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可卿的死讯像一块巨石,砸在宁国府的水面上,激起的不是悲伤的涟漪,而是一团混乱的漩涡。她的贴身丫鬟瑞珠,见主子已逝,竟一头撞在柱子上,随主而去,更添了几分惨烈。
贾珍趴在灵前,哭得肝肠寸断,几次晕厥过去。他素日里荒淫无道,对这个儿媳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倚重,如今人去楼空,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剜去了一块。贾蓉跪在一旁,红着眼圈,却更多的是茫然——他从未想过,那个总是温和笑着的妻子,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
偏在这时,贾珍的妻子尤氏又病倒了。说是病倒,倒不如说是急病了心。秦可卿的死本就蹊跷,瑞珠的殉主更是让她心惊肉跳,加上府里上下乱作一团,里里外外的事都压在她身上,她索性一病不起,把自己关在房里,任凭外面天翻地覆。
宁国府一下子没了主心骨。管家媳妇们没了约束,个个推诿扯皮;小厮们没了看管,偷鸡摸狗,迟到早退是常事;厨房里更是乱成一锅粥,该备的祭品忘了备,该送的孝布发错了人,哭声、骂声、争吵声混在一起,比菜市场还要嘈杂。
贾珍看着眼前的乱象,急得满嘴起泡。他自己是个甩手掌柜,平日里只会吃喝玩乐,哪里懂得料理这些琐事?贾蓉更是个半大的孩子,除了哭,什么也做不了。
“这可如何是好?”贾珍在书房里踱来踱去,像只热锅上的蚂蚁。旁边的贾蔷提醒道:“大爷,不如去荣国府求求老太太?让二奶奶过来帮帮忙?”
贾珍眼睛一亮。王熙凤的能干,他是知道的。荣国府那么大的摊子,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连老太太都夸她。只是……让一个妯娌来料理自家儿媳的丧事,总觉得有些不妥。可事到如今,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对!就去找二奶奶!”贾珍当即决定,备了份厚礼,匆匆往荣国府赶去。
荣国府这边,贾母正因为秦可卿的死伤感,见贾珍哭得红着眼圈进来,连忙让他坐下:“珍儿,节哀顺变。家里的事,有难处就说。”
贾珍“扑通”一声跪下,给贾母磕了个头:“老太太,孙儿实在没办法了。尤氏病了,府里没人主事,乱成一锅粥,秦氏的丧事……怕是要办得不像样了。求老太太开恩,让凤丫头去帮几天忙,料理料理。”
贾母沉吟片刻,看向旁边的王夫人:“你觉得呢?”
王夫人笑道:“凤丫头倒是能干,就是怕她太累了。不过都是一家人,宁国府有难处,她理应帮忙。”
邢夫人也在一旁附和:“是啊,让她去历练历练也好。”
贾母这才点头:“既是这样,就让凤丫头去吧。告诉她,好好办,别让人笑话咱们贾府。”
贾珍连忙道谢,又去见王熙凤,把来意一说。王熙凤一听,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她最是好强,荣国府的事已经难不倒她,正愁没机会展露身手,宁国府的乱局,对她而言,简直是送上门来的舞台。
但她表面上却故作难色:“大哥,这可使不得。我一个年轻媳妇,哪懂什么丧事规矩?万一办砸了,岂不是添乱?”
贾珍哪里肯信,拉着她的手不放:“二奶奶就别谦虚了,整个贾府,谁不知道你的本事?只要你肯去,我把宁国府的钥匙都交给你,你说怎么着就怎么着!”
王熙凤见他说得恳切,又故意推辞了几句,这才“勉强”答应:“既然大哥这么说,我就试试看。若是有哪里做得不对,还请大哥多担待。”
消息传到宁国府,下人们议论纷纷。有说王熙凤厉害的,这下有好日子过了;也有说她一个女人家,能有什么本事,不过是来装装样子。
王熙凤到宁国府的第一天,就给了所有人一个下马威。她穿着一身素服,坐在荣禧堂的正位上,让宁国府的管家媳妇们都来回话。
“我知道你们府里乱,”王熙凤开门见山,声音清脆,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从今天起,都给我打起精神来!我先说几条规矩:第一,各司其职,采买的、做饭的、管孝布的,都把自己的差事记清楚,出了错,唯你们是问;第二,按时点名,迟到早退的,打二十板子;第三,账目要清楚,一文钱都不能错,错了的,自己补上,还要受罚!”
她一边说,一边让平儿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花名册,一一点名,谁管什么,谁负责什么,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管家媳妇们见她条理清晰,语气严厉,一个个都不敢作声,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
王熙凤又道:“现在,把昨天该做的事,都报上来。”
一个管事媳妇战战兢兢地说:“回二奶奶,昨天该送的孝布,少了二十匹……”
“谁管采买的?”王熙凤眼睛一瞪。
一个胖胖的媳妇站出来:“是……是我。”
“为什么少了?”
