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破苍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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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龙之精武门

    民国三年的上海,黄浦江的汽笛声混着租界里的电车铃,在初秋的薄雾里荡出几分混沌。精武门的青砖灰瓦浸在连绵的阴雨里,门楣上那块\"精武体操会\"的匾额被雨水打湿,墨迹晕染得像团化不开的愁绪。


    陈真跪在灵堂中央时,膝盖下的蒲团已经泛出深色的水渍。供桌上的白烛燃到第三茬,烛芯爆出的灯花落在霍元甲的遗像上,照片里的男人穿着短褂,眼神里的刚毅还没被死亡磨去棱角。三天前他在菲律宾接到电报,只\"师殁速归\"四字,就让他攥碎了手里的船票,扒着货轮的栏杆在浪里漂了整三日。


    \"五师弟,起来歇歇吧。\"大师兄刘振声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沙哑,他袖口缠着白布条,上面还沾着没擦净的药渍,\"师父走得安详,你这样熬垮了身子,反倒让他不安心。\"


    陈真没抬头,指节因为攥得太紧泛出青白。他能闻见空气中的药味,不是跌打损伤的草药香,是种带着甜腥的古怪气息,像他在码头见过的腐烂海鱼。师父上个月还在信里说要教他新创的迷踪拳,怎么转眼就成了灵前这方小小的牌位?


    灵堂外忽然响起一阵喧哗,几个师弟撞开竹帘冲进来,棉袍下摆溅着泥点。\"大师兄!日本人来了!\"


    陈真猛地抬头,眼里的红血丝像蛛网般炸开。他认得领头那人,是虹口道场的总教头铃木宽,玄色和服上绣着银线樱花,手里捧着的东西用红布盖着,在一片素白的灵堂前刺得人眼疼。


    \"霍先生仙逝,我等前来吊唁。\"铃木宽的中文带着生硬的卷舌音,他掀开红布,露出块黑漆木牌,上面\"东亚病夫\"四个金字在烛火下闪着冷光,\"听闻精武门拳法冠绝上海,不知哪位肯赐教?也好让我等见识,这病夫的拳脚究竟有几分力气。\"


    刘振声攥着拳头往前走了半步,却被身后的师弟拉住。\"师兄,不能中了他们的计!\"陈真已经摸到了腰间的短棍,那是师父送他的十八岁礼物,檀木柄上还留着他的指痕。


    \"五师弟!\"刘振声按住他的肩膀,掌心的力道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师父刚走,精武门不能乱!\"


    铃木宽的笑声像碎玻璃刮过铁皮,他把木牌往供桌上一放,和服的下摆扫过霍元甲的灵位。\"既然没人敢接招,这牌匾就留着做个念想。\"他带着人转身时,故意用靴底碾过门槛上的白幡,\"三日后再来拜访,希望精武门的好汉们,别都躲在棺材后头发抖。\"


    陈真看着那四个字,喉结滚动得像吞了块烧红的烙铁。直到日本人的脚步声消失在巷口,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去会会他们。\"


    虹口道场的木格窗糊着米纸,里面传出整齐的喝喊声。陈真站在道场门口,摘下沾着雨水的斗笠,露出被风吹乱的黑发。两个守门的武士刚要拔刀,就被他反手扣住手腕,关节错动的脆响混着痛呼撞在门柱上。


    道场里的人齐刷刷转过头,三十多个穿着白色道服的弟子围成圈,铃木宽正坐在上首擦拭武士刀。陈真的黑布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解开对襟短褂的扣子,露出精瘦却结实的臂膀,臂上的肌肉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像蓄势待发的豹子。


    \"铃木教头说中国人是病夫?\"他的声音不高,却压过了场子里的喘息声,\"我来讨个说法。\"


    最先冲上来的是个高个武士,拳头带着风声砸向他面门。陈真侧身时脚下像生了根,手肘顺势撞在对方肋下,那武士闷哼着弯腰的瞬间,他已经抓住对方的道服领子,借着腰腹的力量将人甩过头顶,重重砸在兵器架上。刀枪剑戟噼里啪啦落了一地,惊得众人倒吸冷气。


