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铭微微垂下头,修长的手指在口袋里摸索片刻,小心翼翼地翻出一张边角微微卷起的旧相片。
相片表面覆着层岁月的痕迹,泛着微微的黄晕。
唐铭将相片递给冷卉,声音里带着一丝温柔与怀念:“这是我家现在保存完好的唯一一张全家福。我爸叫唐振华,妈妈叫李美......”
冷卉指尖触到微微粗糙的相纸,泛黄的照片上,十几口人层层叠叠地挤在方寸之间:老人坐在藤椅上半倚着藤椅扶手,年轻夫妇互相揽着对方的腰,孩童围在老人膝前站立。
尽管画面略显拥挤,每个人眼角眉梢却都漾着松驰的笑意,连被挤得歪头的小姑娘,酒窝里都盛着蜜糖般的甜,仿佛时光在此刻永远定格。
宋高朗的指尖轻轻点在照片上,目光发亮,指着人群中一位姑娘兴奋地说道:“琳琳,这是你吧?”
他认真打量着照片,又看向身旁的唐琳,脸上满是惊叹,“我觉得你年轻时和现在几乎没什么变化!就是脸上褪去了几分稚气,脸上依然和以前一样水润光泽,一样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说着,他凑到唐琳耳边,只用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道:“年轻时漂亮,现在更多了份韵味!”
唐琳笑了笑,现在倒没有心思和他调侃,她现在的注意力全被这张旧照片吸引了。
泛黄的相纸像是一道时光的桥梁,将二十年前的记忆与眼前的小伙子重叠。
宋高朗和萧野看着照片中笑得明媚的姑娘,心里挺好奇她远嫁之后为什么没和家里联系。
唐琳暗自喟叹,尽管自己没有继承原主记忆,但从冷卉嘴里零碎的拼凑出一个让人唏嘘的轮廓——原主就是个恋爱脑。
分明聪慧灵秀的一个姑娘,却一头扎进了恋爱的迷障里,大学尚未毕业就被冷永康那徒有其表的男人迷住了。
毕业之后,家人想她回到沪市工作,而她不顾家人反对,跟着冷永康一头扎进了a市,生生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那个,唐铭是吧。”唐琳深吸了口气,声音轻缓却透着诚恳:“今年上半年我受过一次伤,以前的记忆都不记得了。不过,看着这张相片,你说的姑姑,大概就是我了。”
“我刚看着你,心里也强烈感觉你就是!”唐铭很是激动。
唐琳点点头,顿了顿,她攥着相片,语气里满是关切,“我就是想问问,你爷奶现在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十几年前,爷爷奶奶随着二叔他们迁居港城了,身体还不错。如今,唐氏一脉仅余我们这一支留守在沪市。我父母扎根沪市,在当地勤恳工作,而我早在几年前便主动申请下乡,投身基层,如今在二道沟生产队插队。”
“二道沟?”宋高朗诧异地看向唐铭,没想到居然这么巧,距离他们营区不算远。
唐铭轻轻颔首:“对,二道沟,我们是住在知青点。”
话音刚落,唐琳和冷卉下意识地相视一眼,眼底泛起层层惊澜。
就在前段时间,她们从山上跋涉而下,途经了二道沟。谁能料到,眼前这位竟在那儿插队,命运的丝线竟在这不经意间已悄然缠绕交织。
“这些年,你爸妈应该吃了不少苦吧?”唐琳目光里满是关切,轻声问道。
唐铭闻言,唇角勾起一抹释然的笑意,语气平和自然:“其实没什么不好的,不过是从从前的日子里走出来,回归到了普通人的生活罢了。”
唐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眸光中泛起几分感慨。
普通人的日子,看似平淡如水,可里头藏着的酸甜苦辣,哪是一句两句话能说清的?
想要把普通的日子过踏实、过出滋味,反倒比追逐波澜壮阔更难。
“你二叔他们在港城的地址,你这儿应该有吧?”