“我……我也不知道,许是库房里本来就少了……”
“胡说!”王熙凤一拍桌子,“库房里的账记得清清楚楚,怎么会少?定是你中饱私囊了!来人,拉下去,打二十板子,再罚三个月月钱!”
那媳妇吓得“扑通”一声跪下,连连求饶,王熙凤却理都不理。板子打在身上,一声声惨叫,听得其他管家媳妇们心惊肉跳,再也不敢有半点侥幸心理。
处理完这事,王熙凤又让人把厨房的管事叫来:“昨天的祭品,为什么晚了一个时辰?”
厨房管事支支吾吾:“回二奶奶,是……是柴火不够了……”
“柴火不够不知道早说?”王熙凤道,“罚你一个月月钱,再敢误事,直接打发你出去!”
一上午下来,王熙凤处理了七八件错事,赏了两个办事妥当的,罚了五个偷懒耍滑的,宁国府的气氛顿时变了。下人们见她赏罚分明,说一不二,都不敢再偷懒,干活也麻利了许多。
接下来的日子,王熙凤更是以身作则。天不亮就起来,亲自去各处巡查;晚上忙到三更,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房。她把宁国府的大小事务安排得井井有条:谁负责接待吊唁的客人,谁负责准备祭品,谁负责看管库房,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有一次,一个小厮迟到了,按照规矩该打二十板子。那小厮是贾蓉的伴读,仗着有几分脸面,不肯受罚。王熙凤二话不说,让人把他拉到院子里,当着所有人的面,结结实实地打了二十板子,打得他哭爹喊娘。贾蓉过来求情,王熙凤也没给面子:“规矩就是规矩,谁也不能例外!”
贾蓉碰了一鼻子灰,再也不敢管了。
贾珍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他没想到王熙凤不仅能干,还这么有威严,把宁国府治理得比尤氏在时还要好。他索性把所有的事都交给王熙凤,自己只负责应酬吊唁的客人。
秦可卿的丧事,在王熙凤的主持下,办得风风光光,体体面面。前来吊唁的王公贵族,都称赞贾府办事周到,有规矩。
贾母也派人来看过几次,回来说宁国府井井有条,王熙凤把一切都打理得很好,贾母这才放下心来,对王熙凤更是满意。
到了出殡那天,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绵延数里,光是车马就有数百辆,在京城引起了不小的轰动。王熙凤穿着素服,跟在队伍后面,虽然面带疲惫,眼神却依旧锐利。
平儿悄悄对她说:“奶奶,您这几日累坏了,等这事完了,可得好好歇歇。”
王熙凤笑道:“累是累点,可看着这一切都顺顺当当的,心里也舒坦。”她心里清楚,这次协理宁国府,不仅帮了宁国府的忙,更重要的是,向所有人证明了她的能力,往后在贾府的地位,只会更稳固。
丧事办完,王熙凤要回荣国府了。宁国府的下人们都来送行,虽然还是有些怕她,却多了几分敬佩。贾珍亲自送她到门口,感激地道:“二奶奶,这次多亏了你,大恩不言谢,以后有用得着宁国府的地方,尽管开口。”
王熙凤笑道:“大哥客气了,都是一家人。”
回到荣国府,王夫人见她消瘦了些,心疼道:“累坏了吧?好好歇歇。”
王熙凤笑道:“不累,能帮上忙就好。”
她回到自己的院子,刚坐下,平儿就端来一碗参汤:“奶奶快喝点,补补身子。”
王熙凤喝着参汤,看着窗外的月光,心里美滋滋的。她知道,这次协理宁国府,只是她人生中的一个小插曲,但这个插曲,却让她更加坚信,只要有能力,有手段,就能在这复杂的贾府里,站稳脚跟,活出自己的精彩。
而宁国府,在王熙凤离开后,虽然又恢复了往日的样子,却也规矩了不少。下人们想起王熙凤的厉害,干活也不敢再像以前那样敷衍了。只是,那平静的表面下,依旧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像一颗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再次引爆。
王熙凤协理宁国府的事,很快就在京城传开了。人们都称赞她是“脂粉队里的英雄”,连那些当官的,都佩服她的才干。王熙凤听了,心里越发得意,却也更加小心——她知道,树大招风,越是厉害,就越要谨慎。
荣国府的月光,依旧温柔地洒在庭院里,照着王熙凤略带疲惫却依旧精明的脸。她知道,属于她的路,还很长,也很险,但她有信心,一步步走下去,走出属于自己的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