    三个武士同时攻上来,拳脚带着破空声织成网。陈真不退反进,左脚为轴旋身半周,右腿带着劲风扫过,踢得两人胫骨剧痛跪地,剩下那个刚要出拳,就被他扣住手腕反剪到背后,只听\"咔\"的一声轻响,肩关节脱臼的武士疼得脸色惨白。


    铃木宽终于站起身,武士刀在手里转了个圈。\"你的功夫不错,可惜生错了地方。\"他的刀劈下来时带着残影,却被陈真用两根手指夹住刀身,那两根手指像铁钳般纹丝不动。


    \"师父教过我,习武是为了止戈。\"陈真的指节渐渐用力,刀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但对付豺狼,要用猎枪。\"话音未落,他猛地侧身,手肘击中铃木宽的胸口,同时夺过武士刀,反手插在道场中央的木柱上,刀身震颤着发出龙吟般的声响。


    铃木宽捂着胸口后退,看着弟子们横七竖八躺在地上,忽然觉得那把插在柱上的刀,像根刺进心脏的骨头。陈真整理着短褂的下摆,目光扫过那些惊恐的脸:\"回去告诉你们的人,中国人的骨头,不是谁都能啃的。\"


    走出道场时,夕阳正把云层染成血红色。陈真路过外滩公园,铁栅栏上挂着的木牌在风里摇晃,\"狗与华人不准入内\"七个字被夕阳照得刺眼。三个穿西装的日本人正对着牌楼下的黄包车夫指指点点,其中一个瘦高个忽然冲他怪笑:\"看,又一个想进公园的病夫。\"


    陈真停下脚步,黄浦江的风掀起他的衣角。瘦高个伸手要推他的胸口,手腕却被攥住,陈真的拇指按在他的脉搏上,稍一用力,那人就疼得弯下腰。另两个日本人抄起路边的木棍,却被他侧身躲过,飞起的一脚踢中木棍中间,断裂的木茬溅起半尺高。


    围观的中国人渐渐围拢过来,有人认出他是精武门的弟子,小声喊着:\"打!给这帮东洋鬼子点颜色看看!\"


    陈真没用全力,却每一招都让日本人狼狈不堪。他避开瘦高个的拳头,顺势将人绊倒在木牌下,那\"狗与华人\"的字迹正压在他背上。另一个想从背后偷袭的日本人,被他反手按在栅栏上,脸颊贴着冰凉的铁条,眼睁睁看着同伴被打得抱头鼠窜。


    \"这公园是中国人的地!\"一个挑着菜担的老汉忍不住喊,\"凭什么不让咱们进?\"


    陈真扯下那块木牌,双臂用力一拧,坚硬的木板像麻花般卷起来。他把卷成棍状的木牌扔在地上,用脚碾成碎片:\"从今天起,这牌子我说了不算,但你们的拳头说了才算。\"


    围观的人群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有人把手里的馒头塞给他,有人要拉他去酒馆。陈真只是拱了拱手,转身往精武门的方向走,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柄出鞘的剑。


    但精武门的景象让他的脚步猛地顿住。朱漆大门被劈成两半,门槛上的铜环歪在一边,院子里的练武桩断成几截,散落的兵器上沾着暗红的血迹。刘振声靠在门框上,额角缠着的纱布渗出血来,看见他就急得直摆手:\"五师弟,快走!\"


    堂屋里横七竖八躺着受伤的师弟,有人断了胳膊,有人被打得口鼻出血。二师兄捂着肋骨咳着说:\"铃木宽带了几十人来,说不交出你就烧了精武门......\"


    陈真蹲下身给一个昏迷的小师弟把脉,指下的脉搏微弱得像风中残烛。他摸到师弟后颈的淤青,那是被重物击打的痕迹,指节瞬间绷得像铁块。


    \"他们还说,\"刘振声的声音带着哭腔,\"师父的死......不是生病那么简单。\"


    这句话像道闪电劈进陈真的脑子。他想起灵堂里那股怪味,想起师父临终前紧握的拳头,想起铃木宽提到师父时眼中一闪而过的阴狠。他忽然站起身,往药房走:\"我去看看师父的药渣。\"


