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空山的夜,是带着甜味的。
唐僧勒住白龙马时,山风正卷着松涛往怀里钻。八戒缩着脖子嘟囔:“师父,这荒山野岭的,哪来人家?俺看还是找个山洞歇脚吧。”话音刚落,就听林子里传来一阵呜咽,像是女子哭泣。
“是谁在哭?”唐僧催马上前,只见月光下的岩石后,缩着个穿素衣的女子。她头发散乱,脸上挂着泪痕,见了唐僧,哭得更凶:“长老救命!小女子被强盗掳到这里,他们抢了我的财物,还要……还要害我性命!”
女子生得眉目清秀,弱不禁风,看得唐僧心头发软。悟空在一旁冷笑——这女子身上缠着股妖气,眼泪里还泛着丝贼光,定是妖精变的。“师父别信她,这是个妖怪!”
“你这和尚怎地如此说话?”女子哭得更伤心了,“小女子安分守己,从未害过人……”唐僧本就心软,见她哭得可怜,顿时动了恻隐之心:“悟空休得无礼!她一个弱女子,怎会是妖怪?”
他让女子上了白龙马,自己牵着缰绳,往前方的镇海寺走去。悟空气得直跺脚,却拗不过师父,只能暗中提防。
镇海寺的和尚见来了位女子,都有些诧异。老方丈安排唐僧师徒住下,又让女子在偏殿歇息。谁知次日一早,就出事了——两个年轻和尚不见了,禅房里只留下一摊血迹,还有几根白色的鼠毛。
“定是那妖精干的!”悟空拽着八戒就往偏殿冲,却见女子正对着铜镜梳头,见了他们,故作惊慌:“长老们何事?”
“那两个和尚去哪了?”悟空瞪着她,金箍棒在手里转得呼呼响。女子眼圈一红:“小女子不知啊,昨夜一直在房里诵经……”正说着,老方丈匆匆跑来,手里拿着件染血的僧衣:“长老,这是在偏殿后墙找到的!”
悟空一把抢过僧衣,鼻子嗅了嗅,满是妖气:“还敢狡辩!”举棒就要打,却被唐僧拦住:“悟空!没有证据,不可妄动!”女子趁机往唐僧身后躲,哭得梨花带雨:“长老救我!”
夜里,悟空守在唐僧禅房外,见那女子果然化作一阵妖风,卷着唐僧往陷空山飞去。“妖精休走!”悟空驾着筋斗云追上去,眼看就要追上,妖风却“呼”地钻进一个山洞,洞口黑黢黢的,深不见底,崖壁上刻着“无底洞”三个字。
“好个狡猾的妖精!”悟空围着洞口转了三圈,见洞壁上爬满藤蔓,像是有无数只手在摆动。他不敢贸然下去,变作只蝙蝠,悄无声息地飞进洞。
洞里别有洞天,竟雕梁画栋,像是座地下宫殿。正厅里摆着龙凤喜烛,红绸遍地,那女子穿着嫁衣,正对着镜子描眉,旁边的小妖端着点心,嘻嘻哈哈地说:“娘娘,等明日成了亲,那和尚就是咱们的压寨夫君了!”
悟空听得咬牙——原来这妖精想跟师父成亲!他刚要现身,却见女子忽然对着镜子冷笑:“那和尚若不从,就扒了他的袈裟,蒸着吃!”悟空连忙退出去,心里有了计较。
次日一早,悟空变作个小和尚,提着食盒来到洞外,对着里面喊:“洞里的娘娘,我家师父让我送些点心来,说愿与娘娘结为秦晋之好。”小妖们听了,欢天喜地地把他放进去。
女子见了“小和尚”,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你家师父想通了?”悟空点头哈腰:“是啊,师父说娘娘貌美,能娶娘娘是福气。这是特意给您准备的寿桃,说吃了能添福寿。”
女子拿起最大的一个桃子,刚要咬,桃子忽然“噗”地炸开,里面钻出个猴子,正是悟空。“妖精!俺老孙在此!”悟空抡起金箍棒就打,女子吓得尖叫,吐出一口白气,化作只金鼻白毛老鼠,往洞深处钻去。
“哪里跑!”悟空紧追不舍,却见老鼠精忽然转身,对着他喷出一股臊气,悟空顿时觉得头晕眼花,等回过神来,老鼠精早已没了踪影,连唐僧也被她再次掳走,只留下满地的喜烛狼藉。
“气死俺了!”悟空在洞里团团转,忽然见石壁上刻着几行字,走近一看,竟是“尊父李天王,胞兄哪吒三太子”。“啥?”悟空眼睛一亮,“这妖精竟是李天王的干女儿?”
