自从冯怀恩住在了他们营地,白尘的时间除了当值都泡在这里。 “冯叔!你终于醒了!” 白尘挑帘的同时,看到了坐在床上发着呆的冯怀恩,当即惊喜地窜了过去。 冯怀恩转头看向白尘,笑着点头:“我没事,别担心。” 白尘立刻倒了杯水递过去,等人接过后,立刻安排门外的侍卫去备饭。 冯怀恩看着白尘忙忙活活的样子,咳嗽一声将人叫到眼前:“好了白尘,先别忙了,你先来跟我说说我昏迷了几天?山上的情况如何?” 白尘搬了个椅子坐在冯怀恩的床前,开口道:“从我背你下山已经四天了,你真快吓死我了叔,你要是出了点什么事,我可怎么跟我爹交代!” 冯怀恩嘴角一抽,相当有力气地抬手给了白尘一个脑瓜崩:“你这小子,怎么说话呢!是如果你出事了,我没法跟白将军交代!” “嘿嘿……”白尘腆着脸笑起来:“都一样都一样。” 冯怀恩继续问道:“山上的兄弟们呢?庞杜怎么样?” 白尘犹豫了下,开口答道:“跟着你断后的那些人十不存一,庞杜那边也损失了将近三分之一的人,张金祝张叔伤势过重,没救过来……”说完这话以后,白尘就紧盯着的冯怀恩的脸,生怕他一个情绪不稳又晕了过去。 冯怀恩到底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将军了,闻言只是脸色苍白了些,点了点头,语气沉重地喃喃重复道:“幸而张金祝家里也就剩他自己了……罢了,罢了……我们这些老将,到底是夕阳迟暮。” 白尘垂下眸子,心中的酸涩翻涌着。 他虽然与这些前秦的将士不熟,但这些人曾经是他父亲的手下,曾经也与他父亲并肩作战过,可…… 沉默一阵后,冯怀恩再次开口问道:“攻山的那群,知道来历了吗?” 白尘更加不敢抬头看向冯怀恩了,他双手交叠在一处,放在膝盖上。上方左手虚掩住右手,而位于下方的右手,指甲已深深陷入掌中。 白尘听到自己毫无波澜地回答了冯怀恩的问题。 “是太子的死士。” 第80章 摸黑 入夜。 西乾月将夜行衣的最后一块护甲缠在了自己的左臂上。 苍南叹着气,相当无奈地也在往自己身上套夜行衣,他扭头看向西乾月,哭丧着脸道:“月儿,咱白天都已经坑过人一把了,晚上再去不会让人扣下了吗?” 西乾月穿好自己的衣服后,走到苍南这边帮他绑护甲,开口道:“怕什么,西山别苑能做主的不就只有柯鸣了吗?他还敢随意羁押朝廷命官不成?” 苍南并没有觉得欣慰多少,双手搭在西乾月的肩膀上,叹气道:“咱们不要起冲突,遇上事赶紧跑。” “知道了知道了。”西乾月拍开苍南的手,无语极了:“只是带人去盯梢,又不是去行军打仗,你怎么这么紧张?你要不然就留在王府吧,非要跟着我做什么?” 苍南撇撇嘴:“走吧走吧,我不说了还不行。带你的人还是带我的……算了,带你的吧。” 西乾月眼睑微垂,掩住了自己的神情,应了声:“嗯。” 她知道,苍南既然选择与自己一道,他的人手自然都不能动用了。连自幼跟他一同长大的祝午,都得瞒得结结实实。 苍南是个对情绪十分敏感的人,在西乾月回话的同时,他就察觉出了一丝异样。 他伸出双手抚住了她的脸颊,将西乾月的脸抬起来揉搓着:“月儿啊,怎么了你?该不会是我非要跟着,你觉得烦了吧?” 西乾月当即板着脸把人推开,也顾不上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了。 她可是尊贵的永安公主!就没有人有这么大的胆子对她动手动脚个没完! “对!烦死了!” “那怎么办啊,可人家担心你嘛。”苍南厚颜无耻地重新贴了过来…… 二人你推我搡地走到岳王府侧门,梁丘炎已经早就等候在此了。见到二人来,他行礼过后,将手上牵着的两匹马递给了西乾月和苍南二人:“主子,王爷,属下带了十几个擅长潜伏的兄弟。” 西乾月接过缰绳,点点头,翻身上马:“走吧。” 一行人在黑夜中疾驰了几个时辰,终于来到了距离落西山几里外的茂林中。 西乾月比了个手势,十几精兵动作整齐麻利地下马,将马安置好后,列成几排等待着西乾月的命令。 苍南也把马栓好,走到西乾月身后,倚在一旁的树上,看得啧啧称奇:“远东军确实是有点东西啊,梁将军方便回去写份练兵指示给本王吗?” 梁丘炎愣了下,连忙侧目看向西乾月求助:“王爷,这……属下……” 西乾月面无表情地给了苍南一个肘击,正眼都没给他一个,继续比了个手势,带着人往深林走。苍南捂住自己受击的肋骨,不知道自己低声咕哝了一句什么,连忙跟上西乾月。 西乾月选了一个能清楚看到山下夕雾阵入口处的位置,领着十几个人潜伏在了正对面的树林中。 