    药渣在瓦罐里堆成小山,陈真用竹签一点点拨开,指尖触到几粒灰白色的粉末。他放在鼻尖一闻,瞳孔骤然收缩——这是马钱子的粉末,少量能治风湿,过量就是穿肠的毒药。


    \"三天前有人送来一服汤药,说是日本领事馆的医生开的,\"烧火的老张头颤巍巍地说,\"当时师父喝了就说头晕,第二天就......\"


    陈真捏紧手里的竹签,竹纤维扎进掌心也没察觉。他走到院子里,看着满地狼藉忽然笑了,笑声里裹着冰碴子:\"我不走。\"


    \"可他们......\"


    \"让他们来。\"陈真捡起地上的半截枪杆,在手里掂了掂,\"师父的仇,师弟们的伤,还有那块''东亚病夫''的牌子,我一并跟他们算。\"


    接下来的三天,陈真像变了个人。白天他帮着师兄们治伤,给断了腿的师弟接骨时手稳得像磐石;夜里就揣着个馒头出去,在虹口道场附近的暗巷里蹲守。他看见铃木宽和一个穿西装的英国人进了领事馆,听见他们用日语说\"霍元甲知道了太多\",看见那个送药的\"医生\"从道场后门溜走,怀里揣着个沉甸甸的钱袋。


    线索像散落的珠子,被他一点点串起来。原来师父发现日本人偷偷往面粉里掺鸦片,正要报官时遭了毒手,铃木宽不过是个跑腿的,真正的主使是租界里的洋商和日本领事馆的翻译官。


    第七天夜里,月黑风高。陈真换上身黑色夜行衣,腰间别着把短刀,像只夜枭掠过精武门的墙头。虹口道场的狗刚要吠,就被他扔过去的石子打哑了喉咙。


    他翻墙而入时,正撞见十几个武士在喝酒,地上的清酒瓶倒得横七竖八。铃木宽搂着个穿和服的女人,手里把玩着那把武士刀,旁边坐着的英国人正用银叉叉起块生鱼片。


    \"铃木教头,今晚的月色不错。\"陈真的声音从梁上传来,惊得众人酒意全消。他纵身跃下时带起一阵风,脚刚落地就踹翻了旁边的酒桌,滚烫的清酒泼在武士们的道服上。


    短刀出鞘的寒光闪过,陈真却没先用刀。他一记侧踢踹中最近那个武士的下巴,借着反弹的力道旋身,手肘撞在另一个人的太阳穴上。英国人掏出左轮手枪,还没扣动扳机,手腕就被陈真用两指锁住,枪掉在地上的瞬间,他已经被拧着胳膊按在榻榻米上,脸贴着满是酒渍的地板。


    铃木宽的刀劈过来时,陈真正一脚踩在英国商人的背上。他侧身避开刀锋,左手抓住刀背,右手成拳直击铃木宽的肋下。这一拳用了十足的力气,听得见骨裂的轻响,铃木宽的刀\"当啷\"落地,整个人像虾米般蜷起来。


    \"说!谁让你毒死我师父的?\"陈真揪住他的发髻,把他的脸往桌角撞。


    铃木宽吐着血沫狂笑:\"杀了我也没用,领事馆会派兵......\"


    话没说完就被陈真一拳打断了牙齿。道场里的武士们举着刀围上来,陈真抓起地上的武士刀,刀光在昏黄的油灯下划出半圆,刀风扫过之处,兵器落地的脆响此起彼伏。他的动作快得像道影子,拳脚带着风声,每一击都精准地落在对方的要害,却又留着分寸不致命——他要让这些人活着看到,中国人不是任人宰割的病夫。


    等他走出道场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短刀上的血珠滴在青石板上,像绽开的红梅。他没回精武门,而是往巡捕房的方向走,路上遇到卖早点的小贩,还笑着买了两个热包子。


    \"五师弟!\"刘振声带着师弟们追上来,每个人手里都握着木棍,\"跟我们回去!咱们跟他们拼了!\"


    陈真把包子塞给最小的师弟,摸了摸他的头:\"精武门不能没人。\"他指了指身后,\"我去自首,他们抓了我,就不会再找精武门的麻烦。\"