“有,在知青点。姑姑,您现在住在哪儿,有时间我抄一份给您送去。”
唐琳指了指身边的冷卉:“这是你表妹冷卉,如今我们借调到冷泉峡大坝上班,有事你可以来大坝找我们。”
说着她又指了指宋高朗和萧野:“这位是营区的宋团长,现在你可以叫他姑父。另一位是卉卉的对象,你在二道沟如果是遇到什么突发的情况,需要帮助,也可以找他们。他们那儿距离二道沟更近,他们都是靠得住的自家人。”
唐琳连珠炮似的介绍,让唐铭的脑子嗡嗡的,信息量有点大。
尤其是那句“喊宋团长姑父”,像团乱麻似的缠住了他。
记忆里姑姑分明是嫁入了冷家,这突然冒出来的姑父又是怎么回事?
他张了张嘴,喉间的疑问打转,余光瞥见宋团长热情的笑容,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当着众人的面追问家事难免尴尬,他只得赔起笑脸,“姑姑,姑父,表妹,还有表妹的对象,实在不好意思,我和同伴还有些事要办,今天先失赔了,以后有机会一定好好坐在一起叙叙旧。”
“行,你有事就去忙吧。以后休息有时间来大坝玩,我住单人宿舍,你一问就会有人为你指路。”
目送唐铭离去,几人才转身朝百货大楼走去。
宋高朗侧过头,目光落在唐琳的脸上:“你最近......有没有回娘家看看你哥他们的打算?”
唐琳猛地抬眼,诧异得连脚步都顿了顿:“怎么突然问这个?我这段时间暂时没打算回去。”
二十年不见,再见已物是人非,而她也不是原主。
在不了解唐家大哥一家人的脾性之前,她没有别的打算。
宋高朗放缓步子,语气里透着几分郑重:“你要是有回去的想法,我得提前安排假期,工作上也要协调好,还得准备礼物什么的,总得提前做打算。”
“暂时没回去的打算,这事以后再说吧。”
到了百货大楼,宋高朗想起刚才唐琳的话,眉头微蹙着转向唐琳,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担忧:“刚才你跟唐铭说上半年头部受伤失忆,这是真的?”
唐琳轻轻点头,眼底掠过一线复杂的光:“是真的。当时命悬一线,前婆婆抠门得要命,说什么都不肯拿钱出来为我治疗,前男人又是个没主见的软蛋。这事当时好在卉卉够果断,当机立断,抢了她奶奶的钱,帮我交了手术费,我才捡回了一条小命。”
宋高朗心中一震,没想到唐琳母女竟经历过这般生死劫难。
细想之下,或许正是那场命悬一线时,丈夫在关键时刻的冷漠与不作为,像一把钝刀割裂了夫妻情分。
当妻子在鬼门挣扎,婆婆视财如命,丈夫却怯懦得不敢抗争,这样的婚姻又如何维系?
那份在绝望中滋生的失望,恐怕早已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叠加,最终酿成了离婚的结果是必然。
“头部受伤毕竟关系到脑子,不如今天就去医院做个详细的检查,看看有没有留下后遗症。”
“不用,出院时医生仔细检查过,说脑子本身没事。”唐琳摆了摆手,语气轻松地说道:“至于失忆这事儿吧,医生也说脑子结构太复杂,具体啥原因也说不清楚,他说只要不影响正常生活就不用太担心。”
“真不用?我觉得还是不放心,不如去做个检查?”宋高朗还是不放心。
唐琳无奈地笑了笑:“真不用。”
见她再三坚持,宋高朗这才稍放心地牵着唐琳,嚷嚷着要给她换个手表。
唐琳低头看了看腕上的那块银色手表,这不禁让她想起齐暖阳,“行,只换手表,其他的东西我真不缺,不用再买了。”
最后,唐琳和冷卉各自换了新手表。
起初宋高朗想一并买下两块,母女俩一人一块,结果被萧野抢了先。
虽说宋高朗是继父,但萧野哪能让对象戴继父送的手表。
毕竟,继父送的手表,哪有自家对象送的更合心意?
买完手表,几人又直奔布料柜台,挑完花色后转去了鞋柜逛了一圈,最后在食品柜台称了不少糖果、饼干等零食,这才拎着大包小包打道回府。
一行人把采购的东西全塞进车后备箱,刚坐好,唐琳就轻轻叹了口气:“都说女人爱逛街,你们男人逛起街来才吓人呢。”
宋高朗发动汽车,听了她的话笑了笑:“其实我们男人也不爱逛街,主要看陪谁逛。要是陪自己的爱人,逛一整天都不觉得累。”
“你这话哄死人不偿命!”唐琳忍俊不禁,显然不怎么相信他的话。
出城没过多久,冷卉望着窗外陌生的景致蹙起眉头,“宋叔,我们走的这条路好像和来时不一样吧?这是要绕去哪儿呀?”