他驾着筋斗云直奔天庭,在凌霄殿上喊冤:“玉帝!托塔李天王的干女儿金鼻白毛老鼠精,在陷空山掳掠唐僧,害人性命,还请玉帝做主!”
玉帝召来李天王,李天王却一脸茫然:“大圣休要胡说,我何时有个老鼠精干女儿?”哪吒在一旁提醒:“父王忘了?三百年前,这老鼠精偷吃香花宝烛,被父王擒住,是孩儿求情,饶了她性命,她便认了父王做义父,孩儿做义兄。”
李天王这才想起,顿时面红耳赤:“是有这么回事,是我疏忽了!”玉帝命李天王和哪吒随悟空下界捉妖,三人驾云来到无底洞。
老鼠精见李天王来了,吓得缩在洞里不敢出来。哪吒提着火尖枪,大喝一声:“孽障!还不出来受缚!”老鼠精知道躲不过,只能现了原形,跪在地上连连磕头:“义父饶命!孩儿再也不敢了!”
李天王气得吹胡子瞪眼:“我饶你性命,你却在此为非作歹,实在可恨!”命人用缚妖索将她捆了,带回天庭发落。
悟空救出唐僧,见他安然无恙,这才松了口气。唐僧望着空荡荡的洞底,满脸羞愧:“悟空,是为师糊涂,错信了妖精,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师父别这么说,”悟空挠挠头,“这妖精狡猾,换谁都可能上当。再说,总算把她抓住了,也不算白忙活。”
八戒在一旁啃着从洞里找到的点心:“猴哥,你说那李天王会不会偷偷放了老鼠精?俺看他刚才看那妖精的眼神,有点舍不得呢。”
悟空笑道:“谅他不敢!有玉帝看着,还有哪吒三太子盯着,这老鼠精至少得在天牢里蹲个几百年,好好反省反省。”
师徒四人离开陷空山时,天已蒙蒙亮。晨光透过树梢洒下来,照在沾满露水的草叶上,亮晶晶的。唐僧回头望了一眼那深不见底的洞口,轻声道:“阿弥陀佛,但愿这无底洞,今后能真正清净。”
悟空扛着金箍棒走在最前面,脚步轻快。他知道,这四探无底洞,探的不仅是洞的深浅,更是人心的明暗——就像那老鼠精,披着柔弱的外衣,藏着吃人的獠牙;就像师父,怀着慈悲的心,却差点被表象蒙蔽。
八戒忽然问:“猴哥,你说那老鼠精为啥非要嫁给师父?俺老猪不比那和尚俊?”
悟空照着他的肥脸拍了一下:“呆子,她是想吃唐僧肉长生不老,跟你这猪头有啥关系?”
沙僧忍不住笑了,默默地把散落的行李捆扎好。白龙马打了个响鼻,蹄声清脆,像是在赞同悟空的话。
前路的山雾渐渐散去,露出蜿蜒的山道。悟空知道,还会有更多的“无底洞”在等着他们,更多的妖精会变作可怜模样,但只要他这双火眼金睛还亮着,这颗警惕的心还醒着,就一定能护着师父,穿过所有的陷阱,走向真正的光明。
唐僧望着徒弟们的背影,忽然觉得,这取经的路,就像那无底洞——看似深不可测,却总有到底的一天;看似遍布凶险,却也藏着破局的智慧。而每一次探洞,都是一次修行,让他们在识破虚妄的同时,也更懂得坚守本心的可贵。
夕阳西下,师徒四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渐渐消失在远山的褶皱里。只有那无底洞的洞口,还在山风中张着黑黢黢的嘴,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这场由慈悲而起,最终靠智慧了结的波折。而取经人的脚步声,早已远远传开,坚定而执着,向着下一个黎明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