    \"可他们会杀了你的!\"


    \"杀了我一个,还有你们。\"陈真整了整刘振声的衣领,忽然想起刚入师门那天,师父也是这样拍着他的肩膀说\"习武先习德\",\"告诉后来的人,中国人的骨头,从来都硬得很。\"


    他转身往巡捕房走,脚步轻快得像要去赴宴。刚走到精武门门口,就看见黑压压的巡捕围了上来,手里的步枪闪着冷光。为首的英国人举起喇叭,用生硬的中文喊:\"交出陈真,否则格杀勿论!\"


    陈真推开挡在身前的师兄,大步走到队伍前。晨雾里他的身影不算高大,却像座山般挡住了巡捕的枪口。


    \"我就是陈真。\"


    \"把他绑起来!\"


    \"等等。\"陈真忽然扯开衣襟,露出胸前的伤疤,那是去年打擂台时被日本人的暗器划伤的,\"我有话说。\"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传开,像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湖面:\"霍师父是被毒死的,虹口道场的铃木宽可以作证;日本人往面粉里掺鸦片,领事馆的翻译官手里有账册;还有那块''东亚病夫''的牌子,现在应该在巡捕房的证物箱里......\"


    枪声在他说到一半时响起,子弹穿透胸膛的瞬间,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师父的情景。那天阳光很好,师父在院子里教弟子们扎马步,看见他站在门口,笑着扔过来一把木剑:\"想学武?先学怎么做人。\"


    陈真倒下去的时候,眼睛望着精武门的方向。他看见刘振声把师弟们护在身后,看见巷口挤满了举着锄头扁担的中国人,看见有人捡起他掉在地上的短刀,高高举过头顶。


    后来的事,陈真就不知道了。他不知道自己死后,精武门的弟子们把他的遗体偷偷埋在霍元甲的墓旁;不知道那个被他救过的黄包车夫,逢人就讲\"有个叫陈真的好汉,一拳打断了日本人的腿\";不知道十年后,有个穿中山装的青年在他的坟前立了块碑,上面刻着\"精武精神,永垂不朽\"。


    只知道那天清晨,上海的雾散了些,阳光穿透云层照在精武门的匾额上,把\"精武\"两个字照得金灿灿的,像无数双不肯屈服的眼睛。


    陈真倒下的那一刻,刘振声感觉整个世界的声音都被抽干了。巡捕的步枪还冒着青烟,弹壳落在青石板上的脆响,像砸在每个人的心上。他扑过去抱住陈真时,那具温热的身体正在迅速变冷,血从指缝里涌出来,染红了他袖口的白布条——那是为师父戴的孝,如今又添了新的哀思。


    “五师弟!”刘振声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陈真的眼睛还睁着,望着精武门门楣上的匾额,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笑意。刘振声伸手想合上他的眼睛,指尖却抖得厉害,直到最小的师弟哭出声来,他才猛地一拳砸在地上,青砖裂开细纹。


    巡捕们举着枪围上来,枪托撞在门板上发出沉闷的响。“把人带走!”为首的英国警官用马鞭指着陈真的尸体,马靴踩过地上的血迹,“精武门所有人,通通带到巡捕房问话!”


    巷口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卖菜的王婆举着扁担冲在前头,后面跟着扛着锄头的农夫、拉黄包车的车夫,还有几个穿着学生制服的年轻人。“不准动精武门的人!”王婆的裹脚布跑松了,露出变形的脚趾,“陈真好汉是为咱们中国人出气!”


