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卷着落叶,打在林冲的窗纸上,簌簌作响。他躺在病榻上,望着屋顶的梁木,咳嗽声越来越急,每一声都像要把肺咳出来。身边的小厮端来汤药,被他挥手打翻:“不用了……让俺歇歇……”
他的眼前,总浮现出野猪林的场景——鲁智深提着禅杖,从树后跳出来,大喝“洒家在此”;桃花山的月光下,两人大碗喝酒,畅谈武艺;东京城的相国寺,鲁智深倒拔垂杨柳,惊得众泼皮跪地磕头……那些日子,虽然颠沛,却有兄弟相伴,活得痛快。
“师兄……俺来找你了……”林冲喃喃着,伸出手,仿佛要抓住什么,最终却无力地垂下。等宋江闻讯赶来时,他早已没了气息,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像是终于解脱了。
林冲的葬礼刚过,杨志又在途中染病去世。他一生坎坷,卖刀杀人,落草二龙山,征方腊时被毒箭所伤,终究没能熬过这个秋天。紧接着,穆弘、杨雄、孔明等几位好汉也相继病逝,梁山军回京的路上,灵柩接连不断,像一串沉重的锁。
宋江扶着杨志的灵柩,在路边痛哭:“兄弟们……是我害了你们……若不招安,何至于此……”吴用在一旁劝道:“宋大哥,生死有命,弟兄们能为国尽忠,也算死得其所。”可宋江知道,这话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若留在梁山,至少他们还活着。
大军抵达东京城外时,徽宗派来的太监已在营外等候:“皇上有旨,梁山众将暂且驻扎城外,待明日金殿召见,再行封赏。”宋江不敢怠慢,立刻传令安营,严禁弟兄们入城滋事。
当晚,燕青提着一壶酒,来到卢俊义的帐中。“卢员外,俺要走了。”他给卢俊义斟上酒,眼中带着不舍。
卢俊义一愣:“走?去哪?明日就要受赏了,你这时候走?”
“正是因为要受赏,才该走。”燕青饮下一杯酒,“员外可知韩信、英布、彭越的故事?他们帮刘邦打下天下,最后落得个什么下场?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这是自古不变的道理。”
卢俊义放下酒杯:“你把朝廷想得太坏了。我等光明磊落,为国平叛,皇上怎会卸磨杀驴?再说,宋大哥待我恩重如山,弟兄们出生入死,我怎能在此时离去?”
“俺劝不动员外,只能自己走。”燕青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这是俺给宋大哥的辞别信,烦请员外转交。”他对着卢俊义磕了三个头,“员外多保重,若日后有难处,往东南方向找,或许能寻到俺。”
卢俊义看着燕青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捏着那封书信,心中五味杂陈。他终究没把信交给宋江——他怕宋江伤心,更怕自己被说动。
次日清晨,金銮殿上庄严肃穆。徽宗坐在龙椅上,看着宋江、卢俊义等幸存的梁山将领,朗声道:“尔等平定方腊,劳苦功高,朕今日论功行赏:宋江,加授武德大夫、楚州安抚使兼兵马总管;卢俊义,加授武功大夫、庐州安抚使兼兵马副总管;吴用,授武胜军承宣使;李逵,授镇江润州都统制……”
一个个名字念出,一个个官爵封下,金光闪闪的官印和绸缎被送到将领手中。宋江跪在地上,望着徽宗的龙袍,眼眶湿润——他终于从“贼寇”变成了朝廷命官,终于能光宗耀祖了。
领了封赏,宋江却没立刻赴任,而是奏请徽宗:“臣父宋太公病逝,臣想先回郓城老家,为父守孝,再赴楚州上任。”徽宗准了,还赐了不少祭品,让他风风光光还乡。
郓城县的百姓听说宋江衣锦还乡,早早地在城外列队迎接。当年那个杀了阎婆惜、被逼上梁山的“黑三郎”,如今穿着紫袍金带,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林冲(灵柩)、李逵等一众官差,恍如隔世。
宋家庄的老宅子早已翻新,朱漆大门上挂着“楚州安抚使府”的匾额。宋江走到宋太公的灵前,看着父亲的牌位,“噗通”一声跪下,泪如雨下:“爹,儿子回来了!儿子没给您丢脸,儿子现在是朝廷的官了!”