高耸而茂盛树林将月光挡了个结结实实,林中时时响起树叶摇曳发出沙沙声,以及阵阵鸟鸣。 西乾月半蹲在一根粗壮的枝丫上,紧盯着前方的落西山,而苍南则闲适地坐在靠近西乾月的另一根树杈上。 远方的夕雾阵入口处,不时会有一闪一闪的光亮,那是有举着火把的侍卫巡逻而过。 苍南打了个哈欠。他扫了眼黝黑的脚下,又看了眼远处,凑过去跟西乾月耳语道:“那帮人今晚上还能来吗?” 西乾月摇了摇头,低声回答:“我也不确定。”但另一方面,她其实对这伙刺客有一些猜测。 苍南用来忽悠吕修的那些话自然当不得真。刺杀她和苍南的是秦国旧部,西乾清既然已经跟秦国旧部们坦白了身份,他们自然就没有理由和实力强劲的西乾清为敌。 重点是,落西山遇袭的时间很是巧合。正巧是在她逼迫着萧贺坦白了苗裕在东宫职责的当晚。 但西乾月很笃定,有萧贺这个身世的秘密为前提,他绝对不会将与她见面的这些事告诉西乾绝,除非他不想活了。 萧贺做的?或者是……萧贺背着太子做的?那又是为什么? 苍南实在是觉得坐都坐累了,于是动了动身子,再次随便碎碎碎找话题:“你说这西山别苑里到底有什么啊?怎么又是布阵又是袭击的?” 苍南随口的一句话,却让西乾月愣了愣,让她不免慎重地思索起来。 她上辈子没进过西山别苑。上辈子她夜探之日西乾清尚留京中,她刚刚进了个大门,就被白尘发现,丢到西乾清面前去了。细细算来,当初也很奇怪。西乾清和白尘闲来无事,不在京中的秦王府待着,跑来京外的西山别苑做什么? 而这辈子西山别苑倒是进去了,但看起来它和其他行宫别苑并无区别。巧的是,她在那次见过柯鸣的时候,也提出了个与苍南相似的疑问—— 一个西乾清守夜营的亲卫,能上阵杀敌的副将,竟然就只是用来看守别苑,未免太过屈才了吧? 西乾清是这样的人吗?当然不是,他向来知人善任。 他似乎只有对待……她二哥,才会用这么谨慎又保守得过分的态度。 西乾月缓缓地,带着犹豫和不确定开口了:“或许,有没有一种可能……西乾清这些年查到的所有关于二哥的人证物证,全都放在了这?” 苍南怔了下,猛地看向西乾月,声音都差点没收住:“你要把西山别苑打下来?!” 西乾月:“……”她……倒是还没想到这里。 没有得到西乾月的回答之后,苍南也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这实在不能怪苍南,他当惯了聪明人,联想能力绝对是一流。通常一般的情况下,旁人只要说了一句,他都会往下深推个两三句。由此,无论是说了的还是没说的,他都能得知一二。 显然,此时的苍南可能联想过度了。他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重新回答:“那什么,咳咳……我开玩笑呢。你继续说,你为什么突然有这个猜测?” 西乾月觑了他一眼,对苍南的脑子简直佩服至极,她启唇说起正事:“只是觉得西乾清对西山别苑的重视程度很古怪。” 苍南也跟着思索了一阵,皱眉道:“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毕竟我跟秦王这么铁的关系,他竟然一次都没有邀请我来过这。” 西乾月的嘴角一阵乱抽,实在是懒得搭理这人。 苍南兀自等了一阵,也没听到西乾月的回复,他挠了挠头又向西乾月那边靠靠:“月儿,让梁将军带人在这蹲吧,咱俩四处遛遛怎么样?” 西乾月还是装作没听见。苍南气闷,直接拽着西乾月的胳膊向树下一跃,强行把她拉下了树。 在挨了西乾月一巴掌以后,苍南如愿地跟西乾月单独两个人绕着落西山周围溜达。 落西山山阴一侧与延绵不绝的万兽谷接临。落西山在建成别苑之前偶尔也会有猎户踏足狩猎,但万兽谷不同。万兽谷的参天古木百年来静立在此,植被茂盛到无处下脚,更是野兽们的天堂,其中的危险可想而知。 因此,从万兽谷的方向潜入落西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连常年在北疆驻扎的苍南都知道万兽谷的可怖,西乾月也不认为真的有人会想不开到这种程度,所以她和苍南走到植被开始没过腰部的时候,就停止了深入。 静谧的丛林中满是自然的声音,除了很难看清周遭、路也有些难走以外,气氛好到有些安详。 在漆黑不见五指的林中,苍南突然觉得很闲手很痒,想要捡根树枝来玩。可那还得弯腰,是有些费劲…… 然后苍南就感觉到了身前那簇比较高的植物,这个高度刚刚好,也不用弯腰。 于是他想也不想,伸手拍了把身前那棵不知名的植被。