    人群像潮水般涌过来,巡捕的枪被挤得歪歪斜斜。有人捡起地上的石子,砸在英国警官的礼帽上;有人扯住巡捕的枪带,嘴里喊着“还我们陈真”;连平时最胆小的报童,都敢冲上去咬了那个开枪的巡捕一口。


    刘振声趁机背起陈真,往内堂跑。二师兄带着几个师弟把住门槛,用断了的枪杆顶住门板。“快!把五师弟藏起来!”刘振声的声音带着哭腔,他知道陈真的尸体绝不能落入巡捕手里——那不仅是对逝者的亵渎,更是对所有中国人的羞辱。


    内堂的地板下有个暗格,是师父当年为了躲避清廷追捕挖的。刘振声揭开木板时,里面还放着几件旧兵器。他小心翼翼地把陈真放进去,用干净的白布擦去他脸上的血污,忽然发现陈真紧握的拳头里,攥着半块没吃完的馒头,是那天从公园回来时,一个老汉塞给他的。


    “放心去吧,”刘振声对着暗格低声说,“你的事,我们替你做完。”


    等他回到前院,巡捕已经被愤怒的民众赶跑了,巷子里散落着破掉的警帽和折断的马鞭。王婆正用围裙擦着眼泪,看见他就说:“振声,陈真的仇,咱们不能就这么算了!”


    “对!去找日本人算账!”


    “把虹口道场砸了!”


    刘振声忽然抬手止住众人的喧哗。他看着满地狼藉,想起陈真临走前说的话——“杀了我一个,还有你们”。他深吸一口气,声音虽然沙哑却异常坚定:“报仇要报,但不是现在。”


    他指着精武门的匾额:“师父创精武门,不是为了让我们打打杀杀,是为了让中国人强身健体,不再被人欺负。陈真师弟用命告诉我们,怕没用,躲没用,唯有站着死,才算中国人。”


    人群安静下来,有人攥紧了拳头,有人红了眼眶。


    “今天起,”刘振声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个人,“愿意留下的,跟我重修精武门;愿意走的,我不拦着。但我刘振声在这发誓,师父的冤屈,陈真的血,迟早有一天,要让那些洋鬼子和东洋佬,加倍还回来!”


    那天下午,精武门的弟子们开始清理废墟。断了腿的三师兄拄着拐杖搬瓦片,伤了手的小师弟用嘴叼着绳子捆木柴,连附近的街坊都来帮忙——卖米的张老板送来两袋糙米,铁匠铺的李师傅带着徒弟来修门,连租界里的几个学生,都偷偷运来几车石灰。


    刘振声在灵堂前重新立了块牌位,上面没写“陈真之灵”,只刻着“中华好男儿”五个字。供桌上摆着陈真生前用的那根檀木短棍,棍身上的指痕被摩挲得发亮。


    而此时的虹口道场,正弥漫着另一种恐慌。铃木宽躺在榻榻米上,断了的肋骨让他连呼吸都疼。那个穿西装的英国人站在窗边,看着外面聚集的中国人,脸色阴沉得像要下雨。“领事馆的人怎么说?”


    “他们说陈真必须死,”翻译官战战兢兢地回答,“可现在……”


    “废物!”英国人猛地转身,银质怀表在手里摔得作响,“连个死人都摆不平,还想在上海做生意?”


    铃木宽咳出一口血沫:“那陈真……太能打了。他好像不怕疼,打他十拳,他只要一拳,就能把人打趴下。”


    “我不管他能打多少拳,”英国人的声音冷得像冰,“明天一早,我要看到精武门被查封,所有跟陈真有关系的人,都得死!”


    但他没能等到明天。深夜,一个黑影撬开道场的后门,手里提着桶煤油。火光冲天时,铃木宽正做着噩梦,梦见陈真带着满身血污站在他床前,那双眼亮得像淬了火的刀。等他被浓烟呛醒,整个道场已经烧得只剩框架,那些挂在墙上的武士刀,在火里扭曲成奇怪的形状。


    放火的是黄包车夫阿福。他把车停在街角,看着火光映红半边天,忽然对着精武门的方向跪下,磕了三个响头。“陈真兄弟,我替你烧了他们的窝!”


