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十五年冬,许都的风带着彻骨的寒意,卷过魏王宫的飞檐。曹丕站在太极殿的丹陛上,望着阶下肃立的群臣,玄色王袍在风中微微扬起,袖口绣着的金线暗纹随着动作流淌,像极了他此刻难以按捺的野心。
“鄢陵侯曹彰,拥兵于外,迟不奔丧,当如何处?”曹丕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殿内的青铜鼎炉里,龙涎香正袅袅升起,却驱不散空气中的紧张。
陈群出列,拱手道:“鄢陵侯素有勇名,然先王新丧,诸侯当守臣礼。可遣谏议大夫辛毗持节前往,晓以大义,令其解兵归藩。”他抬眼看向曹丕,眼中带着审慎——这位新王虽年轻,手段却比其父更急烈。
曹丕颔首,指尖在玉带钩上摩挲:“就依长文之意。另,临淄侯与萧怀侯至今未至,着许褚领虎贲军前往问罪,若有推诿,不必请示。”
许褚轰然应诺,铁甲碰撞的声响在殿内回荡。司马懿站在文官队列里,垂着眼睑,嘴角却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曹植醉酒擅闯司马门的旧账,终于要在此时清算。
三日后,辛毗从鄢陵传回消息:曹彰见了王令,竟将节钺掷于地上,怒道“我只知先王有诏,何时闻过魏王令?”许褚已带着曹植、曹熊的随从赶回,跪在殿下泣血禀报:“萧怀侯听闻王使至,惊惧自缢;临淄侯……临淄侯正醉卧府中,对使者辱骂不休。”
曹丕猛地拍案,案上的镇纸弹起半尺高:“好个曹植!先王在时,他私开司马门,僭越礼制;如今先王尸骨未寒,他竟酗酒抗命!”他转向许褚,“带甲士三百,将临淄侯府围了,把他捆来见我!”
铁甲军踏过临淄侯府门前的青石时,曹植正抱着酒坛,在庭院的芭蕉树下唱着自己新作的《洛神赋》。“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他的声音带着醉意,看见甲士破门而入,竟举杯笑道:“来,陪我饮一杯!”
许褚上前,一把夺过酒坛摔在地上,酒液溅湿了曹植的锦袍:“临淄侯,魏王有令,速去太极殿领罪!”
曹植被捆着推上太极殿时,发冠歪斜,身上还带着酒气。他抬头看见曹丕高坐殿上,忽然清醒了大半,挣扎着喊道:“臣弟参见大王!臣弟知罪!”
曹丕冷笑:“你可知罪?当年你私闯司马门,父王饶了你;如今父王驾崩,你酗酒抗命,逼死曹熊,可知该当何罪?”
曹植泪如雨下:“臣弟罪该万死,求大王念在一母同胞之情,饶臣弟一命!”
殿外忽然传来喧哗,辛毗带着曹彰闯了进来。曹彰已解了兵甲,赤着上身,背上背着荆条,跪在殿中:“臣弟知罪,请大王降罪!”他瞥了眼被捆的曹植,眼中闪过痛惜。
曹丕看着两个弟弟,忽然想起建安十六年,他们随父王西征马超,曹彰单骑冲阵,枪挑敌将;曹植在铜雀台作赋,满座皆惊。那时的兄弟三人,还会在月下比剑,在帐中论兵。
“来人,”曹丕的声音软了些,“为二王弟松绑,赐座。”他对曹彰道:“子文,你拥兵拒命,本是死罪。但念你解甲请罪,便罚你闭门思过,非诏不得出鄢陵。”又看向曹植,“子建,你酗酒无状,贬为安乡侯,即刻离京,不得滞留。”
曹彰叩首谢恩,曹植却望着曹丕,嘴唇翕动:“大王……臣弟还能再看一眼铜雀台吗?”
曹丕别过脸:“不必了。”
建安二十五年十一月,许都的朝堂上,忽然响起了不同的声音。太史令许芝捧着谶纬图谶,奏道:“臣夜观天象,见荧惑守心,帝星移位。且《易运期谶》有云‘代汉者,当涂高也’,魏当代汉,此乃天意!”
话音刚落,华歆立刻出列附和:“许太史所言极是!自桓灵以来,汉室衰微,先王挟天子以令诸侯,平定北方,百姓归心。今魏王德配天地,当承天命,登基称帝!”
群臣纷纷响应,山呼“万岁”。汉献帝刘协坐在龙椅上,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发白。他看向曹丕,那个曾与他一同读书的少年,如今已是权倾朝野的魏王,眼中的恭敬早已换成了审视。
“陛下,”华歆上前一步,声音冰冷,“魏王功德巍巍,四海归心。陛下当效尧舜之事,禅位于魏王,上合天意,下顺民心。”他从袖中取出早已拟好的禅位诏书,递到刘协面前。
刘协的目光扫过诏书,墨迹未干,却仿佛浸着数百年汉室的血泪。他想起董卓焚烧洛阳的火光,想起李傕郭汜之乱的尸骸,想起曹操将伏皇后打入冷宫时的决绝。这江山,早就不是刘家的了。
“朕……准奏。”刘协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接过诏书,颤抖着盖上玉玺。
禅位大典定在十二月朔日,南郊的祭天台上,早已搭起了三层高台,青、赤、黄、白、黑五色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曹丕身着衮龙袍,一步步走上台阶,每一步都踩在汉室四百余年的基业上。
刘协捧着传国玉玺,站在台侧,看着曹丕接受群臣朝拜。当“吾皇万岁”的呼声震彻云霄时,他忽然笑了,笑得有些苍凉——当年他被曹操迎到许都,以为是中兴之望,到头来,不过是为曹家做了嫁衣。
“陛下,”华歆走过来,语气带着施舍般的客气,“魏王已下诏,封您为山阳公,食邑万户,可在封地奉汉正朔,用天子礼乐。”
刘协接过山阳公的印绶,转身走下祭天台。他的车驾经过洛阳城时,百姓们夹道而观,有人认出他是前朝天子,忍不住落泪。刘协掀开轿帘,望着熟悉的宫墙,忽然对车夫道:“去河内郡的山阳吧,那里有良田,有桑麻,够了。”
曹丕登基后,改元黄初,国号大魏。他站在洛阳宫的德阳殿里,接受万国朝贺,忽然想起建安十三年,父王在赤壁大败,曾对他说:“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如今刘备在西川,孙权在江东,这天下,还未平定。
“传朕旨意,”曹丕对司马懿道,“以陈群为镇军大将军,镇守许昌;曹真为镇西将军,屯兵关中;张辽为征东将军,布防淮南。朕要让天下知道,大魏的江山,固若金汤。”
司马懿躬身领旨,退下时,正看见太史令许芝捧着新绘的舆图进来。舆图上,魏、蜀、吴三国的疆界被朱砂清晰标出,像三只虎视眈眈的猛兽,在这片饱经战火的土地上,继续着未完的争斗。
黄初二年正月,许昌的太庙里,曹丕亲自主持了祭祀。他望着太祖武皇帝曹操的牌位,忽然想起父王临终前的话:“天下尚未安定,未得遵古也。”香炉里的青烟缓缓升起,缠绕着梁上的盘龙雕饰,仿佛在诉说着一个王朝的开始,与另一个王朝的终结。
殿外的红梅开得正艳,花瓣上的积雪在阳光下融化,滴落在青石板上,像极了那些在乱世中流淌的血。曹丕握紧了腰间的 sword,剑鞘上的宝石在烛火下闪烁,映出他年轻而坚定的脸庞——属于他的时代,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