宋高朗从后视镜投来和善的笑意,方向盘在他掌心稳稳转动:“卉卉好眼力,我们这会儿走的不是去大坝的老路,是城里直接通往我们营区的马路。因没重型货车碾轧,可比原先那条少了七分颠簸。”
车轮碾过平整的石子路,颠簸不大,确实让旅程舒适了许多。
宋高朗从后视镜里飞快瞥了眼后座的唐琳,眼角带着笑意开口道:“营区我那房子我让人重新拾掇了一遍,这次过去你仔细瞧瞧,要是还有不顺心的地方尽管说,不管是格局调整还是家具布置,都能照着你的习惯重新弄。”
唐琳听他突然提起房子,目光越过前排座椅靠背,落在宋高朗握着方向盘的手上,“你那房子有多大?”
“我听小野说你们在a市的房子是个院子,猜想和楼房相比,你们应该更喜欢住平房,便向部队申请了一套带院子的瓦房,一共有四个房间。”
“四个房间,房子可不小。”唐琳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宋高朗为了弄好房子竟会向萧野打听她们在a市的情况。
宋高朗唇角微微翘了起来,“四个房间,除了主卧外,弄了两个客卧,还在院子建了个卫生间。今天你们母女俩去瞧瞧,顺便给我提建议。”
“你弄好了就行,房子我要求不多,只要住着舒心就好。”
“既然如此,那你就等着我给你一个小小的惊喜。”
怀揣着隐秘的期待,吉普车碾过碎石路的声响逐渐平息。
当车身稳稳停在爬了一些紫藤的院门前,宋高朗说道:“到了。”
看着青砖门楣下往来忙碌的人,唐琳瞳孔微缩,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伸长扣住了宋高朗正要拉起手刹的小臂,“高朗,这些人怎么回事?”
宋高朗稳稳地拉起手刹,骨节分明的大手顺势反握住唐琳有些凉的手指,眼底泛起温柔的涟漪:“我哥知道我们今天去领证,非说不能委屈了你。一大早就过来了,想着简单的摆个酒,告知大家一声我结婚了,也算是把喜事热热闹闹地办了。”
他侧身时带着座椅发出轻响,全然顾不上车上冷卉和萧野投来的目光,掌心的温度透过唐琳的手背直抵心口:
“琳琳,要是嫌这阵仗太寒酸,等回了京城,咱们再风风光光办场婚宴,把七大姑八大姨都请来,让全天下人都知道——”
宋高朗突然顿住,耳尖泛起薄红,却仍执拗地与她对视,“你是我宋高朗明媒正娶的媳妇儿。”
车内的冷卉和萧野几乎同时屏住了呼吸,瞳孔因震惊而微微放大。
两人对视一眼,无声的默契中翻涌起同样的念头——这宋团长平日里看着严肃,说起情话来竟这般行云流水。
字字句句带着不容置疑的炽热,任哪个女人听了,怕是都要被这猝不及防的温柔撞得方寸大乱。
唐琳怔怔地望着眼前眉眼含笑的宋高朗,指尖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
记忆里那个永远腰杆笔直、连说话都带着三分威严的宋团长,此刻竟能如此自然地吐露出这般炽热的情话,字字如带着燎原的星火,烧得她耳畔发烫。
“哎呀!萧野赶紧跟我下车,再不下车我耳朵都受不了了。”
萧野被冷卉拽下车,进院子前还回头看了眼坐在驾驶座的宋高朗。
不过说真的,平时看团长板着脸训人跟阎罗王似的,谁能想到撒起糖来比蜜饯还甜?
唐琳望着冷卉临走前冲自已挤眉弄眼的俏皮模样,紧绷的神经瞬间松驰下来,忍俊不禁地抿起嘴角。
方才被情话搅得发烫的脸颊还未褪去,此刻又添了几分懊恼的赧色。
她轻轻地推了推宋高朗的肩膀,杏眼圆睁嗔怪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下车!”
尾音带着软糯的娇嗔,明明是责备的话,却像裹了蜜似的甜腻。