    这场火,像根引线,点燃了整个上海的怒火。第二天一早,各国租界的报纸都登了消息,有的说“暴民纵火”,有的骂“支那人野蛮”,但更多的中国人,却在茶馆酒肆里悄悄传递着消息——“陈真的弟兄们动手了”。


    刘振声看着报纸上的照片,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他知道这只是开始,从陈真扯碎“狗与华人不准入内”的木牌那天起,有些东西就已经不一样了。


    半个月后,精武门重新挂上了匾额。新做的门板上还留着斧头劈过的痕迹,刘振声却没让漆匠填上,他说:“要让后人看看,咱们是从血里爬起来的。”


    开张那天,来了很多人。有拄着拐杖的老兵,有背着书包的学生,甚至还有几个穿着旗袍的女先生,说要学几招防身术。刘振声站在门口迎客,看见人群里有个熟悉的身影——是那天公园里被陈真救下的老汉,手里捧着个布包。


    “刘师傅,”老汉打开布包,里面是块新做的木牌,上面刻着“精武精神”四个大字,“这是我连夜刻的,给精武门添个念想。”


    刘振声接过木牌,指尖触到那些凹凸的刻痕,忽然想起陈真说过的话:“从今天起,这牌子我说了不算,但你们的拳头说了才算。”


    他把木牌挂在门楣上,阳光照在上面,每个字都亮得晃眼。


    日子一天天过去,精武门的弟子越来越多。刘振声教他们扎马步,教他们出拳,更教他们认字——他说,光有拳脚不行,还得有脑子,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打。


    有学生来请教陈真的功夫,刘振声就把自己记得的招式画下来,一笔一划都带着郑重。“五师叔的拳,快、准、狠,”他指着图纸上的弧线,“但他最厉害的,不是拳头,是这股子气——宁折不弯的骨气。”


    师父的冤案也渐渐有了眉目。那个送药的“医生”在码头被人堵住,打了一顿后全招了,说鸦片的事牵扯到好几个洋行大班,霍元甲的死,是他们怕事情败露下的毒手。学生们把供词印成传单,贴满了租界的电线杆,连巡捕房的墙上都没能幸免。


    英国人想压下去,却发现越压传得越广。有记者偷偷采访精武门,把霍元甲的事写成连载,登在《申报》上;有商会的人联名上书,要求租界当局彻查;甚至连一些洋教士,都在教堂里说“杀害好人的人,上帝不会饶恕”。


    三个月后,那个主使的英国人被调回了国,据说走的时候像条丧家之犬,连箱子都没敢装满。日本领事馆的翻译官被人发现死在黄浦江里,身上绑着块石头,上面写着“鸦片贩子之墓”。


    只有铃木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有人说他回了日本,有人说他被仇家杀了,还有人说,他躲在租界的某个角落里,每天晚上都被陈真的影子吓醒。


    民国三年的冬天来得早,第一场雪落下来时,刘振声带着几个师弟,悄悄挖出了陈真的遗体。冻土很难挖,他们轮流用镐头刨,手上磨出的血泡冻成了冰碴。


    下葬那天,没有棺材,只有块简单的木碑,上面刻着“陈真之墓”。来送葬的人排了两里地,有精武门的弟子,有街上的街坊,还有些不认识的人,只是听说了他的事,特地赶来鞠个躬。


    刘振声把那根檀木短棍插进坟前的土里,棍顶系着块红布,在风雪里飘得像团火。“五师弟,”他蹲下来,用手把雪扫开,“你看,现在没人敢说中国人是病夫了。你没做完的事,我们接着做;你没说的话,我们替你说。”


    他站起身时,看见远处的地平线上,一轮红日正挣扎着冲破云层。雪地上的脚印歪歪扭扭,却一直通向远方,像无数双正在前行的脚。


    很多年后,有人在香港的茶楼里,听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讲起这段往事。老者说,陈真其实没真的死,那天巡捕开的枪打偏了,他被渔民救走,后来去了南洋,教华人子弟练武。


    也有人说,他去了美国,在旧金山的唐人街开了家武馆,门口挂着块牌子,写着“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狗除外”。


    还有人说,他根本就没死,只是换了个名字,继续在江湖上行走,看见不平事就出手,看见欺负中国人的就打,活成了个传说。


    但不管哪种说法,有件事是肯定的——从陈真扯碎那块木牌,踢翻虹口道场的那天起,中国人的腰杆,就一点点挺直了。就像精武门门楣上那块“精武精神”的木牌,任凭风吹雨打,始终立在那里,亮得像永不熄灭的光。


    而那个冬天,刘振声在陈真的坟前立了块新碑,上面刻着一句话:


