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如潮水般涌来,那口同洞子直径一般大小的轿子,在一众鲛人的簇拥中,缓缓停在了众人面前。
轿子旁边忽地点亮一盏冥火,绿森森,光是看上一眼便觉得心中发寒。
轿帘微微掀开,一个穿着儒衫的鲛人从中走出。
他微微舒展筋骨,身后鲛人齐声共鸣,便是发出海浪似的声音。
李镇面具下的眼神微微变得凝重。
这从轿子里走出来的鲛人,显然是这些鲛人之首,身上之压迫感,甚至等同于自己在冥府里见到的那些判官司里的执事。
至少也有渡江仙的道行!
李镇也不怵,虽然不知道族叔李轲用留下的痣究竟有什么能耐,但他相信族叔,也相信自己。
哪怕这痣不能再驱退这些鲛人,如果只是渡江仙的的话,还是可以斗上一斗。
至于云吞门的香梅,此刻正一脸的癫狂,身上不自觉地颤栗,面色带着兴奋的潮红。
她为了拉李镇下水,甚至不惜拿自家宗门师兄上下性命做赌注……
“你倒是施展本事啊!你倒是驱退这些鲛人啊!方才不是叫得很欢实么……怎么现在不叫了?!”香梅得意的模样,让人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她转头摇着自家师父的胳膊,“师父,你方才同意过的,若是这小浪蹄子的男人不能驱走这些鲛人,那可就要将他削作人彘!快些,快些!”
云吞门掌门后背有些发凉,他很难相信,自己从小教到大的徒弟,竟会变成这般癫狂的模样,跟伥鬼别无二致。
可恐惧大于失望,那穿着儒衫的鲛人,脚蹼踩在碎石里,身边环绕着冥火,正一步步向着众人跟前走来。
“渡江仙……”
云吞门掌门不由自主地弯曲膝盖,嘴里干涩到连唾沫也咽不下去。
这李家曾经屠戮殆尽的鲛人,竟会诞生一尊渡江仙……
哪怕自己活了两甲子余,一手经营的宗门也成了参州的名门望族,自己也不过才定府甲神仙的道行,距离渡江仙,此生恐怕是无望了……
早晓得这盘州妖窟里会有大诡祟,没想到却是一只鲛人来了却自己的性命。
云吞门掌门尽可能将姿态放到最低,甚至不惜跪在了地上。
“老朽活了两甲子余,一身道行竟数凝聚在苦胆之中,虽未成道果,但也算不错了……
若仙家可高抬贵手,放我家小辈一命,我定将自己这颗苦胆奉上……”
吴老大和吴老二嘴巴一缠,同时开口:
“师父,莫要如此!”
掌门回头狠狠瞪了二人一眼,便继续跪在地上,默不作声。
可谁知道,这穿着儒衫的鲛人竟是丝毫不理会云吞门掌门的跪拜,竟是径直绕过了他,转眼来到了戴着白鹤面具的李镇跟前。
两腮鼓动,嘴巴里发出声响:
“罚鲛信物,可以一观?”
李镇虽不知道这儒衫鲛人所说的信物是什么,但族叔留给自己的也只有那个物件,便从腰包里掏出来那颗黑豆大小的痣。
儒衫鲛人呼吸猛地一颤,一对鱼目之中,神色顷刻变得复杂。
“噗通!”
儒衫鲛人两腿一弯,重重跪在了地上。
“天下鲛人之君主,李渊鲛,见过亲王!”
李镇:“?”
云吞门掌门:“??”
吴老大吴老二:“????”
至于香梅,呼吸都是一滞。
这不可能是真的……
连师父都要下跪献上苦胆来换取生机的厉害鲛人,为什么要给这小浪蹄子的男人下跪!?
至于吴小葵倒颇为淡定。
李镇本就是中州李家世子,还是什么镇南军里的都尉,如今再有个亲王的马甲名号,倒显得不足为奇了。
李镇很快反应过来,这鲛人自称李渊鲛,并在见到自己手中这颗痣的时候露出这般神态,向来是将自己当成了族叔。
族叔是父亲的兄长,父亲是李家仙君,那按道理,作为李氏族主之兄长,称作句亲王并不过分。
“李渊鲛……”
李镇复述了一遍这个名字。
那穿着儒衫的鲛人,浑身一抖,丝毫没有渡江仙的威风,反倒是抬起头颅,瞪着一对狰狞的鱼目,抱拳向李镇:
“窟里群雄割据,诡多眼杂,烦请亲王,到渊鲛府上一叙……”
李镇点点头,答应下来。
李渊鲛面色一喜,忙朝着身后密密麻麻的鲛人道:
“给亲王起轿!”