李逵在一旁抹着眼泪:“太公,您看宋大哥多威风!以后谁也不敢欺负咱们宋家庄了!”
守孝期间,宋江遍请乡邻,摆了几十桌宴席。席间,有老人提起当年晁盖劫生辰纲的事,宋江只是笑笑:“那都是陈年旧事了,不提也罢。”他给乡邻们分了赏钱,又出钱修了村里的学堂和桥梁,郓城县的百姓都说:“宋三郎真是衣锦还乡,没忘本。”
可宋江心里,总有一丝不安。他收到卢俊义的信,说燕青走了,还留下“飞鸟尽,良弓藏”的话;又听说高俅、蔡京在朝中屡屡提及“梁山余孽”,虽没明着发难,却像乌云似的压在他心头。
守孝期满,宋江准备赴楚州上任。临行前,李逵吵着要跟他去:“俺才不待在镇江,俺要跟宋大哥去楚州!”宋江拗不过他,只好带着他一同前往。
刚到楚州没几日,就传来卢俊义被诬告的消息——庐州几个土人联名上书,说卢俊义在庐州招兵买马,意图谋反。宋江急得连夜写了奏折,为卢俊义辩白,却石沉大海。
原来,这一切都是高俅、蔡京、童贯的阴谋。他们在徽宗面前煽风点火:“陛下,卢俊义乃梁山贼首,虽降了朝廷,终究是豺狼本性。如今手握兵权,若真反了,比方腊更可怕!”
徽宗本就多疑,被他们一撺掇,立刻召卢俊义入京对质。卢俊义接到圣旨,坦然道:“俺行得正坐得端,不怕查!”他简单收拾了行装,独自进京。
宋江得知后,连夜派人给卢俊义送信,让他小心奸臣陷害。可卢俊义刚到东京,就被“请”进了太尉府——高俅、蔡京、童贯设了“接风宴”,表面上客客气气,暗地里却在酒里下了水银。
“卢将军平叛有功,该多喝几杯。”蔡京亲自给卢俊义斟酒,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卢俊义不知是计,连饮三杯,只觉得酒里有些异样的甜味,却没多想。
几日后,徽宗在金殿召见卢俊义。卢俊义跪在地上,将自己在庐州的所作所为一一禀明,言辞恳切,毫无惧色。徽宗见他不像谋反的样子,又念及他平叛的功劳,便下令:“此事纯属诬告,卢将军无罪,官复原职。”
退朝时,徽宗还特意赐了一桌御膳,让卢俊义带回府中。卢俊义谢恩离去,却没看到高俅、蔡京等人嘴角的冷笑——那御膳里的“燕窝羹”,早已被掺了更多的水银,慢性毒,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却会慢慢掏空他的身子。
卢俊义带着御膳回到住处,刚要品尝,忽然觉得头晕目眩,心口发闷。他这才意识到不对劲,想派人去找宋江,却连站都站不稳了。
而此时的楚州,宋江正站在淮河岸边,望着滚滚江水。李逵在一旁钓着鱼:“宋大哥,你看俺钓了条大的!”宋江却没心思看鱼,他总觉得心里发慌,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他不知道,卢俊义已经中了毒;不知道高俅等人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他;更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衣锦还乡”,不过是一场短暂的幻梦,等待他的,将是比征讨方腊更残酷的结局。
秋风再次吹起,淮河的水泛起涟漪,像一张无形的网,缓缓收紧。宋江裹紧了身上的官袍,望着东京的方向,喃喃道:“卢员外,你可一定要平安啊……”
他哪里知道,平安,对梁山好汉来说,早已是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