    “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雪落在碑上,很快就积了薄薄一层,却盖不住那字里行间的滚烫。远处的黄浦江上传来汽笛声,悠长而有力,像在回应着什么,又像在呼唤着什么。


    民国五年的春天,上海终于褪去了连绵的阴雨。黄浦江畔的樱花落了满地,精武门的院子里,新栽的梧桐抽出了嫩绿的新芽。刘振声站在演武场中央,看着弟子们扎马步的身影,忽然想起两年前的那个清晨——陈真倒在血泊里时,也是这样一个樱花纷飞的日子。


    “师父,您看我这招对不对?”一个虎头虎脑的少年出拳时露了破绽,刘振声伸手按住他的手腕,指尖触到少年掌心的厚茧。这孩子叫小石头,是陈真救下的那个黄包车夫的儿子,爹娘去年染了风寒走了,就来精武门当了学徒。


    “出拳要沉肩,”刘振声握着他的拳头往回收,“像陈真师叔教的那样,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力从地起。”


    小石头的眼睛亮起来:“就是那个一拳打趴十几个日本人的陈真师叔?”


    “嗯。”刘振声望着墙角那根檀木短棍,棍身上的红布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那是他从陈真坟前取回来的,如今成了精武门的信物,谁练得最刻苦,就能在每月初一亲手擦拭它。


    这两年,上海变了很多。外滩公园的那块木牌早就没了踪影,据说去年有个留洋回来的学生,带着几百人硬生生闯进公园,英国人看着黑压压的人群,连屁都没敢放一个。虹口道场重建后,再也没人敢挂“东亚病夫”的匾额,路过的中国人啐口唾沫,里面的武士也只敢当没看见。


    但刘振声知道,这些改变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他记得那些深夜里,弟子们偷偷往日本人的仓库里扔火把;记得报童们冒着被打的风险,把揭露鸦片贸易的传单塞进每户人家的门缝;记得王婆带着街坊们,用扁担把前来挑衅的巡捕赶得抱头鼠窜。


    这些人里,有识字的学生,有目不识丁的苦力,有穿西装的先生,也有裹小脚的妇人。他们或许不懂什么大道理,却都记得陈真站在公园门口说的那句话——“你们的拳头说了才算”。


    这天傍晚,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跌跌撞撞闯进精武门。守门的弟子刚要拦,就被他抓住胳膊,嘶哑着喊:“我找刘振声!我知道铃木宽在哪!”


    刘振声正在药房捣药,听见动静走出来。那乞丐抬起头,满脸污垢遮不住眼角的疤痕——是当年被铃木宽打断腿的三师弟!


    “三师兄?”刘振声手里的药杵“当啷”落地,“你不是……”


    “我没死!”三师弟的眼泪混着泥水流下来,“当年被日本人扔进黄浦江,是个打鱼的救了我。我在乡下养了两年伤,前几天在苏州河码头,看见铃木宽了!”


    他说铃木宽没回日本,也没躲在租界,而是化名“木宽”,在码头当起了把头,靠着勾结巡捕欺压苦力过活。“他身边总跟着十几个打手,腰里还别着枪,我听见他跟人说,要找机会报复精武门!”


    刘振声的指节瞬间捏紧。这两年他不是没想过找铃木宽,只是对方像泥鳅一样滑,如今既然知道了踪迹,就没理由再放过。


    “师父的仇,陈真的仇,不能就这么算了。”二师兄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握着柄锈迹斑斑的短刀,是当年陈真用过的那把。


    弟子们纷纷围上来,有的抄起长枪,有的握紧拳头,连小石头都举起了手里的木剑:“我也去!”