李镇摆手:
“先不急,我还有一事尚未处理妥善。”
李渊鲛恭敬退让在一旁,“亲王可需渊鲛帮衬?”
李镇缓缓摇头,踱步到那香梅跟前。
这刻薄恶毒的女人,将恶字写在了脸上。
“这赌,你输了,讲道理,你就该死了。”
李镇淡淡陈述。
香梅浑身一抖,跑到师父身后,挤出两行泪:
“鲛人都给你下跪,你是大人物,怎么会与我这般小女子计较……咱们之间的玩笑话,不能作数……”
李镇毫不理会,他已经抬起了双指,对准了香梅。
修行点命灯,已经让他的双指之力达到了三象之力。
换句话来说,从双指间发射而出的生死之气,与前世的大口径子弹没什么区别。
只要他愿意,下一刻,香梅的脑袋便能开出一朵绚烂的花。
香梅虽不知道李镇伸出双指的用意,但这股子气势足让自己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她躲在了云吞门掌门背后:
“师父……香梅不能死,香梅还没有成家,香梅不能被他杀了!”
李镇的双指,对准了云吞门掌门,淡淡道:
“你以苦胆换徒儿性命,我敬你是个重情义的师父,但你若包庇这伥鬼一般的徒弟,你也得死。”
吴老大吴老二已经被吓傻了。
二人这才反应过来,戴着面具的这人的声音,不就是当初在寨子里见过的,那位血衣帮帮主的声音么……
他能跟蛟祟娘娘的斗法中全身而退,师妹香梅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招惹上这么一尊活佛……
云吞门掌门注意到了李镇双指之间缓缓凝聚起来的生死之气,他晓得,此子能被渡江仙道行的鲛人下跪,定非凡俗之人……
想要取自己的性命,估摸着也是手到擒来。
香梅虽然跟了自己这么多年,但她天性娇纵,仗着是师门里唯一一个女娃,便没少讨得好处,得了宠爱。
这个世道,惯着一个人,便是害了一个人。
云吞门掌门闭上双眼,颤抖着让开了身子。
“生死赌约,是我弟子香梅输了,她……该死,请尊上自便。”
香梅还想再去抓师父的胳膊,世界却倏地陷入了一片血红。
她的脑袋如血花一般炸开,李镇的点命灯,已是炉火纯青的地步。
李镇淡然收回了手,看了云吞门掌门一眼,
“教徒弟,要耐心,若教出这般伥鬼,便是害人害己。”
说罢,便拉着吴小葵,上了那鲛人的轿子。
李渊鲛小声询问:
“亲王,办妥善了?”
李镇缓缓点头。
大轿在鲛人簇拥中,果真如湖海之上的舟,向着洞子深处驶去。
……
云吞门掌门仿佛一下子被抽走了骨气,一屁股便坐在了地上。
吴老大吴老二赶忙上前搀扶,便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张帕子,擦干净了云吞门掌门脸上红的白的一片。
“师父,一切都是香梅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云吞门掌门深深一叹,
“是我太宠着她了,宠得她不知天地为何物,都是为师的错啊……”
吴老大吴老二,也多少有些沉默。
“师父,那我们……还报仇么?我晓得那人归处,便是东衣郡,血衣帮。”
云吞门掌门又是一叹,
“还报仇?渡江仙都同那人下跪,你可晓得这其中份量?”
吴老大嘴唇嗫嚅一二,摇头不说话。
“甲神仙之上,开辟灵江,便算是踏上了真正的仙途,渡江仙也,何其威风,放在冥府,都能捞个不大不小的官儿……
连这般人物都得给他下跪,其身份,恐怕只能是那位……
李家遗孤了。”
吴老大吴老二对视一眼,“李家遗孤……哪个李家?!”
“还能是哪个李家,只能是……”
……
“中州李家?”
“没错。”
李渊鲛同李镇斟茶,同时又问,“亲王当真已死?”
李镇点头又摇头,
“我族叔身已死,化作大诡,镇守李家遗宝,这信物,也便是族叔留给我的。”
李渊鲛听罢,面色顿时大怒,一拍茶桌,才给李镇倒下的茶水滚落在地。
“你既不是亲王,还敢迎接本君的跪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