却不料这半人高的植物枝干上全是尖刺,当即扎了他一整个手掌。 “嗷!” 西乾月虽然看不见他的动作,但听得出来草丛突然被拨弄的声音,再结合一下苍南的反应,大概也猜的出来他干了什么,她翻了个白眼,转身准备原路返回。 还顺便不忘给苍南留了一句:“你是手欠吗?” 下一秒,一道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西乾月的耳边,激得西乾月差点拔剑砍人。 苍南一把捏着自己被扎的手,将痛呼声咽在喉中,低声对西乾月咬牙切齿地耳语:“嘶……那什么……不是我叫的,我这还没来得及呢。” 西乾月的瞳孔微缩,立刻站定了脚步,右手摸上了自己的佩剑。是她疏忽了,她应该意识到才对,刚刚那声音虽说不远,但也不是紧靠她身边的苍南发出的。 苍南单手揽住西乾月的肩膀,想带西乾月退开些,却发现西乾月的脚像是钉在了原地,怎样都推不动半点。 苍南瞬间悟到了西乾月的想法——她要抓。 苍南在心底叹了口气,转了个方向,带着西乾月悄无声息地向着刚刚发出声音的那处摸索而去。这次,西乾月果真肯抬脚了。 月光被交错的枝桠盖的严严实实,只能凭借着偶尔萤火虫的光点和自己的夜视能力勉强向前。 苍南带着西乾月几乎无声地向着那边走走停停,然后停在了某处。 他不能确定那人有没有离开,也不知道那人有没有听到他们的动静,更不能确定那人的实力如何。唯一苍南能做的是,将西乾月往怀里揽得更紧了些,另一只手抚住了自己佩剑的剑柄。 西乾月将自己的呼吸声近乎完全收敛,站在原地默数着。 一息,两息,三息…… 凝神中,周遭的声音在西乾月的耳中有些过于嘈杂了,虫鸣、鸟叫、风吹树叶声以及……呼吸声! 苍南也听到了。 但他根本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手中的剑刚刚拔出一寸…… 苍南怀里的人已经快如疾风地窜了出去,而他自己则如同被百公斤的野兽猛地冲撞,巨力之下推得跌倒向后,回过神的那一秒,人就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幸亏地上全是掉落的树叶和枝干,摔得也不怎么疼。 西乾月并未出剑,冲出去以后直接手握剑柄,分毫犹豫都无,剑鞘对着呼吸声响起的那处当头拍下。 “咚!” “唔!”同时响起的是一个男子的闷哼,以及跌倒的声音。 苍南目瞪口呆地摔坐在原地,屏息听着那边,但似乎已经结束了战斗,接着就是西乾月的声音:“苍南,你人去哪了?愣着干什么,快过来把他衣服扒了。” 苍南:“……”这就显得他有点多余了。 西乾月俯身,先探了下这人的呼吸,还有气。接着就扯下他的剑,远远地扔到一旁的草丛,拽出衣带,摸索着将他的双手绑在了一起。 苍南也急忙凑过来,手忙脚乱的将这人的衣服拽了下来,实在拽不动的就直接拿匕首划开,两下就将他的上衣和裤子撕扯精光。 苍南轻咳一声,摸到了昏迷男子的亵裤,有些犹豫:“那个,给他留个底裤吧,这里面应该藏不了什么武器……” 西乾月此时正处于一个极度亢奋的状态,无可无不可地应了:“好好好,你随便。快!抓着人就赶紧撤了。你带他先走,我去通知梁丘炎撤退。” 苍南叹气,他实在不想扛一个光溜的肥壮男人,但西乾月已经先行一步了,他扯了扯这人的重量,又叹一口气。 苍南思索一阵,弯下腰将男子的双腿也捆住,又团了一团布条塞进他的嘴里,拽着他那被捆的双手,像拖死猪一样地朝山下挪去了。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齐聚。二话都来不及多说,几人将依旧昏迷的男子往马背上一扶,风驰电掣地赶回京城。 进了城门以后,西乾月却在相隔岳王府的几条街的位置掉了头,没有将人带回岳王府,反而带着众人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一开始苍南还打马跟着,后来这路越走越熟悉,越走越眼熟。他忍了好几忍,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你这是去哪?我怎么瞧着像是去秦王府的路呢?” 西乾月装听不见继续走。 梁丘炎见苍南马上就要变脸,急忙打马靠近,替他们坏心眼的主子回答:“回王爷,前面是主子的公主府。” “啊?你们主子还有个公主府?这合礼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