    刘振声却摇了摇头。他看着窗外渐渐沉下去的夕阳,忽然想起陈真潜入虹口道场那晚,眼里的决绝与温柔。“报仇,不是要杀了他。”


    他转身回房,取出一卷纸,上面是这两年收集的证据——铃木宽贩卖鸦片的账册、杀害码头工人的证词、勾结巡捕的书信,厚厚一沓,用红绳捆得整整齐齐。


    “明天一早,我们去巡捕房。”刘振声把纸卷递给二师兄,“但不是去告状,是去让他们看着。”


    第二天清晨,精武门的弟子们排着队往码头走。刘振声走在最前面,手里捧着霍元甲和陈真的牌位,二师兄举着那卷证据,后面跟着扛着木棍的弟子,还有闻讯赶来的街坊,浩浩荡荡几百人,把码头的石板路踩得咚咚作响。


    铃木宽正在指挥苦力卸鸦片,看见黑压压的人群,吓得拔枪就想跑。但他刚举起枪,就被身后的苦力抱住了腰——是当年被他打断肋骨的阿福。


    “铃木宽!你还认得我吗?”阿福的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陈真兄弟没杀你,是想让你看看中国人站起来的样子!”


    周围的苦力们纷纷放下手里的活,有的捡起地上的扁担,有的挡住去路,把铃木宽和他的打手围在中间。这些平日里任人打骂的汉子,此刻眼里的怒火,比黄浦江的浪头还要烈。


    刘振声走上前,把牌位放在木箱上。霍元甲的照片里,眼神依旧刚毅;而陈真的牌位前,摆着半块风干的馒头,是从他坟里挖出来的,上面还留着牙印。


    “师父,五师弟,”刘振声对着牌位深深鞠躬,“今天,我们替你们把公道讨回来了。”


    他展开那些证据,一张张念出来。贩卖鸦片多少箱,害死多少人,收了日本人多少好处……每念一句,周围的骂声就高一分。铃木宽的脸从红变白,再变青,手里的枪“啪”地掉在地上。


    巡捕们姗姗来迟,举着枪喊“都散开”,却被愤怒的人群逼得连连后退。一个老巡捕看着木箱上的牌位,忽然把枪收了起来——他是中国人,当年陈真在公园收拾日本人时,他就站在人群里。


    “把他抓起来!”有人喊了一声,立刻有苦力冲上去,用麻绳把铃木宽捆得像粽子。他挣扎着哭喊,说自己是日本人,有领事保护,但没人理他——在几百双愤怒的眼睛面前,所谓的“领事保护”,连屁都不如。


    刘振声没让弟子们打他,也没送他去巡捕房。他让人把铃木宽吊在码头的旗杆上,旁边挂着那些证据,让每个路过的人都看看,这个害死霍元甲、打伤陈真的凶手,如今是什么下场。


    三天后,铃木宽被日本领事馆偷偷赎走,但听说回去就被剖腹了——在他们眼里,一个被中国人活捉的武士,活着比死了更丢人。而那些贩卖鸦片的洋行大班,也被各国领事馆召回,临走前还被上海的中国人扔了一路烂菜叶。


    精武门的匾额重新漆过,在阳光下亮得耀眼。刘振声站在门楣下,看着来来往往的弟子,忽然明白师父和陈真要做的,从来不是报仇。


    是唤醒。


    唤醒那些跪着的人,让他们知道自己能站着;唤醒那些怕着的人,让他们知道拳头能说话;唤醒那些忘了自己是中国人的人,让他们记得黄皮肤下的血,是热的。


    那年冬天,陈真的坟前立了块新碑。没有名字,只刻着八个字:


    “精武精神,永照山河。”


    来祭拜的人络绎不绝,有的放下一束花,有的献上一壶酒,有的只是默默站一会儿,对着墓碑深深鞠躬。有个穿军装的年轻人,在碑前敬了个军礼,他说自己要去北方打军阀,带着陈真的精神去。


    小石头也跟着刘振声去了。他摸着冰冷的石碑,忽然问:“师父,陈真师叔真的死了吗?”


    刘振声望着远处的黄浦江,江面上的汽笛声正穿透薄雾,像一声悠长的呐喊。他笑了笑,眼里闪着光:


    “你看那江水,流了千百年,断过吗?


    你看那太阳,落了又升起,灭过吗?


    陈真这样的人,是死不了的。”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柄并立的剑。远处的精武门里,传来弟子们练武的喝喊声,一声比一声响亮,震得枝头的积雪簌簌落下,露出下面嫩绿的新芽。


    那新芽,在寒风里微微颤抖,却倔强地,向着太阳的方向,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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